经历了七年的人情冷暖,刚十二岁的杜衡心性远比同龄人坚强的多,心智也成熟许多,所以她听了寥嬷嬷的话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深深点了点头,沉稳的说道:“嬷嬷说的是,我记下了,我不会轻敌。嬷嬷,老夫人最后如何发落春杏?”

寥嬷嬷忙说道:“姑娘,您说这事怪也不怪,都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老夫人竟然没有重罚春杏,只是命她自梳,还让她回颐寿园服侍着。为着这事,将军还与老夫人很闹了一场。”

杜衡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皱起双眉,这事还真是怪的很,祖母对春杏可比对她这个亲孙女儿的好上百倍,她们之间难道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关系?

☆、第十四回生辰

杜衡没有时间也没有人手去打探祖母与春杏之间有什么秘密关系,她身边拢共只有寥嬷嬷和杨梅两个服侍的下人,而她居住的西园面积却不小,一应打扫收拾什么的全得由她们主仆三人亲自动手,偌大西园连个粗使的婆子都没有配。对此,杜衡一丝怨言都没有,反而还暗自庆幸,这几年来,她悄悄在西园屋后的空地上种了些药材,因为种子得来极为不易,所以种植的面积并不大,不识药材的人一眼看过去只会认为那是些杂草,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杜衡知道继夫人苏氏身边有精于毒术之人,她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屋后的药材再也不能种植了,免得让人看出端倪。看着数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草药,杜衡咬咬牙,狠心将之全都刨了出来,再将土地压平整,让人看不出这里曾经种植过植物。

寥嬷嬷与杨梅这些年来一直帮杜衡一起打理这小小的一片土地,也粗粗懂些药材知识,寥嬷嬷看着那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药材,心疼的直皱眉头,杨梅更是心疼的都快哭了,她们主仆种这点子药草着实的不容易啊!

“姑娘,这些都还没有彻底成熟,这一年的工夫就白费了呀!”杨梅眼泪汪汪的看着那小竹筐中药草,心中着实难过。

杜衡何尝不心疼,可是她更知道若是不尽早消除这些痕迹,将来必会给自己和寥嬷嬷杨梅招来大祸。要知道她种植的可不是普通的药草,她种的是箭毒羊角拗,乌头,毒芹,商陆等等毒性不小的植物。一但被人发现了,岂不是给她那狠心的祖母和父亲还有继母极好的发落理由,所以这些植物不论成熟与否都要立刻铲除以消隐患。

主仆三人忙了数日才算收拾停当,这几日何老夫人在忙春杏之事,而苏夫人自那夜之后与丈夫杜大海的关系仿佛好了许多,夫妻两个蜜里调油一般,让苏夫人一时没抽出空找继女杜衡麻烦,所以这杜衡才得了几日的安宁。

冬日天短,时间仿佛过的更加快了,不知不觉便进了腊月,吃过腊八粥,不论贫贱富践,家家户户都开始忙年了,建威将军府也是如此,阖府上下忙的不可开交。除了寥嬷嬷和杨梅之外,府中竟没有一个人记得腊月二十六这日是大姑娘的生辰。自从夫人过世之后,七年来大姑娘没有正经过过一个生日,每年都只是寥嬷嬷偷偷做一碗面,能卧一颗荷包蛋点上两滴麻油便已经是难得隆重的寿面了。而府中其他人却是一年不落的做生日,回回都摆酒请戏,足足要热闹上三四天才算罢休。

不觉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六,杜衡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放在枕边的一套全新中衣与全新外衣,中衣是寥嬷嬷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省出来凑钱买了几尺粗布头,细细浆细了数次,好不容易才洗柔软了的布料做的,外衣则是用醋泡过江嬷嬷送来的有毒布料做的。

杜衡七年都没有正经过过生日,她早已经没了过生日的念头,所以在看到簇新的中衣与外衣,杜衡不由愣住了。这时寥嬷嬷与杨梅快步来到床前,同时跪倒在地,口称:“老奴(奴婢)恭贺姑娘芳诞,愿姑娘从此苦尽甘来,日日顺心!”

“今天是我的生辰?”杜衡呆呆的问了一句,问的寥嬷嬷一阵心酸,她忙低头用袖子擦去眼中的泪,含泪笑着说道:“今儿可不就是姑娘的生辰,姑娘您十三啦!”

“我十三了?”杜衡低低的说了一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眼圈泛起了红意。寥嬷嬷极为了了解自己一手照看大的姑娘,她知道姑娘必是想到了这些年的煎熬与艰难,自从夫人过世之后,姑娘真的是太不容易了,这哪里是过日子,分明就是熬日子!

让寥嬷嬷更心焦的是过了这个生辰姑娘就十三了,可现在府中完全没有为姑娘张罗婚事的意思。大梁的姑娘通常从十岁就开始着手相看人家,到十三四岁上便已经定下婚事,再准备个两三年,等姑娘十六岁就要打发姑娘出嫁了,若谁家的姑娘到了十八岁都还没有出嫁就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以后再也嫁不进好人家了。

“姑娘,您快起来梳洗吧,嬷嬷,现在就给姑娘煮面吧。”杨梅见姑娘与寥嬷嬷都有些难过,便赶紧笑着说了起来。

寥嬷嬷忙道:“对对,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杨梅,你服侍姑娘梳洗,我这就去煮面。”说罢寥嬷嬷便匆匆跑开了。

杜衡掀被下床,杨梅上前服侍她穿好新衣裳,难得穿上新衣裳的杜衡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不过不愿意让寥嬷嬷和杨梅跟着不自在,她的脸色才没有素日里那般冰冷。

梳洗之后,杨梅打开妆奁轻声说道:“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就用点子胭脂吧?”

杜衡不想扫寥嬷嬷和杨梅的兴,便轻轻点了点头。杨梅见姑娘答应了,立刻欢天喜地的将素日里她们主仆自己的调配的胭脂水粉等物全都取出来,她今儿一定要好好打扮打扮姑娘。明明姑娘是府中最美的姑娘,可她却从来不肯妆点自己,倒让没有多漂亮的二姑娘占了先,杨梅心里可不服气着呢。

一番妆点之后,杨梅看着自家姑娘的眼神都直了,她一直知道姑娘生的极好,却不知道略略打扮后的姑娘竟然美的让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姑娘吃面了…”寥嬷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这才惊醒了看呆了的杨梅。寥嬷嬷声音刚落,她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走了进来。将寿面放到桌上,寥嬷嬷抬头看向杜衡,突然间眼眶一热,两行热泪压眶而出,寥嬷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悲声叫了一句:“姑娘…”便哭的不能自己。

杜衡和杨梅都惊呆了,她们不知道寥嬷嬷为何突然哭的如此伤心,寥嬷嬷哭着扑到杜衡身边,一把将杜衡紧紧抱入怀中,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姑娘…”

☆、第十五回父女相遇

被寥嬷嬷抱着大哭,这让杜衡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寥嬷嬷这是怎么了。杨梅自然也不知道,可是她知道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凭怎么都不能哭的,要不就会触了姑娘的霉头,因此杨梅着急的叫道:“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今儿可是姑娘的好日子呢!”

寥嬷嬷抱着杜衡哭了一阵子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她兜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的说道:“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姑娘和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听了这句话,杜衡才明白寥嬷嬷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原来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杜衡不由抬头看向放在桌上的铜镜,镜中那个绝美的姑娘果然象极了她记忆中的娘亲,都一般的肌肤如美玉双眸似寒星,嫩红的双唇闪着淡淡的光华,只是娘亲唇角总有一抹温暖的笑容,而自己却永远双唇紧绷,散发出冷若冰霜的寒意。

“嬷嬷…”杜衡将手放入寥嬷嬷的手中,轻轻叫了一声,虽然声音还是冷的,却已经不再是寒似紧冰。

寥嬷嬷捧着杜衡的手,如同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这是她捧在手心中照顾长大的心肝宝贝啊!

杨梅生怕寥嬷嬷又哭,忙将那碗寿面端起捧到杜衡的面前,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姑娘快吃寿面吧,嬷嬷做的香极了…”

寥嬷嬷也反应过来,赶紧扶着杜衡坐下,将筷子塞进她的手中,热切的说道:“姑娘快用吧!”

杜衡看着那满满一大碗银丝寿面,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知道这碗热腾腾散发着香气的寿面不知费了寥嬷嬷多少的心思,雪白的银丝面上点缀着黑色的木耳黄色的煎鸡子儿,还有些微淡红色的小丁儿,这些东西对将军府中绝大多数人都不值一提,可对杜衡来说,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丰盛一餐了。

“姑娘快吃吧,尝尝味道怎么样?”寥嬷嬷急切的说道。

杜衡低下头,热气很快氤氲了她的双眼,挑起一缕银丝寿面送入口中,那爽滑鲜美的口感与味道让杜衡有种时光倒退的感觉,她还记得从前娘亲还在世之时,每年生辰她都能吃上这样一碗极好吃的长寿面。可自从娘亲过世之后,寥嬷嬷虽然每年也做长寿面,可怎么都做不出杜衡记忆中的味道,而现在杜衡又吃到了,素来紧强的杜衡借了腾腾的热气遮掩,垂下了两行清泪…她想娘亲啊,想的心都碎了!

看着姑娘用罢寿面,寥嬷嬷建议道:“姑娘,难得今日太阳好,天气也没那么冷,您何不去园子里走走,看看从前夫人最喜欢的梅花?”

杜衡想了想,轻轻点头说道:“也好,杨梅,去备些香烛纸钱,我好去梅园上祭。”

杨梅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出去,没多一会儿她便又回来了,手中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香烛,另一样便是一串折好的纸钱。每年姑娘在十二月二十六日这天都会祭奠夫人,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姑娘开口了。

从西园到种植梅树的东园,杜衡得横穿大半个将军府,经过亲爹继母和隔母弟妹们居住的几处院子。杜衡今日起的很早,距离众人去给老夫人请安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所以在去东园的路上杜衡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她很顺利的到了东园那株老梅树下,虔诚的祭奠了已经过世七周年的娘亲。

化完纸钱,看着灰黑色的残片如枯叶一般缓缓飞舞,杜衡心中的悲痛愤怒难以言说,随着她对《毒经》一书的深入学习,杜衡越来越能确定自己的娘亲是被人害死的,她永远忘不了母亲临死之前大口大口吐着暗红的鲜血,脸色却是异常的娇艳红润,这分明就是中了桃花瘴的症状。可怜的娘亲虽然从外祖母那里传承了《毒经》,可她却从来没有学过,以至于自己中了毒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解,这才会受尽痛苦而死。

而那个做人丈夫的杜大海,却在结发妻子过世后百日之内便迎娶了如今的苏氏为妻,他甚至连为妻子守丧一年都等不及。每次祭奠娘亲,杜衡都会想起亲爹杜大海迎娶苏氏时的情景,当时,自己不过是不肯叫苏氏一声“母亲”,便挨了做亲爹的一记耳光。也就是那一记耳光彻底打死了杜衡对父亲的孺慕之心。从那日开始,杜衡再也没有叫过一声“爹爹”,她只会冷冷的喊一声“老爷”。对杜衡来说,娘亲虽然过世,可她永远活在自己的心里。亲爹尽管还活着,可杜衡却只当自己是没有父亲的孤儿。

越想杜衡心里对杜大海的恨意就越浓重,这浓重的恨意压的杜衡透不过气来,她本能的想逃离。吃力的站了起来,揉揉早已经跪麻了的双腿,杜衡冷冷的说道:“我们走…”

杨梅应了一声,赶紧将老梅树底下的祭奠痕迹全都打扫干净,然后便匆匆追着杜衡回西园。在路过棠棣院之时,杜衡遇到了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杜衡的亲爹杜大海。

杜大海刚刚走出院门,便看到杜衡带着杨梅匆匆经过,杜大海看到杜衡身子不由猛的一颤,他连想都没想冲口便叫道:“站住…”

杜衡听到亲爹喊叫,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离杜大海远远的生了个礼,用极冷淡生疏的声音说道:“请老爷安。”她的声音如寒冬的冰面一般平静寒冷,连一丝丝语气的起伏都没有。

杜大海看着大女儿,眼中却有着极浓的惊疑之色,他快步走到杜衡面前,一双凌厉的虎眼死死锁住杜衡,沉沉的问道:“你是…若儿?”许是已经太久没有呼唤大女儿的小名,杜大海的声音里透着极度的陌生。

行过礼的杜衡不必杜大海叫起便已经站直了身子,听到他这么问自己,杜衡冷冷道:“若儿早就死了。”

杜大海面色一沉,顿时厉声喝斥起来:“放肆,怎么和为父说话?”

杜衡骨子里是个极为倔强的人,杜大海的喝斥并不能让她害怕,她并不说话,只是用冰冷的,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定定的看着杜大海。在这样的眼光之下,杜大海的气势便一寸一寸的消减怠尽了…

☆、第十六回前尘往事

看着与结发妻子一模一样的女儿,建威将军杜大海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时大梁正与南越交战,在决定战争胜负的蠡陵之战中,只是军中普通七品校尉的杜大海,以身相救主帅博远大将军程正涛,身中数枝毒箭生命垂危。战后,程大将军带只剩下一口气的杜大海到蠡陵附近的升云谷向云谷医仙求医。

云谷医仙不是别人,正是杜衡的外祖父石灏石百草,他医术极精,又怀有一颗济世救人之人,所以被尊称为云谷医仙,不过更多人都亲近的称呼他为百草先生。程大将军带着杜大海求到了升云谷,百草先生医者父母心,自然会尽力救治于他。

杜大海中的是毒箭,而百草先生的夫人比百草先生更精通毒理,所以救治杜大海便由百草先生的夫人冯氏负责。冯夫人救治杜大海之时,身边总会跟着一个极美丽的少女。这少女便是杜衡的娘亲石悦心。

杜大海在升云谷中驱毒养伤,足足住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里,石悦心几乎每日都来看望照顾杜大海,两人情愫渐生,等杜大海伤愈将要离谷之时,他们两人已经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了。

石悦心的母亲冯夫人出身上洞苗寨,苗家女子素来敢爱敢恨感情极为炽烈,当日她为了嫁给情郎石灏,不惜身受万蛊噬心之刑,只求离开上洞苗寨与情郎回归故乡。所以在看到女儿跪在自己面前苦求嫁与杜大海之时,冯夫人二话没说便答应了,而百草先生虽然并不很喜欢杜大海,可是女儿喜欢,他便也没有为难杜大海,只是压着自己心里的不喜欢接受了杜大海这个女婿。

杜大海临行之前在天地之间,岳父岳母之前与石悦心行交拜之礼,主婚之人便是博远大将军程正涛,他听说爱将要成亲,特特赶到升云谷来主婚的。

婚后,程大将军批给杜大海三个月的假期,让他送新婚妻子回乡,毕竟军中是不能有女眷随行的。自此,石悦心便孝顺婆婆照顾家人,直到两年之后杜大海升为从五品偏将,在京城中置下房产,石悦心才陪着婆婆一起搬到京城。

与丈夫共同生活了半年,石悦心刚刚怀上身孕,杜大海便又奉诏出征了。从此,杜大海便在外东征西讨,很少能在京城家中多住上几日,而石悦心在生下女儿杜衡之后便也再没有怀过身孕。为此,已经从乡下村妇变成老封君的何老夫人可没少给儿媳妇脸色看,难听的话也没有少说。

夫妻之间聚少离多,杜大海对妻子的感情便不如从前那般浓烈了,恰在此时他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救了恭肃公主的女儿益阳县主,益阳县主一眼便相中了高大威猛英武不凡的杜大海。在公主府中绝食上吊寻死觅活的闹腾,非要嫁给杜大海为妻。

恭肃公主极宠女儿,而且杜大海是京中新贵,前来的前程必定差不了,还有一层便是杜大海的结发妻子石氏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后,将石氏除去对恭肃公主来说不过是捻死只小蚂蚁,她只消动动嘴就能让她的女儿得偿心愿。

七年之前,杜大海刚刚凯旋而归,他回到府中的第二日,夫人石悦心暴亡。葬礼在何老夫人的压制之下做的极为寒酸,完全是普通农妇葬礼的规格。五七之后,何老夫人便急不可耐的请了官媒前往恭肃公主府提亲,百日之内,杜大海便迎娶了益阳县主苏氏为妻。

对于妻子石悦心的亡故,杜大海不是心中没有猜疑,事实上他是个很精明的人,只从蛛丝马迹中便能推演出事情的真相,只不过杜大海刻意不去想那些,因为他一直是个有野心的人,迎娶益阳县主对他来说是迅速成为大梁一等亲贵的最便捷之路。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娶苏氏之时杜大海还只是从四品将军,只用了五年时间,他便成为二品建威将军,而此时杜大海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只要大梁一天没有真正一统天下,皇上就得重用他,将来位极人臣,画像进入凌烟阁功臣榜,这些都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杜大海在迎娶益阳县主苏氏之后便刻意压下对亡妻石悦心的愧疚,因为那份愧疚会折磨的他不得安宋。正因为不敢面对,不敢触及内心深处,所以杜大海不愿也不敢面对大女儿杜衡。自从在迎娶苏氏的第二日动手打了不肯叫苏氏母亲的杜衡一巴掌之后,杜大海再没有正眼看过大女儿杜衡,因为他心虚,他不敢!

原本杜大海以为自己将过去之事全都忘记了,可是今日突然看到与亡妻一模一样的大女儿,杜大海才知道从前之事历历在目,一切都牢牢的刻在他的心上,无论怎样都无法真的忘记。

“若儿…你恨爹爹?”杜大海无法面对杜衡那双凝冰的双眸,不自然的低下头涩声问了起来。

“老爷,死人不会恨人。”杜衡的双眼定定锁住杜大海,一字一字的说道。

杜大海高大的身子猛的一颤,因为想起旧事,他才发觉女儿已经不再象从前那样娇憨的叫着爹爹,而是以极为生疏的老爷来称呼。

“咦…这一大早上的老爷与大姑娘站在这里做什么?大姑娘,老爷可是你的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瞪着老爷呢?”杜大海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原来老爷在棠棣院外遇到大姑娘杜衡,这事立刻被人报了进去,听到消息的苏夫人心中一沉,便立刻带人冲了出来。与杜大海做了近七年夫妻,苏夫人多少也了解他一些,一看到杜大海被杜衡那般瞪着都没有发作,苏夫人心中警铃大作,便立刻开口挑拨起来,她说什么也不有让杜衡得到翻身的机会。

☆、第十七回苏氏有喜

杜衡听到继母当面挑拨,眸中的寒意越发浓重,她非但没有收回目光,反而冲着父亲扬起头,眼中尽是冷傲孤寒。

杜大海被大女儿眼中的寒冰震惊了,虽然他这七年以来刻意不去想起亡妻,可是亡妻脸上那抹温暖恬静的笑容却一直深深的烙在他的心底。女儿生的与亡妻一模一样,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杜大海此时突然良心发现,对大女儿杜衡的愧疚之心如野草一般疯长,他猛的转过身子狠狠瞪着苏夫人,怒喝道:“若儿想怎么看我就怎么看,要你多嘴多舌!”

苏夫人惊呆了,嫁与杜大海七年,这还是杜大海头一回当面喝斥于她,从前便是杜大海有什么不痛快,他最多背着人和自己口角几句,哪里会这般给自己没脸。苏夫人自小娇生惯养,再是一丁点儿气都不能受的,她毫不客气的狠狠瞪着杜大海,正要尖声厉喝之时,却因眼前一黑向后栽去。

江嬷嬷从来不离苏夫人左右,她一见夫人昏倒,赶紧抢上前将苏夫人抱住,好歹没让苏夫人摔倒在地上。杜大海见妻子突然晕倒,一双浓眉不由紧紧皱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身子不好便在屋里歇着,出来乱跑什么,你们这些东西都是死人么,还不快送夫人回房,打发人去请大夫!”

一帮子簇拥着苏夫人出来的丫鬟嬷嬷赶紧将苏夫人抬回房中,又有管事媳妇急急拿了杜大海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大夫。一时之间棠棣院之人忙的不可开交。杜衡见状冷哼一声,径自回了自己的西园。

等杜大海想起大女儿之时,杜衡早就回到西园。今日是杜衡的十三岁生辰,而那个做爹的人却丝毫都不曾想起。虽然杜衡早就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丝丝期盼,她多希望自己的父亲还能记得这个日子。然后在棠棣院前的偶遇让杜衡彻底绝望了。

寥嬷嬷等了许久才等到自家姑娘回来,她赶紧迎上前关切的问道:“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还顺利么?”

杜衡心灰意冷,连一句话都不想说,径直走入房中,寥嬷嬷正想追上去,杨梅忙上前拉住她将刚才之事小声说了一遍。直听得寥嬷嬷心头突突直跳,她忙追上杜衡急急叫道:“姑娘…”

不等寥嬷嬷将话说话,杜衡背对着寥嬷嬷摇了摇头,低沉的说道:“嬷嬷我累了,要歇一会儿。”

寥嬷嬷纵有满腹的话儿此时也不能说了,只能跟在杜衡身后进屋,服侍杜衡躺下休息。杜衡其实根本就睡不着,只不过她现在就想独个儿待着,所以假装合眼睡觉,寥嬷嬷见姑娘睡了,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轻轻的走了出去。今儿这事必不能就这么算了,寥嬷嬷还得出去想办法打听消息,免得姑娘又要吃苦头。

虽然益阳县主这个身份现在很有些尴尬,可她还是建威将军夫人,建威将军在皇上面前还是很有体面的,所以建威将军府的管家一请,太医院的太医很快便来到了建威将军府。把过脉之后,太医捋着胡须呵呵笑道:“恭喜将军,夫人有喜了!”

杜大海听说妻子有喜,方才的不痛快立时烟消云散,他向太医抱拳笑道:“多谢陈太医,不知胎相如何?”

陈太医听杜大海不问益阳县主的身体只问胎相,心中莫约也能猜出几分,只笑着说道:“夫人怀了一个月的身孕,胎相尚稳,请将军放心。”

杜大海听了这话便放心的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有劳陈太医了。”

陈太医笑道:“将军言重了,夫人经历数次产育,身体并未曾彻底恢复,此次有孕虽然胎相尚稳,却也得服些补益安胎之药才更稳妥,嗯…孕妇常常心绪繁乱,夫人还是应该静养才是。”

杜大海忙说道:“是是,您请开方子,来人,传爷的话,任何人不许打扰夫人静养。”后半句自然是对着房中的下人们说的。

苏夫人怀上身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建威将军府,颐寿园中的何老夫人听了这个消息自然极为高兴,她正觉得府中人丁不旺,孙女儿倒有三个,都是赔钱货,真正能延续香火的宝贝金孙却只有一人,这也太单薄了。如今儿媳妇有了身孕,她又要抱孙子了!

“来人,传我的话,夫人有喜,阖府上下赏一个月的月钱。”何老夫人一心想着要得大胖孙子了,直笑的合不拢嘴,一改素日里的小气性子,破例赏了一个月的月钱,喜的一干人等都上来给予何老夫人磕头道喜,一时之间建威将军府里热闹极了,人人口中议论的都是夫人要给予将军生儿子了。

凭怎么样的热闹都传不到杜衡的西园。她听完寥嬷嬷的回禀之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与我何干?”寥嬷嬷尽知道姑娘心中的苦,因此也不好劝,只得轻声说道:“继夫人有喜,一年半载的应该不会来找姑娘的麻烦,姑娘总算能清静一阵子了。”

杜衡只是冷冷的摇了摇头,苏氏会不来找她的麻烦,这可能么?

苏夫人有喜,杜大海立刻搬了出来,这让苏夫人很生了一通闷气,因为她之前怀胎之时杜大海都只在最后一两个月才搬出去,而且是搬去书房,也不叫西跨院的两个姨娘服侍。可是这一回就大不一样了,杜大海立刻搬去书房住着,虽然也没有叫小妾服侍,可是他却将在书房里服侍的两个丫鬟收了房,没有立刻开脸就算是给苏夫人面子了。

苏夫人养了几日身子,原想找杜衡的麻烦,可是一听说在书房当差的软香和玉怜被丈夫收用的,苏夫人气的脸都青了,毫无疑问的动了胎气,又是好一通延医请药的折腾,倒让苏夫人没有心力去找杜衡的麻烦了。

这日,杜衡正在将之前炮制之前采收的药材,寥嬷嬷和杨梅两人给她打下手,主仆三人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杜衡心里一惊,与寥嬷嬷和杨梅飞快的将手边上的东西全都藏了起来,收拾好之后杨梅一溜小跑去开门,她打开门一看,不由的惊呆了…

☆、第十八回将军探女

却说杨梅将院门打开,只见皱着双眉的老爷沉着脸站在门前,不等杨梅反应过来,杜大海便先沉声斥道:“青天白日的锁门做什么?”

杜大海的喝斥将惊呆的杨梅叫的醒过神来,她赶紧跪下行礼,讷讷的说道:“回…回老爷,姑娘吩咐紧守门户…院子大,又只有寥嬷嬷与奴婢两个奴才,实在照看不过来才…”

杜大海闻言脸色越发阴沉,怒哼一声大步踏入西园,径向正房走去。杨梅赶紧爬起来去准备茶水,素日里姑娘喝的是什么,她自然会七年来头一次踏入西园的老爷喝什么。

杜衡已经看到父亲从院中走来,她本能的认为父亲是来替苏氏出气的,毕竟那一日若非因为她,苏氏再不会气的昏倒。杜衡冷着脸缓步走出房间,寥嬷嬷紧张的跟在她身后,因为怕自家姑娘不管不顾惹怒了老爷,寥嬷嬷的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请老爷安。”杜衡用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问安,听的杜大海如同在三九寒冬之时掉入冰窖之一般,从里到外都寒透了。

“若儿,你恨为父…”杜大海只是苦涩的说了一句,并没有如杜衡和寥嬷嬷预料中那般大发雷霆,这让寥嬷嬷很松了一口气,让杜衡感觉很意外。

杜衡垂下双眸并不理会杜大海的问话,父女二人就这么面对面直直的站着,倒象是比定力一般。此时一般北风吹过,杜衡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身上只穿了一袭肉红色夹棉冬衣,薄薄的棉絮根本抵挡不住凛冽的北风。

反观杜大海这个做爹的,身上披了以绣金玄色蟒缎为面狼皮为里的大氅,大氅里头穿的是新做的深蓝缎面银鼠皮里的锦袍,便是北风再凛冽也吹不透的。

看到女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雪白的小脸已经开始发青了,嘴唇也泛着乌紫,可他却依然倔强的瞪着自己,气势丝毫不弱,杜大海长叹一声,伸手解开大氅的系带,将那件还带着他的体温的狼皮大氅披到了杜衡的身上。

杜衡身子一颤,想也不想便要将那件温暖的狼皮大氅甩开,杜大海一把握住杜衡的双肩,只觉得手下尽是骨头,都有些硌手了。“穿着!”杜大海生气的大喝一声,只不知道他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杜衡的气,亦或是生其他人的气。

寥嬷嬷见此情形,真是又高兴又伤心,她忙说道:“姑娘,您就听老爷的吧,可不敢冻坏了身子。”

杜大海听到寥嬷嬷说话,转头看着寥嬷嬷,迟疑的问道:“你是…”

寥嬷嬷忙跪下道:“回老爷,老奴是夫人身边的橘红。”

“你是橘红?”杜大海震惊极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印象中,橘红是个俏丽的小丫鬟,怎么竟老成了这样!

“是,奴婢是橘红,夫人走后便自梳做了姑娘身边的嬷嬷。”寥嬷嬷淡淡说了一句,语中却透着无尽的辛酸。

杜大海双眉紧锁,他是武将,每到一处首先要观察地势环境,自踏入西园之后,杜大海看的便是一个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光秃秃的院子和孤零零的房子,房门上悬着的帘子也只是单层粗布,上面还打了好几处补丁,根本就挡不住冬日的寒风,见微知著,只从这一点杜大海便能看出杜衡这几年受了什么的亏待。

虽然杜衡出生之时杜大海并没有在府中,可是这到底是他二十六岁才得的第一个孩子,大梁人成亲早,通常男子十七八岁就做爹了。所以杜大海一度很宠女儿,他也曾将杜衡如掌珠一般捧在手心里呵护过。所以在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女儿的院子之后,在看到女儿受了亏待之后,杜大海自然而然的生出愧疚之心。

杜衡的确感到寒风刺骨,可她就算是活活冻死也不愿意接受那件带着她父亲体温的狼皮大氅,只不过双肩一直被父亲握住,单薄瘦弱的杜衡没有办法挣脱。只是别扭的摇动着身子。

“进屋!”杜大海喝了一声,一把拉起杜衡,大手一挥便将那粗布帘子扯成两半,原来那粗布帘子已经用了三年多,早就洗的没了筋,素日里用力略大一点儿就会戳出一个洞,哪里还禁的住杜大海如此粗鲁的一挥。

看到帘子破成两半,杜大海眉头皱的更紧,他向外高喝一声:“铜锤,速传管家来…”铜锤是杜大海的近身小厮,此时正在西园门外候着,杜衡再怎么落魄也是将军府的大姑娘,铜锤自然不敢随便进来的。

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是…”杜大海才将杜衡拽着走入房中。寥嬷嬷忙也跟了进去,她心不中暗自期盼,也许姑娘翻身转运的机会来了…

进到房中,杜衡怒冲冲的甩开杜大海的手,这也就是杜大海放手,要不然杜衡怎么都挣不脱的。刚甩开杜大海的手,杜衡便去扯身上的狼皮大氅,可那件狼皮大氅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长太大了,杜衡一个没站稳便将自己拽倒了。

杜大海反应极快,在女儿倒地的那一瞬间,他抢身上前接住杜衡,将女儿抱在了怀中。杜衡发觉自己被父亲抱住,立时如疯了一般的拼命挣扎起来,她那青白的小脸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一时之间什么都不顾了,只伸着手抓又推的,只想赶紧脱离杜大海的控制。

杜大海接住女儿之时已经愣住了,杜衡实在是太轻,轻的让他几乎感觉不到份量。他记得杜衡今年应该也有十来岁了,怎么会这么轻?

寥嬷嬷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姑娘怎么还摔倒了,老爷又是那样一副表情?

杜大海没有让杜衡挣扎下去,他猛的将杜衡抱起来放到桌边的椅子上,将拧巴着裹在杜衡身上的狼皮大氅掖好,然后虎着脸喝道:“不许乱动!”

杜衡气鼓鼓的瞪着杜大海,毫不示弱的尖声叫道:“不要你管!”

杜大海黑沉着脸盯着杜衡怒道:“我是你老子!我不管谁管?”

杜大海不说这句话倒也罢子,他这句话一出口,杜衡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般通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想也不想就冲着杜大海厉声大叫:“我没老子…”

☆、第十九回将军迁怒

杜衡一句“我没老子…”立刻激怒了杜大海,他想也不想便扬起右手,杜衡在吼出那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打的准备,她昂着头睁大双眼,冷冷的盯着杜大海,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躲避的意思。

看到那样的眼神,杜大海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娶苏氏那日他逼着杜衡叫娘亲,杜衡宁死不叫,当时他勃然大怒,抬手狠狠扇了杜衡一记耳光,那一年杜衡才五岁。杜大海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根本就没有,就在他扬手之时,他的脑中突然涌现出当时的情形,他分明记得,女儿的眼神从惊恐委屈到冷如寒冰,从那时起,杜衡就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爹爹。

寥嬷嬷看到老爷又要打姑娘,慌忙冲到杜大海与杜衡之间尖声叫道:“老爷息怒,姑娘不是成心的,您要打就打奴婢吧!”

看到女儿眼中的冰冷恨意与寥嬷嬷眼中极度的惊恐,杜大海这一巴掌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了,他无力的放下手,低沉喝道:“橘红你让开…”

面对着虎狼一般的老爷,寥嬷嬷哪里敢闪开让自家姑娘独个儿面对,她惊惧的面色惨白,却咬着牙摇头道:“求老爷恩准奴婢代姑娘受罚。”

“嬷嬷,你让开,我这条命有他的一半,他要,随便拿走!”杜衡推开寥嬷嬷,盯着杜大海的双眼,薄唇中逸出冷冷的一句话,冻的杜大海彻骨冰寒。

“若儿,为父不会再打你。”杜大海无法直视杜衡的双眼,不自然的转了转头涩声说了起来。

寥嬷嬷听到老爷一口一个“若儿”的叫自家姑娘,心中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若儿是夫人给姑娘起的小名,老爷还记得这个名字,说明他没有真的忘记夫人和姑娘。

杜衡没有说话,只是绷直脊背瞪着杜大海,整个人都处于高度戒备之中,杜大海很是尴尬,他到西园来可不是为了和女儿大眼瞪小眼的。

正在尴尬之时,杨梅端着一只豆绿粗瓷小碗走了进来,将小碗放到桌上向杜大海屈膝行礼,低低说了一句:“老爷请用茶。”

杨梅的话无异于给杜大海一个台阶,他就势坐了下来随手抄起豆绿粗瓷小碗喝了一口,只喝了一口,杜大海便“噗…”的一下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他粗声喝道:“这是什么茶?竟如此难喝!”

杜衡冷声道:“这是府中专门给西园准备的好茶,老爷在别处喝不到。”

杜大海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在战场上什么样的艰苦环境他没有经历过,渴到不行的时候连马尿都喝过的。所以他对茶水之类的完全不讲究,只要能喝就行。可就是他这么不讲究的人,在喝过杨梅送上的茶水之后都觉得受不了。昏黄的茶水中飘着几根茶叶梗子,味道又苦又涩不说,还散发着一股恶心人的霉味,这可算是杜大海此生喝过最难喝的液体了。

其实府中给西园分派了这样的茶叶梗子,杜衡从来都不喝的,只丢在一旁放着,她平日里只喝白水,今儿也是杨梅特别用心,才将那些发霉发烂的茶叶梗子翻出来沏了一杯:“好茶”,让杜大海这高高在上的老爷也享受一把她们姑娘才有特别待遇。

将口中的茶水吐净之后,杜大海再也不想碰那杯茶了,他的脸色也越发的阴沉。大女儿会受些刻薄杜大海早就想到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苏氏竟然刻薄到这般地步,杜衡不管怎么说也是主子姑娘,竟连苏氏身边一个二等丫鬟的待遇都不如。杜大海清楚的记得前些日子他偶尔听到苏氏的丫鬟闲聊天,那丫鬟还说今年雨水大,新采办的龙井不如去年的好,倒是紫笋茶味道还好,要吃便吃紫笋茶,不要吃龙井了。一个二等丫鬟都能挑着好茶吃,可杜衡这个正经姑娘却只能吃发霉发烂的臭茶,杜大海再没心肝都会极度愤怒。

杜大海正在火头上,府中的管家杜福屁颠屁颠的跑来了。杜大海一看到杜福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杜福穿了一件*成新的褐色杭缎皮袍,领口袖口都滚镶着密实的风毛,看上去很是厚实暖和,而且杜福那张圆胖圆胖的脸上红光满面油光闪闪,活脱脱象极了乡下的土财主。可他却只是将军府的一个奴才。而杜衡这个将军府嫡出大小姐却衣着寒酸单薄连乡下丫头都不如。

奴才反比主子更富贵滋润,是个主子都不能忍受,杜大海一拍桌子怒喝道:“狗奴才!”

杜福吓的双腿一软看扑通一声跪倒在杜大海和杜衡的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连求饶都不敢求,只能一个劲的闷声磕头。

杜大海看着杜福磕了十多个头,才冷声喝问:“狗奴才,你可知罪?”

杜福心中七上八下,他素日里损公肥私的事情可没少干,要说有罪,他的罪可多了,可是杜福不知道老爷抓住的是哪一条,他哪里敢认罪,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奴才不知。”

杜大海勃然大怒,他跳起来冲到杜福面前飞起一脚将杜福踹到门外,口中怒骂道:“狗奴才,胆敢苛扣大姑娘的份例,还敢说不知罪…”

杜福肥嘟嘟的身子重重的摔在门外的地上,摔的杜福眼冒金星,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听力,杜福一听说是因为大姑娘份例之事,便在趴在门外没口子的叫起屈来“老爷饶命啊,奴才冤枉啊,奴才都是按上头发下来的册子发份例的,再不敢有一分一文的苛扣…”

杜大海知道亏待大女儿之事与苏氏脱不了干系,只是在奴才跟前他是不能认的,只喝道:“狗奴才找死…”说罢便要冲出去暴打杜福。这时杜衡淡淡开口了,“老爷,杜管家只是个奴才,他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占主子的东西吧?”

杜大海身形一滞,他立刻回身说道:“若儿,你放心,爹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杜福在外头听到这父女俩的对话惊的眼睛都直了,老爷怎么突然对大姑娘这么好,完了,这下可真的完了…

☆、第二十回惩奴惊主

寥嬷嬷和杨梅听到老爷大声说要为自家姑娘主持公道,两人喜极而泣,一人拉着杜衡的一只手哭道:“姑娘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杜衡的脸色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可是眼中的寒意不知不觉却融化了许多,说到底她对亲情还是有着一份天生的渴望,只不过杜衡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绪,她将手自寥嬷嬷与杨梅的手中抽出,转身走进内室去了。

杜大海哪里能懂女孩子家的心思,他只道女儿还是极为怨恨自己,脸色也越发的阴沉可怕了。他倒不是冲着大女儿杜衡,一腔怒意全都冲着杜福去了。

杜福能爬到建威将军府管家的位置上,自然不可得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他只听了一句心中便立刻有了应对之策。只见杜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爬进房中,什么求饶的话都不说了,只是一个劲的拼命磕头。杜衡的房中是绝对没有地毯之类的高端配置,五六个头磕下去,杜福的额头便已经由青转紫继而渗出了血水,他这头的确是磕的货真价实,一点儿水份都没有掺的。

杜大海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绝不是什么面慈心软之人,因此他的愤怒也不是杜福磕几个头就能消除的,冷眼看着杜福梆梆的磕头,杜大海脸上那冰冷愤怒的表情与杜衡简直神似极了,仿佛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一般,这父女之间天生的血缘关系真不是后天人为就能够轻易割断的。

杜福磕头磕的头昏眼花,实在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瘫在地上活脱脱好大一堆肥肉。杜大海见状冷声道:“来人,将这刁奴泼醒!”

因为杜大海的小厮铜锤并没有跟进来,所以能使唤的也就只有寥嬷嬷和杨梅两个人,这二人对视一眼,寥嬷嬷轻轻点头应了一声是,便迈步向外走去。

“站住!”寥嬷嬷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姑娘在身后断喝一声,她习惯性的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轻声说道:“请姑娘吩咐。”

只见杜衡从房中快步走出来,她喝止寥嬷嬷之后便再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杜大海的面前,昂着直直的看着他,冷冷的说道:“老爷要管教下人只把人带出去,休要弄脏了我的屋子,回头还要我们主仆三人自己打扫。”

杜大海被女儿噎的说不出话来,眼中的愧疚之色却也越发浓重了,可怜他的女儿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却连打扫屋子的粗活都要亲自动手,莫怪女儿不愿意叫一声“爹…”,他不配啊!

“就依若儿之言,橘红,陪你家姑娘进屋歇着,那个谁,你去外面把铜锤叫进来…”杜大海指着杨梅说了一句,他可不知道杨梅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