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夫人半信半疑,她倒不是不相信杜衡,而是不相信杜衡的医术,在何老夫人看来杜衡不过是半路学医,她学医时间太短,万一自己中了毒她却没有诊出来可怎么办!

杜衡当然能猜出祖母的心思,便主动建议道:“祖母,孙女学医时日不长,为保万全祖母不如明日请太医过府给您诊个平安脉。”

何老夫人连连点头道:“对对,这话说的很对,明儿一早就叫人去请。若儿你提醒的对极了。”

杜衡心中微微一晒,果然祖母最爱的还是她自己。想了想,杜衡又说道:“祖母,今日白天在棠棣院出了那样的事情,孙女儿怕弟弟重蹈复辙,又闯入我惜雨轩喊打喊杀,还请祖母约束一二,免得再闹出什么事端带累了爹爹的声名。”

何老夫人听大孙女儿说孙子不好,脸上便挂了相,虎着脸说道:“你弟弟的手筋的都被贼人挑了,他还能做什么!若儿,你也想的太多了。”

杜衡直直的看着祖母,一字一字说道:“祖母,弟弟若是带人闯入惜雨轩打砸,孙女儿当如何行事?”

“这…”何老夫人还真不敢打包票孙子不会带人闯进惜雨轩。这阵子因为怜惜孙子被挑了手筋,何老夫人特意选了八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跟在孙子左右,杜鹏若是带着这八个人闯进惜雨轩打人砸东西,这事可就真的难办了!

想起白日带孙子回来之后孙子说的那些狠话,何老夫人心中越发不安,她皱眉问道:“若儿,你打算如何?”

杜衡直接了当的说道:“若弟弟再闯惜雨轩,我必定将他绑起送到祖母跟前听训。”

“只是绑起送过来?”何老夫人追问道。

杜衡心头一阵火起,一句反驳冲口而出,“不然呢,祖母总不会认为杜衡有本事挑断弟弟的手筋吧?杜衡若有那个本事,当日就不会被打成重伤!”

杜衡一句话噎的何老夫人无话可说,挑手筋之事初发之时,她的确很怀疑大孙女儿杜衡,也曾悄悄做了调查,可是却没有查到任何证据,而且五城兵马司的于大人也清清楚楚的告诉她,杜鹏之伤是武功极高的江湖中人所为。何老夫人这才打消了对大孙女儿的怀疑,可是或多或少却还有些迁怒。直觉告诉何老夫人,孙子被挑手筋之事与孙女儿被孙子打伤之事必有关连。

“好吧,就依你之言,奶奶会约束你弟弟,若是他再敢擅闯惜雨轩,就让将他绑了送回来。”何老夫人低叹一声无力的说道。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闹到今日这般田地,好好一家子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杜衡又说道:“还有一事要禀报祖母,寥嬷嬷命悬一线,孙女儿将她留在铺中治病,所以最近要每日出府去看她,请祖母允准。”

何老夫人无奈的说道:“依你,全都依你,若儿,你爹爹不在家,那个女人又是那副样子,奶奶也老了,你弟弟妹妹又小,这家得你挑起来了。”

杜衡淡淡道:“祖母言重了,弟弟妹妹与杜衡隔母,素来视杜衡为死敌,她们的事情孙女儿管不了。”

“唉,罢了罢了,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哟!”何老夫人悲叹一声再没有话可说了。祖孙二人相顾无语,杜衡便自请告退,何老夫人无力的挥了挥手,任杜衡离开了。

杜衡走后,何老夫人喃喃道:“难道说当年我真的做错了?”八年以来,何老夫人头一次为当年所做之事感到后悔,她忍不住要想,当年若是没有毒死杜衡的亲娘,儿子没有续娶苏氏这个泼妇,这建威将军府会不会更兴旺发达一些?自己的日子也会过的更舒心一些。不由人的,何老夫人想起当日石氏对自己的恭敬孝顺,想起她将家业打理的井井有条,再没有让自己操过一点心。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一些事情一旦做下了,就再无回头的机会。

如今京城之中有三拔人在密切关注着建威将军府的动静,确切来说是密切关注杜大姑娘动静。一拔是宁亲王府三公子萧泽,他是不惜一切要把杜大姑娘娶回家的人,第二拔便是镇国公伍靖明,虽然输了赌约,伍靖明已经绝了将杜衡娶进镇国公府的心,可是他关心杜衡的心依旧,所以还会时刻关注着。第三拔却是出人意料的紧,这一拔人竟然是七皇子萧绎安排的。

那日在神秀峰顶见证了两个生死兄弟的赌约,让萧绎对从未见过面的杜大姑娘充满了好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杜大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把他两个勇如虎狡如狐的好兄弟变成了大傻子,当然那个狡如狐特指宁亲王府三公子萧泽,这家伙简直比狐狸还狡猾多了。

“公子,将军府内乱,杜大姑娘的奶嬷嬷身中剧毒,现正于济仁药铺治病。”一个青衣小帽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中年人跪倒在萧泽的面前,面无表情的禀报。

萧泽惊道:“杜大姑娘可否有事?”那中年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跟了萧泽七年,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家主子变了脸色。

“回公子,杜大姑娘无事,她带人闯入继母院中,救出奶嬷嬷后全身而退,连头发丝都不曾受损。”中年人额外多说了一句。

萧泽长出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吩咐下去,将对杜大姑娘的保护提升到最高级,她若出事,你们主子也活不成了。”

“是,属下遵命,请主子放心,属下纵不要性命亦护杜大姑娘周全。”中年人又说道。

“嗯,那就好,其实那个丫头也未必用你们保护,若本公子所料不错,她有绝对的自保之力,你们只将外围打扫干净,别让人扰了她的清静就是。”萧泽想起自己的调查,眯起眼睛笑着说了起来。

萧泽笑的时候那中年男子正好抬头,一眼看到主子惊世骇俗的绝美笑容,中年男子立刻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这滋味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公子,这是这两日的详细记录,请公子过目,属下告退。”中年男人不敢再待下去,赶紧递上一份厚厚的卷宗便落荒而逃。

萧泽纳闷的耸了耸肩,好奇怪,他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怎么都一个毛病,动不动就落荒而逃,这个毛病可要不得,有些时候他的话都还没说完了,还得再重新把他们叫回来吩咐一遍。

不过现在萧泽不会想把中年男人叫进来,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份卷宗之上,以一目十行的速度飞快看完卷宗,萧泽勃然大怒,恨的一拳砸穿了面前足有两寸厚的桌案。

“好贱人,本公子不折磨死你就不姓萧!”萧泽恨恨说了一句,立刻转到帐幔后更衣去了,不多时,面覆黑巾身着夜行服的萧泽便从帐幔后面走了出来,他蒙面的黑巾之上有很明显的湿过水的痕迹。将手按在水印之处,萧泽沉沉道:“若儿别怕,有我护着你,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你。”

说罢,萧泽大步走出房门,在一众属下的注视之中走入沉沉夜色之中。

次日一早,建威将军府颐寿园和棠棣院都响起了刺耳的尖叫声。众丫鬟嬷嬷赶到上房一看,人人都傻了,原来不论是住在颐寿园的杜鹏还是棠档院的苏夫人和三姑娘杜鸢都被人剃光了头发,而与三姑娘同住的二姑娘杜鹂却一点事都没有。

这是个女人没了头发就得去上吊自杀以谢家人的时代,杜鸢早已经哭昏了过去,而苏夫人则色厉内荏的威吓一众丫鬟嬷嬷,又叫心腹之人赶紧悄悄出府去采买假髻。此时她还不知道儿子也被人剃成了大秃瓢儿,若是知道就不会只命人采办两份了。

杜衡是被惊叫声惊醒的,听着这与杜鹏被挑断手筋那日一般无二的尖叫,杜衡心中有种莫名的直觉,她觉得必是挑断杜鹏手筋为自己出气之人又来了,只是这回不知道他又做出什么样离奇的事情。

消息灵通人士红菱不到一刻钟就打听清楚了,她开开心心的跑进来禀报道:“回姑娘,棠棣院的那位和三姑娘都被人剃光了头发,连一根都不剩,光溜溜的还泛着青光呢。还有,大爷的头发也被剃光了,老夫人抱着大爷正哭呢。”

“竟有这等事?”饶是杜衡已经做了许多猜想,她还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这…也让人太无语了吧,那暗中为她出气之人看来竟是个极促狭的性子,一般人可做不出这种事来。剃继母与杜鹏的头发有理由,可为何那人连三妹妹杜鸢的头发也剃了?

“红菱,二姑娘的头发可还在?”杜衡皱眉问道。

红菱正想说这事呢,她一脸神秘的说道:“回姑娘,这事奇就奇在这里了,二姑娘三姑娘昨儿都住在棠棣院,两人住的是一间屋子,独三姑娘被人剃了头发,二姑娘却什么事都没有呢,您说这事可怪不怪?”

杜衡点头道:“的确很怪。”

红菱亦点点头道:“奴婢猜是剃错了,三姑娘平素人挺好的,倒是二姑娘又凶又霸道,依奴婢说该剃二姑娘的头发才对。”

杜衡心里咯噔一下,她突然问道:“红菱,你今日仔细打听打听,看看昨日是谁把大爷引到棠棣院去的?”红菱完全没多想,立刻答应一声就跑出去打听了。如今她正职不是服侍姑娘而是四处打探消息,得亏红菱自小就爱打听事儿,是个小八卦头子,府中人已经习惯了见到红菱有事没事都要扯几句,所以她打听消息的行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为所有人接受了,甚至到了红菱不主动打听都会有人跑来对她说消息的地步。

红菱出去的时间不长,杜衡连早饭都没吃完她就已经打听出来了。见红菱一脸“我有猛料”的表情,杜衡心道我应该是猜对了。

“姑娘,真没想到昨儿是三姑娘找了大爷,大爷这才跑到棠棣院的。”果然红菱一开口便是如杜衡料想的一模一样,怪不得杜鸢被剃了头发而杜鹂没有,看来那人对府中的消息掌握的已经细致到了极点。

“原来是这样,红菱,你做的很好,不过今天不要再出去转悠了,与李嬷嬷一起守着惜雨轩,免得在外头吃亏。”红菱是惜雨轩的人,倘若苏夫人杜鹏等人找她的麻烦,杜衡怕自己来不及回来相救。红菱自从真心真意的归服之后,事事仔细周到,特别她在打听消息上有专长,自从得了红菱,杜衡发觉自己突然变的耳聪目明,建威将军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就没有红菱不知道的,只要自己动问,不论问什么红菱都能答的上来。所以说红菱是个人才,需要好好保护才是。

红菱笑嘻嘻的应道:“是,奴婢谢姑娘关心,您放心吧,奴婢可机灵着呢!”

杜衡难得笑了一下,红菱说的没错,她的确很是机灵,这若是放到军队里去,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斥侯!放风探哨打听消息再没有红菱不能的。

安排好府中之事,杜衡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颐寿园,免得找不自在,指不定她那好祖母又怎么怀疑她呢,反正该说的话昨天都已经说过了,今儿便是不去料想祖母也不至于挑出多大的刺儿。

坐上车子出了建威将军府直奔济仁药铺,让杜衡失望的是寥嬷嬷仍然没有醒来,不过她的脉相倒是平缓了一些,张幕景见徒弟失望,赶紧安慰她只要脉相平缓,寥嬷嬷早晚都会醒过来的,如今还是配解药要紧。杜衡心里也是清楚的,便在济仁药铺一直忙到天色擦黑才回到府中。

刚一回到府中,杜衡便被迎面而来的几道消息惊的魂飞天外,当时就懵了…

☆、第九十三回两府争求亲

“大姑娘回府…”随着建威将军府门子一声通报,好些丫鬟嬷嬷都从大门内涌了出来,人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个个争着说道:“请大姑娘安,老夫人命奴婢等在此专候大姑娘,请大姑娘即刻前往颐寿园。”

坐在车中昏沉沉打着瞌睡的杜衡被外头的叫声惊醒了,她坐起身子皱眉问道:“外头什么事?”杨梅赶紧禀报道:“回姑娘的话,老夫人派人在门口等您,请您立刻前往颐寿园。”

“啊…哦,那便先去颐寿园吧。”杜衡疲倦的吩咐一声,又靠在车厢靠背上闭眼小憩,在济仁药铺照顾寥嬷嬷一整天,杜衡累坏了。

何老夫人派的丫鬟嬷嬷不见大姑娘下车,忙上前陪笑道:“回大姑娘,老夫人已经派了她的软轿服侍您,请大姑娘换轿。”

杜衡愣了一下方才缓声唤道:“杨梅…”

杨梅赶紧上前放好脚踏打起车帘,杜衡搭着杨梅的手缓步下车,颐寿园派出的嬷嬷丫鬟们赶紧上前拜见,行的还是跪拜大礼,杜衡不免蹙眉问道:“都起来吧,老夫人有什么要紧之事这么着急?”

打头的嬷嬷是何老夫人素来倚重的刘嬷嬷,她笑的一张老脸都皱成了菊花,乐呵呵的说道:“是天大的好事,大姑娘见了老夫人就知道啦。外头冷,大姑娘快请上暖轿。”

杜衡疑疑惑惑的上了暖轿,不多时便来到颐寿园,破天荒的,杜衡看到祖母何老夫人竟然站在上房门口亲自迎接自己。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出现在杜衡的脑海之中,她直觉今日必没有好事。

“若儿,你可回来了,累不累啊,快进屋说话。”何老夫人亲自走下台阶,携了大孙女儿的手便往上房走去,杜衡被惊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在外面累了一天,老祖母要不要再这么吓人行不?

走入上房之后,何老夫人方才乐呵呵的说道:“若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今儿都有两家王府来提亲了呢!”

杜衡脑子轰的一下子炸开了,“什么,祖母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杜衡颤声叫道。

何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重了,她转身从桌上拿起两封大红贴子走回来递给孙女儿,极为高兴的说道:“喏,卫王府和宁亲王府都下了贴子向你提亲呢,卫王府是给世子提的,宁亲王府是给三公子提的,这可都是响当当的一等好人家呢,我若儿就是个有福气的!”

听到提亲的是卫王府和宁亲王府,杜衡脸都青了,从前她深居简出之时并不知道这二家王府之事,可这大半年以来她也在外面有了些交际应酬,对于京中诸多亲贵的情况虽然不能说是了如指掌,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

卫王府是比十九楼都不堪的地方,而宁亲王府的三公子,那可是京城中最有名的病秧子,几乎每年都会传出宁亲王府的三公子病重病危的消息,这样两门坑人到家的亲事,自家祖母还欢天喜地的不行,杜衡真是气的都没有力气说话了。

偏何老夫人还乐颠颠的说道:“若儿,这两家都是极好的亲事,奶奶也不知道应下哪一家才好,你爹爹没在家,这事就你自己拿主意吧,你选一家,明儿奶奶也好给人回话。”

“我不嫁,那一家都不嫁!”杜衡气急大叫,也顾不上会不会让外头的下人们听到了。

“什么?你…你说什么,你个死丫头失心疯了,连王府都不嫁,你难道还想进宫嫁皇上不成!”何老夫人见大孙女儿突然翻了脸,立刻指着杜衡大叫起起来。她整日不出门不交际的,根本不知道卫王府与宁亲王府的三公子是个什么情形,她只想着对方的门第了。而且今天两家王府派人前来提亲,都提到了建威将军杜大海,言道只要结了这门亲事,就保证让杜将军回京之后不被降等使用。

何老夫人这阵子也听说了一些有关儿子吃了败仗,回京之后要受责罚之事,如今有人愿意为儿子在皇上面前求情,别说是嫁一个孙女儿,那怕要她将三个孙女儿全都嫁了她也没有二话。丫头本来就是赔钱货,若借着出嫁之机还能为娘家赚些好处,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宁亲王府的三公子就是病痨鬼,祖母要我嫁过去冲喜还是守寡?”杜衡戳着宁亲王府的贴子,瞪着眼睛向祖母大叫。

“什么病痨鬼,你少胡说八道。”何老夫人亦瞪起眼睛叫道。

“祖母从来不出自当然不知道,不信你派人到外头打听打听,但凡有一个人说宁亲王府的三公子是个健康之人,我二话不说便嫁。”杜衡被祖母气昏了头,想也不想便说出一句过头话。

不想这句话却还真吓住了何老夫人,她忽然想起好几年前隐约听谁说过一句,说宁亲王府的三公子常年生病,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未可知。指着卫王府的贴子,何老夫人刚弱下去的气势又涨了回来,她拍着贴子叫道:“又没非让你嫁给宁亲王府的三公子,这不还有卫王府世子么!这一过门就世子妃,将来还是王妃,这个够风光体面了吧!”

杜衡气的险些吐了血,她直勾勾的瞪着祖母,咬牙切齿的说道:“祖母要是深恨杜衡,只用一条绳子勒死也就算了!卫王府世子妃,祖母,您可知道连最低贱的青楼娘子都不肯进卫王府为奴为妾,卫王府要聘世子妃已经两年有余,至今却没有一个官宦人家肯将女儿嫁进去,就算是庶出的女儿,甚至连找丫鬟充姑娘都不肯的。若祖母硬逼杜衡嫁入卫王府,杜衡只有血溅当场,便是爹爹回朝之后也再没脸入朝为官,羞也羞死他了。”

“啊?这是为何?”卫王府之事何老夫人真心一点儿也不知道,要不然她也不能接到卫王府提亲的贴子之后高兴成那样。

“祖母若想知道只盼人出去打听,这事满京城只怕也就祖母不知道了。”杜衡再没个好声气,*的顶了回去。

何老夫人疑惑了,她扬声叫道:“来人…”

丫鬟珍珠飞快跑了进来,她原本面带喜色,正想赶着给大姑娘道喜也好讨个头彩,不想进房一看不论是老夫人还是大姑娘都脸色铁青的吓人。珍珠赶紧将想好的道喜吉祥话儿全都咽了回去,小心翼翼的行礼问道:“奴婢在,请老夫人吩咐!”

“立刻叫你老子出门打听卫王府与宁亲王府三公子的情况,不彻底打听清楚不许回来。打听到了自己进来回话。”何老夫人板着脸怒吼了一句,吓的珍珠小心肝儿扑通乱跳,直到退出上房珍珠的心也没有平静下来。

顾不上其他丫鬟嬷嬷的相问,珍珠一起跑到前头,找到了在采办上当差的亲爹,将老夫人的吩咐说了一回。珍珠的亲爹姓高,名叫老实,他倒是名副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要不然杜忠也不能只留了他一个,其他人采办上的人都被换掉了。

高老实赶紧放过手中的笔,他略识几个字,每日采买完了都要及时登记入帐的。“丫头,你先回老夫人处服侍着,我打听到了立刻进去禀报。”高老实边说边站了起来,珍珠把她爹的大棉袄递过去,高老实接过棉袄穿她便匆匆出去打听了。

珍珠赶紧又回颐寿园回话,不想刚走到院中就看到院子里停了一乘轿子,珍珠认得这顶轿子,这是夫人的绿呢暖轿,夫人这会儿怎么来了?珍珠心里一紧,脚步便慢了许多。阖府之人谁不知道老夫人如今正厌着夫人,夫人与大姑娘又是死对头,这会子夫人跑来必定没有好事儿,她还是能不靠前就不靠前,免得受连累吃瓜落儿。

上房之中,头戴金丝八宝牡丹假髻的苏夫人一脸假笑说道:“听说卫王府和宁亲王府向咱们府里的大姑娘提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老夫人,不知您应了哪家?依儿媳看来,还是不要应下宁亲王府为好。”

何老夫人瞪了苏夫人一眼喝问道:“你如何知道有人来提亲?”

苏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天大的喜事早就在府中传遍了,儿媳再愚钝也会听到消息的。”今日宁亲王府与卫王府的媒人前后脚进府,颐寿园的丫鬟嬷嬷又不是口风紧的,也就是不在府中的杜衡不知道罢了,府中其他人再没有没听说这个消息的。

何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为何不要应下宁亲王府的提亲?”

苏夫人笑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宁亲王府的三公子可是个病胎子,自会吃饭便开始吃药,哪年不闹出几回病危的消息,他们王府来提亲,必没安什么好心,这是要大姑娘过门冲喜呢。儿媳这也是为了大姑娘着想。”

杜衡就坐在一旁,她看着苏夫人冷冷道:“想不到夫人还有为我杜衡着想的一天,那依夫人之见,宁亲王府的三公子嫁不得,卫王府的世子妃就做得了?”

苏夫人得意的笑道:“对对,难得大姑娘与我想到一处了,卫王府没有王妃,只有世子一根独苗,大姑娘嫁过去就是当家夫人,卫王爷早就有了春秋,用不上几年大姑娘就能荣升为王妃,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事啊!”

杜衡怒极反笑,只听她冷笑道:“既然是这么好的亲事,杜衡岂可占先,不如就让给夫人所生的二妹妹,听说卫王府选世子妃只有一个标准,那便是年纪小颜色好,正巧二妹妹两样都符合,将二妹妹嫁过去,夫人就是王妃世子妃的亲娘,那岂不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你放屁!”苏夫人说翻脸就翻脸,兜头便向杜衡啐去。杜衡早防着她这一手,只飞快向旁边一闪,苏夫人一口唾沫便啐到了杜衡身边的茶盏之中,而那只茶盏正是何老夫人吃用的。何老夫人勃然大怒,抓着茶盏兜头便向苏夫人泼去,正泼了她一头一脸。

那顶金丝八宝牡丹假髻是用胶粘出来的,最是怕湿水,被水一浸胶就不粘了,头发丝和着细麻丝儿一缕一缕的往下垂,间或有些胶液顺着苏夫人的头皮往下滑,整个假髻被上头簪的凤钗步摇坠的直往左边歪斜滑脱,露出大半个青光湛湛的秃脑壳儿。

苏夫人此时看上去有多狼狈有多狼狈,她惊叫一声,用手扶着假髻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己的绿呢大轿,一进轿子便大声叫着“起轿,赶紧起轿…”然后便在众人的憋笑的眼神中逃离了颐寿园。

何老夫人反应慢,等苏夫人已经冲出了颐寿园才反应过来,杜衡的反应不慢,却也不想提醒祖母留下继母,没的看着她在这里恶心人。

“祖母,刚才继夫人的话您也听到了,那卫王府若是个好去处,她岂不会尽着自己的女儿。”杜衡淡淡说了一句便什么都不再说了。

何老夫人满心允喜却落了个空,心中自然不高兴,只对杜衡沉声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事我自有主张。”

杜衡淡淡道:“祖母若想逼嫁,杜衡只有血溅喜堂。”说罢,杜衡快步走了出去,她若是再在这里停留下去,杜衡只怕自己会窒息而死。

“你…你个死丫头翅膀还硬了!要你嫁你就得嫁,死了也把你的牌位嫁出去。”何老夫人被气的不轻,指着大孙女儿的背影大叫起来。

杜衡走后,高老实还没有进来禀报,此时顶着个秃脑壳儿的杜鹏扒着门边往里瞧,怯生生的叫了一句:“奶奶…”

何老夫人一见心头宝大孙子,赶紧笑着招手道:“来来,鹏儿到奶奶这里来。”

杜鹏跑进门偎进祖母的怀中,小声说道:“奶奶,鹏儿也听说有人向大姐姐提亲了。”

“哦,你个小东西也听说了?”何老夫人搂着孙子又摇又晃的问了起来。

“嗯嗯,鹏儿听说了,奶奶,您把大姐姐嫁进卫王府吧。”杜鹏摇着何老夫人的胳膊撒起娇来。

对上宝贝孙子,不论他说什么何老夫人都不会生气的,她还很温和慈祥的问道:“鹏儿为什么这样说啊?”

杜鹏胆怯的说道:“大姐姐嫁进卫王府,鹏儿就是王爷的小舅子,以后再没人敢欺负鹏儿了,鹏儿也不会再被人挑断手筋剃光头发。”

何老夫人被孙儿说的心里一酸,连脑子都没过一句话就冲口而出,“好,就把你大姐姐嫁进卫王府,也好叫我们鹏儿再不受欺负。”

“哦哦太好喽太好喽,奶奶,您现在就给卫王府回信吧,这样鹏儿从现在开始就不会再受欺负了!”杜鹏抓着何老夫人的胳膊撒娇使痴的叫了起来。

“好好,鹏儿啊,这会天快黑了,眼瞅着就要宵禁,明儿一早奶奶就打发人去卫王府答应亲事。”何老夫人搂着孙子哄道。

“不嘛不嘛,现在就去说现在就去说!”杜鹏见祖母答应立刻回话,竟一屁股赖到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好好,这就去说这就去说,真真你就是个小魔星!”何老夫人笑着轻戳孙子的秃脑门儿应了下来。

杜鹏这才不再满地打滚,爬起来便往外跑,何老夫人还在后边大声囔着:“鹏儿慢些,仔细磕着了…”

“老夫人,奴婢的爹爹求见。”杜鹏刚刚跑出去,珍珠便进来禀报,何老夫人点头道:“嗯,快叫他进来。”

高老实走进上房,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头,老夫人叫了起,他站起来仍是低着头垂着手,规矩的不能再规矩了。

“珍珠爹,让你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到了?”何老夫人沉声问道。

高老实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老夫人,卫王府的亲事可不能答应啊!”

“你这是做什么,站起来好好回话,亲事应与不应不是你能管的。”何老夫人很不客气的斥责道。

高老实也不起身,只直起上半身说道:“回老夫人,奴才出门随便一打听,便听说那卫王府实在是个狼窝子啊,每年从卫王府里丢到乱葬岗子的姑娘家不知道有多少,卫王爷与世子专爱玩弄小姑娘家,还是父子两个一起的。卫王爷要选世子妃,已经选了两年多都没有人肯把姑娘嫁过去,连当今皇上都不下旨赐婚,只是赐宫娥给卫王府填数。奴才求老夫人三思,千万不能误了大姑娘的终身啊!”

“啊,竟有此事,你可打听清楚了?”何老夫人这是头一次听说卫王府的龌龊事,不由惊的眼珠子都瞪圆了,世上还有这样的无耻之人,真是挑战了何老夫人的心理极限。

“回老夫人,奴才问了好几个人,还寻到与奴才相熟的熙国公府的采办,奴才一问他便告诉奴才,说卫王府的破事早都烂大街了,京城中没几个人不知道的。老夫人若是不相信,奴才明天就把熙国公府的采办请到府上为老夫人细说。”高老实生怕老夫人不相信,便将熙国公府的采办也扯了起来。

何老夫人将信将疑,可也不能真的将熙国公府的采办叫到建威将军府来问话。她刚才又应下孙子明日给卫王府回话应允亲事,何老夫人此时真是两头为难了。

珍珠见老夫人面色不豫,也不敢把自己的爹扶起来,只紧张的看看老夫人再看看亲爹,连开口替亲爹说句话都不能够了。

何老夫人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头绪,一低头却发现高老实还跪着,便挥挥手说道:“你起来吧,珍珠,送你爹出去。”

珍珠如逢大赦,赶紧把亲爹扶起来送到门外,高老实拍拍女儿的手背压低声音说道:“五丫,若是能劝就劝劝老夫人,卫王府是个火坑啊。若是大姑娘进了卫王府,咱们府里什么名声都没了,老爷就算是能平安回京,也会唾沫星子淹死啊!”

珍珠点点头道:“爹,我知道的,您快回家吧,跑了这一晚上,您连顿热乎饭菜都没吃上,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也忘了赏您,你别生气。”

高老实憨厚的道:“看你这丫头说的,爹是那种人么,说起来大姑娘真是不容易,能帮就帮衬几句吧,别看大姑娘是将军小姐,她真还不如你过的舒心。”

珍珠又点头应了,其实她们这些颐寿堂的大丫鬟都是今年才提上来的,从前那些不是配了小子就是自赎自身离府嫁人去了。而这一年多以来,杜衡往颐寿园走动的比从前多,对她们这些人从来没有严辞厉色,时不时的打赏出手也不薄,反而二姑娘三姑娘因为日子过的不如从前,手中把的也紧,倒没了打赏之事,所以颐寿园的丫鬟嬷嬷们如今最喜欢的是大姑娘杜衡,二姑娘三姑娘和大爷倒退了一射之地。

高老实刚回到外院,便遇上了大管家杜忠,杜忠压低声音问道:“老夫人那边回过话了?”

高老实忙说道:“回过了,都是照实说的,就是不知道老夫人能不能听进去。”

杜忠点头道:“照实说就好,照实说就好,老实啊,走,到我那里吃几杯酒暖暖身子,咱们爷俩好好唠一唠。”

高老实赶紧扶着杜忠笑着说道:“谢忠叔赏酒。”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就走到了杜忠的房间。

杜忠命狗子烫了两壶老酒,备了四件下酒小菜,无论酒壶还是盛下酒小菜的碟子全是纯银制成了,杜忠涩声笑道:“这也是被逼的没办法,要不谁敢用这个。”

高老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忠叔您德高望重,又遇了那样的事,本就应该用这样的器具。”

“唉,不说这个了,老实啊,把酒倒上,今儿忠叔和你说说心理话儿。”杜忠指着酒壶对高老实说道。

高老实“诶”了一声,挽袖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杜忠与他喝了个碰杯儿。

“老实,此番大姑娘的亲事必是不成的,我就是豁出老命不要也不能让这亲事做成,不过大姑娘总是要出嫁的,必得有几房家人做陪嫁,我这些日子就在想这件事,我老了,又是府中的管家,也帮不了大姑娘几年,况且我是个孤老头子,纵给大姑娘做了陪房家人也帮不上什么,我想了许久,觉得你们家还挺合适的,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杜忠只喝了一杯酒,便将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高老实有些犯难,他苦着脸说道:“忠叔,不是侄儿不愿意做大姑娘的陪房家人,实在是侄儿这一大家子人太多了。忠叔您是知道的,侄儿有六个丫头四个小子,两个小子已经成了亲。三个丫头也嫁了人,若是做了大姑娘的陪房,这…”

杜忠摆摆手道:“你们家的情况我都知道,要不是你们一家子都忠厚老实兢兢业业,我也不会同你说了,我想着你们这一大家子都做大姑娘的陪房,嫁出门的闺女就算了,那是人婆家的人,你也说不上话,可你那两个小子你还是能做主的,他们在府中的差使也不算特别好,若是跟了大姑娘,指不定还有更好的前程。还有六丫头七小子九小子,如今还没都没有差使,你看府中如今也不怎么进人,你这一大家子要吃要喝要穿衣裳,只在府中干靠着也不是个长久之事。”

高老实被杜忠说中了心事,低下头不说话了。杜忠伸臂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实,咱们爷俩也不是外人,你们一家子都是厚道人,我才与你说这个话,你信我,将来不管咱们府上的大姑娘嫁到哪家府上,都不会过差了,一定会比现在好的多。”

“忠叔,您的意思是侄儿带着一家人都跟着大姑娘?”高老实低声问道。

杜忠点头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要是愿意,我去替你同大姑娘说去,大姑娘一定会同意的。”

高老实连忙摆手说道:“不急不急,忠叔,大姑娘的亲事还没订下来,这会子说这个不合适。您的话侄儿记在心里了。您容侄儿家去商量商量,若是家里的没意见,等大姑娘选陪房家人的时候,您就记侄儿为头一份儿。”

杜忠点点头道:“嗯,这话说的也是,老实啊,这话就说到这里,叮嘱你家里的不可四处乱说。”

高老实忙说道:“忠叔您放心,侄儿屋里的再是嘴紧不过的,不叫她说的事,打死都不会说的。”

杜忠点头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对了,前儿他们送我些糖糕,我老了,也不爱吃这些甜腻粘牙的东西,回头你带上给孩子们吃吧,小孩子家家的爱个甜气儿。”

高老实赶紧起身道了谢,方又坐下陪杜忠喝起酒来,直吃到月影西斜,高老实方才带着一大包糖糕回家去了。

不知道老管家已经着手安排自己陪嫁之事的杜衡回到惜雨轩中,将红菱叫到面前仔细问了一回,红菱便将今日府中发生之事细细说了一回。

今日半下午的时候,卫王府和宁亲王府的派出的官媒先后登门求亲,两个官媒甚至还在府中大吵大闹一回,闹的阖府之人再没有不知道两家王府都派人向府中大姑娘提亲了。原本应该由夫人接贴子的,可是因为苏夫人被人剃了大秃瓢儿,因一时没有采办到假髻而不能出面见人,所以这贴子只能由老夫人接下。若只是一家求亲,老夫人铁定当时就应了,可是两家官媒这一闹,倒叫老夫人无的适从,只能先接了贴子,说是商议过后来再给回话。

当家主事的老爷远在北疆生死不知,老夫人又深深忌惮儿媳妇,更主要是怕自己中毒,所以便命人在大门口候着大姑娘,只要大姑娘一进门就立刻将她请到颐寿园商量。何老夫人也是有了年纪脑筋不好用,竟忘记了她可以派人去将孙女儿接回来立刻商议。而杜忠下午出门办事不在府中,所以也没有人去给杜衡报信儿,要不然她也能早些做好准备,不至于一回到家就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刚才在颐寿园中,杜衡差点就被气昏了。

听红菱细细说完,杜衡沉声道:“清芬,去把你娘叫来,杨梅,你出去看看,别让人偷听我们说话。红菱,你…你便在这里吧。”

众人奉命来到上房,杨梅巡查一番,确保无人偷听,杜衡对大家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大家都知道了,不论卫王府还是宁亲王府我都是不能嫁的,可如今的形势是我若不走,便必得嫁其中之一。你们说该怎么办?”

李嬷嬷抢先说道:“姑娘,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老爷远在北疆,您的婚事老夫人也不能说定就定。”

杜衡冷声道:“嬷嬷觉得棠棣院那位会不抓住这个机会么?”一句话问的李嬷嬷哑口无言,低下头不说话了。

杨梅直接了当的说道:“姑娘绝不对嫁,奴婢愿护着姑娘逃出府去。”

红菱迟疑片刻亦说道:“姑娘,奴婢也愿随您逃出将军府。”

杜衡惊讶道:“红菱,你也愿意?”

红菱点点头道:“是,奴婢愿意,奴婢今年已经十六了,再过几年就得配人,与其被胡乱配人,奴婢情愿陪姑娘逃出将军府,奴婢相信凭姑娘的本事,到哪儿都过的差不了。奴婢跟着姑娘必定也差不了。”

杜衡淡淡笑道:“你说的倒直率。可是你能舍得你老子娘?”

红菱低下头小声道:“舍不得也要舍,反正奴婢在家里也留不了几年了,就让她们当奴婢已经嫁人了吧。”

清芬沁芳两个亦急着叫道:“我们是姑娘的丫鬟,姑娘在哪里我们在哪里。”她们姐俩连同李嬷嬷的身契都在杜衡手里,这娘仨其实是杜衡的下人而不是将军府的奴仆。

李嬷嬷无奈的说道:“奴婢也是要跟着姑娘的,若姑娘铁了心要走,奴婢这便想法子安排,从前奴婢带着她们两个也能过活,将来出了府,奴婢们多做些绣活,也能让姑娘过现在这样的日子。”

“你们都愿意跟我走?”杜衡又郑重的问了一句。

“是,奴婢们愿意。”李嬷嬷等五人全都跪下来郑重说道。

杜衡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点点头道:“如此便好,你们都起来,从明日开始就着手安排离开京城之事,我早有意前往南方,如今正好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