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低头不语,心头象是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沉重。太外祖母这一走,她就真的没有亲人了。萧泽多少能猜到杜衡的心思,便对苗王太后说道:“太外祖母,多少再住上一阵子吧,怎么也得让阿衡与您多聚一聚。”

苗王太后想了想,轻轻点头道:“也罢,那就再多住十日,若儿,你的悟性极高,又有天分,这二十日便随太外祖母用心学医吧。”

杜衡忙应了下来,虽然二十日的时间还是很短,可比十日之期已经多了一倍,杜衡心中多少也能觉得安慰一些。

二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二十日之中,杜衡除了与萧泽一起到抱朴园晨昏定省之外,几乎是扎根在客院了,每日废寝忘食的随苗王太后学习医术毒术。苗王太后发现杜衡对于草木之毒极有灵性,可是面对各种活着的毒物,杜衡有种天生的抗拒,她原本还想给杜衡一对护身灵蛇,可是见杜衡一看到蛇虫脸色都吓的惨白惨白的,苗王太后只得做罢,总不能让杜衡被自己的护身灵蛇给吓晕过去吧。

可是总得给重外孙女儿留些什么护身之物吧,苗王太后苦思冥想而不得,脸上便带出几分着急。众人见老祖宗面有忧虑之色,忙都过来询问。苗王太后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众人都有些吃惊,苗地多虫蛇,每家每户都有家蛇护宅,好些孩子没有玩具可玩,甚至将家蛇当玩具玩耍的。所以苗人完全不能理解山下人对蛇的恐惧。

冯宝这些年常在苗山周边的汉地走动,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阿嬷,若儿从小生在汉地,从来没见接触过灵蛇,会害怕也在情理之中,那日我看若儿并不怕猫狗之类的生灵,不如寻一只异种闪电貂给若儿护身。那貂儿长不过三寸,生的又极为可爱,若儿见了一定会喜欢。”

苗王太后点点头道:“这倒也使得,只是不知若儿怕不怕闪电貂,再者异种闪电貂可不易找也不易认主,得有机缘才行。”

众人都点头称是,异种闪电貂是与苗山大王灵蛇齐名的剧毒灵物,甚至闪电貂的灵性还在大王灵蛇之上,大王灵蛇可以驯化认主,而异种闪电貂则是自由认主,若是被异种闪电貂选中了,这貂儿便极为忠心,为了保护主人不惜牺牲一切,可是若不被貂儿选中,闪电貂宁可自杀也不会屈服。

“苗山那么大,总会有机会捕到闪电貂的,横竖若儿如今在王府之中,想来也不会那么轻易遇到危险,咱们回去之后慢慢的寻找,找到再送过来就行了。”

“太阿嬷,最近有件事挺奇怪的。”冯佧想起妻子告诉自己的事情,便说了起来。

“什么事?”苗王太后扬声问道。

“太阿嬷,这几日有几个王府中的下人总鬼鬼祟祟的想要接近那三个恶妇。因为我们的人看的紧,她们才没有接近。”冯佧赶紧禀报。他的妻子花妮负责带人看守何氏等三人,宁亲王府的下人三番两次试图接近何氏等三人,特别是企图接近江嬷嬷,花妮这才悄悄告诉了丈夫。

“哦,竟有这种事?佧儿,回头拿三颗走尸丹给那三人服下,免得再生事端。”苗王太后想了想便吩咐下来。

冯佧应声称是,冯宝却皱眉说道:“阿嬷,难道不把那些人揪出来么?”

苗王太后沉声说道:“回头把这事与泽儿说一声,再悄悄告诉若儿身边的红菱,让她暗中认认是哪几个人,让她多多留心这几人就行了。”冯佧花妮忙应了下来,夫妻二人各自行事。

冯佧找到萧泽,将有人窥探客院之事说了出来,萧泽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舅兄放心,此处我自会处置。”

冯佧忙解释道:“阿泽,并不是要你立刻处置,只是给你提个醒儿,我们很快就走了,不论是谁都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可你和若儿还要在这里住着,千万多留个心眼儿,别让人算计了。”

萧泽笑着说道:“舅兄放心吧,想算计我们可没那么容易。”

冯佧听萧泽都这么说了,便也不再细问,毕竟这事涉及王府阴私,做为暂住之人,他还是不必弄的太清楚了。

冯佧走后,萧泽对扣子说道:“去查查,看是钟毓园还是博行园的人手。”

扣子应了下却没有立刻走,而是低声说道:“三爷,轩辕大爷刚刚传信回来,说是有人在江湖上收买杀手,准备行刺您。”

“哦,是么,是谁这么有心啊?”萧泽浑不在意的笑着问了起来。

扣子急的跺脚道:“除了东边两个园子里的人还能有谁?三爷,您可不能不当一回事儿,你的身手是好,可好虎还架不住一群狼,万一您落了单儿被堵住了可怎么是好,您可当心些吧!千万别再一个人四处走去了。”扣子深知自家主子头几年不能随性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早就憋的狠了,如今总算是“病体痊愈”,他但凡有时间必要满京城四处溜达的。所以才会有此一劝。

萧泽笑着敲了扣子脑门一记,“扣子,你是急傻了吧,你家三爷何曾真的孤身一人出门过?就算是爷想独自出门,轩辕也不能答应的。”

扣子摸摸头嘿嘿笑了,这话说的没错,以轩辕岳的性子,他再不可能让主子身处险境,可是禀报还是要禀报一声的,免得这位跳脱的三爷偶尔抽风再闹出什么夭蛾子。

“扣子,去告诉轩辕岳,有这等赚钱的好事儿可不能白放过了。”萧泽果然不让扣子省心,张口便说出一句让扣子惊掉下巴的话。

“三爷,您说什么?”扣子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他们的生意范围中可没有替人杀人这一项啊。

“嗯,让轩辕岳开价十万两银子,预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一半。”萧泽象是没有听到扣子的叫唤一般,好整以暇的说了起来。

扣子的脑筋也是好使的,他很快便想明白过来,立刻笑着应道:“是,奴才就这去告诉轩辕大爷。”

萧泽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回来的时候记得去三和斋买桃花酥。”扣子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儿的跑了出去。

并不知道自己企图买凶杀人之事已经被萧泽知道的萧淆与萧淅兄弟二人各怀鬼胎,表面上却又装的和从前一样兄友弟恭,甚至还刻意表现的更加亲近。

“大哥,那事儿有眉目了,我联系到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鬼见愁,只要他出手,那小崽子再别想活着。”萧淅匆匆走进萧淆的书房,兴奋的叫道。

萧淆忙压低声音说道:“阿淅,小声些,提防隔墙有耳,你就是这样,一高兴起来就天不顾地不顾的,这么大声囔囔着,万一走漏风声可怎么办?”

萧淅立刻笑着压低了声音,“大哥,我这不是太高兴了么,跑了这些日子,总算是有希望了。”

萧淆亲手给弟弟倒了一杯茶,然后低声说道:“这鬼见愁是个什么人,可靠么?他要多少银子?”

萧淅一口气将茶水全都灌入口中,咽下之后方才说道:“大哥,我都打听过了,这鬼见愁是江湖是最有名的杀手,他这人只认钱不认人,只要给他钱,让他杀了他亲娘老子他都肯干。而且这人功夫极高,据说从来没失过手。”

“哦?果然这么本事?”萧淆的兴趣被勾了起来。若那鬼见愁真的有如此身手,那他的大事还怕不成么。“阿淅,他要多少银子?”

“就是银子要的太黑,足足要十五万两银子!”萧淅摇头叹息起来。

萧淆大吃一惊,瞪圆眼珠子叫道:“什么,他竟要十五万两银子?便是拿去打金人,都能打好几个了!这也太黑了吧!”

萧淅点头道:“谁说不是,我也这么觉的。可是中人说了,只要先付一半,鬼见愁就会找机会下手,另一半等那小崽子被除了之后才付。其实只要他除了那小崽子,剩下的一半付与不付还不在我们决定么。”

“这…说的也是。不过就算是七万五千两银子,也不容易筹到。阿淅,你先与那边谈着,我再想办法筹银子。”

“大哥,你已经筹到多少了?”萧淅急切的问道。

萧淆叹了口气说道:“我才筹到三万二千两,差一半还多。阿淅,你一定稳住那鬼见愁,银子的事情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筹集的。”

萧淅点头道:“大哥,我也想办法帮你一起筹钱。嗯…我大约能筹到一万两,大哥只要准备六万五千两就行了。”

萧淆点了点头,拍拍弟弟的肩膀,无限感慨道:“阿淅,到底还得是亲兄弟啊!”

萧淅忙表忠心道:“为了大哥,要我怎么样都行!”

“对了大哥,听说客院那边的人快走了。”萧淅状似无意的说了起来。

萧淆假做惊讶的说道:“是么,我怎么没有听说,那些苗人不远千里跑来京城,难道就为了那么一点子小事么?”

萧淅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对了大哥,我昨日才听说那小崽子的岳父请辞还乡,头些日子已经出京了。这下子那小崽子可就少了个大靠山,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萧淆沉声道:“阿淅,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走了个杜大海,京城里还有个镇国公府,那才是小崽子真正的靠山。唉,想不到义节郡主竟让七皇子得了,其实我本想着再晾上几年,把义节郡主熬到丫角已老,到那时再想法子让她给你做妾的,如今,唉…”萧淆长长叹了口气,直叹着萧淅心中又酸又怒,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第一百六十四回为善

第一百六十四回

二十日很快过去,杜衡依依不舍的送走了太外祖母一行,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精神,就连萧泽故意撩拔于她,杜衡也是爱搭不理的毫无生气。

萧泽心中暗暗着急,想千方设百计只求让杜衡脸上能露出一丝笑容。这日原本该到五城兵马司当差的萧泽半道溜回王府,对凭栏发呆的杜衡叫道:“阿衡,快换衣裳,我陪你去逛庙会。”

杜衡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只闷闷的说道:“不去。”

萧泽走到杜衡身边笑着说道:“去吧去吧,逛完庙会正好去济仁药铺,上回说去拜望张先生的,可一直都没去呢,到底是教导过你医术的先生,再不去就太失礼了。”

萧泽这么一说,杜衡才想起来原本要去拜见张先生的,不想却一直耽误到了现在。“好,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去更衣。”杜衡说了一句,便匆匆走入内室。萧泽看着杜衡的背影,脸上出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为了出门方便,杜衡特意改做男装打扮,头带月白色文士逍遥巾,以如意云头白玉簪固定,身上穿了一袭月白暗纹圆领贡缎阔袖长袍,脚下穿一双皂面粉底小朝靴,因为她这阵子消瘦了不少,便没有束腰带,免得因为腰身太过纤弱而让人一眼识破行藏。

杜衡换好衣裳出门一看,见萧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换了衣裳,他已经换下原本穿着的墨绿色官服,换了一件湖蓝暗竹纹箭袖,配了羊脂白玉冠带,越发衬的他面如冠玉英挺帅气,看的人不想移开眼睛。

杨梅红菱虽然每日里见惯了萧泽,可是还会忍不住脸红心跳,二人不约而同的想道:“三爷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也就是我们夫人能配的起三爷了!”

杜衡看了萧泽一眼,虽然也觉得他生的极为俊秀,不过嘴上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淡淡问了一句:“可以走了么?”

萧泽笑嘻嘻的说道:“行了,阿衡,我刚才已经向娘亲禀报过了,咱们不用去抱朴园,直接出门就行。”

杜衡轻轻嗯了一声,对于萧泽想的这般周到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的。毕竟做儿媳妇的要出门,必得向婆婆请示报告,虽然宁亲王妃从来不会难为于她,可是杜衡对于自己三天两头的出府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在三天之前,她才出城送别了太外祖母一行。

因为萧泽已经报备过了,所以他们夫妻二人自然不必象做贼似的偷偷溜出王府,而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去。萧泽与杜衡并肩而行,时不时扭头看看杜衡的侧脸,心中美不滋儿的就别提了。

还没走到二门,萧泽与杜衡便与萧淆萧淅走了个正对门儿。萧淆看到萧泽身边有个极为俊美的少年,心中立时一动。他知道太子喜好的就是这个调调儿的少年。那少年集阴柔俊美纤弱于一体,可不正对太子的胃口。若是将这少年献给太子,想来必能弥合近日他没有在太子跟前走动而让太子心中产生的疏离之感。

“三弟,这位小兄弟是何人,看着有些面善?”萧淆立刻快步走上前拦住萧泽杜衡的去路,笑着问了起来。

萧泽微微皱眉,侧身将杜衡遮于身后,挡住萧淆萧淅那放肆的打量目光,他还不曾说话,萧淅便已经大声叫了起来,“呀,这不是三弟妹么?”

杜衡听到萧淅怪叫,心知这是瞒不住的,便大大方方从萧泽背后走出来,微微躬身淡淡说道:“杜氏见过大伯二伯。”

萧淆一愣,他没想到了这个俊美无匹的少年竟然是三弟妹杜衡假扮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失望,刚才那个法子自然是行不通了。他要讨好太子还得另想办法。萧淅则是看直了眼,他一直都知道弟妹杜衡容貌极为出众,可是没有想到着了男装的杜衡竟比着女装时还出挑一些,让萧淅将那个原本就没有真正压下的念头立时拱了出来,拱的萧淅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直想立刻对杜衡做些什么心里才痛快。

萧泽见萧淆一脸失望之色,而萧淅的眼神却透着奸邪之色,他心中大怒,一道指风扫向萧淅的小腿,萧淅只觉得小腿突然一阵酸麻,身不由己的单膝跪倒在杜衡的面前。杜衡向侧后方一闪,堪堪避过萧淅的“跪拜”,萧泽则沉声说道:“二哥莫不是身子太虚了,竟是连站都站不住,看来得向父王禀报,让二哥在府中多歇息一阵子才是。”说着,萧泽伸手去扶萧淅的胳膊,暗暗拿住他的麻穴,让萧淅继腿部酸麻之后半边身子也麻的不能动弹了。

萧淆不知道萧淅怎么回事,只是看到萧淅突然跪倒,然后萧泽去扶他,可是他还赖在地上不起来。萧淅哪里是不起来,而是起不来,萧泽的力道拿捏的极为刁钻,连萧淅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被萧泽暗算了。

“二弟,你怎么了?”萧淆也上前去扶萧淅,不想他一碰到萧淅的身子,萧淅便尖叫起来:“别碰我,好麻…”

萧泽已经将萧淅扶到将起未起已经离地的程度了,听萧淅一叫,他立刻从善如流的松开手,萧淅此时全身酸麻,哪里还能撑的住身子,萧泽一松手他就又摔倒在地,连连累了萧淆,萧淅倒地之时压在萧淆的小腿上,将萧淆也带倒了。

萧泽后退两步,对萧淆萧淅的随身小幺儿喝道:“还不快把世子和二爷扶起来。”

萧淆萧淅的小幺儿赶紧上前扶人,萧泽则淡淡说道:“大哥二哥保重,我们还有事,便不相陪了。”说罢,萧泽拉着杜衡的手,径自扬长而去。

被扶起来的萧淅愤愤叫道:“大哥,他暗算我!”

萧淆心中冷笑,暗道:“不说是你自己蠢笨,被人暗算了还有脸叫出来。”不过想归想,萧淆是绝对不会这样说出来的,他拂袖掸了掸萧淅沾了灰尘的衣裳,用和稀泥的语气说道:“二弟,以后当心些也就是了。”

萧淅闷哼了一声,口中含糊不清的嘀咕了几句,萧淆也没有听清楚他嘀咕的是什么,只催促道:“快走吧。”萧淅这才沉着脸跟在大哥身后走了。

萧泽带着杜衡出了王府,坐着车子很快便来到了城隍庙,今日正是庙会之期,城隍庙外的大街上挤满了狂庙会的男女老少,热闹的一塌糊涂。萧泽与杜衡下了车,萧泽自然而然的拉住杜衡的手笑着说道:“阿衡,赶庙会的人多,我们拉着手儿就不会被挤散了。”

杜衡挣了几下,却挣不脱萧泽的手,便低声说道:“放开我,两个男人拉拉扯扯象什么样子。”

萧泽却赖皮的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你的袖子又宽又大,什么都挡住啦…”

“我…”杜衡被萧泽的赖皮气的不行,狠狠瞪了他一眼,萧泽却甘之如饴,用没牵着杜衡的那只手指着不远处顶幡儿的把戏摊子叫道:“阿衡,那里有耍幡儿的,咱们快去去看看…”

杜衡身不由己的被萧泽拉着往杂耍摊子走过去,庙会上虽然人潮汹涌,可是萧泽身上功夫极好,他总有办法在人群中挤出一个并不大的小圈子,形成一个不大不小正合适的无形屏障,确保杜衡与他自己能轻轻松松的站立。杜衡虽然不喜欢被萧泽拉着手儿,可她更不喜欢与人太过接近,特别是如此天气已经暖和了,这会儿太阳又大,逛庙会的人被太阳一晒多少要也些汗,气味自然不会好闻,所以杜衡情愿与萧泽站在一起,而那些市井之人相对隔开些距离了。

杜衡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逛庙会,她虽然平素看着性子清冷,可是看到那些从来没看到过的杂耍把戏,杜衡不由也暗生欢喜,不多时便看的入了神,直为那用双手撑在五六把椅子撂起的高塔上顶缸的小姑娘捏了一把汗,若是她一不小心摔下来可怎么办?

杜衡不由自主的抓住萧泽的衣袖,小声说道:“这太危险了,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

可巧杜衡在说话之时那杂耍班主端着铜锣来讨赏钱了,一听杜衡这么说班主不干了,忙拍着胸脯说道:“公子放心,我家丫头本事好着哩,再加几张椅子也不会落下来。”

萧泽皱了皱眉头,这班主随意接话让他心中着实不快。他看了扣子一眼,扣子会意立刻拿出一个小银锭子放到铜锣之上,那班主喜出望外,他常年收钱,手中一试便知道这个银锭子少说也有一两多,都能顶的上平日一天的收入了。

“谢公子赏赐,小人这就让丫头们耍起来!”班主兴奋的叫道。

萧泽摇了摇头,沉声道:“叫那小姑娘下来吧,她已经顶了一刻钟。”萧泽的眼力好,他看到那顶缸的小姑娘手臂双腿都在微微打颤,知道这小姑娘已然撑不下去了,便这样吩咐起来。

那班主听了这话虽然有些情愿,还是回头叫道:“小鹊,下来吧。”

顶缸的小姑娘如逢大赦,立刻收了缸顺着梯子滑了下来。她一落地便抓着头跑过来磕头道谢,原来刚才她在表演之时不知道被什么在头顶咬了一口,痒的她实在受不了,若非萧泽发话及时,再拖上一时半刻,这小姑娘一定会摔下来的。

“小妹妹起来吧,扣子,给她一把钱买果子吃。”杜衡见这小姑娘两颊虽然发红,可底色也透着青气,身形也很瘦弱,不免起了同情心,便向扣子吩咐起来。

扣子立刻抓了一把制钱放到小姑娘的手上,笑着说道:“小妹妹,我们公子赏你买果子吃。”

小鹊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不过还是给萧泽杜衡磕头道谢,捧着制钱的小手也在微微打颤,可见得刚才表演之时用力太过,隐有脱力之相。

那班主扫了一眼,见那一把制钱怕不得有百十来个,心中暗自欢喜,不免动了小心思,想从这两只肥羊身上多捞一笔,反正京城里的贵公子哥儿人傻钱多,不坑白不坑,坑完这两只肥羊他就立刻离京,保管谁都抓不着他。

萧泽杜衡并没有注意到那班主已经起了邪念,两人离了杂耍摊子继续往前走去。而那班主则胡乱收拾了东西,命手下几个小姑娘先回他们落脚的大车店候着,然后便不远不久的缀上了萧泽杜衡。

扣子很是机警,那班主虽然只是远远的跟着,可扣子还是察觉了。因为有萧淆萧淅买凶之事,所以扣子特别小心,他正想出手拿下那个班主,却被萧泽拦住了。

“扣子,别管他,让他跟着。”萧泽低声说道。

杜衡一愣,本能的问道:“谁跟着我们?”

萧泽立刻笑着说道:“没事儿,就是刚才那个班主。”

杜衡皱眉道:“他跟着我们做甚?”

萧泽笑道:“不知道,许是想再讨些赏赐吧。”

“贪得无厌!”杜衡沉声说了一句,脸上浮起一丝怒色。

萧泽笑笑道:“阿衡,别生气,不值当为了那么个东西坏了兴致。”杜衡轻轻点了点头,与萧泽往前边走去。他们没走多远,不知何处飞来的小纸团儿正打到扣子的身上,扣子本能抄手一接,将那纸团儿接了个正着。他四下一望,仿佛看那刚才那个叫小鹊的小姑娘身影一恍便不见了。

扣子打开纸团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五个字,“班主,拍花子!”

扣子心里一沉,立刻赶上前几步低声禀报起来。

萧泽杜衡听罢,两人都面露怒意,原来那个班主是个拍花子的恶贼,真是可恶至极。萧泽立刻低声说道:“扣子,把那拍花子的恶贼悄悄擒了送到巡城司去,传我的话,让他们仔细审一审。从来拍花子没有一个人行事的,必定有团伙,务必都揪出来,把那些孩子们解救出来。”萧泽已经已经是巡城司的二把手,抓捕拍花子的恶人正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扣子口中应了一声,脚下却是不动,庙会上这么乱,他怎么敢擅自离开,万一…

萧泽见扣子不动,皱眉薄怒道:“快去,前头就是济仁药铺,传了话就到那里寻我们。”

扣子却倔强的摇头说道:“奴才的职责首先是保护两位主子,奴才先送主子过去再去报案。”

杜衡见他们主仆僵持不下,便轻声说道:“扣子,这里不过都是逛庙会的百姓,我们挺安全的,你快去报信吧,不可让那拍花子的恶贼走脱了,免得再害了无辜的孩童。”

扣子心中暗暗叫苦:夫人诶,您哪里知道如今三爷的人头已经值十万两银子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见财起义下手谋害三爷啊!可是夫人平日很少有什么吩咐,今日正经吩咐一回,扣子不敢也不愿意违背夫人的意愿。

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萧泽虽然心中不快,却也没有当众喝斥扣子,只是冷着脸说道:“你再不去我就不要你了!”

扣子脸色一白,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回,总算见到两张熟悉的面孔,这才低头小声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萧泽点点头,与杜衡往前走了,扣子自去想法子在不惊动逛庙会的百姓的前提下将那班主抓起来送到巡城司去受审。

那黑胖班主只顾着盯紧了自己眼中的肥羊,倒没有注意到“肥羊”的随侍悄悄走开了。他心里正盘算在如何在萧泽杜衡身上发一笔大财,不想却被人在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吓的那班主腾的往外跳,只是他的肩膀被人抓住,怎么都跳不脱了。

班主刚想叫救命,却是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就如他从前拍过的那些孩子一般,这个班主立刻昏了过去。

对班主下手的人自然是扣子,他虽不会拍花子,可是扣子的会武功,不露痕迹的打昏一个壮年男子对他来说可不算什么。扣子很是机灵,他抄手揽住那个班主子身子,还故意高声叫道:“唉呀,大哥你怎么又犯病了,可千万撑着些,我带你去车上吃药。”

扣子这么一说,原本要过来围观的百姓便散开了,任扣子将那个班主拖到街边上,招来一辆等候载客的马车,扣子便将这个班主送到巡城司去了。

萧泽与杜衡并没有走远,扣子抓那拍花子之人,他们都是看到的,杜衡轻声说道:“扣子又忠心又机灵,真是难得的很。”

萧泽笑笑道:“这是自然,要不我也不能要他。”

两人正说着,刚才那顶缸的小姑娘拉着两个更小些的姑娘飞快跑过来扑跪在地,连连磕头道:“多谢恩公搭救小女脱离苦海。”显然扣子将那拍花子的班主抓起来的过程,这小姑娘都看到了。

萧泽也不否认,只笑笑命三个小姑娘起来,杜衡想的更周到些,便问道:“你们都是被那恶人掳走了,可还记得家在何处?”

小鹊和那两个小姑娘都摇头哭了起来,她们皆是三四岁上被拍花子的,哪里能说出自己的家乡父母所在。

杜衡见这三个小姑娘很是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便柔声问道:“那你们有去处么?”

三个小姑娘哭的更加伤心了,一个劲儿的摇头。刚才小鹊一时好心怕萧泽等人被班主害了,这才用纸团示警,可是她们哪里能想到萧泽直接把班主抓走了。虽然没了班主的控制她们再不必挨打受饿,可是往后要怎么活下去她们还真的没有主意。

小鹊没有哭太久,她抹了抹眼泪说道:“多谢公子关心,小鹊有手有脚也会干活,总不会饿死的。”然后对身边两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说道:“小莺小燕,姐姐不会丢下你们的。别怕,刚才公子赏的铜子还没被班主拿走,我们先去买包子吃,吃完包子姐姐就去找活计。”

萧泽见这小姑娘年纪虽然不大,可是却象个有见识的,便笑着问道:“小姑娘,你带着两个妹妹,能找到什么活计?”

小鹊昂头道:“我什么都会做,京城有这么多馆子,我就算是涮锅洗碗应该也能赚几个铜子养活妹妹,而且妹妹们过两年大些了也能做活计,我们有手有脚,不怕活不下去。”

杜衡看着倔强坚强的小鹊,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她轻声说道:“小姑娘,我这里倒有个活计,只要你努力干活,你和两个妹妹的衣食居所都没有问题。”

刚刚站起来的小鹊又拉着妹妹跪下道谢,杜衡将她们三人扶起来,便与萧泽一起去了济仁药铺。

济仁药铺门口的伙计一看到萧泽便亲亲热热的迎上前来,口中叫着:“姑老爷来啦…”倒是对杜衡这个正主儿连一声问安的话都没有。这也不怪那小伙计,杜衡已经有好久不曾来店里了,她这段时间变化不小,不只是身量长高了,还因为扮男装出门的关系略略修饰了面容,小伙计一眼没认出来也正常。

“你…”杜衡皱眉看了萧泽一眼,心道:这人又背着我做了什么?

萧泽只是笑笑,自然而然的拉起杜衡的手走进了济仁药铺,小鹊等三个小姑娘看看济仁药铺的高大门面,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便自觉的走到招牌旁边站着等候了。

杜衡与萧泽一走进济仁药铺,铺中的孙大夫以及柜上的管事伙计全都站起来招呼,人人都热情的叫着“姑爷…”,就没一个叫东家的。

萧泽也都笑着点头应了,熟络的与众人打着招呼,他竟然能叫出每一个小伙计的名字,倒比杜衡这个正主儿还熟悉一些。杜衡微微皱眉,有种领地被侵犯的违和之感,还有种没被手下认出来的失落之感。

就在这时,柜台后面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这是谁来了?”

杜衡闻声抬头一看,见从帘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先生张慕景。

张慕景一抬头,便对上了杜衡那极为明净的欢喜眼神。“阿…东家,您来了!”张慕景快步冲了出来,疾步奔至杜衡的面前…

☆、第一百六十五回乱泼飞醋

第一百六十五回

上回说到萧泽与杜衡一起走入济仁药铺,杜衡见铺中之人,无论是坐堂大夫还是柜头伙计,都与萧泽很是熟悉,倒是她这个正经东家却没有人认出来,就在此时,张慕景从后堂走出来,只打了一个照面儿,张慕景一眼就认出女扮男装的杜衡,这让杜衡有种被人惦记的幸福之感。

“先生,徒儿早该来拜见您的!”杜衡上前躬身见礼,饱含歉意的说了起来。张慕景为了给她找靠山,不远千里奔赴苗疆,这份深情厚义杜衡铭记于心,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东家?”孙大夫和柜头伙计们都惊呼起来,众人呼啦啦涌上前将杜衡围了起来,倒将张慕景挤到了圈外。自孙大夫以下,人人面上都有惊喜之色,他们都以为东家出阁之后应该不会再亲自来铺子巡查生意了,日后想见上一面可没那么容易,不想今日就见到了。

“孙先生,看您老当益壮,精气神越发好了。”杜衡浅笑着招呼起来。

孙大夫忙笑着躬身回道:“全是托了东家的福,老朽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可不得结结实实的活着,活出个样儿才行。”

张慕景见杜衡被人围住了,便也不再往前走,只是含笑打量着杜衡,见她脸上有了些笑影儿,也会开玩笑了,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看来她嫁入王府之后日子过的不错。

杜衡与众人寒暄几句,便用眼睛寻找张慕景,孙大夫忙将叫众伙计散开,张慕景才得以走了过来。“三月不见,东家风采更胜从前。”张慕景又是欢喜又是心酸的说道。

杜衡微微皱了皱眉头,用略低沉的声音问道:“先生不要我这个学生了么?只三月未见,竟生分至此?”

张慕景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阿…你别乱想,只是…我们到后堂用茶说话吧。”素日里也算是能言善道的张慕景在杜衡那清亮明净的眼神注视之下,连话都说不顺溜了。

萧泽在一旁看着,双眉渐渐皱了起来,不论是孙大夫还是小伙计刚才离杜衡都挺近的,说话的语气也很亲近,可是萧泽却没觉得有什么,独独看到这张慕景与杜衡说话之时,萧泽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让萧泽心里不那么舒坦。

“好,先生,您此番去苗疆为我请来亲人,我还没有好好拜谢先生…”一路走着,杜衡一路与张慕景说话,全然没有注意到走在她左侧的萧泽已经浸到酸醋缸子里了。萧泽想了又想,硬是想不起来杜衡也曾这样主动亲热的与他说过话儿。他与杜衡之间几乎已经形成了他不开口撩拔,杜衡绝对不说一句话的惯例。凭什么那个老头子就能让杜衡如此主动。萧泽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因为吃醋而将不到三十岁的张慕景当成糟老头子看待。

“这是为师应该做的。”因为萧泽在一旁,张慕景有多少话也难以问出口,只能含糊的这么说上一句,却也让萧泽不能不在心中又记了一笔。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苗疆那几尊大神都是张慕景搬来的。可是在没有看到张慕景与杜衡的相处之前,萧泽还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当初是王府逼婚,不知道内情的张慕景肯不远千里为杜衡去搬救兵,这也算是张慕景有情有义有担当。可是当萧泽看到张慕景含笑看向杜衡,而杜衡亦以浅笑回之,萧泽可就怎么都淡定不起来了。那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苗头么!

“先生清减了!”叙过寒温,杜衡见张慕景明显消瘦了许多,不免轻声感叹起来。她知道先生这都是为自己累的。

张慕景不以为意的笑笑说道:“还好,这样更精神一些。”张慕景脸上的笑容极为温暖,让杜衡有种安心踏实的感觉,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在先生那并不很宽厚的肩膀上靠一靠,闭上眼睛歇一歇。

同样的笑容,看在萧泽的眼中可就没那么温暖可亲了,萧泽看到的只是刺眼,他恨不得挖团泥巴将张慕景的笑容糊起来,笑什么笑,笑的那么骚包!萧泽暗自腹诽,只是碍着杜衡在场而什么都不能做,萧泽是郁闷加气闷,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变了。刚才还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少年,这会儿就变成阴霾贵公子了。

说实话,杜衡现在还没有彻底打消离开萧泽的念头,所以并不是特别关注萧泽,而且她与张慕景许久未见,自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因此也就越发忽略萧泽了。可是张慕景没有,他毕竟年长萧泽杜衡许多,而且因为他对杜衡有心,所以在这上头也会特别留心。在被萧泽看了两眼之后,张慕景便对萧泽笑着说道:“想不到三公子会亲自陪东家前来巡视,真是小号之幸。”

“张掌柜客气了,你是内子的先生,便以阿泽唤我就是。这里是内子的产业,我这个做丈夫的再不成器也是要陪她走一走的。”萧泽到底年轻气盛,又特别在意杜衡,所以萧泽说出的话很有些冲,让杜衡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杜衡心中暗道:他平日不这么说话的,今儿是怎么了?

张慕景心里再清楚不过的,他压下心中的酸楚之感,微笑说道:“三公子说的也是,看到三公子如此重视东家,张某便放心多了。”

萧泽抓住杜衡的手,示威性的昂头说道:“这是我妻子,我当然重视她!”

杜衡就算是不明就里,却也能听的出萧泽的示威之意,她俏脸一沉,猛的将手抽开,气恼的瞪着萧泽,心中很是不快。

杜衡这么一抽出手,萧泽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立刻伸手过去将杜衡的手握住,这一回他用了些气力,杜衡挣了几下没挣脱,俏脸立时涨红,含着薄怒低叫道:“放开!”

萧泽闷闷回道:“就不放,我拉我媳妇的手还犯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