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宁亲王妃招招手说道:“过来,让本宫瞧瞧老大老二媳妇的手艺可有进步么?”

杨梅红菱忙停下来转身走到宁亲王妃面前跪了下来,托起放四色针线的雕漆托盘供宁亲王妃查看。

宁亲王妃翻检了一回,皱眉说道:“老大媳妇的针线倒是比从前精细许多,针脚很是绵密,不过选花样儿的眼光却不如从前了,本宫记得当年你做的针线雅致清丽,让人过目难忘啊!”

程氏被点评的渗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四色针线原是她的贴身丫鬟给自己做的,丫鬟们哪里敢用太好看的花样儿,不想便被继婆婆挑了理。程氏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说道:“母妃说的极是,儿媳这两年动针线少了,眼光也退步了许多。”

宁亲王妃淡淡笑了一下,并没有理会程氏,又拿起了孙氏送上的四色针线观瞧。看罢,轻轻摇了摇头道:“老二家的针线竟比从前退步了许多,可是照顾老二太忙累,没有时间做针线啊?”

孙氏羞的面红耳赤,她的针线原本挺不错的,只不过不想将自己的针线送与杜衡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便拿了丫鬟的针线顶缸。偏巧那个丫鬟并不是个擅长做针线的,所以宁亲王妃才会给出这样的评价。

其实在场之人,包括宁亲王爷都听的出来他的妻子是成心找两个儿媳妇的茬儿,却什么都不好说,谁叫她说的句句在理呢,做为婆婆,教导儿媳妇之时便是老爷们儿也是不可以随便插嘴的,何况宁亲王爷还有心让妻子敲打敲打两个儿媳妇呢。

媳妇被继母数落,萧淆与萧淅的脸上都不好看,两人又尴尬又愤怒,萧淆心中暗道:“狗奴才,如何还不来禀报!不过去城外拖几句死尸,怎么拖拉的比猪都慢!”

敲打了两个继子媳妇,宁亲王妃又对杜衡笑着说道:“瞧瞧娘如今说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竟是想什么就说什么,莫不是腹中这孩子就是个直性直肠之人呢?”

杜衡浅笑道:“是母妃心底无私才会有什么便说什么,依媳妇看这才是最难得的。若小弟弟将来随了母妃这一点,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呢。”

宁亲王爷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欢喜,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宁亲王爷对于妻子腹中的胎儿有着非同一般的关切喜爱,但凡谁说这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好,宁亲王爷便会乐的合不拢嘴。

程氏听罢却暗暗想道:“小东西能不能降生还两说呢,兴兴头什么,过上一个月管叫你们一尸两命,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嚣张跋扈!”

一时戏楼上的清音小班奏完了一整套贺芳辰,班主便来请戏了。宁亲王爷笑着说道:“泽儿媳妇今日是小寿星,你先点吧。”

公婆在堂,杜衡怎么可能先自点戏,而且她对于一句唱词咿咿呀呀喝上小半天的大戏实在没有兴趣,便躬身说道:“儿媳惶恐,儿媳并不懂戏,请父王母妃点吧。”

宁亲王爷对王妃笑道:“爱妃,你想听哪一出?”

宁亲王妃笑道:“就让小玉喜唱一出八仙贺寿吧,那个戏好听,也应景。”

宁亲王爷笑道:“好,就点小玉喜八仙贺寿。”丫鬟出去传话,班主赶紧跑回去命小玉喜装扮起来。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戏楼上便有一个绝色倾城的宫装丽人且舞且唱的表演起来。这宫装丽人便是小玉喜,京城之人都称他为玉官人,是京城最最出色的旦角儿。他明明是须眉男儿,可是却妩媚娇美的令京中约大多数女人望而自惭形秽,令无数亲贵男子想将他变成自己的禁娈。

小玉喜刚唱了几句,萧灵便匆匆赶来了。她之所以来的这么迟,完全是因为给三嫂杜衡准备寿礼去了。

“灵儿,你一早就闹着来给你三嫂贺寿,怎么这会儿才来?”宁亲王爷佯怒的问道。

萧灵因为走的急,所以脸上比平时更红润一些,她笑着回道:“回父王,女儿刚刚将送给三嫂的寿礼做好,所以便来晚了。”

宁亲王爷笑道:“哦,是么,你就用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就做好了针线?”他以为女儿也是准备了四色针线,便开玩笑的说了起来。做为还没有出阁的小姑子,送给嫂子四色针线才是合适的。

萧灵吐吐舌头娇嗔叫道:“看父王说的,仿佛人家都没用心思似的。”说罢,她跑到杜衡面前,先屈膝拜了寿,然后从贴身丫鬟手中接过锦盒,笑着递给杜衡说道:“三嫂,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杜衡并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捧着锦盒微笑说道:“灵儿送的,不论是什么我都喜欢。灵儿,谢谢你特意为我亲手准备了礼物。”

萧灵有些纳闷儿,她不明白杜衡为何不立刻打开锦盒欣赏她特意亲手为她做的华冠。说是亲手做也不完全准确,严格来说萧灵只是亲手将原本赤金华冠底托上镶的六颗东珠取下,又用同样大小的红宝石重新镶嵌起来,制成了一顶赤金镶红宝石莲台形华冠。

萧灵一时想不明白杜衡为何不看,可是其他人却已经都明白过来了。大家都想到杜衡是为了不让萧灵以后为难,若是她送了三嫂贵重的寿礼,往后程氏与孙氏过生日,她送的礼便不能低于今日的档次。如此一来,萧灵往后且有的头疼呢。倒不如不打开,任程氏与孙氏猜去,这样还能让萧灵往后送寿礼之时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宁亲王妃见女儿因为杜衡不看礼物而有些不高兴,便招手将她叫到身边,笑着说道:“灵儿,你这孩子尽说傻话,那能当面拆礼物的,回头等你三嫂得闲了,你私下爱怎么闹她娘都不管,可这会儿不行啊!”

萧灵不太自在的“哦”了一声,退到一旁坐下,跟萧灵的嬷嬷见状心中暗暗着急,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服侍萧灵更衣,便将话悄悄的说透了,萧灵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对杜衡又多了一份感激。更衣之后再回到东暖阁,萧灵对杜衡的态度明显又亲近了几分。这让程氏和孙氏心中越发不满,暗暗看了服侍萧灵的嬷嬷一眼,已然记恨上她了。

因天气寒冷,杜衡的寿筵就摆在东暖阁中,一家人围着一张紫檀大圆桌,看上去却也热闹的很,只不过觉得热闹的只有宁亲王爷与萧灵两人,其他人,包挺宁亲王妃,都觉得这顿饭吃的极是别扭。明明是不对付的两拔人,硬将她们扯到一处,说着口不对心的话,这般的虚伪真是没意思的紧。

虽然没有意思,可是当着宁亲王爷的面谁都没有说出来,大家还装出一团和气的模样儿。刚吃了两巡酒,东暖阁外头的院子中便传来喧哗之声。

“快让开,我有急事求见世子爷…”一个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萧淆听到这个声音心情顿时为之一振,他立刻站起来向宁亲王爷说道:“父王,儿子去去就来。”

宁亲王爷皱眉道:“何事竟要你堂堂世子亲自出去过问,将人带到帘外回话也就是了。”

萧淆心中暗喜,他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是,儿子谨遵父王之命。来人,命院中喊叫小厮到帘外回话…”

少顷,宁亲王爷等人透过帘子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个男仆在帘外磕头请安。宁亲王爷皱眉道:“你这狗才竟敢在内部宅大呼小叫,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那名男仆跪下磕头道:“回王爷,奴才奉世子爷之命追查李嬷嬷家人被截杀之案,如今已经拿获真凶,奴才特来请王爷,世子爷定夺!”

“什么?已然拿住真凶?”宁亲王爷腾的站了起来沉声问道。

“是,王爷。”帘外之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速将真凶押回王府,本王立刻突审他们。”宁亲王爷厉声喝道。

那帘外的奴仆忙磕头道:“回王爷的话,真凶共有四名,已经被虐杀于三河峪,他们已经不能再回话了。”

“啊…”坐在一旁的宁亲王妃在听到真凶之时脸色便有些发白,她是孕妇,如今最最听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及至听到四名真凶被虐杀之时,宁亲王妃便再也压不住胸腹之间的恶心之感,“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杜衡就坐在宁亲王妃的下首,她见宁亲王妃吐了,丝毫不嫌弃污物腌臜,赶紧上前扶住宁亲王妃的身体,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等宁亲王妃吐过这一阵子之后,杜衡又与丫鬟们一起扶她去里间躺下稳一稳,而萧泽也配合的命人立刻撤下脏污了的席面,命厨下立刻重新送一席过来。

小夫妻二人虽然没有事先商量过,可配合的却极为默契,不等宁亲王爷以及萧淆程氏等人反应过来,宁亲王妃已经被安置好了,屋子也打扫干净了,还短暂的开窗透了气,新席面很快也送了上来。

等程氏与孙氏反应过来应该进里间看看继婆婆之时,杜衡已经扶着婆婆缓步走了出来。程氏与孙氏的殷勤又没有献成。

“爱妃,你可好些了?”宁亲王爷没有想到妻子突然呕吐起来,赶紧迎上前关切的问道。

宁亲王妃点点头道:“我已经好多了。王爷,您要问那么恶心的事情,便出去离我远远的问,我可不爱听那个。”

宁亲王妃连连点头道:“好好,刚才是本王急躁了,你现在真没事儿么?”

杜衡轻声道:“父王放心,娘亲真没事儿,就是刚才受了点儿小刺激,不提也就没事了。”

宁亲王爷立刻点头道:“好好,原是与你做生日的,不想却…”

杜衡立刻说道:“父王别这么说,谁也不想会发生这么巧的事情。”萧泽点点头颇有深意的说了一句:“果然无巧不成书,今儿我是明白了,这世间之事啊,还真是离不得个巧字。大哥,我说的对吧?”

萧淆沉沉道:“是啊,世上之事真就是巧的不能再巧了。父王,您虽将此事将与儿子处置,可是儿子觉得二弟三弟也该与儿子一起办这事,不知道父王意下如何?”

宁亲王爷见妻子的脸色不好,一颗心全都放到妻子身上了,只胡乱应道:“嗯,就这么办吧。哼,真是扫兴!”

萧淅立刻说道:“父王别这么说,您若是觉得今日不尽兴,不如明儿再让清音小班再唱一日?”

宁亲王爷瞪了二儿子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尽想着听曲儿听戏,你能干点正事么?”

萧淅被喷的脸上发烫,赶紧缩回头不说话了,显然刚才他被他的父王当成了出气筒。也活该怪他嘴贱,少说一句不就不用挨呲了么。

萧泽在听到帘外之人提到“三河峪”这个地名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萧淆的用意,他颇为不齿的暗自想道:这萧淆脑子抽的是什么风,连手下死士的尸体都要利用,难道他不怕让他的手下人寒心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该厚葬死者抚恤死者家人才是正理儿。

显然萧淆是不怕的,他与萧淅萧泽三人出了交泰园,径直去了柴房,此时那四具早就面目全非的尸体正暂时停放在柴房之中。

萧淅不想看尸体,快走到柴房之时突然捂住肚子叫道:“唉哟唉哟…肚子好疼,三弟,莫不是你的厨子做菜不干净,我的肚子疼的好厉害,哎哟不行了,大哥三弟你们先去验看着,我回头就去。”说罢,萧淅撒腿便往净房跑去。

萧淆摇了摇头,对萧泽说道:“三弟,自你成亲之之后,你二哥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不如找一日让弟妹为你二哥把个脉,开个方子调理调理身子?”

萧泽笑笑说道:“大哥也太瞧的起她了,她会开什么方子?不过是读了几天医书,知道几个调理妇人身体的方子罢了,怎么敢给二哥乱瞧呢,倘若瞧出好歹,我可没脸见父王了。”

略停了一下,萧泽又说道:“二哥近来脸色是不太好,我想不若趁着年前还有几日,请太医为二哥好好诊诊脉,正经开个滋补身体的方子,二哥赶紧吃起来,尽快养好身体要紧。若二哥身子一直这么病弱下去可不是个事儿。”

萧淆只能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你二哥有些个怪脾气,并不很愿意让太医诊脉,大哥这不想着三弟妹是自家人,你二哥兴许就愿意让她瞧了呢。三弟也不必太过谦虚,三弟妹若没有一手好脉案,如何一进门就能诊出母妃的喜脉,还能让父王母妃都放心让她照看母妃的身体呢?”说到底,萧淆还是没有息了试探杜衡的心。

☆、第一百二十六回明争

“我绝不会让妻子去给其他男人瞧病。大哥勿须再言。”萧泽最憎恶的就是别人拿杜衡说事,因此便毫不客气的将萧淆撅了回去。

萧淆脸色阴沉下来,沉沉道:“三弟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萧泽冷声道:“我素来如此,大哥若不满意尽管告状去,此事便是说到皇伯父与父王的面前,我也是这话。”

萧淆怒哼一声甩袖便走,萧泽也不理会于他,只对扣子说道:“扣子,你走一趟户部与刑部,请户部主管户籍的书办与刑部的仵作来王府一趟,让他们速速验尸以及查明死者身份。”

萧淆脚下一滞,猛的转过身子低声喝道:“不许去!”

萧泽皱眉沉声道:“不让户部书办与刑部仵作前来,只凭大哥与我,怎么可能查出死者的死因与身份,若不查出死者身份,又怎么顺藤摸瓜抓到幕后真凶?”

萧淆被噎的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之后方才勉强笑着说道:“想不到三弟你懂的真不少。”

萧泽淡淡道:“若是大哥也一病十年,除了读书之外再无其他的消遣,大哥也会比现在知道的更多。”

萧淆脸都气青了,萧泽这不是明晃晃的当面咒他么。凭萧淆怎么生闷气,萧泽都不理会,他只对扣子说道:“扣子,快去请人,记得要礼数周全一些,这大年下的不要让人家心里不痛快。”扣子响亮的应了一声,飞快的跑开了。

萧淆见状心中暗惊,他养的死士全都是从前悄悄在死牢之中偷出来的死囚,根本就没有可以见光的身份,而且每个死囚在被判死刑之时都已被烙上烙印,就算除去烙印也还有疤痕存在,所以只要仵作一验尸便会发现这四人原是死囚,户部书办只消仔细查查存档卷宗,便能将这四人的身份彻底查清。

萧淆不知道萧泽有没有那个本事顺藤摸瓜最后查到他的身上,他不敢冒险,只得飞快的转动脑子想对策,此时他才发现刚才叫萧泽一起来查验尸体是多么愚蠢的决定,这才叫自己挖坑自己埋。

万幸腊月的天气极寒冷,所以那四具尸体保存的很好,也没有任何异味,只是四人死状恐怖,两人被利刀穿心而死,另两人则是中毒而亡的,只是看不出来是服毒自尽还是被毒杀的。

萧淆看到四名手下的尸体,顿觉心如刀绞,他好不容易才养成的死士就这么没了四个,而且这四人死的没有任何价值,他们的行刺对象还活蹦乱跳的活着,而且还对萧淆极尽添堵之能事。

萧泽低头察看一回,皱眉说道:“咦,大哥的手下方才说这四人是被虐杀的,我怎么看不出有虐杀的迹象呢?这两个都是一刀毙命,这两个中毒死了的,瞧着他们死相都不痛苦啊!大哥,你那手下危言耸听惊吓了父王娘亲,这事可得说道说道。”

萧淆正满心烦闷,又被萧泽夹枪带棒的说了一通,立刻没好气的发作道:“你见过几个死人,是不是虐杀是你说了算的,我看他们的死相很恐怖,不是虐杀还能是什么。三弟,你看我不顺眼就直说,拿我的手下说事有意思么?”

萧泽挑眉冷冷看着萧淆,寒声道:“我看你不顺眼?大哥,到底谁看谁不顺眼各人心里清楚,这四人是不是大哥找来搪塞父王的大哥心里也清楚,你既然要撕破脸面,那好,这便与我到父王面前分说清楚,想不明不白的往我头上扣帽子,没那么容易!”

“大哥三弟,大家是兄弟,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大年下的千万别吵嘴啊!”就在一触即发之时,萧淅突然跑过来做起了和事佬儿。

萧泽重重冷哼一声,萧淆看了萧淅一眼,见萧淅直向他使眼色,这才不很情愿的缓声说道:“二弟说的对,三弟,大哥的性子急,你不要往心里去。”这是萧淆变相向萧泽服软了。

萧泽在心中暗暗计算一回,他知道此番并不能一举彻底扳倒萧淆,便淡淡说道:“大哥言重了。”

萧淅忙又说道:“大哥三弟,咱们是什么身份的人,四个不明身份的死人还值得咱们在这里盯着看么?这大年下的多不吉利啊。依我说赶紧将这四人送到化人场去化了,也免得给王府添晦气不是?反正他们都凉透了,再也不能活过来说话不是?”

萧泽淡淡道:“二哥这话说的不对,《洗冤录》中记载了无数只凭死尸便能断狱审案的例子,死尸看似无言,其实却将什么都说出来了,而且还都不实话,并不象活着的人那样谎话连篇。”就算不能一举扳倒大哥萧淆,萧泽也不想让他的日子过舒服了,添堵的行为是必须有的。

扣子的办事能力果然极强,不到一个时辰便将刑部仵作并户部书办都请到了王府之中,有萧泽在一旁盯着,萧淆根本没有机会做手脚,萧淅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想知道这四具尸体的来历,所以倒也萧泽同一声气,一定要仔细查验出这四人的死因与身份。

仵作细细的验完四具尸体,填写了极为详细的尸格,然后在萧淆三兄弟的面前跪下说道:“回世子爷与二位公子,四名死者俱是死囚,两名死于利刃穿心,另二人死于服毒自尽。”

萧淆沉声喝问道:“你确定是服毒自尽而非被毒杀?”

那仵作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儿,在刑部做了足足三十年的仵作都没有得到任何升迁,不是他的本事不高,而是他的脾气太臭,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对不肯按上司之意胡乱填写尸格。而且此人在验尸领域极为自傲,绝对不许任何人质疑他的验尸结果,所以萧淆这么一问便触怒了这名老仵作。

只见老仵作立刻冷下脸沉声说道:“小人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那二人俱是服毒自尽,服用的是由落雁砂与鹤顶红制成的剧毒之药,此药可使人在服下后一息之内立刻死亡,绝无生还之理。通常为死士必备之毒。若有其他仵作有充足证据推翻此检验结果,小人情愿自杀谢罪。”

萧泽素来敬佩有真本事之人,不论是什么样的真本事,所以他对于专业过硬的老仵作微笑说道:“陈仵作言重了,你是刑部最好的仵作,你的检验结果我们一定相信。”

被王府三公子肯定了的陈仵作面色缓和一些,飞快瞟了萧淆一眼后低下头暗自想道:“这三公子可比那位世子爷和气多了。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若是投生在普通人家中,看你还有什么好傲气的!”

萧淆被噎的脸色发青,却真不敢接陈老仵作的话茬儿,此间之人,他是最清楚事实真相的一个,那二人可不是服用由落雁砂与鹤顶红为主药制成的升天丸才死的么。

萧淅发觉大哥的情形不对劲儿,便暗暗留了心,他心中暗道:“难道这四人竟是大哥手下的死士?他什么时候蓄养了死士,我竟然都不知道!看来大哥也没有对我全心信任,我得暗中查清楚才行。”

就在兄弟三人各有心思之时,王府侍卫队长何武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何武的脸色很有些阴沉。他躬身说道:“世子爷,二爷三爷,王爷命小人来问问查验的如何了?”

萧淆眉头皱眉,斟酌着说道:“还没有彻底查明。”

萧泽却说道:“虽然没有彻底查清,不过也有些眉目了,已经验过尸填了尸格,现有刑部陈仵作在此,何侍卫长可以问问他。”

何武看向陈仵作,陈仵将尸格递给他,何武看罢沉声道:“果然是死囚?”

萧淆心中一紧,忙追问道:“何侍卫长此言何意?”

何武躬身说道:“回世子爷,其中一人正是小人从前做刑部捕快之时亲手抓捕的重犯。”何武并非一开始就在宁亲王府做侍卫的,他原是刑部的捕头,因出了一些意外做不成捕头,这才做了宁亲王府的侍卫队长。

萧淆心中大惊,忙低头吃茶,借茶汤氤氲的热气遮掩自己的神色,定了定心神,萧淆放下茶盏,缓声说道:“原来如此,我们却不知道还有这事,若是早知道便早让何侍卫长来看了,也免得让刑部户部的人跑这一趟,大年下的,遇上这种事情总是不吉利。来人,取上等赏封儿赏于他二人。”

少时小厮给陈仵作和户部书办送上两只沉甸甸的荷包,陈仵作坦然拿了,这原本就是规矩,素来仵作过府验看尸体,主家就应该给些洗晦气钱的,如今又是在年根底下,这钱理当加倍给。

倒是那户部书办有些个不好意思,他得回去翻查户部府库中的死囚犯名单才能查出这四人的身份。可是如今马上就要过年了,户部早已经封库,最快也要等到过完正月十五才能查找出来。所以年轻的户部书办脸都已经红了,连连摆手推辞。可萧淆的小厮却硬将荷包塞到了他的手中,不拿也得拿着了。

四具尸体不能停放在王府之中,陈仵作便说道:“世子爷,两位公子,刑部的殓房还有好些空,不若先将尸首送过去,也免得在府上…”

萧淅立刻说道:“对对,这仵作说的极是,大哥,快让他把尸体带走吧,放在府里多晦气啊!”

萧淆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这事怕是得等过完年再查了,便先送到殓房存放吧。”

陈仵作应了一声,命跟他前来的两个小徒弟赶紧将四具尸体包裹起来装车,然后便押车去了刑部。

何武送陈仵作出府,对他悄悄说了一句:“千万别放在殓房,另找不为人知的安全之处存放,这四具尸体怕是有大牵连,说不定能将刑部的蛀虫一举挖出来。”做为曾经的同事,何武与陈仵作之间关系不错,从前也挺聊的来,如今何武进了王府二人见面少了,可关系却没有断。

陈仵作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要不刚才也不会多嘴了,放心吧,我在刑部干了三十年,还能连这点儿数都没有。倒是小何你要当心些,我瞧着今儿这事意思不对。你可别让自己卷进去。”

何武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放心,我只听王爷的。”陈仵作笑笑,拱手道:“那就好,老哥先走了,你得空便来寻我吃酒。”何武笑着应道:“一定一定,陈老哥慢走。”

看着陈仵作押着车子慢慢走远了,何武方才回转王府,直接去了抱朴园的书房向宁亲王爷密报四名早在数年前就该被处斩的死囚之事。

宁亲王爷听完何武之言,皱眉道:“难道他们是有人刻意蓄养的死士?当今对此深为忌惮,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何武,这事需得暗中访查才是。”

何武点点头道:“王爷,属下明白,看来此事已经不适合让世子爷再查下去了,您看…”

宁亲王爷点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此事淆儿的确不可再查了,本王自会告诉他,何武,你只管放心去查访,切记要小心,一定不可打草惊蛇。”

何武单膝跪下说道:“是,属下谨遵王爷之命。”

宁亲王爷挥了挥手,何武站起来悄悄退下,宁亲王爷便在书房之中沉思起来。今日之事疑点甚多,以宁亲王爷的头脑,他很快便能找出所有的疑点,只是宁亲王爷不愿意去想,他本能的回避任何有可能让他怀疑他的长子萧淆的任何事情。

宁亲王爷正在沉思之时,萧淆萧淅萧泽三兄弟前来复命,宁亲王爷草草打发了三个儿子,看着已经长成的三个儿子的背影,宁亲王爷心情很是沉重。凭他再怎么回避,宁亲王爷都无法不正视三个儿子,特别是大儿子二儿子与隔母的三儿子萧泽之间的不和谐气氛。

难道真的现在就要给儿子们分家么?宁亲王爷沉郁的想道。他和王妃都还活着,可大儿子二儿子都隐隐有不容弟弟之心,若是有朝一日他死了,那萧泽会被两个隔母哥哥欺负成什么样子?宁亲王爷摇了摇头,他真的不敢往下想,那样的情景让他只是想想便心疼的揪了起来。

可是现在他与王妃都还活着,这时候分家好说不好听啊,而且还名不正言不顺,那些个闲着没事的御史正愁没有话题,他可不能上赶着给御史们递话把儿。虽然那些御史并不能真的参倒他,可是被一群人参劾,那也膈应人不是。

想了许久,宁亲王爷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立刻找出一份空白折子,亲自磨好一砚浓墨,笔走龙蛇的写了起来。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的折子,宁亲王爷仔细读了几遍,待墨迹干透之后便将折子放下铜匣之中密封起来。这便是他的临终遗折,只等他百年之后这份密折就会送到皇上的手中,由皇上主持宁亲王府分家之事,想来到时候无论是谁都不敢有意见了。

写好密折,宁亲王爷长长出了口气,他可算是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将来他的三个儿子也能和平共处了。

将密折仔细收好,宁亲王爷缓步走出书房,顺着抄手游廊向上房走去,刚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用手猛的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怎么把小四儿给忘记了,不行,等回去重写!”

原来刚才宁亲王爷只头疼三个儿子的问题,竟把宁亲王妃腹中的胎儿给忘记了。根据太医以及小儿媳妇杜衡的诊断,这一胎是个男孩儿,他就是宁亲王府的四公子了,怎么能少算了他的那一份呢。宁亲王爷立刻快步返回书房,将刚才的密折取出烧毁,又重新拟写了一份。

就在宁亲王爷急着写临终遗折之时,萧泽已经回到交泰园中与杜衡说话了。

“阿衡,对不起啊,今儿本是你的好日子,都是我没有做好防备,竟让人搅了今日的戏酒,赶明儿我一定给你补上。”萧泽一进门便向杜衡道歉,非常之有诚意。

杜衡倒并不在意这些,只淡淡说道:“这没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原本就没打算做生日的,只不过是想让娘亲疏散疏散罢了,我倒没事,就是娘亲平白受了惊吓。你那边事情都查清了没有?”

萧泽讥诮的笑了一下,摇头道:“他敢把人送进王府,怎么会轻易让人查到与他的联系。不过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那四名死士都是从前的死囚犯,被人偷梁换柱救出死牢,这事捅破了,可是通着天呢,且不急在一时,等过完年再慢慢的查彻底了。”

杜衡轻轻点点头,事关朝政吏治,已经不是她一个寻常女人能过问的事情了。

萧泽见杜衡神情有些恹恹的,便握着她的手说道:“阿衡,你不用为这些事烦心,倒是对大嫂二嫂要多加些提防,那两个人都不是心胸阔达之人,今日失了面子,他日她们必要在你身上找回来的。”

杜衡点点头道:“我知道,素日里我除了去娘亲那里就是在交泰园中,并不与她们往来,只守好这两处,想来她们便是想对我下手也没有机会。我这里你并不用担心,她们若真的敢对我做些什么,倒霉的必是她们自己。”

萧泽看着杜衡那明亮的双眸,重重点头道:“对,不管什么人想欺负到我们头上,最终倒霉的都只是他们自己。阿衡,还有件事我得与你商量。”

杜衡点头轻道:“你说吧。”

“你知道我有不少下属,他们也都知道我成亲之事,这不,昨日他们一起向我请求,想正式拜见你,日子由你来定。你哪一天方便就定在哪一天。你可愿意去见见他们?”萧泽有点儿小紧张的看着杜衡问道。

杜衡闻言皱起了眉头,喃喃道:“去见你的手下?”

萧泽见杜衡没有立刻答应,紧张的抿起双唇定定的望着杜衡,握着杜衡柔荑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用力起来。

“啊…”杜衡手中吃疼,不由低呼一声,萧泽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松开手轻轻揉着杜衡的手背,内疚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杜衡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抬眼看向萧泽,见他满脸都是着急与歉意的表情,杜衡心中暖暖的,她轻轻点头说道:“好,我去见你的手下,我记得正月初六没有什么事情,就定在那一日可好?”

“你答应了?真的?”萧泽惊喜的叫了起来。

杜衡轻道:“嗯,我答应了,成亲那日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在外面,我会配合你做合格的萧三公子的夫人。这事正是萧三夫人应该做的,我自然应该答应。”

萧泽心中微微一沉,可他是那种越挫越勇的性子,很快又充满了斗志。“嗯,好的,我回头就去给他们回话,阿衡你也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很好相处很有意思的人,你见到他们就会知道了。”

杜衡轻轻点头,对于萧泽招手下选朋友的眼光,她还是挺有信心的。只看伍靖明与萧绎便可窥一斑了。萧绎如今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杜衡与他也只见过两次面,可是杜衡却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她总觉得这萧绎必非池中之物,太子与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与萧绎相比实在是差太多了。

“阿泽,你和大哥是不是想拥立萧绎?”房中没有外人,杜衡便直接了当的问了起来。

萧泽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若是皇伯父有意将大位传于太子或是四皇子,阿绎必得争抢这个天下。”

杜衡不解的皱眉看向萧泽,萧泽低声说道:“太子与阿绎有杀母之恨,四皇子六年前害死了阿绎的亲弟弟。这两份血海深仇阿绎一天都没忘记过。此仇不报,阿绎誓不为人。”

杜衡倒抽一口冷气,越发压低声音问道:“竟有这种事?难道皇上都不知道么?”

萧泽讥诮的一笑,低声道:“皇上永远都只知道他想知道的,他不想知道的,怎么都不会传入他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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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北闻捷报却难欢喜

在萧淆的惶恐不安惊疑不定之中,新年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爆竹气息,大人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快富足的笑容。

就在除夕之前,一个锦上添花的好消息从北疆传回。原来是建威将军杜大海在被围困整整半年之后,与前去救援的军队里外夹攻,大败北蛮军于野狐谷,杜大海还生擒了北蛮的乃达汗王。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明报方式一路传入京城,报喜驿卒所过之处,大梁百姓无不欢呼雀跃,越发有了好好过个丰盛新年的意愿。

宁亲王府之中,程氏与孙氏听萧淆说了这个消息,两人俱是不喜反忧。她们没想别的,只想着杜衡娘家的势力必定会大大增长,那么她在宁亲王府之中的地位就会变的更加尊贵,那杜衡越发不会将她们看在眼中了。

萧淆与萧淅想的与他们的妻子差不多,只不过着眼点从杜衡转到了萧泽的身上。那杜大海虽然前番中计被围触怒了皇上,可是如今他打了个极漂亮的翻身仗,特别是还生擒了北蛮的乃达汗王,此番回京,杜大海绝对不会受罚,一定会受到嘉奖,说不定还会因军功封爵。如此一来,萧泽的岳家就比萧淆的岳家更有势力了。毕竟程老将军退役多年,在军中虽有余威,却不如现任将军更有影响力。

野狐谷一战,杜大海反败为胜,可以说创造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神话,萧淆可以断言,在今年的二三十年中,军中无人能超过杜大海的威望。

“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老三的风头太强了!”萧淅忧心忡忡的问道。

萧淆皱眉道:“我现在脑子乱的很,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横竖有祖宗礼法摆着,他们一时也不能怎么样。”

萧淆沉默不语,他也知道在目前的形势之下,想要扳倒萧泽绝非易事,只能慢慢寻找彻底铲除萧泽的机会了。

二十八这日,彩裳坊的内掌柜进府给杜衡送半个月之前定制的一批新衣裳,杨梅红菱服侍着杜衡一一试过了,都很合身并不用改动什么,杜衡满意的点了点头,命杨梅付银子。就在等杨梅拿银子的空档儿,彩裳坊的内掌柜对杜衡巴结的笑道:“小妇人还不曾向三少夫人道喜呢,恭喜三少夫人,贺喜三少夫人!”

杜衡莫名其妙的被恭喜了,不免蹙眉问道:“胡掌柜,本夫人有何喜可恭?”

胡掌柜忙笑着说道:“三少夫人深居简出许还没有听说,今儿北疆的捷报已经传入京城了,您的父亲杜将军打了个天大的胜仗呢,大败北蛮军不说,还生擒了北蛮的什么王呢,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杜衡面色微滞,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果然是好事,胡掌柜有心了,看赏。”

杨梅从里间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银票并一只鼓鼓的荷包,银票是付衣裳钱的,共六百两银子,荷包便是打赏了,装了四枚玉堂富贵足银锞子。够胡掌柜给家人一人添一套新衣裳了。

胡掌柜见萧三少夫人并没有特别高兴,便也不敢再说下去,接了赏银赶紧告退。杜衡也没有心思与她多说什么,只命丫鬟将胡掌柜送了出去。

“红菱,你去打听…算了,这是外头的事情,你也打听不着的,打发人去看看三爷回来没有,他一回来立刻请到这里,我有事问他。”

红菱应了一声,赶紧走了出去。红菱刚出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萧泽便从外头走了进来,他一进门便搓着手跺着脚说道:“好冷好冷,阿衡,今儿这天真是冷透了,活活能透掉耳朵呢。对了,我刚才遇到红菱,她说你有事儿找我,什么事啊?”

杜衡见萧泽直奔薰笼而去,忙叫道:“你先别去烤火,杨梅,去端一盆雪进来,让三爷细细搓透了手。”

萧泽急急叫道:“阿衡,我已经很冷了,刚才吹了好大一阵北风,直吹的我透心凉 ,我这手脚都要冻僵了,快让我暖和暖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