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景瞧着这两人竟象小孩儿一般闹了起来,不由摇了摇头,轻轻走了出去。他一直知道自己没有希望,所以将那份心思深深的藏在心底深处,可是当他看到有别的男人,那怕那还不算个男人,只是个男孩儿对他宣告对杜衡的所有权,张慕景心中还是很不是个滋味。

萧泽虽然在抢杜衡的手,可是始终分出心思去盯着张慕景,他见张慕景走了出去,还将门带上了,心中的幽怨醋妒之意才略略消除几分。他手中暗暗用劲,便将杜衡拽入怀中紧紧抱住了。

萧泽这一抱可不是普通的拥抱,而是象八爪鱼似的将整个人都粘在了杜衡的身上,杜衡别说是挣脱了,就连顺畅的呼吸一口新鲜口气都极为不易,萧泽给她带来的压力感实在是太重了。“放…开…我…”只是说了三个字,杜衡都费了好大的力气。

萧泽却是不放手,还喃喃说道:“不放,就不放,你是我媳妇!”

杜衡被萧泽的霸道气坏了,双手攥成拳头抵在萧泽的中脘穴用力顶了一下,萧泽闷哼一声,却还是没有放开手,甚至还抱的更紧了。萧泽将脑袋放到杜衡的肩膀上,闷声说道:“除非你毒死我,否则这一辈子我都不放手。不,就算是你毒死我,我做鬼也要缠着你!”

杜衡真是快被萧泽气疯了,偏在此时,杜衡又被萧泽身上的某一处坚硬顶住了,杜衡是学医之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当下脸色大变,身体僵硬的堪比石头,连话也不敢说了。

身体的反应萧泽自己最清楚,事实上在将杜衡抱入怀中之时,他的身心都蠢蠢欲动了,抱的越紧渴望就越浓,萧泽知道若是再不放手,他真的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用最后一点毅力放开杜衡,杜衡嗖的冲到门口,萧泽只得涩声叫道:“阿衡,你别走,我不会伤害你的,给我冰水…”

杜衡有心不理萧泽,却又狠不下心来真的不管他,只冷声道:“哪里有冰水,你自己想想冰天雪地的情形就行了。”不是没有冰水,而是杜衡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用冰水有多伤身子,最好还是让萧泽通过想象冰天雪地来降火,这样才不会伤了身体的根本。

萧泽很是听话,立刻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孤身一人身处冰天雪地之中,同时默默背诵清心普善咒,总算是让那团火气消了下去。

莫约过了一刻钟,萧泽才低声说道:“阿衡,你别生气,我刚才只是情不自禁…”

杜衡一直背对萧泽站着,听到萧泽说话她也没有回过身子,只是沉沉问道:“你自己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么?”

萧泽被杜衡问的哑口无言,没错,他可是保证过的,只要杜衡不愿意,他绝对不会勉强杜衡做任何事情,可刚才的拥抱却是他用强了。

“阿衡,我…”萧泽挪到杜衡面前,耷拉着脑袋闷闷的叫了一声,看上去可怜巴巴挺招人心疼的。便是杜衡想硬起心肠不理会这人,也没法子再说出什么重话。

“不许再有下次。”杜衡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一句。萧泽赶紧满口答应了,心中对自己比了个夸赞的手势,他就知道杜衡看着清冷,其实心肠再软不过的,只要他装可怜,保管杜衡不会再生他的气。

“阿衡…”萧泽凑过来还想再说什么,杜衡却飞快说了一句:“我要向先生请教医术。”说罢拉开房门便走了出去。萧泽怔了一下,立刻也快步跟了出去,他边走边郁闷的想:若是我也会医术,阿衡就不用理那个糟老头子了。

张慕景其实一直站在院中,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让他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他再对杜衡有心也没有用,如今杜衡已经是萧泽的妻子了,而且萧泽也得到了苗人的认可,退一步说,就算是杜衡云英未嫁,以他们两人年龄地位的悬殊,他们之间也是不可能的。原本这一点他早就认清了的,如何还会不甘心呢。既然一腔情意注定成空,他何不将之转化为对杜衡的关爱帮助呢?只要杜衡能一世平安顺遂,他不也算是称心如愿了么。

张慕景想的很好,可是当他听到杜衡的轻唤,转身看到杜衡之时,心中还是会隐隐做痛,张慕景从来都不知道思恋竟是这般滋味,又甜蜜又苦痛的让人拿不起放不下。

压下烦乱的心绪,张慕景温和的笑道:“阿衡,萧三公子是王府公子,想来有些性子,你不要太放心里去,别委屈了自己。”

杜衡轻轻点点头,走到张慕景身边说道:“先生,我有好多问题想向您请教。”

张慕景指着院中桂树下的石桌石凳笑着说道:“好啊,此番离京,我也有不少心得想说与你知道。如今春日晴好,不若就在这桂树之下清谈一回可好?”为了避嫌,不让萧泽被醋意腌成酸菜疙瘩,张慕景只能这样安排。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与张慕景一起走到桂树之下,师徒二人相对而坐,慢慢聊了起来。

萧泽走出房门,见杜衡正与张慕景说话,心中好生不是滋味,他眼珠子一转想起一事,便高声说了起来。“阿衡,刚才你救下的那三个小姑娘还不曾安置,她们正在外头等消息呢。”

杜衡惊呼一声:“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先生,刚才我在庙会上救了三个小姑娘,她们被人拐卖衣食无着,看着好生可怜,我想在铺子里给那小姑娘安排个差事,好歹让她能养活她和两个妹妹,不知道铺子里可还有空缺?”将救人始末简单说了一遍,张慕景连连点头,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张慕景笑着说道:“不过就是三个小姑娘,便是没有空缺也不会少了们的一口吃食,至于住么,咱们这儿空房子多了,随便拔一间给她们住也就是了。”

杜衡摇摇头道:“这样不妥,先生,我看那小姑娘是个有志气的,若没有活计给她做,她应该不肯白吃白住。”

张慕景想想笑道:“这样吧,让她到灶下帮忙,如今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又招了几个伙计,灶下的林大娘一个人怕是有些支应不过来的。”

杜衡这才笑道:“如此再好不过了,先生,那叫人喊她们进来吧,我猜她们身上都有伤,先瞧了伤再安排差使。”

张慕景点点头,命小伙计出去将那三个小姑娘领进来。不多时,三个惴惴不安的小姑娘被领了进来,张慕景抬眼一看便知道杜衡没有猜错,那两个年纪小的走路有些别扭,想来伤在腿上,而那个年纪略大的小姑娘时不时用右手扶着左臂,想来左臂也是有伤的。

“小鹊,快来拜见张掌柜。”杜衡唤了一句,小鹊便带着妹妹上前磕头。张慕景伸手拦住三人,和蔼的笑着说道:“先不急的,你们三个身上都有伤,先上了药再说。来人,叫林大娘过来带这三个孩子去上药。”

张慕景吩咐一声,少时一个干净爽净的中年妇人便小跑过来,将小鹊等三人带下去治伤去了。

萧泽闷闷的哼了一声,原本他是想给张慕景和杜衡打岔儿的,不想岔没打成,还没他什么事了,明明刚才救人他也有份好不好。

张慕景听到萧泽闷哼,却笑着招手说道:“三公子也过来坐吧!”

萧泽别别扭扭的走过来,挑了一个离杜衡最近的位子坐了下来,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表的说道:“我在这里不碍事么?”

张慕景微微一笑道:“我们在谈医术之道,只怕三公子听久了会气闷。”

萧泽摇摇头道:“不气闷,只要是陪着阿衡,做什么都不气闷,你们尽管聊吧!”说完,萧泽便拿起石桌上的紫砂壶,先给张慕景倒了一盅,然后又倒了一盏自己尝了一口,便皱眉说道:“这茶味道不好,阿衡,我给你沏好的!”

杜衡蹙眉道:“不用了,我不吃茶。你…”杜衡也不好太不给萧泽面子,到底没将撵他去一旁的话说出来。

就在此时,扣子小跑了进来,他随萧泽来过济仁药铺好几回,已经与众人混熟了,所以连通报都免了,直接便跑进了后院。

“回三爷,您安排的事情都办妥了。”扣子笑嘻嘻的说道。

萧泽点点头吩咐道:“去把夫人吃惯的祁红和茶点取来。”扣子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没多一会儿便又跑了回来,手中拎着一只五层高的竹编食盒,身上背了一只并不很大的竹筒。

“去沏茶吧。”萧泽吩咐一句,扣子立刻跑去沏茶,萧泽便将那五层食盒打开,端出了十只直径不到两寸的精美小碟子,每碟中都有四块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精致点心,十个小碟子整好攒着九星拱月的花型,萧泽耐心的摆好之后,扣子也将祁红沏好送了上来。

萧泽看向张慕景,淡笑着说道:“张先生也一起尝尝吧。”

张慕景摇了摇头微笑道:“贤伉俪慢用,在下暂先失陪了。”说罢他便站了起来缓步走开。

杜衡气恼的瞪着萧泽,压低声音问道:“你想干什么?”

萧泽用很无辜很委屈的声调说道:“出来逛半天了,你也没吃什么东西,我怕你肚子饿。你也知道你的肠胃不好,经不起饿的。”

萧泽这么一说,杜衡立刻想起当日进宫请安太后赐宴,萧泽怕她吃不饱肚子饿,特特夹带点心进宫,还一直用身体温着之事。便是有再大的火气,杜衡也发不出来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又不是进宫,何至于饿着我。也太…”

萧泽向来是个惯会顺杆儿爬的,他见杜衡脸色缓和了许多,立刻笑着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素来能忍着,从来不怕委屈自己,我若是不想到头里,你不定得让自己吃多少委屈呢。这可不行,阿衡,我娶了你可不是让你受委屈的,我得将你照顾的妥妥贴贴,才能对得起你。”

杜衡真是被萧泽闹的没脾气了,干脆使性子说道:“反正我这会儿不饿,都收了吧。”

萧泽立刻笑着劝道:“吃茶怎么能不配点心呢,这是我在三和斋定做的,保证你喜欢,你就尝一口吧!就一口,也算没白费人家辛辛苦苦做出来不是。”

杜衡太知道萧泽有多能缠人了,若是不依着他吃上一口,萧泽能缠她缠到天黑。为了让萧泽不再鸹噪,杜衡便随手拈了一块点心吃下,味道的确是相当不错,不过杜衡没打算告诉萧泽,只是看着萧泽不说话,萧泽立刻奉上一沏香茶,殷勤的笑着说道:“再吃口茶吧。”

杜衡无奈的叹了口气,接过玉盏吃了半盏茶水。萧泽的手极快,杜衡刚将白玉茶盏放下,萧泽便抄了起来将半盏残茶全都倒入口中。他这一举动臊的杜衡刷的红了脸,瞪着眼睛嗔怒道:“你干什么?”

萧泽理所当然的笑道:“吃茶啊,我也渴了嘛,反正你又喝不完。”

杜衡直是拿萧泽没办法,转过身子背对着萧泽,干脆不与他说话了。免得越说越生气。

张慕景在房中,透过窗子看到这一幕,心中如明镜一般,他知道这是萧泽在向他宣示对杜衡的所有权,警告他不要有任何非份之想。长长叹了口气,这非份之想他早就已经打消了,如今不过是盼着杜衡的日子能过得好罢了。从前杜衡云英未嫁之前他都没有过任何的表示,难道还会在杜衡已经嫁为人妇之后坏她的名声么?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慕景,萧三公子对东家是真心的,你没回来之前,三公子就常到店里来看我们,说东家还是新嫁娘,暂时不方便出门,他是替东家来看我们的。他每回过来从来不摆架子,还替我们打发了来找碴的地痞流氓。三公子还悄悄将东家学医之时遇到的难题拿来问我,态度谦逊的很,真是个很不错的后生啊!”孙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张慕景的身边,不遗余力的说起了萧泽的好话。

☆、第一百六十六回质问辩情

第一百六十六回

“我知道他很好,和阿衡也很般配。”张慕景苦涩的低低说了一句,就算他早已经决定做一个默默的守护者,可到底心中意气难平,总有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孙大夫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张慕景的肩膀。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关于张家后继香烟之事,还是再等上一阵子,等张慕景真的死心之后才说吧,世上的好姑娘千千万,总会有一个是张慕景的命定良人。

张慕景凭窗站了一阵子,他看见林大娘将那三个小姑娘带到院中,便缓步走了出去。孙大夫便也走了出去,只不过他去的是前堂。掌柜的心思乱了,他这个坐堂大夫少不得要多担待些了。

“大掌柜,这三个孩子可怜哦,夭寿哦!身上到处都是棒伤,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混帐王八蛋这么狠的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也下的了手!”林大娘一看到掌柜走出来,便气愤的叫了起来。

萧泽与杜衡原本坐在石桌旁,听到林大娘的话都起身走了过去,杜衡皱眉问道:“是刚才那班主打的么?”

三个小姑娘一听杜衡提到那个班主,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可见着实被吓坏了。杜衡低低叹了口气,用极为和缓的语气柔声说道:“你们别怕,那个坏人已经被抓起来送进官府里了,你们以后再不会被他殴打的。”

听了这话,三个小姑娘的眼睛刷的亮了起来,那个叫小鹊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哀求道:“公子,求您行行好,救救虎子他们吧。”

杜衡轻声问道:“虎子是谁,他怎么了,为会要我去救?”

“公子,那个恶人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两个人与他是一伙的,他们把我们拐走,每人带三个人卖艺讨钱,我们三个遇到好心的公子搭救,可是虎子弟弟他们还在那些恶人手中,求公子发发慈悲,连虎子弟弟他们六个一起救了吧。”小鹊跪在地上哭着说了起来。

张慕景听完这话,便对杜衡说道:“哦,我明白了,拍花子的人从来不会单独行事的,必有团伙。”

萧泽立刻说道:“阿衡,你别担心,这事我去安排,一定会将那些被拐的孩子救出来的。”

张慕景听了这话忙说道:“三公子且慢,据我所知,拍花子的人都是拉帮结派的,应该不只有那三个人,他们这些人最擅长打闷棍,三公子务必小心些。”

萧泽轻哼了一声,无比臭怩的说道:“有本事打我闷棍的人还没生出来,阿衡,我先送你的回府,然后便去把那些拐子连根儿拔出来。”

杜衡虽然想在济仁药铺多留一阵子,可是刚才萧泽那小鼻子小眼的小气做法让她知道自己若是不走,萧泽必有无数个理由也赖着不动弹。还是救那些受苦的孩子要紧,她不能因为自己而且耽误了救人。

“好,我们这就回去。”杜衡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向张慕景福身道:“先生,徒儿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给您请安向您请教。”

张慕景心中苦涩面上却在微笑着,他点头应道:“好,阿衡,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时间便出来,若是不得闲便也罢了。”

萧泽有心插一句嘴,可是看看杜衡轻蹙的眉头,话到嘴边他又改了主意,只笑着说道:“阿衡,你想出来告诉我一声,我陪你过来就是了,不只是济仁药铺,还有其他的铺子,你的想巡视哪家咱们就去哪家。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杜衡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张慕景笑了笑,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往下说,只是对萧泽说道:“三公子,抓捕拐子之时一定提防那些拐子突然撒药,他们身上惯常带着不少自配的蒙汗药,药性很是不弱。”

萧泽看着张慕景,笑着说道:“您是内子的先生,也不要这么客气了,唤我一声阿泽便可,先生的指点我记住了,多谢。告辞了!”然后又对杜衡说道:“我们这便走吧,送你回府之后我便去五城兵马司商议抓捕拐子之事。”杜衡应了一声,拜别张慕景与萧泽一起走了。

小鹊和另外两个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两个神仙似的公子走了,神情很是低落,张慕景心情也低沉,看着萧泽杜衡离开的方向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才转身走到那株极大的桂树之下,坐在了杜衡方才坐过的椅凳之上。

萧泽杜衡二人上了车,杜衡便板起脸再也不理会萧泽了,凭萧泽怎么逗她她都一言不发,萧泽也知道杜衡必是因刚才之事生气,他又是急又是气,王府公子的脾气也上来了,心道:不理就不理,谁怕谁啊!

于是乎两个人一个脸朝南一个面朝北的,谁也不看谁,就这么枯坐着,原本并不长的路此时也显得漫长起来。杜衡心中暗暗想着:怎么还不到呢?萧泽却是赌气的想着,最好这辈子都别到了,看你到底要和我怄气怄到什么时候!

然而王府就在那里,总是会到的。车身轻轻一震,然后便停了下来。扣子在外面禀报,“三爷,夫人,已经到王府了。”

萧泽哼了一声,头一回没与杜衡打招呼便跳下车子,要了一匹马便往五城兵马司而去。扣子忙命人好生将车厢抬进府门,套上大青骡子从西便道往交泰园而去。等到了交泰园门口,扣子急急回了一句:“夫人您请回去休息,奴才这便去服侍三爷。”

杜衡在车中轻声说道:“去吧,服侍好三爷。”

扣子分外响亮的应了一声,然后撒腿飞奔,扣子起小儿便服侍萧泽,再是了解萧泽的脾气不过的。抓捕拐子之事他必是要亲自出手的。虽然他家主子的身手高深莫测,可是不怕一万还有个万一呢,扣子可不敢大意了,有他在主子旁边,再不济也能充个人肉盾牌什么也是好的。

杜衡女扮男装出门,没有带杨梅红菱等人,所以也没有知道他与萧泽闹别扭了,大家还憋着劲儿想把两个主子往一起搓合,毕竟萧泽对杜衡有多好多重视有眼睛的都能看到。有这么好的姑爷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所有跟着杜衡陪嫁过来的下人可都是这样的心思。

杜衡刚回房换好衣裳,外头便有小丫鬟禀报,“回夫人,寥奶奶来了。”如今在交泰园中,寥嬷嬷是仅次于萧泽杜衡的存在,小丫鬟们都得叫她一声寥奶奶以示尊敬。

杜衡立刻扬声说道:“快请…”

少时,两个小丫鬟扶着寥嬷嬷走了进来,杨梅赶紧上前扶寥嬷嬷坐下,寥嬷嬷虽说经过苗王太后的调理治疗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到底是大伤元气,走了这么一段路,她已经累的有些轻喘了。所以便在坐了下来等喘息定了才好说话。

“嬷嬷,你的今日怎么样了,有事情叫吉祥过来禀报一声我就过去,何劳你走这一趟呢?”杜衡轻嗔着说道。

寥嬷嬷喘息定了,方才笑着说道:“不碍的不碍的,有几日没过来给夫人请安了,老奴待不住了。听说夫人刚才出府了?”

杜衡命服侍寥嬷嬷的小丫鬟退下,然后才说道:“嗯,刚才去看了张先生他们。”

寥嬷嬷便又问道:“张先生还好么,难为他千里迢迢跑去苗疆,真是不容易啊!”

杜衡轻声道:“是啊,先生挺好的,他还问候嬷嬷来着。嬷嬷,等你的身子骨再好些,我就带你去见他们。他们都挺惦记您的。”

寥嬷嬷感慨道:“这半年日子过的真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真是…”

红菱笑道:“嬷嬷,往后可都是好日子,尽是在天上了呢,您老的福气可大着呢。”

寥嬷嬷笑呵呵的说道:“我的福气还不都是夫人赏的,红菱,你和杨梅出去,我有话同夫人说。”红菱回头看了看杜衡,杜衡点点头道:“你们去吧。”

杨梅红菱福身退下,两人守在外间,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其实寥嬷嬷想说什么她们两个心里都清楚,让她们出来,不过是怕还是姑娘之身的夫人面皮儿薄挂不住罢了。

“嬷嬷,您想与我说什么呢?”杜衡在寥嬷嬷对面坐下,习惯性的将寥嬷嬷的手放到青玉小脉枕上,一边诊脉一边问了起来。

寥嬷嬷低声问道:“姑娘,您给老奴一个实底儿,您打底是怎么打算的?”

杜衡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说道:“什么什么打算?”

寥嬷嬷急道:“老奴的好姑娘啊,这里也没有外人,就您和老奴两个,老奴又是个瞎子,什么都瞧不见,就只有双耳朵还能听个声儿,您就别不自在了,老奴求您了,要不老奴给您跪下?”说着,寥嬷嬷做势欲跪。

杜衡赶紧扶住寥嬷嬷,将她按回椅上,半羞半气的嗔道:“嬷嬷你好好坐着,跪什么跪,打量你还是原来的身子骨么。”

寥嬷嬷坐了回去,低声说道:“姑娘原本的心思老奴是知道的,老奴也赞成。不知道姑娘现在的心思如何,是不是有些改变?”

杜衡的心绪乱了,甚至连给寥嬷嬷诊脉都诊不出什么,她索性将手拿开,将寥嬷嬷的手腕自青玉脉诊上扶起放到一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寥嬷嬷了。

寥嬷嬷也不有再逼问,只是静静的坐着,她知道姑娘的性情,若是她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就一定会说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衡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嬷嬷,我心里很乱,他对我的好我全都记在心里,可是我始终不能忘记娘亲临终之时说的话,命我发下的誓言。”

寥嬷嬷长叹一回涩声说道:“姑娘,老奴自小服侍夫人,对老太爷和老夫人的事情也知道不少。老奴记得有一回老太爷和老夫人说话,老太爷问老夫人后不后悔因为跟了他而反出家门,还受了那么多的苦。当时老夫人就说了一句话,老奴至今都记的极为清楚。”

杜衡忙问道:“外祖母说了什么?”

“当时老夫人含笑看着老太爷,眼中全是情意,老夫人轻轻说道,我一直都觉得心缺了一半,直到和你在一起,心才圆满了。就算我们只恩爱过一日,我立时死了,这辈子也没有白活。”寥嬷嬷喃喃说出这句话,让杜衡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事实上自从杜衡众苗疆众人口中得知了外祖父与外祖母之事,杜衡嘴上不说,心中却是不赞同的。她不认为外祖母宁可背叛家门,承受酷刑也要也一个异乡男子结为夫妻是多么值得称道的事情。这份感情或许真挚浓烈,可是太伤人,不只伤了外祖母自己,更伤了那么多疼爱她的亲人,背弃所有的亲人只为一夕欢娱,这真的值得么?杜衡真的很想问问她的外祖母,只是没有机会了。

“嬷嬷,为了一个男人背弃生养自己的父亲,一起长大的姐妹弟兄,远离一直生活的家乡,舍弃数十年的寿元,这值得么?”杜衡向寥嬷嬷提出了这个已经困扰她很久的疑问。

“这…”寥嬷嬷被问住了,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尝到过情爱滋味,如何又能回答的出来。

杜衡见寥嬷嬷不说话,便又问道:“嬷嬷,其实你就算是嫁了人,也可以做我的嬷嬷,我相信娘亲不会不给你安排一门很好的亲事,可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嫁人呢?”

寥嬷嬷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喃喃道:“姑娘,老奴从来不瞒着您什么,说实话,老奴害怕,所以才恳求夫人不要将地老奴配人,老奴情愿一辈子服侍夫人服侍姑娘。”

杜衡追问道:“嬷嬷,你怕什么?”

“老奴怕男女之情,那种情感太可怕了!就象洪水烈火一般,会把一切淹没烧毁。”寥嬷嬷沉吟片刻,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杜衡轻轻点头道:“是,我也怕。嬷嬷,从前我不懂,可是现在我已经大了,多少也明白一些,就是因为看明白的,所以才更不想去碰那个东西。一直不碰,我还是我自己,碰了,我就不是我了。我不想让那种毁灭一切的感情控制我。其实当初娘亲原本可以不死的,可是娘亲宁死都没有服用太外祖母送给娘亲的玉华丹。原本我是不知道的,此番见到太外祖母,我才知道娘亲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学习毒术,所以在你们去苗疆那一回,太外祖母给了娘亲一枚可解百毒的玉华丹。娘亲在中毒之时只要服下玉华丹就会不吐血而亡。可是娘亲没有。”说到后来,杜衡的语气激愤尖锐,字字泣血,竟如在控诉一般。

“啊…这怎么可能,夫人不会的,姑娘,您不知道夫人有多疼爱您,您就是夫人的命,她为了您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寥嬷嬷用比杜衡更加激动的声音叫了起来。

杜衡站起来激动的叫道:“怎么不会,她明明没有吃,若吃了就不会被害死!我就不会失去娘亲!”

寥嬷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她一拍脑袋叫道:“姑娘,老奴想起来了!您真的误会夫人了,夫人不是不想吃那玉华丹,而那时她已经没有玉华丹了。”

“这怎么可能,那是太外祖母送于她保命的东西,她之前也没有中过毒,怎么会不在了?”杜衡尖声问道。

寥嬷嬷忙说道:“姑娘,老奴真的没有骗您,那颗能解百毒的玉华丹早就被夫人送给将军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那是她的保命灵丹啊!”杜衡喃喃说了一句,无力的跌坐在椅上。

寥嬷嬷虽然看不见杜衡此时的样子,可是她能感觉到杜衡心中的悲哀与愤懑。寥嬷嬷向前摸索着伸出双手,颤声叫道:“姑娘…”

杜衡没有伸手,却是站起来偎入正要站起来的寥嬷嬷的怀中,无力的说道:“嬷嬷,娘真的对那个人那般死心踏地?”

寥嬷嬷紧紧搂住她从尺把长的婴儿就开始照顾的姑娘,轻轻点头道:“姑娘,夫人的心中只有将军和您。老奴说句不敬的话,您还在将军之后。老奴记得夫人成亲之后,将军度完婚假回营那天,夫人就送了一颗丹药给将军,老奴并不知道那就是玉华丹,还以为是老太爷炼的什么丹药。后来将军打完仗回来,还对夫人说那颗丹药果然救了他一命,想来那就是玉华丹了。所以夫人后来根本就没有玉华丹可吃。

杜衡愤愤说道:“原来是这样,若是当初娘亲不给他玉华丹,娘亲就不会死了。”

寥嬷嬷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都说夫人是死于桃花瘴毒之下,可是老奴却不这么看,真真正杀死夫人的不是桃花瘴,而那封假的休书。那封休书把夫人的心杀死了。其实没有那桃花瘴,夫人也不过是多活一日。”

“嬷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衡极为震惊,猛的挣脱寥嬷嬷的双臂,直勾勾的盯着寥嬷嬷的脸质问起来。

寥嬷嬷叹息道:“姑娘,您如今已经长大了,老奴便什么都不瞒着您,全都说了吧。其实夫人在接到老夫人送来的休书之后,已经存了死志,她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再见将军一面,问问将军为何如此绝情,竟将千般恩爱万句誓言都抛于脑后了么?只是夫人没有等到将军回府,老夫人已经急不可待的对夫人下了毒,让夫人抱恨归天。”

“你怎么知道娘亲已经存了死志!”杜衡愤怒的喝问。

寥嬷嬷低声道:“姑娘可还记得是老奴给夫人小殓的。”

杜衡点点头道:“我自然记得。”

“小殓之时,老奴在夫人身上找到了一只装着孔雀胆的小玉瓶。老奴别的毒药不认识,却认识孔雀胆,这是苗疆孔雀很多,孔雀胆是很寻常的毒药,服孔雀胆而亡之人,容貌会变的异常娇艳美丽,夫人…夫人这是死也给将军留下最美的样子。”寥嬷嬷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这个秘密她已经守了近十年,就连苗王太后都不曾告诉,今日却什么都对杜衡说了。

杜衡又一欠跌回椅中,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就象晴天霹雳一般,让杜衡完全无法接受。

“姑娘,姑娘…”寥嬷嬷在听到一声闷响之后再没了动静,惊慌的叫了起来。

杜衡倦缩在椅上,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寥嬷嬷急了,忙高声叫道:“杨梅…”守在外头的杨梅听到这声音赶紧往房中跑来,她刚要伸手推门,却听到门个传出一声:“不要进来。”这声音正是主子杜衡的,杨梅赶紧收了脚步,却没敢走开,只在守在门口随时听候传唤了。

“嬷嬷,你亲眼见证了娘亲的遭遇,还要劝我走她的老路么?”杜衡在阻止杨梅进房之后,才喃喃的问了起来。

寥嬷嬷心中一紧,暗道:坏了,我怎么尽和姑娘说这些呢!原本想好要劝姑娘与姑爷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呀,糟了!

“姑娘,您不能这么想,将军他不是个好丈夫,但是姑爷和将军不一样,姑爷对您的真心,就连老这个瞎子都能感受到的。”寥嬷嬷着急的想把话圆回来,只是在她刚才说了那么一大番话之后,又岂能轻易圆回来呢。

“有什么不一样,当初那人对娘亲不也是百依百顺百般呵护,可后来呢?”杜衡冷冷的说了一句,让寥嬷嬷心里一沉,她的姑娘怎么又回到了原来的冰冷,这两三个月以来,姑娘明明已经开始温暖了许多。

“姑娘,您忘记了,姑爷愿意为您种下情蛊,将军可不曾为夫人这么做过。”寥嬷嬷急急说道。

杜衡摇了摇头,低声道:“真变了心,就算有情蛊又能怎样?若我也动了心,却要看着他因情蛊发作而死,难道我会很高兴么?”

寥嬷嬷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句话,的确,真的不变心,情蛊自然没有用处,但是若然变了心,却因为情蛊而虚情假意的应付着,那不是更伤人!

见寥嬷嬷不说话了,杜衡低低说道:“嬷嬷回去歇着吧,我心里很乱,想静一静。”

☆、第一百六十七回斗心眼儿

杜衡想一个人静一静,自然没有下人敢过来打扰于她。她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望着身旁高几上的那只汝窑花觚中的娇艳桃花怔怔的发呆。自从那一日萧泽敲响窗子送来一束梅花之后,这只花觚便从来没有空过,萧泽每日都会采来最新鲜的鲜花,亲自为她插好以供赏玩,从成亲之后到现在已经快一百天了,萧泽一天都没有断过。

杜衡的视线又移向多宝阁,阁中并没有什么金银玩器,只摆了几件玉石摆件,都是杜衡喜欢的羊脂白玉和蓝田墨玉,杜衡不记得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喜欢这两种玉石,可是萧泽却注意到了,而且不只是摆设,就连日常用的器具材质也都以这两种石料居多。杜衡都不记得萧泽已经送了自己几套玉石头面了,反正杨梅已经说了好几回,说是盛放首饰的箱子都不够用的了,要求去多多添置几口上好的檀木箱子。

杜衡越想心里越烦躁,不免站起来信步走出卧房,去了隔壁的小书房。这间小书房也是萧泽命人做了隔断,自己亲自收拾出来的。房中的一桌一椅一几一案都做的精致小巧,与杜衡的身高正好相配。为了让杜衡取书方便,小书房中的书柜并非时下最流行的又高又窄的款式,而是最高处也只在杜衡的伸手之间,在书柜之上,并没有摆设什么金玉玩赏之器,而着一溜摆放着六盆品种不一的青翠兰花,此时其中一株素心兰正在花期,娇黄中略带浅红的花儿正散播着清悠淡雅的香气。

兰花之下的书橱之中,放的全是萧泽用了大力气才收集到的各种医书,其实大多数都是珍本孤本,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太医院中的书怕都没有这里的经典医书齐全。杜衡清楚的记得,每一次看到萧泽拿回来的孤本珍本,她都是何等的兴奋。看到书橱之中一部又一部的典藏医书,杜衡知道收集齐全有多么的不容易,许多医书都是只在家族内部流传的。萧泽要说服每一个收藏者,都要付出很多的心力。

似乎是怕自己动摇了,杜衡立刻离开书橱走到书桌旁边。宽大的紫檀书案左上方,摆放着一盏极为精美珍贵的水晶宫灯,置于宫灯之中照亮的却不是普通的蜡烛,而是一颗成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也不知道萧泽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样大又这样明亮的夜明珠,杜衡那怕是在深夜读书,都不会因为烛火的跳动伤了眼睛,更不会被蜡烛的烟气薰呛的咳嗽起来。

水晶宫灯旁边,摆着一座沉香木笔架,笔架上悬的是清一色的精制湖笔,杜衡记得仿佛听谁说了一句,这里的每一只湖笔少说也要值数十上百两银子。湖笔之旁是一方雕刻着医圣问诊图的端砚,这必又是萧泽请人特制的,否则匠人制砚再不会雕刻这么偏门的图案。砚旁还放着一方极为贵重的李墨。李墨旁边是一只秘色瓷的六曲水盂,秘色瓷的烧制技术早成绝响,真不知道萧泽从哪里淘换到这品相极佳万金不换的秘色瓷。

杜衡的目光从已经笔墨砚移到了整整齐齐摆着的那叠素笺。这叠素笺看着最不起眼,却是萧泽花了三四天的工夫泡在作坊之中,看着匠人们以古法制成的杜笺。每张信笺都是淡雅的米白色,透着极为清浅的兰花香,将信笺对光映照,仿佛都能看到浅浅的青藤并柔白的杜若花。

杜衡越看心中越是吃惊,原来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和读书学医,萧泽已经全方位的渗透进她所有的生活,而她却一直没有察觉,并且还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杜衡正想要如何与萧泽拉开关系,却听到杨梅惊慌到几乎变调的声音,“夫人,您快出来啊,三爷受伤了…”

杜衡吓了一大跳,她早就知道萧泽的工夫有多好,谁还有本事伤着他呢,别不是苦肉计吧。有心不出去,可是杨梅在外面叫的急,声音中已经透出哭意了。杜衡知道若非事情真的严重了,杨梅这个跟着她受尽了委屈苦楚的丫鬟断断不会紧张成这样。

也顾不上与萧泽怄气了,杜衡赶紧走出小书房,杨梅一看到杜衡便急急叫道:“夫人,可不好了,三爷受了重伤,都不能下车了,扣子已经将车赶到交泰园门口的,命奴婢们赶紧向夫人禀报。”

“啊,他怎么会受了伤,是内伤还是外伤,有没有请大夫处理过?”杜衡再没有心思去计较萧泽与她的关系了,只想着立刻接上萧泽飞马奔去太医院,请太医为他治疗。

“回夫人,扣子说三爷受伤后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回府,请您治伤。扣子没敢耽误,立刻护送三爷回府了。”杨梅边说边望大门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扣子驾着一辆马车飞也似的冲到院中,扣子脸上身上都有一团一团的灰黑色污迹,胸口还有一些并鲜血之色。

“啊…”杜衡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与萧泽置气的全都丢到爪洼国去了,此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萧泽,你一定不许有事!

扣子驾车来到杜衡面前,紧紧勒住马缰硬生生将马车停了不来,他跳下车辕扑跪到地上,还不曾开口便被杜衡堵了回去。

原来杜衡冷声喝道:“来人,封锁内院,不许任何人进出,扣子,你扶三爷进房。”

扣子应了一声,掀开车帘将昏昏沉沉躺在车厢之中,胸前有一好大一滩血迹的萧泽抱下马画,快步走入房中,将萧泽放到了他的罗汉床上。

放好之后,扣子在萧泽耳旁低语道:“三爷,奴才只能帮您到这儿啦,下面的事儿就全看您自己个儿的了。”说罢扣子便退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