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外祖母,这就是娘亲做的荷包。”杜衡声音有些发颤的低低说道。

苗王太后伸出双手接过来,轻轻抚着那洁白的杜若花,涩声道:“多精细的针线啊,心心从小就手巧,这杜若花绣的就像真的一样,若儿?当初你外祖母是给你起了这个乳名吧?”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当着太外祖母的面,她不能说“若儿已死,如今只有阿衡”这样的话,那样会伤了太外祖母的心。

“若儿,你知道你外祖母为何给你起这个乳名么?”苗王太后深情的抚摸着那只已经褪色的荷包,轻声问了起来。

杜衡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在我们苗山,杜若花代表着幸福与信任,你外祖母希望你一生幸福,才给你起了这个乳名。”苗王太后伤感的低声说了起来。荷包依旧,可她的女儿她的外孙女儿却全都香消玉殒了,这让苗王太后如何能不触景伤情。

杜衡脸上浮起悲伤之色,她的幸福,她的信任,全被那个她应该称呼爹爹的人给毁了。她还怎么能信任人,怎么敢去寻求幸福?

萧泽见杜衡神情悲伤,只觉得心口仿佛硬了一块巨石,压的他透不过气来,他不要看到这样悲伤的杜衡,他只想让杜衡脸上不再有悲伤,不再清冷,他要杜衡脸上永远扬起明媚的笑容。

“若儿,太外祖母也这么叫你,好么?”苗王太后知道重外孙女儿心结重重,若是一味的逃避,这个心结就会变成越来越大的死结,唯有直面心结,勇敢的面对,彻底的打开,杜衡才能从她自己结起茧中挣脱出来,才能得到新生。

想要帮助杜衡破茧重生,首先得让她肯面对过去。重提若儿这个名字,就是苗王太后逼杜衡迈出第一步?

想要帮助杜衡破茧重生,首先得让她肯面对过去。重提若儿这个“嗯,若儿真是个好孩子!”苗王太后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又对儿孙们说道:“大家听着,以后都喊若儿这个名字。”

冯益等人忙躬身应了下来,却不明白老祖宗从来不在意称呼的,今儿怎么却为难起杜衡这孩子了。杜衡的为难和不情愿大家都能看的出来。

萧泽见杜衡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的神色,赶紧笑着说道:“阿衡,我从来不知道杜若花竟这么好看,赶明儿我去多找些,在咱们园子里种上一大片可好?”

杜衡恹恹的说道:“随你喜欢。”

萧泽立刻笑着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拜见过张先生之后,我就去找花种子,现在正值春日,正是种花的好时节。对了,太外祖母,杜若花什么时候开?小子都等不及想看一大片杜若花呢?”

苗王太后笑着说道:“夏日里开花,若是种上一片,到了夏日的确很是赏心悦目。”

杜衡虽然出于孝道答应太外祖母这么称呼自己,可心里却很不自在,因此看上去也没了精神,偎在太外祖母身边不怎么说话了。

可是苗王太后仿佛是叫“若儿”叫上了瘾,每与杜衡说话必以“若儿”打头,杜衡从最初的抗拒到无奈接受,最后已经到了听到“若儿”二字没有什么感觉的地步,苗王太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不再一口一个若儿的叫下去,让一直担心的萧泽偷偷松了口气。

“若儿,太外祖母想你娘亲了,你能不能将这只荷包借给太外祖母一晚上?太外祖母拿着这荷包睡上一夜,也算是搂着你娘亲了。明儿就还给你好不好?”苗王太后见重外孙女儿已经被自己绕晕了,这才转入正题说起了荷包之事。

杜衡一阵心酸,低声应道:“好。”虽然这只荷包她从不离身,可是太外祖母也想念她的娘亲,看着太外祖母苍苍白发,再想想她为自己千里奔波,杜衡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便轻声答应了。

冯益萧泽等人真心给苗王太后跪了,这老太太真是太厉害了,他们刚才都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才能在不惊动杜衡的情况下把荷包中的休书取出来,可是都没有想出个好办法,老祖宗轻巧巧一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萧泽想让众人赶紧将那封休书取出来验看,便对杜衡说道:“阿衡,你看时候也不早了,嬷嬷身子还没好利索,我们送嬷嬷回去吧,也好让太外祖母早些歇着。”

杜衡没有多想,点点头道:“好。”又向苗王太后等人行礼告退,众人将萧泽杜衡寥嬷嬷送出客院大门,看着他们一行走远了方才飞奔回客院上房,等着手最巧的花妮小心翼翼的折开荷包夹层,取出那份休书。

果然在荷包夹层之中藏着一份薄薄的休书。花妮极小心的将休书取出送到太祖母的面前,苗王太后见那泛黄的休书上还透着斑斑黑色血迹,接休书的手都颤抖起来。她知道,那斑斑血迹必是她唯一的外孙女儿石悦心临死之时吐出的毒血。

“阿娘…”冯益叫了一声,想伸手拿过休书,苗王太后却将他的手推开,沉声道:“我自己看。”

轻轻展开折成小方块的休书,苗王太后看完脸上尽是怒容,她压着性子将休书放到身旁的桌上压平整,这可是证据,万不能因她的一时愤怒而毁了。

放好休书之后,苗王太后冷声怒道:“心心是被毒死的,用的还是我们苗疆的桃花瘴。可恨杜大海竟敢以无子为由休妻,他长年出征在外,心心一个人怎么可能生出儿子!”

“杜大海!本王不把你填了万毒坑,本王就不是上洞苗王!”冯益厉喝一声便向外冲去。想到最心疼的外甥女儿竟然是被毒死的,死之前还受了那样的侮辱,冯益就觉得一股子火气蹿遍他的五脏六腑,只有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杜大海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冯益胸中这股怒火才能得到消解。

“佧儿,快拦住你阿爷!”苗王太后一见儿子如发疯狂的野牛一般,立刻高声喊了起来。能制服盛怒中的冯益,除了冯佧之外不做他人之选。

冯佧应声冲了出去,跃到冯益的面前往地上一跪,再拦腰一抱,冯益便动弹不得了。他只能抓着孙子的双肩大怒吼道:“放开我…”

冯佧一面死死抱着他爷爷的腰,一面飞快说道:“阿爷,太阿嬷还有话说,您等太阿娘说完再出去也不晚。”

“你…哼,放开,你这么缠着阿爷,阿爷如何能回去!”冯益气恼的吼了孙子一通。冯佧这才放开手站了起来,跟着他阿爷走了回去。

“阿益,杜大海当然要收拾,但是桃花瘴更要紧,我们苗山的毒药怎么会出现在大梁,还被用来害死心心,这事得赶紧查!”苗王太后在最初的愤怒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她沉声吩咐起来。

冯益这才将重点转到桃花瘴之上,他立刻说道:“是,阿娘,儿子这就派人回去查。不过一来一往少说也要三个月,难道还要让那狗贼子再活三个月么?”

苗王太后道:“这里也没有咱们苗山的万毒坑,怎么填?现在有了这休书,事情倒好办了。佧儿,回头叫你妹夫过来,悄悄的,不要惊动了若儿。心心的墓地在何处,他应该能知道,就算是不知道也能打听出来。让他赶紧打听了,把地方告诉我明,明天他还得陪若儿去拜会张先生,不好与我们一同行动。”冯佧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萧泽正在与杜衡说话之时,忽见扣子在窗外挤眉弄眼指手划脚的,好似有什么话不方便直接禀报。萧泽皱了皱眉头,正想叫扣子进屋回话,却见扣子在手臂小腿处一个劲儿的直比划。萧泽立刻明白必是客院那边有人找他,便向扣子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先退下,回头他就出去。

扣子在窗外比比划划,杜衡其实已经看见了,不过她素来不会主动过问萧泽的事情,因此只当作没有看见,还假装疲惫的说道:“我累了,要进去歇一会儿,你自便吧。”

萧泽立刻笑着说道:“好好,你去歇着吧。这几日总也没人消停,真是难为你了。”

杜衡本已经抬脚往内室走了,听到萧泽这话却又转过身子轻声说道:“阿泽,谢谢你。你比我更为难。”说罢便又转身走了。

萧泽看着杜衡的身影,喃喃道:“阿衡,除了你,我再没有为难之事,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不为难呢。”说完这话,萧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快步走出了上房。

萧泽的话杜衡并没有听到,可是他那一声悠长的叹息却叹进了杜衡的心里。回到内室的杜衡倚在床头,拿起放在枕边的医书,却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萧泽那一声叹息总是在她的耳边回响,让杜衡莫名的乱了心绪。

萧泽来到院中,扣子赶紧上前回话,萧泽听完扣子的禀报,立刻赶往客院。苗王太后见到他,先问了一回杜衡的情绪,然后才将那封休书递给萧泽,让他看一看。

萧泽捧着那纸薄薄的休书,却如捧着一块巨石,他看完休书并没有表现出愤怒,而是皱起了一双剑眉,似是被什么问题困扰了一般。

冯宝见状便问道:“泽儿,这休书有问题?”

萧泽点点头道:“这休书上的笔迹虽然与那人的极为相似,可是笔力却差了很多,不象是那人亲笔所书。”因为心中对杜大海生出怨恨之意,所以萧泽也不愿再叫他岳父,可也叫不出狗贼二字,只能以“那人”含糊呼之了。

苗王太后立刻追问道:“泽儿,这事可不能随便一说,你能保证么?”

萧泽将休书放到桌上摊平,对一众苗人说道:“那人的手书小子数月之前曾经看过,字虽不佳,可下笔极为雄健有力,展信便觉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可这封休书却没有这样气韵。看去倒象女人写出来的。”

“你是说这封逼死心心的休书不是那狗贼写的?”冯宝沉声问道。

萧泽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只能实事求是的说道:“有这种可能。不过那人的字小子只看过一回,并没有确切的把握。不如让小子去寻那人的手迹前来比对,是与不是便能一目了然。”

苗王太后点头道:“泽儿说的有道理,赶紧去吧,要快!”

萧泽应了一声,笑着说道:“很快就能拿来,父王的书房中就有那人写的信。”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工夫,萧泽便从宁亲王爷的书房之中取来了杜大海的一封书信,将两张书信并排放着一比对,就比出了差别。苗王太后看罢,点点头道:“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写的。泽儿说的没错,这封休书的字太软了,完全没有刚骨。下笔之时也多有犹豫,倒象是比着杜贼的字迹硬抄出来的。”

萧泽忙说道:“太外祖母明鉴,重外孙婿也是这么想的。”

“既不是杜贼所写,又能是什么人写的呢,橘红说那个什么何老太婆大字不识一个,一定写不出来这个东西。”冯宝粗声说道。

萧泽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没看到休书之前,小子以为这休书是那人所写,可是看了休书之后,小子倒有个新的想法,或许这封休书那人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人的母亲与恭肃公主府之人搞出来的鬼明堂。”

“对了,那个什么恭肃公主府在哪里,少不得要一一算帐!”冯佧气冲冲的叫道。此番他们组团来到大梁京城,可就是来给过世的石悦心报仇,给还活着的杜衡撑腰的。

“恭肃公主府已经被查封,前年,恭肃公主与驸马因卷入潞王逆案而被皇上赐死,大梁已经再没有恭肃公主了。”萧泽很平淡的说道。算起来萧泽应该叫恭肃公主一声姑祖母,可是恭肃公主脑子发昏支持潞王谋逆,企图暗杀当今皇上和萧泽的父亲,所以对于这位姑祖母,萧泽非但没有一丁点儿亲情,还很憎恶她。前年潞王谋逆,他的父亲替皇上挡箭,被射中了右肩肩窝,若非太医抢救及时,又用了最好的药材调理,宁亲王爷能不能挺过来就两说了。

“哼,倒是便宜她了!”冯佧重重哼了一声,对于不能亲手杀了恭肃公主很不满意。

“这么说,那杜贼现在的妻子也不得你们皇帝的心意了?”苗王太后沉沉问道。

萧泽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潞王谋逆之前,那人的继室还常去宫中走动,恭肃公主附逆之事一出,皇伯父就夺了那人继室的县主封号,如今她只是个六品诰命,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了。皇伯父要不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怕是早就杀了那人的继室。”

苗王太后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泽儿,你可知道你岳母安葬之地?”

萧泽忙说道:“知道,自从认识阿衡之后,小子便寻到岳母的长眠之所,安排了人手看护守陵。”

苗王太后感动的点头道:“真是难为你了。若儿有你这个丈夫,心心在天之灵必能安心了。可怜的心心,你怎么就…就被奸人毒死了呢!”

萧泽一怔,忙问道:“怎么,岳母是被毒死的,是什么人下的手?”

冯佧摇摇头道:“还不知道,我们也不明白姑妈明明身处大梁,如何会中了我们苗山特有的桃花瘴之毒。”

“啊…我想起来了,太外祖母,有一个人,她可能就是凶手!”萧泽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立时惊呼起来。

“谁?”一众苗人全都瞪向萧泽齐声惊问起来。

“这人姓江,是那人继室身边的心腹嬷嬷,听阿衡说她用的毒都是苗疆之毒,岳母极有可能就是她害死的!”萧泽忙说了起来。

“这人现在何处?”苗王太后厉声问道。

“太外祖母,这人就是加害寥嬷嬷的凶手之一,已经被阿衡送到大理寺的大牢中了。”萧泽立刻说道。

“怎么不直接杀了她,还送什么官府!”冯佧皱眉说道。

冯保瞪了儿子一眼,说道:“送的好,若儿做的对。泽儿,这人还没死吧?”

萧泽忙说道:“还没有,阿衡说不能白便宜了她,所以小婿便向大理寺那边打了招呼,阿衡不发话,也不审也不杀,就让那老贼婆在牢中苦熬着。”

苗王太后点头道:“这就好,泽儿,有没有办法将这个姓江的恶妇提出来,我们在要心心的坟前审她。”

萧泽想了想,点点头道:“倒是能提出来,不过得花上一两日的工夫。”

苗王太后沉声道:“九年都过去了,不在乎这一两日,我们等的起。泽儿,你快去办吧。”

萧泽应了下来,刚想往外走却又停下脚步回身问道:“太外祖母,这事不告诉阿衡么?”

“这…”苗王太后有些犹豫了。她当然不愿意让重外孙女儿再受一次伤害,可是杜衡才是真正的苦主,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剥夺杜衡知道真相的权利。

“太外祖母,阿衡很聪明,当年岳母吐血而死之时,阿衡在她的身边。岳母既是中毒而死,就算阿衡当时不知道,现在她也不会不知道。”萧泽见苗王太后有不告诉杜衡之意,便急急说了起来。

苗王太后心头一颤,暗道自己怎么把这一茬给忘记了,杜衡学医那么有天份,怎么可能认不出桃花瘴之毒!“好,告诉她,把一切真相都告诉她。”苗王太后将心一横,说出了这样的话。

☆、第一百五十五回激化

次日早朝过后,正欲回府的杜大海被宁亲王爷叫住了。

“杜亲家可是要往本王府上,正好与本王同行。”宁亲王爷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了起来。

杜大海眉头微皱,却不能不顺着宁亲王爷的话往下说,“下官正要往王府去,能与王爷同行是下官的荣幸。”

宁亲王爷淡笑道:“正好,本王便与杜亲家并辔而行。”

两亲家骑着马往宁亲王府走去,杜大海为难的说道:“王爷,苗疆使臣要掘开下官亡妻之墓,此事万万不可行,亡妻入土多年,怎可惊扰她的亡灵。还请王爷代下官周旋,与苗疆使臣好好说一说。”

宁亲王爷看了杜大海一眼,沉声道:“杜亲家,苗疆众人认定泽儿的岳母是你害死了,若不让她们开棺验尸,他们便要以此罪名将你告到皇上面前。难道你真的做出那等事情?”

杜大海忙叫道:“王爷,下官冤枉啊,下官亡妻离世之时,下官正在京城官驿之中等候皇上的诏见,根本不曾回府,此事官驿之人皆可为证。次日下官还没有回到府中便已经接到了亡妻辞世的消息,等下官赶回府中,家中老母已经将亡妻装殓了,下官连亡妻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王爷,下官真真冤枉死了!”

宁亲王爷缓缓摇了摇头,沉沉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让苗疆之人开棺验尸,也好还你个清白。”

杜大海执拗的摇头道:“不,绝对不可开棺,就算他们告到皇上面前,皇上砍了下官的脑袋,下官也不同意开棺。”

宁亲王爷冷声道:“你如此百般推脱,难道说泽儿的岳母之死真的别有内情?”

“不不,绝没有内情,下官只是不能让亡妻死后都不得安宁。”杜大海牙口咬的极紧,让宁亲王爷心中升起怒意,索性什么都不再说了。反正那些苗人自有打算。

沉默了走了一段路,杜大海涩声说道:“王爷,若是此时先王妃的娘家人要开棺,您会允许我么?”

宁亲王爷沉声道:“本王为何不允许?所谓惊扰亡灵,不过是生者的说法,人已经没了,还有什么灵?不过若是死者含冤莫白,倘以开棺验尸之法查明死因,将真凶绳之以法,以本王看来,亡者也是愿意看到的。”

杜大海被堵的无话可说了。事实上他不肯让苗疆众人开棺,根本不是怕石悦心的亡灵被惊扰,而是他心里清楚石悦心之死,必与那两个与他关系极为密切的女人有关,一个是他的生身母亲,一个是他的妻子。母亲当然得力保,而苏氏如今也重新成为杜大海的心头宝,杜大海也是一百个舍不得。

“王爷,您不会听信了苗人的一面之辞,就怀疑下官了吧?”杜大海沉沉质问起来。

宁亲王爷淡淡道:“本王没有怀疑谁,也不会轻易相信谁,本王只看证据。”

杜大海急道:“王爷,下官不惜父女反目也要让小女给令郎冲喜,若没有小女冲喜,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形就难说了,您可不能…”

宁亲王爷面色一沉,冷声道:“杜将军别忘了,本王也送了你一场大富贵,再者你道泽儿是冲喜才痊愈的么,你想错了。是泽儿的媳妇以她娘亲传下来的救命灵丹给泽儿服用,泽儿才能这么快的好起来。这却不是你杜将军的功劳。说起来泽儿的岳母不只是他的岳母,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泽儿想对她尽孝已经不能够了,难道还不应该为她洗雪沉冤么?”

杜大海惊愕道:“什么救命灵丹,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倘若有这种东西,悦心早就给我了,断断不会自己收着。”

宁亲王爷冷哼一声,反手用马鞭一抽,马儿便尦开四蹄飞奔而去,杜大海刚才那句话说的要多无耻有多无耻,素养极好的宁亲王爷都气的受不住了,他耻于和这种人同行。

宁亲王爷是打马走了,可是他的侍卫们并没有全都跟上去,还有六名侍卫在将杜大海夹在中间,杜大海若是老老实实的往王府走也就罢了,若是他敢闹出什么花样儿,这些侍卫可都是领了命的,便是绑,也得把杜大海绑回宁亲王府。

好在杜大海还算识相,也免得被王府侍卫绑起来丢人显眼,宁亲王爷刚回府不久,杜大海也到了王府。宁亲王爷进门之时已经传了话,所以杜大海一到王府就被人引着去了客院,而宁亲王爷自己则回避了。

“杜大海,你可曾写过休离心心的休书?”杜大海一进客院正房,苗王太后便冷声喝问起来。

杜大海想也不想便摇头叫道:“我从来没有写过休书。”

冯宝听了这话立刻拍着桌子大喝道:“你没写过休书,那这是什么?你自己过来看!”

杜大海快步到桌上,看到一张已经泛黄的,上面渗透了斑斑暗黑血迹的文书,细细一看,杜大海震惊的眼睛都直了,他立刻大叫道:“这不是我写的,我从来都没有过休妻的念头。悦心为我孝敬母亲抚育女儿打理家业,我才能无牵无挂的上阵杀敌,她是我的贤内助,我怎么可能会休了她?”

“杜大海,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难道不是你的字?”冯宝怒声喝斥,若非苗王太后事先已经有过吩咐,冯宝才不得不压着性子不对杜大海大打出手。

杜大海摇头道:“这字虽然很象我的笔迹,但绝对不是我写的。杜大海敢对天发誓,若是我写过休弃悦心的休书,必叫杜大海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情急之下,杜大海竟连毒咒都发了起来。

一直坐在上首没有说话的苗王太后沉声说道:“既然不是你写的,那么会是什么人写的呢?”

杜大海粗声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陷害我!还有,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休书?”

冯宝喝道:“这是心心临死之前,你的母亲派人送给她的,这信上的血迹就是心心吐的血,杜大海,你一定不知道,心心是吐血而死的。她,当着若儿的面吐尽了全身的血,血尽而亡。”

“啊…这…这不可能!”杜大海本能的摇头否定。

“不可能?杜大海,心心吐血的时候,身边只有橘红和若儿,这是她们两人亲眼所见的。杜大海,你必定也不知道,心心过世之后,若儿整整做了三年的恶梦,每夜都会梦到她的娘亲浑身是血,夜夜无法入睡。”冯宝悲怆的喝道。

杜大海听了这话,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颓然跪坐在地上,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封休书,冯宝的话,撕开了杜大海一直自欺欺人的想法,让他赤果果的面对发妻之死,女儿之伤。

“杜大海,本后相信你不知道心心是怎么死的,你做为她的丈夫,难道不应该查个清楚,还心心一个公道么?拔出扎在若儿心中的刺么?”苗王太后适时沉沉说了一句,让杜大海更加无法承受。

“开棺验尸,请你们的皇上给心心一个公道,还是你将真凶全都交给我们处置,你自己选吧!”冯宝撂下这一句话便什么都不在说了,只坐在一旁瞪起眼睛盯着杜大海,倒要看看他会如何选择。

杜大海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看到两双脚停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双绣金皂面粉底小朝靴并一双云头绣鞋。

杜大海抬起头来,只见女儿女婿站在自己的面前,女婿面有怒色,而女儿则是满面悲怆。

“若儿,贤婿,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都知道了?”杜大海惊愕的跳了起来。他怎么都没想到杜衡和萧泽会在此处。

杜衡悲愤难当,几乎说不出话来,萧泽扶着杜衡的手臂,看向杜大海大声质问道:“岳父,公道何在,人心何在?八年的夫妻之情,难道在你心里就什么都不是么?妻子惨死,做丈夫的难道不应该为妻子报仇雪恨么?”

杜大海被女婿质问的无言以对,只看向女儿低低叫道:“若儿,爹…”

“若儿是外祖母给我取的名字,杜将军,您叫出这两个字,难道不亏心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称呼我?”杜衡悲愤的叫道。

杜大海沉默了。是啊,他除了提供一半的血脉之外,再没有对女儿尽过任何心力,他有什么资格呢。

“若儿,我真的没有写过休书给你娘亲,也从没有休她之意,你是认识我的字的,一定能看出那不是我的笔迹。他们说你娘亲是中毒吐血而亡的,可当时我不在场,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若儿,不论你娘亲因何而死,都不是爹爹下的手,当时爹爹在官驿之中,你一定要相信爹爹啊!”

杜衡冷冷道:“杜将军想要毒死一个人,难道还需要亲自下手么,你甚至都不必开口说话,只要暗示一下,自然会有人替你办的妥妥当当。我娘亲为何而死,为何人所害,只怕除了凶手之外,你是最清楚之人。”

杜大海被女儿犀利的言辞说的无话可说,的确,他是知道,或者说他已经猜出真凶是谁。只是不论是他的母亲何老夫人还是继室妻子苏氏,都是杜大海要保护的对象,不到万不得以之时,杜大海是不可能将她们抛出来的。

“若儿,你别这么说,我长年出征在外,对家中的情况并不了解,我真的不知道啊!若儿,这事过去快十年了,你也长大了,嫁了个好夫婿,日子也越过越好,就不要总纠缠着过去之事,放开怀抱才有更好的生活。”杜大海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让在场之人无不怒发冲冠的话。

“太外祖母,我们这便动身吧,亡母的墓地我知道在何处。我们这就去开棺验尸,还亡母一个公道。”杜衡怒极,再也不看杜大海一眼,快步走到苗王太后的面前,恨声叫了起来。

苗王太后重重点头道:“好,就依若儿,泽儿,为我们备车出城!”

萧泽大声应下,立刻跑了出去,杜大海高声大叫道:“贤婿回来…”可是萧泽已经根本不会再理会他了。

“若儿,若儿…你别这样,你听我说,悦心是你的娘亲,可我也是你的父亲啊,你为爹爹想一想,若是让人开了你娘亲的棺,你爹爹这脸还往哪里放!”杜大海急急叫了起来。

杜衡本不欲答理杜大海,可是杜大海的话实在太气人,她愤愤叫道:“娘亲的命还不如你的脸面要紧么?你太无耻了!”

“若儿,到太外祖母这里来。”苗王太后沉声唤了一句。杜衡惨白着一张小脸,咬着牙关走到太外祖母的面前。苗王太后轻轻拍了拍重外孙女儿的小手,柔声说道:“好孩子,犯不上为这种人生气,一切有太外祖母作主。大梁皇帝是位明君,想来不会包庇毒害你娘亲的真凶。这事,他做不了主。”

杜衡偎在苗王太后的身边轻轻嗯了一声,连一眼都不愿再看向杜大海了。杜大海心中着急,张开口还想再叫,可是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苗王太后在叫杜衡到自己身边之时,已经以微不可见的弹指动作向杜大海弹了一下,一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灰色小虫悄然飞到杜大海身上,在他脖颈处叮了一下,杜大海立刻通身酸软无力,手腿软的抬都抬不起来,喉头也发不出声音了。

这只灰色小虫是苗王太后精心培育了十多年才培养出来的,不会要了人的性命,只是能让失去知觉和说话的能力,这原是为了给一些重伤病人治病之时能让苗王太后耳根子清静,让一些比较痛苦的治疗过程能够顺利进行而培育出来的,不想此时却派了不一般的用场。

萧泽准备好出行的车马,快步进来禀报,苗王太后沉声说道:“泽儿,找个信的过的小厮扶着那忘恩负义的狗贼。”萧泽应了一声,命扣子上前扶着杜大海,杜大海满心惊慌愤怒,只是他如今浑身肌肉松驰,连通过瞪眼来表达自己的愤怒都不能够了。只能任扣子将他架了起来,象扶虚弱无力的病人一般扶了出去,被塞进了马车。

一行人出了京城西门,向西北方向行走了莫约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荒凉阴僻之地。骑马随行的冯益等人看看不远处有一个并不高大的坟头,周围的环境又是这般的阴冷,心中的怒火便又涨了一层。冯益粗声对儿子说了几句,冯宝应声称是,立刻将杜大海从马车厢中拖出来,揪着他的衣襟喝道:“姓杜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们为心心营造的墓地!”

自从石悦心过世之后,杜大海只在送葬之时来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亲自来拜祭过石悦心,也就是前年将石悦心的牌位请入祖宗祠堂之后,杜大海在祠堂中祭了一回。所以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石悦心的墓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听着耳畔的阵阵阴风,杜大海脸色都青了,他那般对待石悦心,如何能不心虚。

杜衡是跟在苗王太后身边的,这里她在五岁那年来过一回,然后便再没有了亲自出府祭拜娘亲的机会,只能在府中遥祭。直到去年她可以自由出门,才来过几次。后来嫁与萧泽,萧泽又主动陪着她过来祭拜娘亲,杜衡才有机会在亡母墓前一尽孝心。

听舅舅的话,杜衡也低下头,喃喃道:“娘亲在这里很孤单,我也没能常来陪娘亲说话儿。”

苗王太后将重外孙女儿揽入怀上,好言安抚道:“好孩子,可千万别自责,你那是身不由己,不象外头那个人,他明明可以为你娘亲做的更多,可是却什么都没做过。”

说话间便到了石悦心的墓前,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快步迎了上来,萧泽解释道:“太外祖母,这是小子安排在这里为岳母护陵的人,她们就住在那边。”萧泽一指不远处一所孤零零的房子介绍起来。

苗王太后点点头,她已经看到石悦心的墓上并无一根杂草,墓土也不曾松塌,打扫的很是干净整洁,而且看不出任何刚刚修整过的痕迹,这说明这对守墓夫妻是真的尽心照顾的,便感慨说道:“难为他们了,赏。”

立刻有侍女拿四锭金子送过来,那对夫妻很是憨实,连连摆手道:“恩公已经给了许多银钱,又给小人房子,小人已经很知足,再不敢要赏赐的。”他们口中的恩公说的自然是萧泽,这对夫妻是萧泽无意间救下的,因他们孤苦无依又没有生计手段,而且人又老实厚道,萧泽便安排他们来给石悦心守墓,每月送些米粮过来,他们自己再开片荒地种些小菜,这日子就能过下去了。

萧泽笑道:“何大,既赏了你你就拿着,存起来将来给栓柱娶媳妇用。”有了恩公的话,何大夫妻才千恩万谢的收下了四锭金子。

杜大海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一直都不敢来拜祭石悦心,那是因为他心虚,自欺欺人的以为不看见就可以当这事不存在,当世间从来没有过石悦心这人。可是当看到石悦心的墓地之时,杜大海才发觉不论他怎么自欺欺人,都不能抹去石悦心在人世上走过一遭的事实。她,活色生香的活过,还有一个女儿延续了她的血脉,这一切怎么能可因为假装看不见而抹杀。

苗王太后带着众儿孙向前走,在经过杜大海身边之后,她又悄悄弹了弹手指,杜大海突然发觉得身上有了力气,一声“啊…”也突然冲出口中,却招来了冯宝的一记老拳,“你鬼叫什么!”冯宝打完之后才厉声喝问了一句。

杜大海根本没有防备,被冯宝一拳打倒在地,他腾的跳了起来,握拳瞪着冯宝,眼中尽是凶蛮之光,冯宝这一拳将杜大海的戾气全都引了出来。

“宝儿,现在不与这狗贼计较,心心就在前面,心心在天有灵,必会看着此贼!”苗王太后咬牙冷冷说了一句,让杜大海激灵灵打了个极大的寒颤,明明苗王太后这话并没有什么恐吓之意,可是杜大海硬是听出了森森的杀机。

杜大海是个机变之人,他心念一转立刻向石悦心的坟墓扑去,边扑边凄声大叫:“悦心,为夫来看你了…”

杜大海的作派把苗疆众人都恶心坏了,杜衡更是被他气的脸色煞白浑身直颤。萧泽见状忙扶住杜衡,抬脚轻轻踢了地上的一个小石子儿,那小石子儿不偏不倚的向杜大海飞去,直打在他的承山穴上,杜大海腿上一麻,好巧不巧扑通一声跪倒在石悦心的墓碑之前,看上去象极了下跪请罪一般。

萧泽的动作稍微有些大,让冯佧看了个正着,他向萧泽点头微笑表示赞扬,还挑了挑大拇哥儿。萧泽却没的注意到这一切,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杜衡的身上。每回杜衡来扫墓,她都会难过很久。这一次要掘墓开棺,萧泽真的担心杜衡承受不住,所以一双眼睛就从没离开过杜衡的身上,杜衡有任何微小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

“阿衡…”萧泽伸手握住杜衡冰冷的小手,柔声叫了一句,用自己掌心的热度去温暖杜衡小手和心的冰冷。

苗王太后等人看到石悦心的坟墓,全都忍不住了,女人们都放声哭了出来,而男人们虽然没有哭出声,可个个眼圈儿通红,身子颤抖的厉害。这里除了冯佧夫妻没有见过石悦心之外,其他人都见过的,因为在为石悦心这一辈只有她这一个女子,所以她的舅舅姨妈都把石悦心当成自己家的小女儿,宝贝的不得了。若非老苗王一直死犟着不肯接受非要嫁给汉人的小女儿,一直不原谅她,就连冯娅唯一一次带女儿回苗山,老苗王都硬是躲了出去不见面,众人才不敢留下冯娅母女,不想这一别竟是阴阳两隔。所以大家不只是心疼,还有后悔,若是当初他们胆子大一些,将冯娅母女留在苗山,或者将石悦心留在苗山,这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看到石悦心的坟墓,勾起了自苗王太后以下所有人的内疚之心,一时间,哭声震天…

☆、第一百五十六回不堪

第一百五十六回

众女眷哭了好一阵子,特别是那位玉果姨婆哭的都快昏厥过去了。还是苗王太后强忍悲愤,命众人不要再哭泣以免误了正事,众女才渐渐止住悲声,只是在看向杜大海之时,眼神中的恨意更加浓重了。

杜大海本来也落了泪的,不论他是真哭假哭,甚至从表面上看去他是挺伤心的,只是与众位苗山女眷一比,他的伤心就掺了太多的水份,怎么看怎么显的不真诚。

“阿嬷,现在就开坟起棺么?”冯宝用大梁话大声说道。这话他其实是说给杜大海听的。但凡杜大海对石悦心还有一丝夫妻之情,将害死石悦心的真凶交出来,苗疆众人便不用开棺验尸,让石悦心的白骨暴于青天白日之下,苗疆众人其实也不想这样做。

只是杜大海却是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还将头扭向一边,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