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很快端了一盆冰冷的白雪进来,杜衡走上前抓住萧泽冻的青紫的双手插往雪盆之中,急急说道:“快用力搓,搓热了才能烘手的,要不你的手会被冻坏的。”

萧泽哦了一声,乖乖的用雪使劲儿搓手,搓了好一阵子手中的麻木之感才消失了许多,好象也没有刚才那么冰冷了。而盆中的白雪也化成了雪水。杜衡这才将帕子递给萧泽说道:“擦干手就能烘了,别离的太近。”

萧泽应了一声,擦干手去薰笼前站着,边烘手边问杜衡道:“阿衡,你找我什么事?”

杜衡这才想起问父亲杜大海之事,刚才她见萧泽双手青紫肿涨,情急之下竟然连父亲之事给忘记了,只想着不能让萧泽伤了手。

“刚才彩裳坊的胡掌柜来送衣裳,说起…说起杜将军得胜之事,这事你知道么?”杜衡迟疑片刻,还是没有以父亲称呼杜大海,而是用了极疏远的杜将军这个称呼。

萧泽先是一怔,继而轻轻叹息一声,对杜衡说道:“大梁历十一月二十是北蛮人的若惹,也就是我们说的除夕,这一日北蛮人必会阖族大宴,北蛮人极为好酒,逢喝必大醉,岳父便趁此时机突围出谷,与前去救援的宁不疑将军里外夹击重创北蛮人,生擒乃达汗王,立下不世之功。”

“就是这样?”杜衡淡淡问了一句,从她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萧泽忙说道:“这事我们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的事,可是在北疆却是生与死血与火,绝非简单之事。阿衡,岳父此番立下大功,必会受到封赏。当然,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看重这些,不过…”

“杜将军如何风光与我无关,当日离开建威将军府,我便再不是那府中之人。”杜衡淡淡说了一句便转身走入内室,留下萧泽一个人烤火取暖。

手是暖和了,可是萧泽觉得心里却凉的很,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努力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拉近了与杜衡的距离,却因为杜大海奏凯之事又回到了原点。

“阿衡…阿衡…”萧泽着急的冲着内室高声喊叫起来,他与杜衡有约定,内室是他不可踏足一步的禁区,所以萧泽尽管心中极为着急,却没有越雷池半步,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对杜衡的尊重。

少顷,杜衡走了出来,皱眉沉声问道:“三爷有什么事?”

萧泽用夸张的表情委屈的说道:“阿衡,我手没事了,可脚好痒好难受,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杜衡没想到萧泽突然转了话题,倒也不也再绷着脸了,只皱眉问道:“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冻成这样?还不快坐下把靴子脱了,叫扣子进来给你用雪搓脚。”

与萧泽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那一份上,所以杜衡是不会亲自做这种事情的,就连杨梅与红菱,杜衡也不会让她们近身服侍,还是由扣子总揽一切服侍萧泽的各项事情。

萧泽向外喊了一声,很快扣子便端了一大盆雪块儿走了进来,杜衡原本想回避的,不想萧泽却拽住她的手,可怜巴巴的说道:“阿衡,你若是心中不高兴,骂我几句打我几下都使得,只千万别独个儿憋着,情志不舒会伤身子的。”

杜衡微微挑眉道:“哦,三爷也知道情志不舒?”

萧泽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我媳妇儿是位方家,我这个做人丈夫的多少也得读上几本医书才能配上我媳妇不是?”

杜衡白了萧泽一眼,决定不理这个说疯话的人。可萧泽是属牛皮糖的,但凡被他沾上就很难甩开,果然杜衡到底还是被萧泽拽到身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有聊无聊的闲话,独独不再提杜大海得胜之事,小夫妻二人似是有志一同的选择性遗忘了。

扣子撅着嘴搓了好一阵子,萧泽觉得脚上慢慢有了热乎之感,便说道:“行了,退下吧。”

扣子闷闷的应了一声,端着雪水盆退下了。杜衡好奇的问道:“扣子怎么了?他平时总乐呵呵的不这样啊!”

萧泽嘿嘿笑道:“没事儿,不过是生我气了,不用担心,扣子生气从来不超过两个时辰,一会就好了。”听萧泽的口气,倒象是他经常惹扣子生气一般。这便让杜衡更加好奇了。

只不过好奇归好好,杜衡是不会继续往下问的,她将刚才放在薰笼上烘着的鞋子取来递于萧泽,萧泽接过穿好。方才对杜衡说道:“阿衡,我早上出城了,刚刚赶回来。来回都是骑马的,这才冻的手脚冰凉。”

杜衡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天这么冷,怎么也该做车子的。”

萧泽摇摇头说道:“不行,今日我出城之事再没有外人知道,所以不能乘车,那样目标太大了。”

杜衡点点头道:“既是这样我便不问了,正好厨下煨着归姜羊煲,回头你多吃些祛祛寒气。”入冬之后,杜衡发现萧泽常常在回府之时浑身都是凉气,所以她常常命厨下为萧泽准备些散寒回暖的药膳,免得萧泽真的受了风寒。

萧泽笑着说道:“阿衡你真体贴,我能得你为妻,必是上辈子做了一世的善事,才修得你这么好的媳妇儿。”

杜衡的脸上微微泛红,嗔怒啐道:“呸,你又混说,我不理你了。”杜衡没有发觉自己现在与萧泽说话之时偶尔会有些娇嗔之语,可是时刻关注杜衡的萧泽却留意到了,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努力的挤进杜衡的心房,相信总有一日,他会彻底占据杜衡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阿衡,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必与你同共进退的,如今杜将军就要回来了,你总要给我个准话,我也好知道该如何对他吧?”萧泽小心翼翼的问了起来。

杜衡没直接回答萧泽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阿泽,你需要建威将军府的势力么?”

萧泽立刻摇头道:“不需要,阿衡,你相信我,我只凭自己便能创下一片属于我们的天地,不需要靠任何人。”

杜衡点了点头,轻声道:“当日他求我嫁给你冲喜以保全他的身家性命,我按他说的做了,但是从那时起,在我心中便已经彻底割断了这份父女之情,从此我只当自己是飘零人世的孤女。我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过,那怕今日他回朝之后封侯拜相,我也不会改变决定,建威将军府的任何人与任何事从此与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萧泽点了点头,心中很有些内疚,当初逼迫杜衡冲喜,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若非他派人冲入野狐谷中取得杜大海的手书,又何至于让杜衡决绝至此。

“阿衡,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萧泽一改素日的嬉笑神情,面色沉郁的说道。

杜衡看着萧泽的双眼,轻声说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那封书信是父王与你派人冲入野狐谷逼迫他写下的?”

萧泽心中一紧,忙说道:“是也不是,阿衡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好么?”

杜衡很平静的淡淡说道:“我没有生气,这事早在娘亲将信送到建威将军府之时我已经猜到了。”

“不不,阿衡,你相信我绝对不会骗你,的确,父王与我都派人前往野狐谷,也确实对杜将军提出要你冲喜之事,但是我们的人绝对没有逼迫于他。当时他若是不肯写信,我们也不会为难于他的,事实上我反而会因此敬重于他。只是没有想到他一听说能与王府结亲,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这才有了那封信。”

杜衡淡淡道:“这个我能想到。”

“阿衡,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以世俗的眼光看来,你嫁给我,并不会辱没了你,那怕我是个病秧子,我想,杜将军也是这样想的。对了,我派去的人还将他离京之后苏氏对你的种种行为都告诉他了,或许他想着你嫁进王府,就能不再受苏氏的欺凌了吧。”萧泽低低说道。

萧泽虽然不在乎杜大海的感受,可是他在乎杜衡的感受。虽然杜衡一直在掩饰,可是萧泽看的出来,杜衡因为当日亲生父亲逼嫁之事一直郁结难解。这个疙瘩一天不解开,杜衡就一天不能得到真正的舒心快乐。只要能解开杜衡心中的结,让萧泽做什么他都愿意。

杜衡看着萧泽,眼神中的情绪极为复杂,半晌,她才涩声说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萧泽轻声说道:“阿衡,你心中有恨,便不能快乐,我不想你不快乐。”

“是么?我已经恨习惯了,这恨已经融入我的血肉之中,难道你要我放血剔肉么?”杜衡用极淡的语气说出冷冽的话,让萧泽心中突的一沉。

“不不,阿衡,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萧泽急的满头是汗,素来能说会道的他此时连句囫囵话儿都说不全了。

杜衡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一定要与我说这件事情么,原本不提起他,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的。”

萧泽忙点头道:“好好,我不提了,再也不提了!阿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高兴就行。其实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儿,毕竟他回京在即,回来之后总是要见上一面的。”

杜衡轻声说道:“是啊,总是要见上一面的,我知道…”

萧泽听出杜衡语气中的低沉与无奈,他只能握紧杜衡的手,轻声道:“阿衡,我总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杜衡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将手抽出来,只是与萧泽肩并肩静静的坐了许久,直到杨梅进来回事儿,萧泽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杜衡的手。

就在萧泽与杜衡因为北疆捷报而心情沉郁之时,宁亲王爷却在宫中受到了当今皇上的热烈表扬。

“王弟,你给泽儿选了个极好的媳妇,好,真好!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嫁给泽儿后泽儿病全好了,她的父亲杜大海也反败为胜,特别是还生擒了乃达狗贼,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前几日收到密折之时,杜大海还没有生擒不知逃往何方的乃达汗王,他在在发出密折的两日之后,才率一小队精骑冲入大漠,擒住了往西北方向逃窜的乃达汗王。

当今皇上与乃达汗王仇深似海,当今还是皇子之时,曾奉先皇之命巡视北疆,在乃达汗王手中狠狠吃了个大亏,险些儿命丧乃达汗王之手。所以当今一直视乃达汗王为平生最大的仇人,必欲杀之而后快。

只是这乃达汗王猛如虎狡如狐,一直在边境给大梁制造各种麻烦,每每大梁军一出动,乃达汗王就逃的无影无踪,想将他擒住真可谓比登天还难。此番杜大海能生擒乃达汗王,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若非他身上带着当日出征之前杜衡送他的保命良药,杜大海几乎要与乃达汗王同归于尽在大漠之中。

宁亲王爷也没有想到萧泽的岳父竟然能立下这般不世之功,他忙躬身笑道:“这都是皇兄运筹帷幄指挥得当,杜将军才能立下这般功劳。”

当今笑着说道:“哈哈,这也是王弟你派人硬冲入野狐谷,朕才能得知里面的消息,方有这里外夹攻之计啊!总之此番大快人心,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等杜大海归来,朕必要重重封赏于他。以他平定北蛮之功,也可位列国公了。”

宁亲王爷没有想到皇上准备如今重赏杜大海,忙躬身笑道:“皇上如此恩遇,杜将军必定感激涕零。只是我朝十二位国公并无空缺,倒要如何安排呢?”

国公是仅次于王爵的爵位,开国之初大封功臣之时,已经将十二国公的名额用完了,若以国公封杜大海,便得先将原本的一位老国公谪贬。如今各府国公都很老实,虽无功却也无过,并不好随意谪贬的。

当今听了宁亲王爷的话,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喃喃道:“国公无缺,只能降为侯爵了,倒是委屈了杜大海。”

宁亲王爷忙说道:“皇上言重了,杜将军前番中计被困,累我数万将士惨死边陲,这个不可不罚,不罚,不足以安军心。”

当今沉沉点头,感叹道:“王弟公中体国,再无一丝私心,朕今日彻底明白了,那就封杜大海为建威伯,食邑六百户。”

宁亲王爷立刻跪下说道:“皇上圣明,臣弟代亲家杜大海谢皇上恩典。”

当今走了下来,亲手扶起弟弟笑着说道:“自家兄弟就不必多礼了,快起来吧,朕今日心情好,你陪朕喝上几杯?”

宁亲王爷笑道:“好啊,皇兄,今日得闻喜报,可得好好多喝几杯。”

当今一声令下,自有传膳太监去准备酒菜。很快,皇上宴请宁亲王爷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自皇后以下,后宫妃嫔人人各有心思,特别是有儿子的妃嫔们,心思就更重了。其实心思最重的就是皇后。她听说杜大海得胜,皇上越发看重宁亲王爷,便立刻将主意打到了做为宁亲王府与建威将军府的连接,萧泽与杜衡的身上。

命人速传四皇子进宫,皇后赶紧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四皇子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母后的意思儿臣明白,只是儿臣从前与萧泽并不亲近,此时突然上赶着去亲近于他会不会太直白一些?”

皇后皱眉道:“不然呢,你难道打算眼睁睁看着太子将萧泽拉过去,本宫可是听说了,太子对萧泽很是上心,若非太子出宫不便,萧泽又甚少进宫,只怕他们早就勾连上了。这个时机你若不抓住,自有别人去抓,你可得想清楚了。做为中宫之子,你若不坐上那个位子,将来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四皇子神色一凛,立刻低声说道:“母后训诫的极是,是儿子糊涂了。儿子如今明白了,您放心吧,儿子知道怎么做。”

皇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命人去她的私库中取出两株品相极好的野山参,准备让四皇子拿去送给萧泽滋补身体。这有来必有往的,一来二去,还怕萧泽不被四皇子拉拢过来么。

☆、第一百二十八回归宁

京城亲贵府上的年酒是从正月初三以后开始请的。贴子则要在除夕之前全都派送出去。虽然宁亲王府今年不请年酒,可不代表别人家不请宁亲王府之人。所以正月二十九之日,宁亲王爷父子四人都收到了不少请吃年酒的贴子。

萧淆与萧淅看着高管家身后捧着四叠请柬的四个小厮,心中都很不快。给他们的父王下贴子的人家自然是极多的,所以中间那一叠请柬极厚,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余下那三叠的厚薄相差无几的,用肉眼竟然看不出那一叠数量更多一些。这兄弟二人都知道其中必有一叠是属于萧泽的。

身体痊愈才一个多月的萧泽,如何就能有这么多人家请年酒?这个认知让萧淆萧淅极不高兴。可是宁亲王爷和萧泽却没有觉得意外,若是没有相请萧泽,宁亲王爷才会不高兴的。

四名小厮将请柬送到宁亲王爷父子四人的面前,萧淆与萧淅不约而同看了萧泽的请柬一眼,他们总觉得萧泽那一叠比自己面前的多出许多。

宁亲王爷看看三个儿子面前的请柬,微笑吩咐道:“淆儿,必有好些同时相请你们兄弟的,吃年酒之时,记得多关照你两个弟弟,特别是泽儿,他的身子才好些,千万不可让他多吃了酒。”

萧淆心中怄的不行,还得笑着应道:“是,父王放心,儿子一定会照看二弟三弟的。”

萧泽微笑欠身颌首说道:“那就先谢过大哥了。”

萧淆不得不笑着应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

宁亲王爷见儿子们相处和睦,满意的点了点头。

除夕守岁,初一进宫朝贺,宁亲王府中都太太平平的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就连心中忌惮妒恨杜衡的程氏与孙氏,见到杜衡也都和和气气的说了几句吉祥话儿。杜衡也客客气气的回应了她们。

等到了正月初二这日,原本一大早就与夫婿一起回娘家的程氏与孙氏却迟迟没有动身,似是在等待什么。

不只程氏与孙氏在等待着,交泰园中自寥嬷嬷李嬷嬷以下,所有跟着杜衡陪嫁到王府的下人们都在焦急的等待的。

大梁素有姑娘出嫁后头一个新年必得有娘家兄弟一大早就带车来接才能回娘家的说法,若是娘家没有人来接,那就是变相的表示娘家要与出嫁的姑娘断绝关系,从此再不会为姑娘撑腰的意思。程氏与孙氏知道杜衡与娘家闹的很不愉快,便憋着劲儿的要看杜衡的笑话。而寥嬷嬷李嬷嬷等人也都急的不行,若是建威将军府不派车来接,可真就没法子收场了。

已经到了辰末时分,还不见建威将军府的车辆,李嬷嬷急的脸都绿了,寥嬷嬷也恼的直捶床。前次去庄子上,寥嬷嬷受了风寒,回王府之后就病倒了,一直在卧床养病之中。

程氏与孙氏见辰时都快过完了建威将军府还没有人来接杜衡,两人对视一回,心中自是畅快无比,只听孙氏说道:“大嫂,三弟妹一定不好受,咱们去安慰安慰她再回娘家吧?”

程氏笑道:“我正有此意,咱们这就走着?”

妯娌二人带着一大帮丫鬟嬷嬷,浩浩荡荡的往交泰园而去。

萧泽正陪着杜衡说话,他一听说程氏与孙氏来了,脸色立变,挥手冷声喝道:“不见不见。”

杜衡轻轻压下萧泽的手,淡淡说道:“你别恼,我原就不在意那些,她们难道还能用这个来伤着我么?何况就算是今日不见,难道明日后日都不见了么?”

萧泽闷哼一声,重重坐到椅上,粗声说道:“见也行,你别见,我来见,我倒要看看她们敢说些什么倒三不着两的话!”

杜衡浅笑摇头道:“这等内宅妇人之事,你还是让我自己面对解决吧。”萧泽闭上嘴不说话了,却孩子气的将头扭向一旁。杜衡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来人,随我迎接世子妃与二少夫人。”

萧泽听了这话,立刻跳起来说道:“我陪你出去。”

夫妻二人带着丫鬟嬷嬷迎出上房,程氏见杜衡依然穿着家常衣裳,头上也没有戴太多的钗环。不过因在新年之中,杜衡穿的是一袭杏红妆花缎绣缠枝海棠的出风毛对襟窄裉雪貂皮及膝长褙子,系了浅杏红缭绫留仙裙,裙摆处缀了网状金丝米珠流苏,被阳光一照真真是步步生辉好看极了。

杜衡头上戴的也是萧泽特意命人为她打造的头面,取名为醉花阴,是从一整块金丝红翡原石中取下料子,制成的一套以海棠花为主题的头面首饰。杜衡只戴了其中的一对仿海棠花枝形状的对簪并一对垂丝海棠造型的耳钳,看上去清丽又不失华贵,而且还不会逾制。

程氏与孙氏看到只是家常打扮的杜衡便已经如此出挑,身上穿的头上带的俱是最最时新的款式,两人再想想自己的穿着打扮,虽然也是都是新衣裳首饰,可就是比杜衡的差了许多,程氏孙氏不由人心生妒意,越发打从心底讨厌杜衡了。

“怎么都这会儿了还没有人来接三弟妹回娘家呢?”孙氏实在忍不住,便用讥讽嘲笑的语气问了起来。

杜衡刚要张口说话,便听到有人一路高喊:“三少夫人,大舅老爷亲自来接您啦…”

孙氏嘲弄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真真是尴尬到家了。程氏心中则暗自庆幸,得亏她刚才硬是忍了一下,才没有说出什么话来,要不然此时尴尬的人就该是她了。

随着那声喊叫,李嬷嬷引着一位头发花白,穿了湘色缎面皮袄,系了蓝色棉绫裙子,头戴两对金镶玳瑁长簪,耳中穿了赤金耳环的嬷嬷走了进来。

杜衡一看这嬷嬷她认识,是镇国公府的总管事姜嬷嬷,她是老镇国公的远房堂妹,也是老镇国公奶娘的亲生女儿,自从镇国公府没了主内的女眷,老镇国公便让她打理内宅事务,姜嬷嬷在镇国公府中的地位可不低,说她是半个主子都不为过。

杜衡走上前扶住行礼行至一半的姜嬷嬷,微笑问道:“这大冷的天儿,嬷嬷怎么亲自过来了呢?”

姜嬷嬷也是个练家子,她硬是行完了礼,才躬身回道:“回二姑奶奶的话,国公爷亲自来接二姑爷与二姑奶奶回娘家,老奴想念二姑奶奶,便讨了这个巧宗儿来请您了。”

程氏和孙氏听到这里,哪儿还能不明白这是镇国公府给杜衡撑腰做脸来了,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妒恨,一颗心就象是被老陈醋浸透了一般,都快酸死了。

姜嬷嬷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见惯了世事,她一看园中站着好大一帮人,再看打头的两位衣裳华贵,看模样应该是宁亲王府的世子妃与二少夫人,她心中便猜出了七八分。“二姑奶奶,原本国公爷早就说今日要早些过来接您的,不想昨晚府中来了一位国公爷的好朋友,国公爷一时高兴吃多了酒,今儿便睡过了头,国公爷一见时间迟了,连早饭都没有用便来迎接您了,国公爷命老奴千万替他向您陪个不是。”姜嬷嬷一席话说的程氏孙氏心中更加气恼,直恨不能将姜嬷嬷的嘴巴给堵上,这个死奴才说出来的话怎么句句都那么噎人!

杜衡微微蹙眉轻道:“大哥怎么如此不爱惜身体,回头必得好好劝轻他才行。”

姜嬷嬷笑道:“谁说不是呢,若非是在大年下的不好动家法,老国公必定不能轻饶了国公爷。二姑爷二姑奶奶,您们这便登车还是?”

萧泽笑着说道:“嬷嬷且去吃杯茶暖暖身子,我自去陪舅兄说话,夫人,你去更衣吧,今儿天冷,你可得穿暖和些。”说这话之时,萧泽抬手轻轻拢了拢杜衡襟口被风吹乱的雪白风毛,不错眼珠儿的看着杜衡,眼中的情意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说话声音也温柔的足以溺死人。

杜衡有些不自在的低头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快去陪大哥吧。”

程氏孙氏见萧泽这么关心杜衡,心中越发不平衡了。就算在她们的新婚蜜月之时,她们的丈夫也不曾这样体贴过,而时时自处等着她们上前服侍,这才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原本程氏与孙氏觉得自己的丈夫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可是看到刚才萧泽那自然而然的动作,两人心中的火气立时被拱了起来。

“哦,大嫂二嫂还在这里呀,怎么今日您二位不与大哥二哥一起回娘家么?莫不是两位嫂子的娘家事先传话回来,说今儿也要来接么?”萧泽故意这样说道。

程氏和孙氏都快气炸了肺,两人没好气的说道:“我们又不是一年的新媳妇,何必要娘家来接。我们原本是担心三弟妹才特意过来瞧瞧的,倒招的三弟这般说话,真是好人难作!”程氏没好气的说道。

萧泽笑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只是两位嫂子为何要担心我媳妇儿呢?我媳妇很好啊,没什么要人担心的。”萧泽揣着明白偏装糊涂,直把程氏与孙氏憋屈的脸色都变了,此时二人只后悔没事来招惹这个小煞星做甚,竟让他挖个大坑给赖上了。有些事情心里可以想,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的,这才是上层社会的游戏规则。就象是杜衡与建威将军府几乎断了来往,这事杜衡可以做,程氏与孙氏却不能说,若说出来,便是犯了忌讳。可谁曾想萧泽却是个从来不按规矩行事之人,他竟是非要逼程氏孙氏直接说出来,程氏孙氏不吃憋才怪呢。

“不可理喻!”程氏实在没话可说,只能撂下这样四个字,便拉着孙氏急匆匆走了。

看着大嫂二嫂走远,萧泽故意坏坏的高声叫道:“大嫂二嫂慢走,回娘家好好散淡一日吧,不用担心惦记我媳妇啦…”

程氏与孙氏气的脚下一滞,险些儿将自己绊倒了。两人原本是想来看杜衡的笑话,不想笑话没有看成,却惹了一肚子的闲气。程氏与孙氏只能暗认倒霉,打定主意往后再不去招惹萧泽杜衡,最好见着他们便绕着走以策安全。

杜衡回房换上出门的头面衣裳,与萧泽一起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镇国公府。

上车之时,萧泽想挤进车子里与杜衡起腻,不想却被伍靖明一把扯住,大声道:“妹婿,我们一同骑马。”

萧泽只能悻悻的退了下来,有些儿闷闷不乐的上了马,与伍靖明并辔而行。路上,伍靖明压低声音说道:“让你问阿绎的事情你可问了?”

萧泽年前一直有意无意躲着伍靖明,就是为了这事,他的媳妇儿明明白白的反对这门亲事,做为一个一切以媳妇之命为最高指示的人,萧泽很坚决的执行了杜衡的决定,并没有去探萧绎的口风。所以他觉得很对不起伍靖明,故而总躲着他。可是今天他是怎么躲都躲不过去了。

“这个…一言难尽,舅兄,回头我细细说与你听可好?”萧泽压低声音说道。

伍靖明点了点头,低声道:“行,反正你今天不和我说清楚,今儿就别回王府了,我们镇国公府有的是空屋子,够你住的了。”

镇国公府与宁亲王府相隔并不很远,伍靖明与萧泽说了一阵子闲话便到了。因没有外人,所以伍靖明与萧泽便与杜衡的座车一起去了二门。

在二门外下车,伍静贞早就等在这里了,杜衡与伍静贞也有一个月没见了,两人一见自是分外亲热。看到杜衡亲亲热热的挽着伍静贞的手臂,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萧泽眼红极了,他想这待遇都快想疯了,可杜衡却从来没有挽过他的手臂,真是郁闷极了!

“阿衡,你这阵子过的怎么样,那个人有没有欺负你啊?”伍静贞横了萧泽一眼之后才和声细气的问了起来,这绝对是差别待遇,萧泽摸了摸鼻子,只能在心中暗暗苦笑一回了。大舅兄与大姨子都是惹不起的存在啊!

来到退思堂,四小给老镇国公磕头拜年,乐的老国公爷笑的合不拢嘴,一叠声的叫道:“快起来快起来,哈哈,都是好孩子,来,快拿着压岁钱。”

旁边的小丫鬟捧着个摆了四个荷包的托盘,老镇国公将四个荷包分给四个孙辈,往年只有两个孩子给他行礼拜年,今儿多了一对孙女儿孙女婿,老国公爷的开心也翻倍了。

“爷爷,今年冬天特别冷,您的腿病有没有犯?”坐定之后,杜衡立刻关切的问了起来。老国公爷年轻的时候曾在冰河之中与敌人搏杀,冻伤了双腿关节,每到天寒地冻之时双腿病痛发作,老国公府便会苦不堪言。杜衡听伍静贞说过此事之后便记在心上,入冬之时特意送来她亲手炮制的木瓜乌蛇酒,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老国公爷笑着说道:“阿衡真是有心了,自喝了你泡的酒,确比往年冬天松快许多,疼的也轻了,只是还不敢吃劲儿,并不能多多走动。”

杜衡和声细气的说道:“爷爷,您这病是积年的老病根儿,那能喝一坛酒就彻底治好的,您可别着急呢。”

老国公爷笑道:“嗯,不急不急,了不起就坐轮椅好了,不碍的,如今也不用爷爷去冲锋陷阵喽!”

听到老国公爷那洒脱语气之下暗藏的失落,杜衡等四人心中都不是个滋味,特别是杜衡,她只是恨自己医术不精,竟不能在最短时间里治好老国公爷的腿病。

见孩子子们都低了头,老国公爷却摆手笑道:“行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个,泽儿,听说过完年你就要去五城兵马司当差了?”

萧泽忙说道:“是,父王已经为孙婿请下旨意了。”

老国公爷点点头道:“嗯,五城兵马司的位置很要紧,你进去之后千万记住不要有任何架子,只把自己当成普通的军卒,好生从最底层历练起来。既然决定走这条路,便得一步一个脚印的将基础打扎实了,务必不要怕吃苦头,也不要一进去就锋芒毕露,若能牢记同光同尘四字,将来必有你受用的。”

萧泽站起来躬身应道:“是,孙婿谨遵祖父教诲。”

老国公爷摆摆手道:“说不是教诲,不过是个老兵油子的一点体会罢了。你到底是王府的三公子,想来也不会象爷爷当初从军之时吃那么多苦头的。”

萧泽忙说道:“爷爷,孙婿不怕吃苦,只是怕没苦吃。”

老国公爷欣慰的笑道:“好好,你能这么想爷爷就放心了。靖明,与你妹婿出去过几招吧。”

伍靖明一愣,这大过年的过什么招啊。他刚开口想问,却又听祖父对萧泽说道:“泽儿啊,靖明这小子近来有些发飘,你使出真本事好好与他打一回,揍的越狠越好!一定不必留手,否则我就叫阿衡不理你!”

伍靖明萧泽与杜衡全都傻眼了,这…算是对萧泽的威胁么?这话从老国公爷口中说出来,怎么就那么让人有违和之感呢!只有伍静贞知道些真相,她对杜衡说道:“妹妹,你听爷爷的保管没错。”

杜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坚信老国公爷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四个好,便坚决点头说道:“是,我听爷爷的。”

萧泽急了,忙叫道:“阿衡…”

杜衡却说道:“爷爷的话一定要听的。”

萧泽没奈何的应了一声,向老国公爷说道:“爷爷,孙婿一定用尽全力,若是下手失了轻重,还请爷爷不要怪罪孙婿。”

老国公却挥手说道:“没事,你尽管下手,只是要给他留口气就行。”

萧泽大惊,赶紧看向伍靖明,用眼神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把爷爷气成这样了,看这意思我只要不打死你,便是将你打的生活不能自理爷爷都不会怪罪我的。”

伍靖明心中也暗暗叫苦,他哪里知道祖父的气性竟这么大,这事都过去一个月了祖父还记着帐呢。他不过就是逃家未遂罢了,用不用下这么狠的手啊,若是萧泽用尽全力,他的下场可就惨的不能再惨了。

“赶紧去吧!”老国公想起当日之事便气的直挫牙,立刻挥手撵人了。

苦哈哈的伍靖明与萧泽走后,杜衡方才轻声问道:“爷爷,大哥做了什么事惹您生了这么大的气啊?”

老国公爷看了伍静贞一眼,粗声道:“丫头你说!”

伍静贞点点头,对杜衡解释起来。

原来皇上派宁不疑前往北疆解救被困于野狐谷中的杜大海以及数万大军。此事又勾起了伍靖明的从军之梦。他知道若是明着禀报请求,他的祖父绝对不会答应让他随军出征。于是伍靖明便想了个法子,悄悄收拾了兵器盔甲,准备偷偷离家出走,尾随大军前往北疆野狐谷。

伍靖明想的挺美的,只悄悄跟随大军,并不惊动军中之人,可他也不想想那宁不疑是什么人,那是他祖父从前的心腹爱将,与他过世的父亲有八拜之交,宁不疑对于伍家兄妹从来都保持着最高度的关注。所以伍靖明带着他那对标致性的双锏一出城,便被宁不疑的亲兵发现了。

宁不疑将伍靖明叫至军中,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先胖揍了一顿,做叔父的打侄儿,伍靖明哪里能还手呢,只能任打了。

打完之后,宁不疑都不带给伍靖明上药的,直接将伍靖明用绞了银丝的牛筋绳子捆巴捆巴扔到马车之中,命亲兵立刻驾车回京,将伍靖明交到了老国公爷的面前。

老国公爷一见唯一的孙子逃家,气的脸都紫了,若非宁不疑下手挺重的,至少伍靖明表面看上去伤的不轻,且得养上十天半个月的。否则老国公爷这一顿暴打,铁定会打断伍靖明的两条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离家出走。

听伍静贞说完,杜衡这才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大哥真是行事太欠思量了,爷爷是要好好教训他才是。”杜衡见老国公爷气的胡须直向两边翻去,赶紧顺着老国公爷的意思说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九回萧绎心事

萧泽与伍靖明去到演武场上,屏退了众小厮,萧泽赶紧问道:“你做了什么事把爷爷气成这样,大过年都要我不留手的收拾你?”

伍靖明恼道:“别提了,上回宁叔叔出征,我偷偷跟着大军出了城,结果被宁叔叔发现,被他强行送回京城,惹的爷爷大怒,这不就借你的手收拾我了。”

“宁将军出征?那不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么,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萧泽皱眉问道。

伍靖明涨红了脸低声嘟囔道:“你被人打一顿绑着塞在马车里送回京城,难道还会张扬的天下皆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