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与我将这贱奴拿下,送请夫人治罪!”

江嬷嬷大喝一声,站在她身后的两个粗壮婆子便冲上来将寥嬷嬷五花大绑,还用破布堵了寥嬷嬷的口,免得她大叫出声惊动了府中其他人。

寥嬷嬷早年亏了身子,这一年多来虽然也在调养,可到底没有大好,她如何能抵的过两个粗壮婆子,凭怎么挣扎,寥嬷嬷都没办法挣脱麻绳的捆绑,竟被一路绑着去了棠棣院。

杜衡正在书房中读书,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心绪不宁,书本上的字她每个都认得,可就是看不到心里去。越坐越烦躁,杜衡索性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问道:“你们寥嬷嬷可回来了?”

清芬沁芳两个摇摇头道:“还没有。”

“姑娘…”一声惊惶的大叫传入杜衡的耳中,杜衡抬头一看,只见红菱深一脚浅一脚的飞跑过来,也不知道她是被什么惊吓着了,脸色白的吓人。

“红菱,你怎么了?”杜衡急急问道。

红菱扑上前抓住姑娘的手急急叫道:“姑娘,可出大事了,寥嬷嬷被继夫人抓走了?”

“什么,红菱你说谁被抓走了?”杜衡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她反手攥住红菱尖叫的问起来。

“寥嬷嬷,姑娘,两刻钟之前寥嬷嬷刚从西角门进府,就被江嬷嬷带人堵了个正着,嬷嬷被捆着绑去棠棣院了。”红菱绝对是消息灵通之人,一个往西角门附近园子里捡松枝的小丫鬟看到江嬷嬷绑了寥嬷嬷,连松枝都不要就跑去告诉红菱,红菱一听也是魂飞天外,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强自稳住心神,杜衡沉声道:“红菱,你速去请老夫人到棠棣院,清芬,你出去找铜锤,找到他之后立刻让他带着刘侍卫进园子候命,沁芳,你和你娘守好园子,杨梅,你随我去棠棣院要人。”

众丫鬟齐齐应声称是,众人赶紧分头行动,杜衡立刻带着杨梅赶往棠棣院,这一路上她心如火烧,一股不祥的预感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一冲进棠棣院,杜衡眼睛就直了,她直勾勾的看着地上那道血淋淋的身影,身子晃了几晃险些儿一头栽倒在地,杜衡太熟悉了寥嬷嬷了,虽然地上仆倒之人已经血肉模糊,可杜衡就知道那就是寥嬷嬷!

“唷,大姑娘好大的威风,连我这棠棣院也敢冲进来,真是好规矩啊!”坐在廓下太师椅上的苏夫人弹了弹指甲,语带挑衅的说了起来。

杜衡并没有理会继母的挑衅,她只沉声说道:“杨梅,去看看嬷嬷。”杨梅应了一声,跑上前将寥嬷嬷扶坐起来,此时寥嬷嬷已经没了人形,她的眼睛被生生挖去,牙齿和指甲被一颗一颗的生生拔了出来,身上无处不在往外渗血,杨梅四下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一张沾满血迹的钉板,想来寥嬷嬷身上的伤就是被钉板扎伤的。

“嬷嬷…嬷嬷你醒醒啊,你还能听到杨梅的话么?”杨梅哭着叫了起来。

杨梅看到的杜衡都看到了,她恨的五内俱焚,冷冷盯着苏夫人,杜衡厉声喝道:“哭什么,谁伤了嬷嬷我必百倍还之。杨梅,命人抬轿子来,将嬷嬷送出府医治,她若是不治,你就去大理寺击鼓告状!”

杨梅看到寥嬷嬷如此,非但没有被吓着,反而变的和她的主子姑娘一样硬气,只听杨梅大声应道:“是,奴婢谨遵姑娘之命。”

苏夫人听了这话都快气疯了,拍着太师椅的把手厉声喝道:“大胆贱人,你敢!”

杜衡听到外头传来铜锤的声音,便厉声喝道:“铜锤进来!”苏夫人听到铜锤二字不由心中一惊。

只听一声响亮的:“是”,铜锤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他来到杜衡面前跪下道:“小人铜锤听姑娘吩咐。”

杜衡大声道:“铜锤,将杨梅与寥嬷嬷护送出棠棣院交于刘侍卫,火速送医救治,倘若有人阻拦,与我往死里打,打死不论,一切后果皆有本姑娘承担!”

铜锤看都不看苏夫人一眼,大声应道:“是,小人得令,请姑娘放心。”

苏夫人气疯了,拍着椅子扶大大叫道:“铜锤你个小杂种敢!我堂党当家主母在此,你还敢听小贱人的吩咐!”

铜锤抬头看着苏夫人,不卑不亢的说道:“老爷出门之前严令小的只听姑娘一人的命令,老爷曾言道姑娘之命便是老爷之命,若谁敢不听,直接打死不论。”

“你…”苏夫人被气了个倒仰,这事她真不知道。

铜锤似乎觉得自己的话份量还不够,便又说道:“老爷还吩咐过,府中三百亲兵家丁也当唯姑娘之命是从。”

苏夫人彻底被这句话给气晕了过去,她歪倒在太师椅上,吓的江嬷嬷魂飞天外,急急上前救治。而铜锤便在此时护着杨梅将寥嬷嬷抬了出去,由刘侍卫保护着赶紧送入济仁药铺急救。

寥嬷嬷刚被抬到棠棣院门口,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的何老夫人,何老夫人猛然看到一个血肉模糊之人,不免被吓的倒退几步,惊声问道:“这是谁,出了什么事?”

清芬赶紧上前说道:“回老夫人,这是寥嬷嬷,早上奉姑娘之命出府办事,不想被江嬷嬷捆到棠棣院用了私刑。”清芬边说边抹眼泪,小姑娘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杜衡看到祖母赶来,便赶过来说道:“祖母,您让寥嬷嬷先去治伤,其他的孙女儿向您细细解说。”

何老夫人立刻挥手道:“快去快去,找好大夫认真治。”

清芬杨梅刘侍卫等人护着寥嬷嬷走了,杜衡扶着祖母的手将她扶进棠棣院,此时棠棣院的地上还散落着诸如钉板拶子铁钳等物,指甲片儿和牙齿亦散落的各处都是,每样都带着血腥。何老夫人被薰的直皱眉头,她沉声喝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将军府的内宅如何还成了刑堂?”

苏夫人此时也被江嬷嬷救醒过来,她指着杜衡颤声叫道:“老夫人,这就是您的好孙女儿,带着男人闯进继母的院子,您该问她是怎么回事!”

何老夫人厉声喝道:“你不把若儿的人绑来用私刑,她会带人闯你的院子!”

江嬷嬷立刻说道:“老夫人,我们夫人如今正管着家,大姑娘身边的人不经禀报擅自出府,夫人当然要审一审!”

何老夫人大怒道:“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接老身的话,来人,重重打这不知规矩的狗奴才!”

从何老夫人身后立刻冲出两个健壮婆子揪住江嬷嬷便打,苏夫人大叫道:“不许打…”可是那两个婆子是颐寿园的人,与棠棣院这边并无关系,自然不会听苏夫人的话,这二人轮圆了胳膊噼里啪啦便是一通猛扇,江嬷嬷却是能容,她身上明明有能将人立刻毒死的毒药,她竟死死忍住没有用,硬是受了几十记耳光,一颗脑袋被打的如猪头一般,眼耳口鼻都已经分辩不出了。

苏夫人一见江嬷嬷被打,立刻疯了一般的大叫:“你们这狗奴才都是死木头不成,还不与我将嬷嬷抢下来!”

何老夫人勃然大怒,将手中的拐杖一丢,虎虎生风的快步走到儿媳妇的面前,抡圆了胳膊狠狠一记耳光扇过去,直将苏夫人打的跌倒在地,眼前直冒金星,足过了一柱香的工夫才缓过劲来。老夫人打夫人,没有人赶上前去扶,苏夫人只能抓着太师椅勉强爬了起来。

“你打我…”苏夫人眦圆了眼珠子瞪着何老夫人,眼中尽是骇人的绿光。何老夫人心中余怒未消,抬脚踹上苏夫人的小腿,将刚刚爬起来的苏夫人又踹倒在地上。

“我还打不得你?”何老夫人愤怒喝道。这阵子老夫人将养的不错,她本就是农妇出身,从前也不是没和村中泼妇干过架,如今不过是将多年不用的手段捡起来,老夫人心中暗道:还行,手没生!

“你如何死护着这小贱人,你别忘了当…啪…”苏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何老夫人揪住前襟左右开弓的狂扇起来,不过十来记耳光,苏夫人就被扇的满脸是血,牙齿都被打掉了五六颗,这也足以证明何老夫人不动则已,一动起来战斗力绝对惊人。

“想死容易,你现在早就不是什么破县主了!若敢胡言乱语,老身让你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何老夫人低头在苏夫人耳边恶狠狠的说了一句,只不过她的声音压的低,而苏夫人此时正双耳嗡嗡做响,什么都没有听到罢了。

杜衡看呆了,事情的发展与她预计中完全不同,不过这样的进展倒比她原本预计的要好的太多。原本,杜衡已经做好与继母彻底撕破脸对簿公堂的打算了。

收拾完儿媳妇,何老夫人顿觉神清气爽,她心中暗道:还是要多活动活动才好,这么一动弹,身上还真是舒坦。

杜衡要往祖母这边走,何老夫人却摆手道:“若儿你别过来,没的污了你的眼。”

杜衡只能站下不动,何老夫人走到院中沉声道:“若儿,刚才奶奶已经打了她们主仆,你心中可还有气?”

杜衡刚才看着苏夫人与江嬷嬷挨打,的确是特别解气,可是一想到寥嬷嬷生死不知,她心情又特别的沉重,停了片刻杜衡方才说道:“多谢祖母主持公道,只是寥嬷嬷还不知道怎么样?”

何老夫人点点头道:“知道了,她们怎么对寥嬷嬷的,便如何对江嬷嬷如何?”

杜衡点了点头,何老夫人立刻高声喝问道:“刚才对寥嬷嬷都用了什么刑?”院中的下人不敢说话,何老夫人怒喝道:“好,你们不说,那便有一个算一个,这地上的刑具一样一样都过一遍,老身倒要看你们是骨头硬还是嘴硬!”

这威胁实在太狠了,棠棣院的下人扑通扑通全都跪了,纷纷抢着说道:“先滚了钉板,又拔了牙齿指甲,最后剜了眼睛。”

何老夫人听罢倒吸一口气凉气,惊声道:“你们好歹毒的心肠!来人,把那姓江的老狗才拖上来一一用刑!”

苏夫人这会子能听到声音了,一听要对江嬷嬷用刑,便扑上前紧紧抱住江嬷嬷大叫道:“你们谁敢,我是朝庭御封的建威将军夫人,谁敢动我就是死罪!”

苏夫人没有说错,这些下人的确没人敢对她动手,除了何老夫人之外,就连杜衡都不能动手,她只要动手便会落下个忤逆不孝的罪名,继母也是母,若她打了苏夫人,苏夫人铁定会去告杜衡不孝,到时杜衡的下场就会极其悲惨了。

何老夫人也不能上前亲自撕掠儿媳妇,正在犹豫之时,也不知道谁将杜鹏带到棠棣院,杜鹏冲到苏夫人面前死死抱住苏夫人和江嬷嬷放声大哭道:“娘,嬷嬷…”

孙子一来,何老夫人不能再绷着方才的冷脸了,她立刻缓了脸色笑着唤道:“鹏儿你怎么来了,快到奶奶这里来,奶奶带你去吃点心!”

杜鹏猛的转过身子护住娘亲和江嬷嬷,冲着何老夫人大声叫道:“我不要吃点心,我要我娘和我嬷嬷!”

“鹏儿,不许胡闹!”何老夫人微沉了脸色说道。

杜鹏在祖母面前从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立刻跳着脚的大叫道:“我不,我就要娘和嬷嬷,你们都是坏人,欺负我娘我嬷嬷!是你,就是你,我杀了你…”杜鹏突然指着杜衡大叫着冲了过去。

杜衡本能的往旁边一闪,杜鹏一个收势不住便摔倒在地上,他明明摔的不重,却坐在地上号淘大哭起来,边哭边拍地蹬腿的大闹起来。

何老夫人一见大孙女儿将宝贝孙子闪的摔倒地上,脸色立时变了,她沉声喝道:“若儿,鹏儿是你弟弟,你该扶住他的。”

杜衡原本见祖母为自己出头心中还有些高兴,此时见祖母又因为杜鹏牵怒于自己,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杜衡的心里冰凉一片,她沉沉道:“祖母说的是,杜衡活该让弟弟一头撞死。”

何老夫人被噎的脸色铁青,心中怒意更甚,只大步走到孙子身边将孙子扶起来,厉声喝道:“我们走!”一大拔人忽啦啦全都走了个精光,杜衡见苏夫人主仆已经被打成了烂猪头,也没心思在这里多做逗留,毕竟她心里还牵挂着不知生死的寥嬷嬷。

杜衡带人离开棠棣院,刚才那些急着反水的下人全都傻了,这下子她们可惨了,夫人和江嬷嬷必定不会放过她们,看着院中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谁还敢再留下来呢,人人都擦边溜了出去。

苏夫人与江嬷嬷此时也没有精力去惩罚那些下人,她们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苏夫人咬牙恨声道:“好个死老虔婆,我必饶不了你!”江嬷嬷亦低声道:“夫人放心,只要老奴不死,必定让夫人趁心如愿。”

苏夫人又问道:“那个狗奴才还有救么?”

江嬷嬷阴阴说道:“夫人放心,便是大罗金仙前来也救不了她。身上的伤倒在其次,老奴已经在她身上下了毒,至多不过两日必定毒发而死。”

“这就好!”苏夫人看着惜雨轩的方向咬牙说道,她这一咬牙才发觉口中牙齿少了许多,原来刚才太过紧张,以至于苏夫人连自己牙齿被打掉都不知道。

“下回再收拾小贱人身边的人,动静得小,得隐蔽些,嬷嬷,我们现在折腾不起。”江嬷嬷恨声道:“夫人放心,此番已经给了下马威,往后老奴便可使其他的手段了。还有那老虔婆,夫人,再留她不得了。”

☆、第九十二回救治

杜衡离开棠棣院立刻带人赶往济仁药铺,她赶到之时寥嬷嬷身上的外伤都已经清洗上药包扎好了,看着寥嬷嬷通身裹满素绢,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掉眼泪的杜衡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个不停。哭的一旁环伺之人个个心酸,特别是张慕景,难过焦急的直想把杜衡紧紧抱入怀上好生抚慰。可是他不能,也不敢!

“阿衡,先别哭,寥嬷嬷的外伤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她中了毒,我们查不出她中的什么毒,也无法下药救治。以为师的判断,若无解药救治,寥嬷嬷撑不过三天。”张慕景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走到杜衡面前沉声说了起来。

杜衡听了这话立刻擦干眼泪急速说道:“杨梅清芬留下,其他人出去。”众人再无二话,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张慕景走在走后,他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便将门紧紧的关上了。

杜衡先给寥嬷嬷切了脉,一切之下杜衡面色大变,她惊声怒道:“好歹毒的贱人!杨梅,你赶紧回府将嬷嬷焙烤过的铜盂取来。”杨梅应了一声赶紧出门,杜衡命清芬照看寥嬷嬷,亦走出门对张慕景说道:“先生,我要去药库取药。”

张慕景立刻说道:“好,为师这便带你去。”

师徒二人进了药库,杜衡拿过放在门边的一只大笸罗,张慕景立刻伸手接过来说道:“为师来拿,你只管选药。”

杜衡看了他一眼,轻轻道了一声“多谢先生”,便快步向里走去。济仁药铺的库房杜衡已经很熟悉了,只见她敏捷的穿行于各档货架之间,飞快的取下各种药材,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张慕景手中原本空空如也的大笸罗已经装满了药材。将每一档货架都走了一遍,杜衡着急的说道:“怎么没有赤茅,和仙根,花虫芽和九兜草?”

张慕景听到自家徒弟如数家珍般的报出这四味便是在苗疆都很少见的珍稀药材,眼中不由现出一抹异色,如何他这徒弟对苗地草药竟这般熟悉。赤茅,和仙根,花虫芽和九兜草是上中下三洞苗王秘制草药,普通苗人别说是见过,只怕连名字都未必能听说过。

“阿衡,这四味药乃是苗疆秘药,别说是大梁,就是在苗地都很少见,这四味药材只有三洞苗王才懂得栽培炮制之道,也算苗地秘药,寻常人再难得到的。”张慕景恪尽师傅本份,很认真的向杜衡解说起来。

“啊?”杜衡吃了一惊,她哪里知道自己手中的毒经仍是太外祖母上洞苗王后所著,她要什么药材就有什么药材,当然不会在毒经中特特注明药材的出处。

“可是要解寥嬷嬷身上的毒,这四味药材缺一不可。”杜衡着急的说道。

“阿衡,要不试试以其他药材代替?”张慕景知道想得到那四味药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便试着建议起来。

杜衡听师傅这么一说,立刻陷入沉思之中,张慕景也不打扰她,只是将手中的大笸罗轻轻放下,转身搬来一只鼓凳放在杜衡身后,轻轻拉她坐了下来。杜衡思考的太过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师傅拉到凳子上坐下了。

张慕景双手环胸松松的斜倚在货架上,专注的看着极度认真思考的徒弟,眼神炽热浓烈。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张慕景才敢这样看着心爱的徒弟,因为此时杜衡的全部心思都在药材之上,完全不会顾及其他。这大半年以来,杜衡个子长了不少,虽然与同龄人相比她还略显矮一些,可是和第一次到铺子之时相比已经长高了许多,看上去已经有明媚少女的娇妍之态。这让张慕景越发移不开自己的眼睛。平时他哪里有机会与徒弟这般单独相处。

一直陷入沉思之中的杜衡完全没有注意到先生正在热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正绞尽脑汁思考着用那些药材可以代替赤茅和仙根花虫芽和九兜草。

看着徒弟苦恼的两道秀眉都打了结,张慕景心中很是不忍,他舍不得看到心爱的徒弟这么苦恼。“阿衡?”张慕景掩去眼中的爱慕之意,大声唤了起来。

“嗯,先生?”杜衡抬着看向张慕景,不明白他为什么打断自己的思绪。

“上次那株九叶一枝莲可用了?”张慕景问道。

杜衡忙说道:“以烈酒炮制,只用了半片叶子。”

张慕景点点头说道:“还好只是用了半片叶子,烈酒泡过的九叶一枝莲以文武火焙干,再以阴阳水浸透,然后三蒸三晒,应该可以取代赤茅和九兜草。这只是为师的想法,并没有试过,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

杜衡喜道:“先生既如此说想必有些把握,得赶紧叫人追上杨梅,让她一并取来。”

张慕景见徒弟开颜,心情也舒畅许多,立刻笑着说道:“我这便叫人去追杨梅,其他两味药阿衡你还要细细的想。”

杜衡点头道:“我明白,先生快去吧。”

杨梅是乘车回府取药的,张慕景派的小伙计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他在杨梅返回济仁药铺的路上才遇到了杨梅。小伙计赶紧上前拦车将掌柜的交代下来的话仔细说了一遍,杨梅笑道:“万幸我多了个心眼儿,把这些药一并拿了,要不还得再折回去一趟。你也别在下面跑了,跟车一起回吧。”

小伙计乐呵呵的应了一声跳到车辕上坐了下来,惹的正在赶车的铜锤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满脸不乐意的斥道:“离我远点儿。”

做小伙计的素来伶俐,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满脸带笑叫了声:“多谢铜锤大哥!”

凶拳不打笑面,铜锤这才罢了,马鞭甩起打个空响,马儿便飞快的跑了起来。

马车一路飞驰来到济仁药铺,杨梅将药交给自家姑娘,急切的问道:“姑娘,有这些药就能治好嬷嬷了吧?”

杜衡皱眉沉声道:“试试吧,很难!”杨梅心里一沉,泪珠儿在眼圈里直打转转,她自打被卖进建威将军府就跟着寥嬷嬷,两人之间早就有了深深的母女之情,寥嬷嬷病重,杨梅是除了杜衡之外最焦急的人。

“阿衡,虽说找不两另两味药的代替品,却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多了,我先拿九叶一枝莲去炮制,你想法子压住寥嬷嬷的毒性。”张慕景拿过药材对杜衡说道,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无形当中让杜衡心中踏实了许多。

杜衡点点头道:“我明白,多谢先生。”

张慕景自去了,杜衡坐在寥嬷嬷的手边,对杨梅说道:“去取些陈醋来。”

杨梅取来陈醋,杜衡命其他人都退出去,自己与杨梅两人用三张丝帕叠起掩住口鼻,这才将那只铜盂小心翼翼的打开,将陈醋缓缓注入铜盂之中,醋入铜盂,立时变成碧蓝碧蓝的液体,看上去煞是好看,这却是奇毒无比的毒药。

“姑娘,给嬷嬷服这个么?”杨梅犹豫的问了起来,她知道这东西剧毒无比,寥嬷嬷现在内外俱是伤,若再服了这个东西岂不是得立刻送命。

“唉,没有解药只能以毒攻毒,嬷嬷必要吃些苦头,可总能保住性命。”杜衡极为无奈的说道。若她还有选择,又岂会如此铤而走险呢,寥嬷嬷之于她,是不啻于亲娘一般的存在。

杨梅仍然犹豫道:“姑娘,就不能想办法逼江嬷嬷交出解药么?”

杜衡摇了摇头沉声道:“便是杀了她都要不到解药。”杨梅想想也是,便缄口不语,只吃力的将寥嬷嬷扶起来,用几个大靠枕将她围起来,然后端起铜盂问道:“姑娘,全都喂给嬷嬷么?”

杜衡点点头道:“你扶着嬷嬷,我来喂药。”

杨梅急道:“还是让奴婢来吧。”

杜衡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嬷嬷也不知道喂过我多少回,这次就让我来喂嬷嬷,嬷嬷,你乖乖的,把药吃了病就全好了。”

杨梅心中一酸,她知道姑娘的心,便不再争着喂药,而是脱了鞋子上床将寥嬷嬷抱在怀中,用手掰开寥嬷嬷的口,轻声道:“姑娘您喂吧。”

杜衡用小铜勺一点一点舀起那碧蓝的液体,小心翼翼的喂入寥嬷嬷的口中,她喂一小口,杨梅便合上寥嬷嬷的口帮她咽下去,然后再掰开,杜衡再喂,如是重复了几十次,杜衡才将所有的药液喂入寥嬷嬷的口中。

主仆二人合力喂完药之后,两人都是汗湿重衣,刚才她们可都紧张的不轻,那碧蓝的液体对于寥嬷嬷来说是救命之药,可对杜衡也杨梅来说便是致命的剧毒,倘有一点不慎,两人必定立死无疑。

杨梅将铜盂封好仍收了起来,杜衡则坐在寥嬷嬷身边,轻抚着寥嬷嬷被素绢严严实实包扎起来的手,喃喃说道:“嬷嬷,你一定要好起来…”

一语未了,原本昏迷不醒的寥嬷嬷胸腹之间一阵颤动,杜衡赶紧将她扶起来,杨梅立刻将铜盆拿过来放到脚榻上接着。寥嬷嬷张口便吐出好大一口黑色汁液,其色如浓墨,其味腥臭无比,那怕是脸上蒙了厚厚的帕子,杜衡与杨梅都被薰的险些呕吐起来。

几点黑色汁液溅到杜衡的鞋子和杨梅的裙角上,只听哧哧几声,杜衡的夹棉绣鞋与杨梅的棉绫裙子都被烧出了几点小洞,由此可见这毒性有多剧烈。

杜衡完全不在乎鞋子被烧坏了,也不顾那腥臭薰人,只惊喜的叫道:“好了好了,吐出来就好了,杨梅,快拿清水给嬷嬷漱口。”

杨梅赶紧拿来清水服侍寥嬷嬷漱口,可寥嬷嬷还昏迷着,刚才的呕吐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杜衡与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帮寥嬷嬷漱好口。

“姑娘,您先出去透透气吧,这里有奴婢看顾就行了。”屋中的气味实在难闻的紧,杨梅生怕薰坏了姑娘,便这样说了起来。

杜衡摇摇头道:“一起出去,这屋子嬷嬷也住不得了。”

杨梅打开房门,早就围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张慕景等人被冲出门的气味薰了个倒仰,张慕景赶紧上前一步问道:“阿衡,怎么样了?”

“毒性已经压住了。”杜衡被薰的头晕脑涨,昏昏沉沉的说了一句便向前栽倒,张慕景赶紧伸手接住杜衡,扶住她的身体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快到上风口透透气,其他事情由为师来处理。”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与杨梅两个相互搀扶着到上风口透气去了。张慕景带人将寥嬷嬷抬到另外一间客房,将污物挖坑深埋,又将原本那间屋子里里外外用香药仔仔细细的薰了好几个时辰,这才算消除了那股腥臭味道。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也暗了,就算这里是杜衡的产业,她也不能夜不归宿。杜衡看着昏迷不醒的寥嬷嬷,实在不敢离开她的身旁,张慕景轻轻拍了拍杜衡的肩膀,低声说道:“阿衡,你放心吧,今晚我亲自守着寥嬷嬷,你明天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杜衡又试了寥嬷嬷的脉相,方才缓缓点头道:“那就辛苦先生了。我明天必定早些过来。”

张慕景含笑点头道:“好,那便说定了,我晚上守着,阿衡你白天守着。”

杜衡应了一声,俯身在寥嬷嬷耳畔轻声说道:“嬷嬷,这里是济仁药铺,你安心养伤,我明天一早就来看你,明天我来的时候你要醒过来啊!”一直昏迷着的寥嬷嬷仿佛听到了这句话,她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杜衡没有注意到,可杨梅看到了,杨梅惊喜的大叫道:“嬷嬷醒了嬷嬷醒了…”

所有人都看向杨梅,杨梅指着寥嬷嬷的左手手指叫道:“姑娘,方才嬷嬷的手指动了一下,真的,奴婢看的真真切切。”

众人又都盯向寥嬷嬷的左手,让大家失望的是寥嬷嬷的手指再没有动弹。杜衡失望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杨梅,我们回去了。”

回到建威将军府,杜衡心情极为沉重,她知道自己应该去颐寿园向祖母禀报一声,可是白日里祖母对于杜鹏毫无节制的溺爱纵容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扎在杜衡的心中,此时,她真的不想见到祖母,因为杜衡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对她。

李嬷嬷等人迎回了姑娘,杜衡疲惫的说道:“烧些热水沐浴。”

李嬷嬷忙道:“回姑娘,香汤早已备下,您现在就可沐浴更衣。”

杜衡点点头,她什么话都不想再说,只倦怠的走入净房,除净衣衫整个人都浸入大大的香柏浴桶之中,氤氲的热气遮住一切,杜衡这才放肆的哭了起来。一直以来有寥嬷嬷在她的身边,不论日子多么艰难,杜衡都觉得自己能撑下去,可是寥嬷嬷一倒,杜衡觉得头顶的天都塌了。

虽然白天杜衡一直都表现的极为坚强镇定,可是杜衡自己心里清楚,那都是装出来的,她其实真的好害怕!没有那四味药材,到底能不能将寥嬷嬷救活杜衡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可是杜衡不敢去想,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若没了寥嬷嬷,自己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杜衡在净房之中哭的越来越厉害,在门外候着的红菱清芬沁芳都担心极了,她们想进去看看,可是李嬷嬷却拦住她们,她摇摇头低声道:“让姑娘哭吧,姑娘心里压的事太沉了,哭出来还能痛快些。”

红菱急道:“若是哭坏了怎么办?姑娘身子本来就弱,哪里禁的住啊!”

李嬷嬷摇头道:“哭不坏的,痛快哭出来以后,姑娘会更加坚强!你们相信我!”

莫约过了两刻钟,净房之中哭声渐歇,又过了片刻,李嬷嬷等人听到姑娘在房中唤道:“红菱,拿干净外衣来…”

红菱这才放下一颗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赶紧应了一声,飞快取来干净的大衣裳,进房服侍姑娘穿戴起来。

看到头发犹带湿气的姑娘从净房中走出来,李嬷嬷赶紧迎上前说道:“姑娘快把头发包起来,仔细吹风受了寒。奴婢已经煮了热热的桂圆红枣茶,姑娘趁热喝一碗吧。”

杜衡点点头道:“好,李嬷嬷,嬷嬷如今不在府中,这惜雨轩中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你替我看好了这里,我这惜雨轩中那怕是只猫儿狗儿也不许再让人欺负了去。”

李嬷嬷响快应道:“是,姑娘放心,奴婢誓死保护惜雨轩的一切。”

杜衡摇摇头道:“不必誓死,嬷嬷,我惜雨轩上下所有人的命比什么都金贵,平日只闭门不出,倘若有不开眼的再惹上门来,嬷嬷只管带人往死里打,不用怕,一切都有我做主。”

李嬷嬷心中一凛,知道姑娘这回动了真怒,只是动手打人,来的是下人还好说,若是大爷二姑娘三姑娘来找碴生事,也动手打么?

红菱嘴快,急急问道:“姑娘,若是大爷二姑娘三姑娘来了怎么办?”

杜衡挑眉道:“闭门不见,若敢硬闯就不必手下留情,捆起来送到颐寿园去便可。”

红菱犹豫问道:“这样行么?”

杜衡沉声道:“我这便去说与老夫人。”红菱闭上口再不说话了。

杜衡收拾整齐,又喝了一碗热热的桂圆红枣羹,拿上小手炉,披上连风帽大红羽缎雪狐皮斗篷,带着红菱和清芬去了颐寿园。

何老夫人还没有歇着,府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没法安心歇着,正等着大孙女儿过来呢。看到杜衡稳稳当当的走了进来,脸上的气色瞧着还行。刚刚沐浴过不久,杜衡脸上还有些湿润的红意。

“孙女请祖母安,适才归来之时身上沾染了灰尘,孙女特意回去沐浴过后才来给祖母请安,请祖母见谅。”杜衡端端正正的俯身行礼,口中说出的话儿也无懈可击。

何老夫人摆摆手道:“这是应该的,在外面忙了一天,累着了吧,寥嬷嬷怎么样了?”

杜衡沉声道:“孙女正要向祖母禀报此事,大夫仔细给寥嬷嬷诊治,发现她的外伤并不致命,要命的是寥嬷嬷中了奇毒,如今铺子里的大夫正绞尽脑汁想办法给嬷嬷解毒,到底能不能救治她还很难说。”

“什么,你说寥嬷嬷中了剧毒?”何老夫人心中一惊,她立刻想到早春之时自己中毒之事,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是,寥嬷嬷中了奇毒,这毒很是邪门,今日请了数位大夫诊断,都无法诊断出嬷嬷中了什么毒。孙女想前春日之事,不禁不寒而栗,特来向祖母禀报,请祖母多加小心,不要再为奸人所害。”杜衡在前来颐寿园的路已经反复思量过了。她已经确定江嬷嬷就是建威将军府中的毒源所在,这一点一定要让她的祖母知道。

杜衡现在已经不在乎祖母如何对待自己,可是她不能让江嬷嬷再无法无天下去,若不除了江嬷嬷,杜衡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寥嬷嬷,所以不论用什么手段,她都要江嬷嬷死无葬身之地。

“寥嬷嬷在棠棣院中了毒,若儿,这能确定么?”何老夫人有些犹豫的问了起来。

杜衡沉稳的说道:“回禀祖母,寥嬷嬷的身体一向很好,前些日子偶染风寒,前日才痊愈,铺子里的大夫前日还给她把过脉,所以在被抓进棠棣院之前,嬷嬷绝对不会中毒。”

何老夫人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她一个嬷嬷与人无冤无仇,谁会闲着没事向她下毒?也就是那边的人了。”那边自然指的是棠棣院。

杜衡点头道:“祖母圣明,孙女儿也是如此想的。府中有这样的人,孙女儿着实很担心。”

何老夫人可比杜衡还担心,今儿她和她的下人可是将苏夫人主仆狠狠扇了一通耳光,也不知道自己中毒没有?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中毒,何老夫人整个人立时不好了,她脸色发黄神情紧张,竟亲自走下来,来到孙女儿身边说道:“若儿,你懂些医术,快看看奶奶可否中毒?”

杜衡扶祖母坐在一旁的椅上,很认真的给她切过脉,然后带着一抹庆幸的表情说道:“还好还好,祖母您没有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