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几句,宁亲王妃便对杜衡笑道:“泽儿媳妇,娘去安排事情,你引老亲家去你园子里看看。”这便是宁亲王妃的体贴之处了,她知道苗王太后一行人急急登门,必是有许多要紧的话与杜衡说,而当着她这个婆婆的面,只怕有些话不方便问出口,所以宁亲王妃便先提了出来。

宁亲王妃之言正合苗王太后等人的心意,苗王太后笑着说道:“谢过王妃娘娘。”

宁亲王妃含笑道:“老亲家您太客气了。少时妾身便来陪您。”

苗家众人对宁亲王妃的第一印象都挺好的,所以众人都起身道谢,宁亲王妃微笑着一一回来,又对眼神时不时溜到杜衡身上,还隐隐透着一丝不安的萧泽说道:“泽儿,你先陪娘亲去客院看看。”

萧泽有些个不情愿,他怎么知道这些个苗人亲戚是不是来抢他媳妇的,特别是那玉果姨婆看向他的眼神很是不善,萧泽总觉得她没憋着什么好主意。

宁亲王妃见儿子没动静,便走过来轻轻碰了碰萧泽的手臂,低声道:“你媳妇跑不了。”

萧泽脸上一红,这才告了罪随娘亲走了。

血缘之亲是种很神奇的感觉,杜衡虽然是头一次见到太外祖母舅婆姨婆表姨妈表姐们,可却没有一丝生疏之感,好象这些人她早就认识一般。

自然而然扶着太外祖母的手臂,杜衡扬声道:“太外祖母,舅婆姨婆姨妈表姐,请到阿衡的院子看看吧。”

众人看着杜衡七嘴八舌的应了,绝大多数用的是苗语,只有苗王太后说的是大梁语。

萧泽找来的通译见唯一一个男子萧泽也走了,别扭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是个男人,怎么能随一群女眷进内宅呢。

苗王太后是个很细心的人,她停下来对通译说了一番苗语,那通译为难的向杜衡躬身说道:“三少夫人,王太后让小人回去,说她懂大梁文,能慢慢和你说话。”

苗王太后立刻对杜衡说道:“孩子,太外祖母学过大梁话,不过好些年不说有些忘记了,慢慢会想起来的。”

杜衡立刻对那通译说道:“即如此那就请您回去吧,红菱,送这位通去高管家处,请高管家送他出府。”红菱应了一声,立刻送那名通译离开了。

众人来到交泰园中,苗王太后立刻说道:“阿衡,先不逛园子,我们有好多事情要问你。”

杜衡点点头,将太外祖母等人引到上房落座,那位玉果姨婆抢先说了起来。她叽哩咕噜说了好一串儿,苗王太后只对杜衡说了一句:“阿衡,那个孩子真的是你夫君?他不是病的很重么?”

萧泽之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而且又涉及萧泽的秘密,杜衡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泄了萧泽的底,她只能简单的说道:“回太外祖母,我自嫁于他之后,他的病就好了。”

“哦,是这样啊,回头叫他进来,让太外祖母再瞧瞧。”苗王太后沉声说道。

对杜衡说完,苗王太后又对那一票女儿媳妇孙子媳妇等人说了几句苗语,叽叽喳喳的众人便安静下来,耐心等着苗王太后与杜衡说话了。

“阿衡,张慕景是你的先生么?”苗王太后问道。

“先生?太外祖母您怎么知道他?先生他在哪里?他还好么?”杜衡惊呼起来。她自从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张慕景的消息,心里正惦记着呢。

苗王太后悲声道:“若不是张先生来苗地报讯,我们再不会知道心心已经…连你也被人逼着做了冲喜媳妇。阿衡,太外祖母看你还是个姑娘家,王府的人对你好不好,你若是想离开这里,太外祖母一定带你走的。”

杜衡怔住了,一直以来她都在思索着怎样才能离开宁亲王府,远远离开京城到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她想过很多种办法,却从没想过由太外祖母为自己出头。甚至于她根本都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外祖母一家还认不认自己这个重外孙女儿。

可是现在,就在此刻,杜衡极为意外的见到了太外祖母和诸位长辈,甚至杜衡能猜到太外祖母的这一趟大梁之行就是为自己而来的。

看着太外祖母如雪的银发,杜衡眼中发涩喉头哽咽,她跪伏在太外祖母的膝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苗王太后轻轻抚着杜衡的肩背,柔声哄道:“好孩子别难过,你的事情张先生都告诉我们了,咱不伤心,他们不把你当宝贝,可在太外祖母这里,你是最最珍贵的宝贝。你太外公和外公一听张先生说了你的事情,就要带兵打到大梁来救你的。是太外祖母觉得得先知道你的情况才好用兵的,这不咱们就先来了。阿衡,你什么都别怕,咱们苗山有十万精兵,可不怕他们大梁军的。”

杜衡本来就感动的一踏糊涂,又听太外祖母这么一说,果然她们是专程为自己而来的,杜衡越发感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她仰头看着太外祖母,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泪珠儿就扑落落的掉了下来,杜衡的泪水越来越汹涌,片刻之间便哭湿了苗王太后的衣裳,杜衡因为心情太激动,竟然哭晕在苗王太后的怀中。

杜衡这一晕可不打紧,把她的舅婆姨婆姨妈表嫂吓坏了,众人忙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

苗王太后并不慌乱,她将杜衡抱起放到炕上侧身躺好,然后用手掌在杜衡的背上从上到下推了三次,杜衡便醒了过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的问道:“太外祖母,我怎么到炕上了?”

苗王太后慈祥的笑道:“好孩子,你太累了,心里太苦,哭出来就好了,来,让太外祖母看看你的身子如何。”

杜衡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的太外祖母握住了双手手腕,莫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苗王太后对杜衡笑着说道:“身子骨儿还行,就是有些个寒凉,这不要紧,调理调理就行了。孩子,从前我们不知道你的消息,也没能照顾你,让你受苦了。”

杜衡只道是张慕景细细说过自己的情况,却不知道苗王太后的医术已经达到通玄的境界,她只一搭脉,便能将杜衡从小到大的身体状况全都检查的一清二楚,杜衡五岁以后中过几次毒生过几次病,苗王太后此时都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杜衡摇摇头低声道:“太外祖母别这么说,重外孙女儿如今挺好的。”

苗王太后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倒是苗王后急急说了起来。

等儿媳妇说完,苗王太后方才对杜衡说道:“好孩子,你太外公年事已高,这次他没有来,你舅公姨公还有舅舅表哥来了,等见过大梁皇帝就来看你,我们大约会在这里待一个月的时间,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杜衡又吃了一惊,她真没想到为了自己竟然惊动了这么多人。“太外祖母,我…”

苗王太后没让杜衡将话说完,拦住她笑着说道:“不急不急,好孩子,你得慢慢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杜衡本想立刻说出“我跟太外祖母走”这样的话,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心中仿佛多了些若有似无的牵挂。

客院之中,萧泽急急对宁亲王妃说道:“娘亲,这些苗人怕是来意不善,她们必是要将阿衡抢走的。您快让儿子过去看着吧。”

宁亲王妃摇头笑笑打趣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笨的儿子,你媳妇娘家亲戚上门是好事儿,你怎么还会想到她们是来抢人的呢。咱们又不曾亏待你媳妇,再者,你们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苗人再蛮也不能不讲理的,而且我看那位太后娘娘讲道理的很,她看你的眼神也挺欢喜的。”

萧泽急急说道:“娘亲,您忘了么,阿衡是给我冲喜,被逼着嫁进王府的,而且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圆房…”

宁亲王妃想想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不够低低叹了口气,说道:“泽儿,当时你病的那么厉害,我们为了治好你的病不得不逼阿衡嫁过来,这事是我们王府做的不地道,可是结果很好啊,你的病好了,娘和你父王也一直把阿衡当女儿看待,在你父王和娘亲的心中,阿衡的地位比你两个嫂子重多了,就连灵儿都退了一射之地。阿衡是个懂事体贴的好孩子,她一定会明白我们的苦衷。而且你们不是相处的很好么。你别多想了,阿衡不是那种人。”

萧泽低下头闷闷叹了口气,他又不能告诉他的娘亲,当初他是装病骗婚,而且在新婚之夜就被杜衡识破了。所以他心里才没底啊,若是杜衡真心要走,他难道还能强行留下他么?若是…少不得他得跟去苗疆做上门女婿了。萧泽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

看到儿子蔫头搭脑的,宁亲王妃无奈的笑道:“好了,别做这可怜样儿,去吧,赶紧去看着你媳妇儿,看她会不会让一阵大风给吹跑了。”

萧泽立刻来了精神,大声应道:“是,儿子这便过去。”

宁亲王妃笑笑,看着儿子飞也似的跑开了。她轻抚着肚子嗔笑抱怨道:“真真是有了媳妇就不要娘亲了,宝宝,你可不许跟哥哥学哦!”

萧泽一溜烟跑回交泰园,早有人向里禀报:“夫人,三爷回来了。”

杜衡的长辈们都朝门口看去,萧泽一进门就被七八双眼睛盯住了。这一回被盯住与刚才的可就大不相同了。在王府正厅之中,那些人看萧泽的眼神还算客气,可是在这交泰园的上房之中,看向萧泽的眼神便充满了愤怒与审判。

萧泽被看的浑身发毛,赶紧向杜衡看去。杜衡此时正偎在苗王太后的怀中,脸上泪痕未干。

一看到媳妇脸上有泪,萧泽什么都顾不得了,谁爱看就看去,他噌噌几步冲到苗王太后面前,一把将杜衡抢到自己的怀中紧紧抱着,然后瞪着苗王太后叫道:“你怎么阿衡了?”

苗王太后暗吃一惊,她一看萧泽走路的样子与气势,还有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抢人动作,怎么看都不象是一个大病初愈之人能做出来的。苗王太后的眉头拧了起来。沉声喝道:“小子,放开我家阿衡。”

萧泽立刻大声叫道:“我不放,她是我媳妇!你们休想抢走她!”

苗王太后面色一沉,厉声说了一句苗语,那位玉果姨婆便从后面突袭萧泽,并起二指直直点向萧泽背后的穴位。

萧泽耳中听到细细的风声,可是因为抱着杜衡不方便还击,便脚下一错闪身避了过去,这个闪避极为轻灵飘逸,让众人不由都叫起好来。

玉果姨婆一击不中又想二次出击,可苗王太后却挥手命她退下,然后对萧泽说道:“你果然会武功,还不弱。”

萧泽深吸一口气,坦然看向苗王太后说道:“太外祖母说的是,小子的确会武功,身手也算不错。这事阿衡早就知道的,自从与阿衡成亲之后,我对她就再没有任何的隐瞒。”

☆、第一百四十八回萧泽心声

苗王太后听萧泽说他自与杜衡成亲之后便再没有任何事情隐瞒杜衡,便看向还被萧泽紧紧箍于怀中,很不自在的杜衡。

杜衡正满面通红,在萧泽怀中拼命的挣扎着,气恼的叫道:“萧泽你赶紧放开我!”

“阿衡…”萧泽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极不情愿的松开双手,活脱脱象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低眉顺眼的小声说道:“阿衡你别生气,我刚才是一时情急,以为你被人欺负了。”

杜衡气恼的低声叫道:“除了你还会有别人欺负我么!”

苗王太后是这些苗人之中大梁语水平最好的一个,她完全能听懂萧泽与杜衡的对话,老太太面上不显,可一直为杜衡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看这重外孙女婿还是很重视她的重外孙女的,这就好!

“孩子,到太外祖母这里来,这小子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苗王太后向杜衡招手笑着问了起来。

杜衡轻轻咬了咬下唇,飞快看了萧泽一眼,只见萧泽满脸都是紧张担心,正不错眼的望着自己。杜衡转过脸看向太外祖母,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他说的是真的。”

萧泽一听这话立刻开心的欢呼起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苗王太后的面前,连磕三个响头,高声叫道:“重孙女婿给太外祖母磕头。”

杜衡听了这话却轻啐道:“这是我的太外祖母,你来抢什么!”

萧泽好脾气的笑道:“对对,是你的,我这不是沾了你的光才能叫上一声太外祖母么,多谢你啦!”

什么叫厚脸皮,什么叫打蛇随棍上,苗王太后等人今儿可是见识到了,能听懂大梁语的人都善意的笑了起来。她们看的出来萧泽与杜衡之间相处的很融洽,刚才那几句对话绝无做作之感,想来平时他们就常这么说话的。眼前的情形真比她们预想的要好太多了,看来应该用不着发兵攻打大梁了。

苗王太后叫萧泽起来,萧泽站起来后苗王太后便说道:“你这孩子身上的功夫不弱,一两年可练不出来,你既是自小习武,又如何会传出病入膏肓,须得冲喜的消息呢?”

萧泽脸上一红,略低了声音说道:“太外祖母,此事一言难尽,重外孙女婿真的有苦衷,一句两句话解释不清,若是您同意,改日小子再慢慢向您解释,行么?”

苗王太后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吧。”

萧泽怕苗王太后心里中不高兴,忙又说道:“太外祖母,虽然事情的原委以后慢慢向您解释,可是有一点萧泽必须告诉您。”

苗王太后微笑说道:“孩子,你说吧。”

“太外祖母,小子前年偶遇阿衡,对她一见倾心,当时便打定了主意非她不娶,将阿衡娶进门之后,小子对她绝无半点虚情假意,只想疼她爱她重她护她,让她往后再不必受一丝苦楚,再不掉一滴眼泪。小子听说苗疆有种专门种在男子身上,让男子一生一世专情于一个女子的蛊,今日小子恳请太外祖母为小子种蛊,以示小子对阿衡的至诚心意。”萧泽很郑重的说道。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一直很慈祥微笑着的苗王太后惊愕的叫了起来。一来她惊愕于萧泽竟然知道苗疆的情蛊,二来,她被萧泽的要求震惊了。便是在苗疆,男人也不愿意被妻子或是情人种下情蛊的,人的一生很漫长,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移情别恋。

萧泽双膝跪倒在苗王太后面前,伸出一只手拉住杜衡的手,不错眼珠子的看着杜衡,一字一字说道:“萧泽今生今世只守着阿衡一人,不二妻不纳妾,生同寝死同穴。太外祖母并诸位舅婆姨婆在上,请为萧泽做证。异日萧泽若违此誓,愿受万毒噬体之罚。”

“你…你胡说什么,你快起来!”杜衡慌乱的抽着手大叫起来。萧泽这个誓言对她来说太过沉重,杜衡现在无法回应萧泽的感情,便也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誓言。

苗王太后双眉紧皱沉声问道:“孩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萧泽极为坚决的说道:“太外祖母放心,小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子自从知道阿衡的外祖家在苗疆,便有了这个想法,绝非是一时兴起,请您相信我。”

苗王太后点点头,向杜衡笑着说道:“阿衡,他一定会是个好夫婿的。”

杜衡心里又慌又急,一个劲儿的直摇头,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太外祖母自己的心情。

那位玉果姨婆走上前来揽住杜衡,用极为生硬的大梁语问萧泽道:“你,愿意…种蛊?”

萧泽微笑说道:“回玉果姨婆,我当然愿意,否则也不会自己提出来的。”

玉果姨婆满意的用苗语飞快说了起来。苗王太后听她说完,只是摇头不允,萧泽不懂苗语,他以为是苗王太后不肯给他种蛊,便急急叫道:“太外祖母,阿衡总不相信我对她的真心,求您成全小子吧,只要种了蛊,小子这辈子就绝无生出贰心的可能,阿衡就能放心了。”

杜衡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萧泽,你不要胡来,我…我…”面对萧泽那双情深似海的眼睛,杜衡发觉自己竟然说不出那句“我终是要离开王府,离开你”的话。

两个多月的相处,在萧泽如水银泄地般无孔不入的柔情之中,杜衡渐渐沉沦而不自知,若非此番苗王太后一行人的出现,只怕杜衡还会继续糊涂下去。

“阿衡,不管将来怎么样,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愿意将这颗心给你,只给你,你若不要,随便你砸了丢了,这颗心也还是你的。”萧泽站起来看着杜衡的双眼,在苗王太后等人的见证之下,正式许下了他对杜衡的誓言。

杜衡心里乱极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能无助的看向苗王太后,喃喃求助道:“太外祖母,我…我怎么办?”

苗王太后笑着执着杜衡的手,又拉过萧泽的手,将重外孙女儿的手放到萧泽的手中,萧泽立刻紧紧握住杜衡的手,生怕杜衡下刻便会离开他。

“萧泽,你刚才的话,我们都相信,阿衡,你也该相信他。世上最珍贵的就是一份真心,好孩子,别辜负了这份珍贵的真心。”苗王太后语气之中饱含沧桑之感,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仿佛想起了什么。

杜衡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她不愿意告诉太外婆娘亲死的有多惨,她被那个负心的男人辜负的有多惨。杜衡不愿这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再一次伤心。

萧泽不错眼珠的盯着杜衡,杜衡为难的轻声说道:“阿泽,太外祖母远道而来,还不曾休息便来看我,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有什么话都等太外祖母歇好了再说行么?”

萧泽看到了杜衡眼中的挣扎为难,也看出了那一抹恳求之意,他立刻点头道:“好,是我太心急了,都没有想到让太外祖母先休息,还请太外祖母恕罪。”

苗王太后笑着说道:“不碍的不碍的,太外祖母年纪虽然大了,可身体却好的很,不累呢。”

萧泽自不会将太外祖母的客气话当成真的,只笑着说道:“太外祖母,家母已经命人将客院收拾打扫停当,您就在府中住下吧,小子与阿衡也好每日晨昏定省,理蕃院那边小子会请父王过去打招呼的。”

按理说苗王太后一行人应该与同行的苗王等人一起住进礼宾府,可是萧泽想着难得有亲人来看杜衡,他总想让杜衡与亲人多多的团聚,所以才会做出这不太合乎礼制的安排。

苗王太后想了想,笑着说道:“还是不打扰府上了,我们先去礼宾府住下,此番前来大梁,我们也不会很快就离开,来日方长。”

杜衡牵着太外祖母的衣袖,实在舍不得这位为了自己不辞劳苦千里奔波的长辈。虽然见面的时间很短,可是杜衡已经感受到了她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浓浓亲情。

苗王太后轻抚着杜衡的小脸,慈爱的笑道:“好孩子,得先见过你们大梁皇帝才行。等见过皇帝,太外祖母还带着你舅公舅舅们来看你,乖啊!”

“太外祖母…”杜衡拉着苗王太后就是不肯放手,她好不容易才见到真正疼爱自己的亲人,自然是舍不得放手的。

萧泽见杜衡满眼不舍,便立刻说道:“太外祖母,小子这便去请父王向皇上求道特旨,由我们宁亲王府来接待苗疆使团,如此您们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我们王府了。”说罢,萧泽便飞快的跑了出去。

苗王太后见萧泽如此重视杜衡的感受,欣慰的笑了。笑过之后又用苗语向其他人说了一番,众人听罢脸上也都露出了满意欢喜的笑容。

杜衡的表嫂跑上前来,拉着杜衡的手叽里呱啦说了好一串儿,苗王太后笑着翻译道:“阿衡,花妮在说这个妹婿对你很好很好,你一定要牢牢抓住,可不要让别人把他抢走了。”

杜衡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双眸低垂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

苗王太后轻轻握了握杜衡的手,笑着说道:“孩子,你有很多心事,这不好,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快快乐乐的,不要总是愁眉不展。太外祖母总要住一阵子的,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告诉太外祖母。”

杜衡抬头看着太外祖母,心中很是为难,她不想让太外祖母因为娘亲的事情伤心,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动怒。杜衡坚信若是太外祖母知道当年之事,一定会极为震怒,只怕还会因此引发大梁与苗疆之战。这,是绝对不行的。杜衡可以不在乎建威将军府的死活,可她不愿意看到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太外祖母,我没什么不开心的,只是…只是不习惯…”杜衡有些结巴的说了起来。

苗王太后摇了摇头,她已经七十多岁了,不知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看尽了多少世情。杜衡眼中的犹豫与悲伤那么明显,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再说萧泽匆匆找到他的父王宁亲王爷,急急的将杜衡与苗疆使团的关系说了一遍,宁亲王爷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小儿媳妇的外家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他对萧泽说道:“泽儿,皇上已经下旨命理蕃院官员接待苗疆使团,因摸不清他们的来意,故而没有立刻诏见,依你之言,他们竟是为了你媳妇才特特不远千里赶来的?”

萧泽点点头道:“以儿子所见,是这样的,儿子媳妇的太外祖母舅婆姨婆已经到了王府,父王,儿子求您向皇上请旨接待苗疆使团,这样太外祖母她们就能名正言顺的住进我们王府了。”

宁亲王爷摇了摇头,看着儿子皱眉说道:“便是为父请了旨,她们也还是要住在礼宾府的。蕃王连外臣都不得擅自结交,何况是异邦使团?”

萧泽忙说道:“父王,那是对别人说的,您可是皇伯父的亲弟弟啊!而且太外祖母一行是为阿衡来的,太外祖母已经年过七旬,还为阿衡千里奔波,若是不能在她老人家面前略尽孝道,儿子和儿子的媳妇还是个人么?求父王带儿子进宫,儿子去求皇伯父。”

宁亲王爷沉吟片刻,觉得儿子说的也有些道理,若然苗疆使团只是为了杜衡而来,这便再好不过了,正好借此时机与苗人结盟,若是能顺利结盟,那大梁西南方就能彻底稳定下来,这样就能腾出手彻底收拾东北西北那些时不时兴兵犯境的草原各部。

“嗯,好吧,为父带你入宫,你如实向皇上禀报,若是皇上不允,你可不许胡纠蛮缠。”宁亲王爷沉声说道。

萧泽兴奋的连声说道:“多谢父王!”宁亲王爷摇了摇头,心中突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他怎么觉得这个儿子是替别人养的呢。

父子二人入宫,皇上听萧泽说完自己媳妇与苗疆使团的渊源,不由也惊呆了,这真是个让人意外的好消息。有杜衡这层关系,若是让宁亲王父子负责接待苗疆使团之事,想来与苗疆结盟之事谈起来就容易多了。

“既然王弟与上洞苗王是亲家,这接待之事自当由王弟负责,泽儿,你先不要去五城兵马司应差了,帮你父王一起接待苗疆使团。”皇上很爽快的说道。

宁亲王爷与萧泽立刻领旨谢恩,皇上笑着命他们起来,忽然又说道:“既然泽儿媳妇是苗王的外孙女儿,那建威伯不就是苗王的外甥女婿?”

宁亲王爷躬身说道:“应是如此。”

萧泽生怕皇上也让杜大海一起接待苗疆使团,忙躬身说道:“回皇上,臣之岳母早在臣妻五岁之时便已经暴亡,如今的岳母是臣岳父的继室。”

皇上哦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萧泽这么一提醒,他便想了起来,从前杜大海的发妻过世不过百日,便迎娶益阳县主为妻。当时他虽然没有下旨赐婚,却也是默许了的。

现在想来,这事杜大海做的可太不地道了,同样是丧妻,人宁亲王爷能亡妻守了三年才娶继室,他杜大海怎么就这么熬不住呢?

皇上是不会错的,那怕是有错也是都是臣下的过错,所以皇上立刻将自己的默许忽略不提,更加不会记得当初他还曾经暗示过杜大海早些向益阳县主提亲之事,将所有的过错都算到了杜大海的头上。

“嗯,你们下去吧,先招呼着苗疆使团,看他们是否有结盟之意,若有此意,王弟当立刻禀报于朕。”皇上再不提杜大海半句话,对宁亲王爷如是说道。

宁亲王爷父子二人跪安退下,出了御书房宁亲王爷方才皱眉说道:“泽儿,以后切记谨言慎行,今日你逾矩了。”

萧泽闷闷应了一声,心中却暗暗说道:“若是儿子不逾矩,让我那岳父一起接待苗疆使团,这漏子可就捅大了。阿衡的娘亲过世之事还是个未解之迷,从太外祖母对阿衡的关切来看,只怕对我那从来不曾见过的岳母会更加上心,此番说不定还存着探查当年之事的心思。我那岳父最好是离苗疆使团远远的,怎么能上赶着送上门被盘查呢。”

萧泽虽然并不知道当年岳母大人怎么会突然过世,可是但凡动动脑子用心想一想便会想出这其中必有猫腻。这也就是杜府欺负岳母娘家无人,否则杜大海再别想不出百日就重做新郎。

宁亲王爷对于当年之事自然比儿子知道的多些,他想了想也说道:“不惊动你岳父也好,泽儿,府中的客院都收拾好了么?”

萧泽忙说道:“回父王,都收拾好了,只等父王将使团迎入府中。”

宁亲王爷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泽儿,你随为父亲往礼宾府迎接贵客。”

父子二人边说话边往宫外走去,还没走到宫门口,便遇上了从对面走来的太子萧绰。

“宁王叔,阿泽堂弟…”太子边快步走过来边笑着招呼起来。今儿真是巧,太子心中暗道,他一直想与萧泽“偶遇”而不得,不想今儿却在宫中遇上了,今日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萧泽再如游鱼一般从他手中溜走。

萧泽微微皱了皱眉头,自从第一次见到太子,萧泽就非常不喜欢他。太子那点子不得见人的特殊爱好萧泽心知肚明,自然是要有多远闪多远,萧泽可不想让自己被太子特别“惦记”上。

宁亲王爷想来也是知道太子的癖好,他不着痕迹的快走一步,将儿子挡在自己的身后。

父子二人向太子问过好,太子便笑着说道:“王王叔,阿泽堂弟甚少进宫,今日在此相遇真是难得的很,不若由小侄做东,今日请堂叔与阿泽堂弟用个小宴?”

虽然是征询意见,可是太子的语气中分明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若请的是别人,只怕是不去也得去了。可今儿的客人是宁亲王爷父子,宁亲王爷是太子的亲叔叔,他若是不肯赴宴,太子也不能强求。

果然宁亲王爷淡笑说道:“今日却是不巧,我们父子刚刚领了皇上的旨意要去办差,只能改日再领太子之宴了。”

太子微微皱眉道:“哦,王叔要办差,阿泽堂弟难道也不得闲么?”

宁亲王爷淡笑道:“皇上钦点阿泽陪本王一起办差。”

太子听了这话虽然心中不高兴,却也不能再纠缠,只淡笑着说道:“既然王叔与堂弟都有正事要办,孤这里的事情便不算什么了,王爷与堂弟请吧。”

宁亲王爷见太子脸上虽然有笑,眼神却很冷,不免在心中摇了摇头,太子如今越发沉不住气了,他再这么胡闹下去,只不定哪一天就被废了。

宁亲王爷与萧泽站在一旁让太子先行,太子已经走出四五步,突然又停下来转身问道:“王叔,有好些日子不见阿淆堂弟了,他还好么?”

宁亲王爷淡淡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淆儿近日身体不适,如今正在府中静养。”

太子皱了皱眉头,微微沉声说道:“哦?阿淆堂弟竟是病了,孤还不曾听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请了哪位太医诊的脉?”宁亲王爷一一说了,太子言道会派人去宁亲王府看望萧淆,然后才继续往前走去。

宁亲王爷看着太子走远了,方才带着儿子出宫,离开宫门足有十几丈远,宁亲王爷方才对萧泽沉声说道:“阿泽,往后见到太子就离远些,一定不要引起太子的注意,切记不要单独与他相处。”

萧泽忙应了下来,心中想道:“看来父王也知道太子的丑事,如今就不知道皇伯父是否知道了,应该还不知道吧,否则皇伯父还不得早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宁亲王爷叮嘱完儿子,心里想的则是:“可恼至极,萧绰小儿竟敢用那样的眼神看向泽儿,不将他拉下太子之位,本王妄为人父!”

☆、第一百四十九回认亲

宁亲王爷与儿子一起到了礼宾府,由礼宾府的司丞陪着去见苗疆使团众人。

苗疆使团以现任上洞苗王冯益为首,他就是杜衡的舅公,比杜衡的外祖母小三岁,姐弟之间的关系最为亲厚,当初杜衡的外祖母冯娅违背祖训嫁给杜衡的外公石灏,甘受万蛊噬心之刑的时候,冯益才十二岁。他因为心疼小姐姐冯娅,从此便恨上了所有的大梁男人。此次若非为了搭救姐姐唯一的骨血,冯益再不会踏入大梁半步。

所以当冯益见到宁亲王爷与萧泽之时,脸色之难看便可想而知了。原本冯益脸上就没什么笑容,当他听通译介绍完来人,脸色就更加没法看了。本就不白净的脸黑沉的如锅底一般,眼中森森尽是寒意。冯益的右手按在腰间,若非腰中的佩刀已经被他的姐夫子侄好劝歹劝的解了下来,只怕冯益会压不住火气拔刀劈向萧泽,来个血溅礼宾府。

宁亲王爷不明就里,见冯益面色不善,眉头便也皱了起来。想他以当今皇上亲弟之贵屈尊前来亲自邀请冯益等人,已经是给足了苗人体面。

可萧泽心里有数,他赶紧快步上前撩袍拜倒在地,口称:“外孙女婿萧泽拜见舅公大人。”

好吧,宁亲王爷的火气被儿子这么一跪一叫,立刻消除了五六分,论起辈份来,这看上去不比他大多少岁的上洞苗王高了他一辈,做为晚辈,便是行个礼也是应当的。

冯益并不叫萧泽起来,却向通译说了几句苗语,那通译面露为难之色,在萧泽的低声催促之下才尴尬的小声说道:“三公子,苗王殿下说您强抢了他的外孙女儿,要您把夫人还给他。”

宁亲王爷一听这话勃然大怒,喝道:“混帐话!”

通译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急急解释道:“王爷恕罪,这是苗王殿下的意思,小人只是如实翻译。”

冯益一把将通译提溜起来,粗声喝问,通译忙委婉的告诉冯益,您的外孙女儿是明媒正娶嫁入宁亲王府的,并不是王府强抢。

可是冯益根本就不听通译的解释,他一把抓住萧泽的前襟将他拽到面前,呜哩哇啦的大叫起来。

通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落,苗王说的尽是恐吓之辞,他怎么敢直接翻译过来。

宁亲王爷一见儿子被人抓住了,立刻大喝道:“来人…”宁亲王的新兵呼啦啦冲了进来,而冯益的亲卫也都冲出来拔出刀子怒视宁亲王爷等人。礼宾府中俨然将在暴发一场血战。

就在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苗人冲了出来,高声叫道:“大家都别动手,有话慢慢说。”这人用苗语与大梁话各喊两次,才算是让气氛缓和了一些。

此人走到冯益面前,一边飞快的说着苗语,一边将萧泽从冯益的手中拽了出来,冯益竟然没有冲着他发脾气,只是气恼的怒哼一声,转身在椅上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