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太后命冯佧去试试杜大海的脉相,冯佧试过之后用将结果用苗语告诉亲人们,众苗人看向杜大海的眼神更加不屑了,苗人素来推崇铁血硬汉子,若是杜大海从一开始就极为强硬,说不定还能得到苗人的尊重,可就他现在这副样子,那怕是个苗疆儿童都看他不起。

“心心的墓一定要开,你肯带路最好,若不肯,我们也会向大梁皇帝要一道旨意。”冯宝瞪着杜大海怒喝起来。

杜大海心中大惊,赶紧叫道:“万万不可!”

“哼,你说不行就不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杜大海我告诉你,这棺我们是开定了,若心心真是你们害死的,我们一定能查出来,到时候大梁皇帝面前见!”冯宝咬牙切齿说了一句,便再也不理会杜大海。

杜大海眼见已经无法阻止苗疆之人开棺,只能再另想办法应对。可是在此之前,他得先去找太医诊脉,若这些苗人给他吃了毒药,哼…杜大海将心一横,想他堂堂建威伯也不是泥捏面塑的,那怕是告到皇上面前,他也得讨个说法逼出解药不可。对自己的性命,杜大海可是无比在意的。

与苗疆众人谈崩了,事实以苗王太后为首的众人压根儿没打算和杜大海谈,他们就是想看看这杜大海到底长的什么样子,这样日后寻杜大海麻烦之时就不会找错人了。在苗疆众人看来,大梁人长都都挺象的,不太好分辨。

“明日辰时你若没来王府领路,我们便向大梁皇帝讨要圣旨开棺勘验心心的遗骨。”苗王太后冷声喝了一句,然后朝外挥了挥手,真不想再与这个害死她外孙女儿的人说半句话了。冯宝立刻抓住杜大海的肩膀将他拽了出去。

杜大海自冯宝手下挣脱出去,冯宝冷声道:“刚才那一拳是为心心打的,现在,我要替外甥女儿教训你这个烂渣!”说罢,冯宝挥拳便向杜大海打去。

王府院中自然有下人来往不绝,杜大海自然不能当着下人丢了脸面,便架住冯宝的拳头,黑沉着脸大喝道:“你也配!我夫人过世之时,你们又在哪里?又何曾看顾过若儿一星半点!如今见若儿嫁了好夫婿,便又想起她来了,想从若儿这里得好处,你们做梦!有我这个亲爹在,你们趁早死了打若儿主意的心!”

冯宝大怒,飞起一脚踹向杜大海,杜大海是在沙场上拼杀出来的,打斗经验自然无比丰富,刚才在正堂之时是他成心受冯宝一拳,否则冯宝也没那么容易一拳就能将杜大海打到吐血。

二人缠斗起来,杜大海也存心让冯宝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所以出手尽是狠招,招招不离冯宝的要害之处,冯宝见杜大海身手的确不错,也越来越有斗性,两人直打了个昏天黑地,吓的王府下人赶紧将宁亲王爷与三公子萧泽都请了过来。

宁亲王爷听完下人的禀报就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他就知道苗疆众人要见杜大海就没有什么好事儿。与儿子一前一后赶了过去,宁亲王爷看了儿子一眼,萧泽会意,立刻高声叫道:“舅舅,岳父大人,请住手…”

冯宝与杜大海缠斗正酣,自然不肯罢手,萧泽见他们这么打下去怕是要打出人命,便悄悄从荷包中摸出两颗雪津丹同时向杜大海与冯宝弹去。

冯宝的承山穴与杜大海的环跳穴突然酸麻到的无法承受的地步,这二人都是经验老到之人,知道必有高手在旁,他们再也打不下去了,便赶紧顺势向后侧倒在地上,然后就势一滚,倾刻之间便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萧泽立刻跑到中间大声叫道:“舅舅,岳父,不要再打了!”

冯宝与杜大海跳将起来,可萧泽此时已经挡在中间,而且宁亲王爷正面色阴沉的站在一旁,他们只得重重哼了一声不情愿的罢手了。

“明日辰时过来引路,滚!”冯宝向杜大海怒喝一声,就算欣赏他的身手,冯宝也不会给杜大海任何好脸色。

杜大海脸色铁青,呛声道:“你敢打扰悦心的安宁,我必不饶你!”说罢,他向宁亲王爷拱手道:“王爷,下官失礼了,改日再来向王爷请罪。”

宁亲王爷板着脸沉沉“唔”了一声,然后看向萧泽说道:“泽儿,代本王送你岳父。”

萧泽应了一声,陪杜大海往外走去。

走出莫约十多步,杜大海才压低声音问道:“贤婿,若儿怎么样?”

萧泽冷淡的说道:“有我在,不会让她有事。”说完便一言不发了。

杜大海碰了个钉子,便也不再自讨没趣。翁婿二人在沉默之中走出王府,杜大海上马之后居高临下对萧泽说道:“贤婿,苗疆众人虽是若儿的亲戚,但我是她的亲爹,若儿是我的血脉。”说罢,杜大海调转马头打马飞奔而去。

萧泽先是一怔,继而心中生起怒意,是你的血脉又如何,是你的血脉就要受你的漠视虐待么,受你全家人的欺凌么?若非寥嬷嬷忠心护主,刚五岁的阿衡怎么可能在狠毒继母的手下生存下来,她早不知道被害死多少回了,难道就是因为这一点子血脉么?若是可以让阿衡选择,阿衡怕是死也不愿意要这一点血脉!萧泽愤愤的想道。

萧泽走回王府,见表舅兄冯佧迎着他走了过来,萧泽快走几步招呼道:“舅兄,你这是想出府么?”

冯佧摇摇头道:“不是,我找你的。”

萧泽立刻说道:“舅兄有话要问,不如去我从前住的浩然居慢慢聊。”

冯佧点了点头,他也是爱屋及乌,对萧泽这个表妹婿,冯佧挺喜欢的。事实上只要萧泽打定主意讨谁的喜欢,还真没几个人能抗拒他的魅力。

萧泽已经很久没来浩然居了,不过扣子每隔两天就会过来打扫一回,所以浩然居看上去很是干净整洁。

冯佧四下看了看,找了把椅子坐下,单刀直入的问道:“阿泽,你对阿衡从前的事情知道多少?”

萧泽略想了一下方才说道:“我与阿衡成亲不到三个月,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她的嬷嬷说过一些,岳母过世之前,阿衡是个很快乐很爱笑的小女孩儿。她五岁那年亲眼看见岳母死在她的面前,从此阿衡就不再笑了,她对谁都很清冷。特别在她的父亲娶了继室之后,阿衡就更加清冷了。那个继室对阿衡很不好,几次三番加害阿衡,若非寥嬷嬷机警,只怕阿衡很难逃脱那个女人的毒手,这八年之中,那个女人对阿衡…”萧泽吧啦吧啦将自己所知道的苏氏如何虐待欺凌杜衡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萧泽虽然也怨恨杜大海对杜衡的种种漠视,可是他认为更可恶的是杜衡的继母苏氏。萧泽甚至不要求苏氏象他的娘亲对待萧淆萧淅那样关爱照顾,只要苏氏给杜衡她本来就该享有的待遇,萧泽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苏氏根本就没有,她视杜衡如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苏氏加害杜衡的种种行径萧泽已经打听清楚了,所以他认为杜大海固然可恨,但最可恨的是苏氏。所以便将苏氏特别拎出来细细的说了。

冯佧听萧泽说完,咬牙气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两日太祖母问了阿衡好几次,可怎么问阿衡却什么不没说,就连她小时候受的苦阿衡也一个字都不提,要不是太祖母医术精深,只怕我们什么都不会知道。妹婿,你对阿衡的真心我们都明白,阿衡从前受了太多的苦,往后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再别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萧泽重重点头道:“舅兄放心,我一定会倾尽一切照顾阿衡!”

冯佧点了点头,拍拍萧泽的肩膀说道:“你,很不错,以后和阿衡一起来苗山,我必用九牛之礼迎接你们!”九牛之礼是苗疆最隆重的礼节,只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萧泽虽然不知道九牛之礼是个什么礼,却也朗声笑道:“好,日后我一定陪着阿衡前往苗山探亲。”

冯佧听萧泽用“陪着”而不是“带着”,脸上的笑意更浓,这一字之差就让冯佧听出了萧泽对杜衡的在乎。

其实除了冯佧的爷爷因为厌恶汉而固执的不肯学习大梁语之外,其他苗人多多少少都能听会说大梁语,象冯佧这种将来要继承苗王之位的王子,更是特别请了先生教习大梁语的,所以冯佧的大梁语水平不低,他能听懂萧泽的意思。

“阿泽,你到了我们苗山,一定会受大家的喜欢!”冯佧与萧泽边说笑着边离开了浩然居。

好巧不巧,萧泽与冯佧在回客院的路上遇到了萧淆,萧淆见冯佧还穿着露出手臂小腿的苗服,不由嗤笑了一声,在大梁人眼中,露胳膊露腿的自然是不上台面的奇装异服。

冯佧脸色有些阴沉,却没有立刻发做,他知道对面这人是萧泽的大哥,却不知道是隔母的,更加不知道萧淆时时刻刻都想让萧泽去死。冯佧看在萧泽的面子上,便不与萧淆计较了。

可是萧淆却不知道抽了那门子的疯,他竟然用冯佧能听到的声音不屑的说了一句:“苗蛮子!”

冯佧与萧泽脸色立变,萧泽立刻向冯佧躬身大声说道:“王子殿下,前面就是客院,我就不再往前送了,明日您若要入宫拜见皇上,我再来为您带路。”

萧泽刻意重重咬着“王子殿下”四字,就是在提醒萧淆,让他不要失了分寸,白打了他自己的脸面。

萧淆面色一沉,他当然听的出萧泽的意思,只是越是听明白了萧淆心中就越发生气,如今他还不知道他的父王已经上了折子请求皇上废了他的世子之位,所以萧淆的一颗心始终悬着,因此对于身份称呼就特别的敏感。“王子殿下”这四个字立刻刺痛了萧淆的玻璃心。

冯佧看在萧泽的面子上没有理会萧淆,最多只当他是条狂吠乱叫的疯狗好了,只是与萧泽说道:“那行,阿泽,有事我再找你。”

萧泽点点头,看着冯佧向客院走远了,方才看了萧淆一眼,淡淡说道:“大哥若不想继续被禁足,最好多学学待客之道。否则就算是我不计较,皇伯父与父王也绝计不会答应。”说罢,萧泽转身便走,再也不理气的脸都青了的萧淆。

萧淆大怒,可是却不敢放肆的发脾气,这里不是钟毓园,处处都有他父王的眼线,萧淆现在不敢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就算是萧淆硬生生忍下这口气,他这么幼稚的行为也很快被人报到了宁亲王爷的面前。自从对大儿子萧淆起疑之后,宁亲王爷就安排人暗中监视着萧淆。这阵子因为萧淆被禁足,所以暗探也没监视出什么东西,好不容易萧淆有了这点子过错,还不得赶紧报到王爷面前,免得被王爷认定他们办事不力。

宁亲王爷听罢暗探的禀报,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挥了挥手命暗探下去继续监视。等暗探退下之后,宁亲王爷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在他心里萧淆又多了一条气量狭的评价。

“淆儿果然不堪大用,倒是泽儿爱憎分明又进退有度,他若是本王的长子该多好!”宁亲王爷沉沉感叹起来。

萧泽回到交泰园,他没有直接去见杜衡,而是去了寥嬷嬷住的小院儿,与寥嬷嬷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在萧泽的再三追问之下,寥嬷嬷终于告诉他当年夫人过世之时情形,也告诉他当年夫人逼着姑娘发下的誓言。

萧泽听完寥嬷嬷的讲述,整个人都傻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杜衡一直不肯接受他了。不是他不好,也不是杜衡心里完全没有他,而是他那过世岳母逼着杜衡发下的誓言在作祟。萧泽终于知道杜衡为何纠结挣扎了。

“嬷嬷,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若是早些告诉我,阿衡也能少受些苦呀!”萧泽低声抱怨起来。

寥嬷嬷长长叹了口气,慢慢的说道:“姑爷,若不是姑娘的太外祖母认可您了,这事,老奴是要带进棺材的。”

萧泽无话可说了,停了片刻,他才说道:“嬷嬷,我想当年之事有些阿衡都不一定知道,她那时毕竟还小,可你一定知道的很清楚。如今太外祖母带人不远千里来到大梁,就是为了查出岳母亡故的真相,你现在不说可就永远没有机会了。若是你愿意,我这就送你去客院见太外祖母。”

寥嬷嬷一听姑爷说苗王太后是为查明她家夫人死亡真相而来大梁的,整个人立时激动的无以复加,她甚至连尊卑都不顾了,一把抓住萧泽的手叫道:“我去,我现在就去。”

萧泽点点头道:“好,我叫人来服侍嬷嬷更衣。”说罢,萧泽快步走了出去,命守在门口的小丫鬟进去服侍。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寥嬷嬷便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萧泽亲自带着寥嬷嬷走了莫约一刻多钟才来到客院。

冯佧见萧泽这么快就来了,身后还带着个穿着奴仆服饰,却又有两个小丫鬟服侍的老嬷嬷。冯佧不免问道:“阿泽,你这是?”

萧泽飞快说道:“舅兄,这便是一直忠心耿耿服侍阿衡的那位嬷嬷了,她为了阿衡被人挖去双眼拔了指甲,受尽了酷刑,已经将养了三个月,身体还是没有彻底好起来。她知道许多内情,所以我将她带来好让太外祖母问话。”

冯佧立刻快步走到寥嬷嬷面前,向她深深躬身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嬷嬷高义,冯佧万分感激敬佩!”

萧泽对寥嬷嬷说道:“嬷嬷,这是阿衡的表兄王子殿下。”

寥嬷嬷慌忙要跪下,可冯佧却拦住她,还亲自搀扶着寥嬷嬷,笑着说道:“老嬷嬷,你慢慢走,我带你去见太祖母。”

寥嬷嬷慌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表公子可折煞老奴了。”

萧泽挥手命小丫鬟退下等候,与冯佧一左一右扶着寥嬷嬷往里走去,寥嬷嬷没了双眼,若手腿又不方便,若没有人搀扶着,这一路高高低低的台阶便够她为难的了。

苗王太后正与儿孙们商量明日开棺之事,忽见冯佧与萧泽扶着个双眼皮深陷,穿着奴仆服色的老嬷嬷走了起来。众人不由都惊讶的看了过来。

冯佧将寥嬷嬷的身份说了一遍,苗王太后深为动容,立刻说道:“来人,给这位嬷嬷搬张椅子,让她坐下慢慢说话。”

寥嬷嬷没有了眼睛,双耳便格外的灵敏,苗王太后一说话,寥嬷嬷脸上便现出激动的表情,她突然挣开萧淆与冯佧的搀扶,扑倒在地上哭叫道:“橘红请王后娘娘安!”

“什么,你…你竟然是橘红?”苗王太后腾的站了起来,神情极度震惊!

☆、第一百五十三回往事不堪回忆

冯益等人见这个行动迟缓的老妇人竟然自称橘红,也都极度震惊的围了过来。二十多年以前,冯娅曾经带着女儿石悦心回过一次苗山。当时石悦心刚六岁,身边跟着与她差不多大小的小丫鬟,那个小丫鬟就是橘红。因为橘红总是跟在石悦心身后,两人形影不离,所以苗疆众在记住石悦心的同时,也记住了那个生了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一笑起来脸上就现出两个小酒窝的可爱小丫鬟橘红。

自苗王太后以下,但凡见过小橘红之人再也无法将那个可爱的小丫鬟同眼前这个苍老如垂暮之人的老妪看成一个人。

满打满算这橘红也不到四十岁啊,怎么看上去竟象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橘红,你真的是橘红?”苗王太后走到寥嬷嬷面前,俯身扶着她的手臂颤声问道。

“王后娘娘,奴婢真的是橘红啊!”寥嬷嬷悲泣的叫了一声,真如杜鹃泣血一般。

“橘红,你快起来,坐下,坐下!”苗王太后见橘红竟比自己看着还苍老些,心中的酸楚无法言喻,只看橘红这般的凄惨,她就能想到重外孙女儿这些年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在苗疆众人之中,最激动的还不是苗王太后,而是她的孙子冯宝。冯宝比石悦心大五岁,当年石悦心随母亲前往苗山之时冯宝十岁,他当时就特别喜欢小表妹身后那个可爱乖巧的小丫鬟。若非苗家男子绝对不可以娶汉女乱了苗家的血脉,否则冯宝都会向姑姑冯娅要了橘红这个小丫鬟做自己的童养媳。

冯娅带着女儿离开苗山之后,冯宝还失落了挺长一段时间的,那怕是到现在,冯宝心中还有着那个可爱小丫鬟的身影。

可是今日一见,冯宝心中的影像完全被打破了,他不知道那可爱的小丫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可冯宝并没有嫌弃寥嬷嬷,心中只是充满了怜惜同情与愤怒。

“橘红,是谁害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冯宝愤怒的叫了起来。

寥嬷嬷迟疑片刻才犹疑不定的问道:“是…阿宝少爷?”

冯宝眼睛都红了,急急点头道:“对,我是阿保少爷,橘红,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寥嬷嬷轻轻点了点头,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年去苗疆她已经七岁了,已是似懂非似懂的年纪,冯宝对她特别关照,让从小流离失所的橘红头一回感受到有哥哥保护的安心踏实,那样的温暖,是寥嬷嬷生命中极珍贵的一抹亮色,她会永远珍藏在心底,如何能忘记了。

“橘红,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细细告诉我们,此次到大梁来,我们就是为了心心和阿衡,你不要怕,有我们在这里,再不会有人敢动你一个手指头。”苗王太后缓了声音对寥嬷嬷说了起来。

寥嬷嬷听着声音是从头顶上传来的,忙抓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苗王太后压住她的肩头说道:“橘红,你身子不好,坐着说也是一样的,你知道我们苗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寥嬷嬷确实也站不住,如今她的身体真是糟糕透了,刚才一路走过来,就算有小丫鬟在两旁搀扶着,寥嬷嬷也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谢王后娘娘,您们可算是来了。自从夫人过世之后,奴婢就想给您送信,可是苗疆远在几千里之外,奴婢还有姑娘要照顾,也不能丢下姑娘去苗疆报信,又没法写信送过去。奴婢天天都盼着您派人来救我们姑娘啊…”寥嬷嬷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苗王太后闭上眼睛,沉痛的摇了摇头,泪水从眼涌了出来。她若是早知道外孙女儿与重外孙女儿的凄惨生活,她早就来大梁救人了,可是正如寥嬷嬷所说,大梁京城与苗疆相隔数千里之遥,她们又一直没有任何石悦心的消息,天下这么大,她们就算是有心找人也找不到啊。

“橘红,如今我们都来了。你快说说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心心怎么会嫁了那样一个人,她又怎么年纪轻轻就没了?我们这里来大梁,就是为了心心和阿衡来的,你尽管放心说吧。不处理好此事,我们绝不会回去。”冯宝郑重的说道。

寥嬷嬷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才慢慢说了起来。她将杜大海前往百草谷求医,求亲之事讲了一遍。听的苗疆众人直皱眉头,她们的心心真是太单纯太好骗了,她那一对糊涂爹娘也太好骗了,怎么就让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把心心骗到手了呢。

“姑娘成亲之后,夫人的身子骨便一天不如一天,老爷想尽一切办法都救不了夫人,便带着夫人离开百草谷知去了何处。直到姑娘生下小主子,老爷带着夫人才来看望姑娘和小主子。那一回老爷和夫人在府中住了十日,十日之后老爷夫人便离开了。后来姑娘才知道,老爷与夫人在离开府里一个月之后,便先后离开了人世。夫人是病逝的,老爷…他怕夫人一个人会孤单,就也陪着去了…”寥嬷嬷说到这一节,已经哭的无法自抑了。

苗疆众人都唏嘘不已,他们没有想到石灏竟然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他在求娶冯娅之时便已经发下重誓,此生与冯娅夫妻一体生死相依,绝不一人独活于世,他真的做到了!

苗王太后心痛难当追悔莫及。当初若是她能再强硬一些,逼丈夫饶过女儿与汉人私定终身之罪,不受那万蛊噬心的酷刑,她的女儿就不会因此坏了身体,也不必拼了性命生下女儿,更不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苗王太后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她跌坐在椅上,泪水汹涌而出,亦如寥嬷嬷一般哭的难以自抑。

“母亲,祖母,太祖母…”众人齐声叫了起来。

苗王太后擦干眼泪,涩声说道:“虽然阿娅犯了山规,可是…如今她已经不在了,她的女儿也不在了,只留下阿衡这么一点子香火,你们…你们要…”

冯益忙说道:“阿娘放心,三阿姐走了,心心也走了,只留下阿衡一个,她就是我们苗山的孩子,有苗山一天,阿衡就做一天的公主,儿子立刻派人保护阿衡,再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苗王太后点点头,稳了稳心神后又说道:“橘红,你接着说,心心的身子骨很好,她不是早夭之相,你快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心心怎么会突然暴亡?”

“回王后娘娘,姑娘生下小主子之后,老夫人见小主子是个女孩儿,便很不喜欢,而将军又常年征战,很少在府中,姑娘便没有再生育。老夫人自此看姑娘不顺眼,总是找姑娘的麻烦,可姑娘从来没有生老夫人的气,一直恭恭敬敬的服侍她。小主子四岁半的时候,恭肃公主突然派人来见老夫人。老夫人原是个农妇出身,并不会应酬交际,府中的事情全都是姑娘打理的,可是这一回老夫人却没有将招呼恭肃公主府来人之事交给姑娘,姑娘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何三番两次的来见老夫人。只是从那时起,老夫人看姑娘就越发不顺眼了,每每指桑骂愧的找姑娘的事,还骂小主子是赔钱货,又骂姑娘不给将军生儿子…”寥嬷嬷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累的气喘起来,胸腔中呼噜呼噜的很不透畅,她只能停了下来。

苗王太后长长叹了口气,走下来给寥嬷嬷诊了脉,然后命重孙子冯佧去取药给寥嬷嬷服用。

服下苗王太后亲自配制的药丸,寥嬷嬷的气喘情况很快缓解了许多。她又可以继续讲述了。

“自从恭肃公主府来人之后,老夫人对姑娘整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姑娘有苦无处可说,只能夜里偷偷落泪,她只盼着将军早日归来,多少也能缓和缓和家中的气氛。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将军班师回朝那晚,老夫人拿着一封将军写的休书来找夫人,要夫人立刻离开将军府,从此不得踏足京城半步。”寥嬷嬷哭着说道。

一直在房中的萧泽听到这里,瞪起的眼睛几乎要喷火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杜大海竟然会做出这么卑鄙无耻之事。他的岳母恪尽妇德,没有一丝错处,他杜大海凭什么休妻!亏他还有脸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好父亲的嘴脸,呸!萧泽一想到杜大海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便觉得恶心,他也配说出那些话!杜衡不认他真是太正确了!

“后来怎么样?”寥嬷嬷一气说到这里,难免要停下来喘口气,众人便急急的叫了起来。

寥嬷嬷又说道:“夫人当然不肯。说来也怪,老夫人竟没有再说什么逼迫夫人离开的话,她只是冷笑几声就走了。可是就是在那天晚上,夫人吃过晚饭不到两刻钟就吐血不止,后来就…”寥嬷嬷实在说不下去,已经哭成了泪人。

也不必寥嬷嬷再往下说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大家都能想到,显然是那何老夫人下毒害死了不肯被休的儿媳妇石悦心。

萧泽是这些人当中头脑最好使的一个,他很敏锐的抓住重点,急急问道:“嬷嬷,那张休书如今在何处?”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便明白过来,忙都问道:“对,那休书在何处?”

寥嬷嬷稳了稳心神,低声说道:“姑爷,休书就在姑娘从来不离身的荷包的夹层之中。”

“什么,休书在阿衡身上!”萧泽震惊的差点儿跳起来。“嬷嬷,阿衡知道么?”

寥嬷嬷摇摇头道:“回姑爷的话,姑娘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那荷包中装的是她的命书,却不知道夹层中还有一份休书。”

萧泽松了一口气,原来杜衡并不知道,怪不得她从来没向自己提过此事,并不是她不相信自己才什么都不说的。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萧泽又为难上了,寥嬷嬷刚才也说了那休书藏在杜衡从不离身的荷包的夹层之中,那他要怎么样才能拿到呢。说心里话,萧泽真不愿意让杜衡再面对这样的痛苦,他情愿杜衡什么都不知道,总好过再受一次伤害。

“太外祖母,此事要告诉阿衡么?”萧泽犹豫的问道。

苗王太后也有些为难,她也不舍得让重外孙女儿再受一次伤害,可是能让女儿家从不离身的荷包必都是贴身佩带的,若是不说出真相,想把这个荷包拿到手可就太难了。苗王太后已经知道自己的重外孙女儿自学了毒经,学的还很好。若是以旁门手段去取荷包,苗王太后觉得自家的重外孙女儿手中的毒粉可不是吃素的。

“阿泽,你悄悄把荷包拿来不就行了?”冯佧不知道太外祖母和萧泽为什么犯难,这事明明很容易啊。

除了苗王太后之外,苗疆众人并不知道杜衡还没有和萧泽圆房。在苗疆,男子十五女子十三便可成亲,十四五岁生孩子的多的是,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萧泽一直在等杜衡及笄,等杜衡心甘情愿的将自己交给他。

萧泽面上略显尴尬之色,苗王太后为他解围道:“这不妥,阿泽是个磊落之人,怎么能让他去这种事情。”

老祖宗定了调子,自然没人敢再说什么,苗王太后想了想又说道:“要荷包这事你们不必费心了,我与阿衡说就行。”

苗王太后的话音刚落,冯佧的妻子花妮便高声叫了起来:“阿衡妹妹来了…”花妮站在最外面,一眼看到杜衡走进院门,直接往这边走来了,她便用苗语高声叫了起来,也好给大家提个醒儿,免得有什么不能让杜衡听到的话传到杜衡的耳中。

话说杜衡原本正在房中歇着,刚刚经历了父王当面说谎的杜衡心情极为糟糕,她将丫鬟们都赶了出去,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生闷气。正在生闷气之时,红菱在外头敲门,说是有事禀报。

杜衡本来不想理会红菱的,可是红菱却说事关寥嬷嬷。杜衡这才开了门。红菱急急说道:“夫人,刚才三爷带着寥嬷嬷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杜衡吃了一惊,寥嬷嬷这阵子犯了气喘病,并不适合出门走动,这事萧泽是知道的,他怎么突然把寥嬷嬷带出去了?

静心想了一会儿,杜衡便说道:“三爷必是带嬷嬷去了客院,走,我们这就过去。”于是便有了杜衡带着红菱走进客院,花妮报信这一幕。

“嬷嬷你果然在这里,你的气喘还没好,怎么就乱出来走去。”杜衡快步跑到寥嬷嬷面前,急急说了一句,还瞪了萧泽一眼。

萧泽苦笑一下,得,回头他又有的解释了。但愿杜衡不会气的太久,一想到杜衡不理自己,萧泽顿时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不舒服了。

寥嬷嬷听到自家姑娘的声音,已经颤微微站了起来,急急的说道:“姑娘,老奴听姑爷说王后娘娘来了,特意央求姑爷带老奴过来磕头请安的。”

杜衡停了片刻方低声说道:“嬷嬷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总也要等你好些过来吧,你现在还气喘…咦,嬷嬷你好了呀,你不咳嗽气喘了!”杜衡发现寥嬷嬷好一阵子都没有咳嗽气喘,不由欢喜的叫了起来。

萧泽赶紧笑着说道:“阿衡,刚才太外祖母给嬷嬷吃了药,嬷嬷的身子就好多了。”

杜衡赶紧走到苗王太后的身边,不好意思的说道:“太外祖母,我担心嬷嬷,在您面前失礼了,阿衡向您请罪。”

苗王太后心疼重外孙女儿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她,因此只笑着说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是把太外祖母当外人喽?”

“没有没有,太外祖母,阿衡没这个意思,您千万别多想。”杜衡着急的解释起来。

苗王太后爽朗的笑了,她拉住杜衡的手说道:“傻孩子,太外祖母逗你呢。这会儿心里可好受了?”

杜衡知道太外祖母的意思,便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太外祖母,阿衡不难受,该难受的早就难受过了,其实早该想到他会那么说的,又何必难受呢。”

萧泽听杜衡这么一说,就知道她心里还难受着。说起来杜大海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这血脉之亲是割不断的,杜衡表现的越激烈,就证明她心里越看重杜大海。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说出休书之事,阿衡她能承受么?萧泽在心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苗王太后显然与萧泽有同样的担心,所以她没有立该向杜衡要荷包,而是顺势与杜衡解说起寥嬷嬷的病情。苗王太后在这两日与重外孙女儿的接触之发现,杜衡在学医学毒术之上极有天份。

只凭着一本毒经,杜衡就能自己配制出毒经上并不曾记载过的毒药,这要的天份悟性极为难得。苗王太后在心中暗暗将儿孙们过了一遍,还找不出一人能比杜衡更有悟性,她不由动了将毕生所学尽数传给杜衡的念头。只是若要传授医毒二术,并不是一两年就能完成的。她身为苗王太后,也不能常年离开苗疆,而杜衡已经嫁给萧泽为妻,目前看来也不能让杜衡离开大梁回苗疆住上三年五载,所以苗王太后心中有些犯难,便没有提出此事。

自从张慕景走后,杜衡便没有人指导她学习医术了,如今太外祖母主动谈起寥嬷嬷的病,杜衡立时两眼放光,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萧泽看的移不开眼睛,而苗疆众人却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建议。

如今随苗王太后学习医术的是她的重孙子冯佧。冯佧学习很用功,只是天份有限,学习的进展并不快,而冯佧自己也学得很辛苦。他其实并不喜欢学医,只是为了传承太祖母的医术不得不学。苗疆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情。

如今见杜衡对医术极有热情,众人不约而同想向老祖宗建议,将杜衡带回苗疆学习医毒二术,至于多少年才能学成,这个么,自然是学的时间越长越好。萧泽再好,可也保不住变心。那杜大海不就是个例子,他求娶石悦心之时难道还说少了花言巧语么,不也指天誓日的赌咒发誓,可结果呢,还不是害的石悦心惨死!

因着刚才寥嬷嬷的一番泣血讲述,萧泽便被他的岳父连累了,直接被划到了说话不算数的那一拔人当中。

苗疆的好小伙子多了,凭杜衡看上谁都没问题,一向最讨厌大梁人的冯益甚至已经在心中列出了至少十个外孙女婿的人选。虽然那些人论相貌是比不上萧泽的,可是冯益敢打包票,这些人不论哪个做了他的外孙女婿,都会一辈子对杜衡死心踏地,绝对不会象大梁人一般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萧泽是个感觉很敏锐的人,他发觉自从寥嬷嬷讲完,杜衡进门之后,杜衡的这些长辈们看向他的眼神就和前些时候有些不一样了。前阵子他们总是用欣赏的眼神看过来,可是此时众人的眼神中却带着了丝挑剔和嫌弃。这么萧泽想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自己突然就被嫌弃了呢,没道理啊!他又不曾做什么让苗疆众人心生不快的事情。

萧泽看向与自己同辈,也挺说的来的冯佧。可冯佧却突然开始回避萧泽的目光。这让萧泽心中越发不安。他心里很清楚,苗疆众人与杜衡相见的时日虽短,可是对杜衡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视,反正比他这个相处了近三个月的丈夫要有力多了。倘若他们对杜衡说些什么,萧泽还真担心杜衡不要自己了。

越想心越慌,萧泽突然觉得自己将寥嬷嬷带到客院来真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他立刻笑着说道:“阿衡,时候也不早了,太外祖母和舅公舅婆们也都累了,明儿还要早起呢,咱们扶嬷嬷回去吧。”

杜衡正听外祖母说寥嬷嬷的病情以及如何用药更合适,她听的津津有味,自然不舍得离开,便摆摆手道:“你先走吧,回头我自会扶嬷嬷回去。”

杜衡此言一出,萧泽的脸都黑了。

☆、第一百五十四回追查

“我还是等你吧,你尽管和太外祖母聊着,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咱们再走。”萧泽脑子转的不慢,立刻如是说道。

苗王太后见重外孙女婿眨巴着眼睛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免笑了起来,她与她那些儿孙们不同,自从见到萧泽之后,苗王太后就知道重外孙女婿就是他了。所以她一直没有为难过萧泽,还特意约束着孩子们,不许他们找萧泽的麻烦。

倒不是苗王太后喜欢漂亮小伙儿,而是她懂得望气之术,萧泽身有紫气,而杜衡却是白气,如今萧杜二人还未曾圆房,这紫白二气竟然就隐隐有了交融之象,这说明萧泽与杜衡是天生一对,若然将他们强行拆散,对这两个孩子都是极要命的打击。所以苗王太后在见到萧泽与杜衡之后,便已经改了初衷,不再打算将杜衡从萧泽身边带走了。

“阿衡,你张先生也一起回来了,此番若没有他前来苗山报讯,我们再难得到你的消息,说起来你很应该去拜见你张先生才是。”苗王太后突然转了话题对杜衡说了起来。

杜衡轻轻嗯了一声,萧泽立刻识相的说道:“阿衡,你看哪一日合适,我陪你一起去拜见张先生。他既是你的先生,我也该去给他行个礼的。”

苗王太后点头道:“泽儿说的很对。阿衡,依太外祖母看来,不如明日就去吧。”

“明日?”萧泽皱眉重复了一遍,明儿不是要去开棺验尸么,他怎么可以不陪着呢。

苗王太后点点头,看着萧泽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对,就是明日,再晚了就不尊重了。”

看到苗王太后的眼神,萧泽明白了,他点点头道:“太外祖母说的对,阿衡,我们明日一起去拜会张先生。”

杜衡并不知道太外祖母明儿要带人去开她娘亲的棺木,便点点头道:“好。”

苗王太后向萧泽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他的机灵与识趣很是满意。打开石悦心的棺材,揭破当年的真相,无论真相是什么,对杜衡都是种极大的伤害,只要有一丝可能,还是隐瞒着杜衡比较好。

“阿衡,听说你有一只你娘亲亲手做的荷包,能不能让太外祖母看看?”苗王太后总算找到一个理由,向杜衡要起了她的荷包。

杜衡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应道:“是。”她走到屏风后面取出一直贴身佩带的荷包,双手捧着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颜色已经不鲜亮的半月形荷包,这只荷包以嫩红色的缎子为底,绣着素白的杜若花,暗含着“若儿”这个乳名。这只荷包是石悦心亲手给女儿绣的,自她过世之后,只有五岁的杜衡没有能力保住娘亲的遗物,如今她也就只剩下这一件东西留做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