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还是不好意思在人前与萧泽太过亲热,被风吹的冰冷的面颊立刻热了起来。她忙抽出手摇摇头低声说道:“我没事儿,阿泽,皇伯父诏见我,不知道有什么事?”

“李总管,我能陪我夫人一起进去么?”萧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李全轻声询问。李全也做不了主,他匆匆应了一句:“三公子稍等,老奴这便进去请旨。”

李进走入内殿,萧泽携了杜衡的手来到紫铜博山炉前取暖,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阿衡,皇伯父病了,我猜叫你来是给他瞧病的,回头若是好治你便直接说,若是实在棘手就给我个眼色…要是我进不去,你就给父王使眼色,父王一直在里面的。”

杜衡明显吃了一惊,她看看内殿那紧闭着的宫门,用极低的声音问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

萧泽越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杜衡耳畔低语,“我猜是刚才在凤仪宫里被萧经下了毒,否则也不会特特诏你过来。”

小俩口没有耳语多一会儿,李全便急匆匆从内殿走出来,请萧泽与杜衡一起进入内殿。

萧泽与杜衡并肩走进内殿,只见他们的父王坐在床前的鼓凳上,正紧紧的握着他们的皇伯父的手,口中还在不停的说着宽慰的话。

“皇伯父,父王!”小夫妻两个异口同声叫了起来,快步上前见礼。

当今看到萧泽与杜衡,枯黄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低低叹道:“都是好孩子,快起来吧。”

宁亲王爷站起来将位置让出来,对杜衡急急说道:“泽儿媳妇,你的医术好,快来给你看皇伯看诊。”

杜衡应声称是,来到当今身边,她先仔细察看当今的脸色,内殿幽深光线并不很明亮,杜衡正想开口要灯,萧泽却已经上前点亮了龙床附近的灯烛,整个内殿立时亮堂了许多。杜衡扭头看向萧泽,小夫妻对视一回,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情意。

当今看到萧泽与杜衡心意相通夫妻情深,心中不免有所触动,不由人的轻轻叹了口气,而宁亲王爷心中却有些小小的不快。他倒不是不希望儿子和儿媳妇感情好,而是现在不是他们小夫妻交流感情的时机。

“泽儿媳妇,你还需要什么?”宁亲王爷故意开口相问,实在在暗示儿媳妇赶紧给当今诊病。

杜衡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回父王,不需要什么了。”说罢杜衡微微闭目凝神定气,然后睁开眼睛定定的看向当今的脸。当今还没有被人这么直勾勾的看过,心里不免有些发毛的感觉。

杜衡很仔细的察看当今的脸色,只见当今脸色极为枯黄,自两侧太阳穴向颧骨方向,隐隐可见极浅的赤色班纹,他的眉心至印堂处偶尔会闪现出淡淡的幽蓝色,若非杜衡那样不错眼珠子的盯着瞧,她再也发现不了这淡淡的幽蓝色。

“皇伯父,让臣媳看看您的舌脉。”杜衡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怀疑方向,为了更加确认,便轻声提出要求。

当今点点头,挺吃力的伸长舌头,杜衡见当今的舌头有细微的肿胀,舌尖有三条如发丝般的黑线向舌根方向漫延,而且当今一张口,杜衡便闻到了很淡的腥臭之气。

这种腥臭之气与杜衡太外祖母所著《毒经》上对一种极特别的海蛇毒液的记载倒有几分相似。这种海蛇毒液若是不与花粉调和便不会致人丧命,以三至七种花粉与海蛇毒液调和,便能配出三到七华散,除非知道是哪几种花粉,否则纵然是知道这是几华散,杜衡也没有本事配出相应的解药。

“皇伯父,让臣媳看看您的手和脚。”杜衡想了一会儿便又提出的新的要求。当今点点头,他见杜衡看诊极为仔细,而且眉宇之间始终很淡定沉静,丝毫不见惊慌恐惧之色,他心里便也升起了希望,或许杜衡真的能解了他所中的毒。

杜衡先仔细察了当今的双手,她也发现了那个已经快消失不见的细小伤口,杜衡立刻对萧泽说道:“阿泽,帮我找竹叶青与莲花白这两种酒再寻些洁净的丝棉。”

当今立刻说道:“泽儿,去叫李全准备。”萧泽应声跑了出去,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又折返回来,手中拿着一包丝棉并两只贴着皇封的小酒坛子。杜衡将这两种酒各倒出一盏混和起来,再用丝棉浸透酒液,轻轻的涂抹到当今手掌上的细细伤口处。

“咝…”一阵强烈的刺痛袭来,当今不曾提防,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疼的眉头都拧了起来。众人齐齐低头去看,只当今掌心那个几乎看不见的伤痕突然间变成了火红色,而且时而鼓起时而凹陷,看上去很是诡异吓人。

杜衡见此情形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事情果然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了。她证明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实。

“泽儿媳妇,这到底是怎么了?”宁亲王爷见杜衡面色凝重,心底不由的一紧,赶紧上前开口相问。

杜衡没有立刻回答公公的问话,只是看向当今问道:“皇伯父,您的酒量可好?最多能吃多少酒而不醉?”

“这个…朕善饮,以这竹叶青和莲花白为例,朕可以各吃两坛而不醉。”当今知道杜衡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个问题,他在仔细想过之后才很认真的回答。

杜衡点点道:“是这样,阿泽,再各拿一坛进来,皇伯父,您确定同时喝四坛酒而不会醉?”

当今点点头道:“朕很确定。”

少倾萧泽将酒拿了进来,杜衡将四小坛酒倒在一个大大的水晶缸中,酒香立刻弥漫了整座内殿,没有什么酒量的杜衡只是闻到这酒香便已经有些犯迷糊了。

“皇伯父,赶紧把这些酒全都喝了。”杜衡急急说道。

当今皱起眉头,略略迟疑片刻才应道:“好,泽儿把酒拿过来。”

萧泽赶紧倒酒,宁亲王爷将酒杯递给当今,当今直喝了个肚皮滚圆,才将那一大水晶缸的莲花白并竹叶青喝了个干净净。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当今虽然还没醉,可是说起话来舌头都有些大了。

“泽儿媳妇,朕已经喝完了,你现在能说为什么要朕喝那么多酒了吧?”有了几分酒意的当今倒是流露出一两分真性情,看上去还有点儿意思。

杜衡轻轻吁了一口气,缓缓的解释起来。“皇伯父,您中了毒蛊。”当今和宁亲王爷还有萧泽一听这话脸色立时全都变了,要知道宫中可是最忌讳巫蛊之事的。

“泽儿媳妇,你细细的说。”被惊出一身冷汗的当今脑子瞬间清醒许多,他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杜衡,等着她进一步的解释。

“皇伯父,从症状上看,您中了一种以五华散饲养的酒蛊,这种蛊一但进入人体之后便开始渐渐苏醒,十二个时辰之内寄主若是没有吃酒,这酒蛊就会因为酒瘾发作而在寄主身体中乱蹿,到时寄主便会浑身疼痛难忍,若是寄主吃了酒,这酒蛊便不会发作。若是寄主十天都不沾酒,这酒蛊便会狂性大发疯狂噬咬寄主,直到寄主死亡为止。”

“啊…”所有人听了这话都倒抽一口冷气,同时有一丝的暗自庆幸。真是得亏叫杜衡过来了,否则真的无法收拾。杜衡既然说的这般头头是道,想来她必有破解之术。

“泽儿媳妇,我们该怎么做?”宁亲王爷抢先问了起来。

杜衡忙说道:“父王莫急,听儿媳细细的说。方才请皇伯父吃了四坛酒,可以确保酒蛊在半个月内不会发作,我们便可以用这段时间寻求解毒破蛊之法。”

当今一听这话急了,他忙问道:“泽儿媳妇,难道你不知道怎么解毒破蛊?”

杜衡赶紧将五华散的特别之处说了一遍,当今听罢神色又黯淡了许多。宁亲王爷只能赶紧描补道:“皇兄不要灰心,泽儿媳妇对这五华散和酒蛊都有了解,她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想出破解之法的。”

萧泽听父王给自家媳妇压担子,心中不免有些不痛快,便上前一步说道:“皇伯父,其实有捷径可走,侄臣听说过一句话,叫作解铃还需系铃人。”

当今听了这话先是眼睛一亮,继而面上涌起一层怒意,在盛怒之下,当今的眼睛涨的血红一片,看上去好不吓。

宁亲王爷也知道儿子是什么意思,他回头瞪了萧泽一眼,眼中隐隐有警告之意。

“泽儿媳妇,朕十五天之内都不会毒发,对么?”

杜衡点点头道:“是的,皇伯父,若是您每隔十五天就这么喝上一回,那酒蛊便会一直不发作,只您身体里的毒…”

当今立刻问道:“这毒还有多长时间便会发作?”

杜衡给当今搭了脉,然后皱眉说道:“最多十天。”

当今点点头,沉沉说道:“十天也够用了…”

☆、第二百七十四回临危

宁亲王爷到底与当今兄弟情深,如何能看着亲哥哥只剩下十天的性命,他热切的望向杜衡急急说道:“泽儿媳妇,你一定想尽一切办法研制解药,不论需要什么药材你都只管开口。”

杜衡心中很是为难,她都不知道这五华散的配方,就算是没白没黑的试验,也不是区区十天就能研制出解药的。可是公公对自己一向很好,这才没多一会儿的功夫,公公已经急的唇上长了水泡,杜衡知道公公是真的担心当今。因此尽管很为难,杜衡还是躬身应道:“是,儿媳一定倾尽全力研制解药。”

萧泽见他父王逼他媳妇儿,心中极不痛快,若非与他并排站着的杜衡悄悄用手握住他的手,萧泽指不定会说出些什么样不经之语。他气恼的看了他父王一眼,便立刻移开眼神再不理他了。

宁亲王爷也知道自己的要求着实为难了儿媳妇,可那中毒之人是他的亲哥哥,两人自小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之中,在皇子所里相依为命的长大,感情自然是极深的,那怕是让宁亲王爷此时以身替他的哥哥中毒,宁亲王爷都不会有丝毫的迟疑。所以他只能用略含歉意的眼神看向儿子媳妇,心中暗道等出宫之后再向这两个孩子慢慢解释吧,总归是一家人,两个孩子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想来他们一定能够理解自己。

当今自家知道自家的情况,他很吃力的说道:“小九,别为难泽儿媳妇,朕受命于天,若是上天要收了朕之性命,做什么都是多余的,倘若朕命不该绝,凭怎么朕也死不了。泽儿,送你媳妇去奉圣宫吧,不要将朕中毒之事告诉太后,免得太后担心。”

萧泽躬身称是,低头问道:“可是皇祖母一定会问皇伯父诏见阿衡所为何事,侄臣…”

当今略想了想才说道:“就说朕向你媳妇询问苗疆事体。”

宁亲王爷听了却是轻轻摇头,上前低声说道:“皇兄,这怕是不妥,若是瞒着母后,回头宫宴之时怕是…”

当今想了一会儿方才涩声说道:“泽儿,先陪你媳妇去奉圣宫吧,回头朕便让你父王也过去,你皇祖母那里什么都别讲,一切等你父王到了再说。”

萧泽应声称是,与杜衡一起退下。他们走后,当今对宁亲王爷自有一番吩咐,在刚刚经历了亲生儿子对自己下毒之后,当今除了宁亲王爷这个亲弟弟之外,竟是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萧泽送杜衡回奉圣宫,在路上杜衡蹙眉为难的说道:“阿泽,若想研制解药就需要皇伯父提供染毒的鲜血,我还不知道要用多少血才能研制出解药。但是以皇伯父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根本不适合取血,这却是让人很为难。”

萧泽立刻压低声音说道:“阿衡,解药之事我来处理,你不用烦心。”

杜衡立刻猜到了萧泽的心思,赶紧摇头说道:“阿泽,那样太凶险了!你不能…”

萧泽握紧杜衡的手,唇角含笑温柔的说道“阿衡,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娶了你,就想让你痛快肆意的过一辈子,所有烦心的事儿都由我来承担。为了咱们的好日子,我会加倍爱惜保护自己的。”

杜衡蹙起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她沉默片刻方才低声说道:“可是我总要试一试,阿泽,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萧泽知道杜衡想立刻开始研制解药,宁亲王府之中,他已经为杜衡建立了一个药材齐备试验设施一样不缺的实验室。只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宁亲王府所有进宫朝贺之人却是不能提前离宫。

如今皇帝中毒皇后薨了,为数不多的皇子也是一个受伤一个被圈,若是宁亲王府之人再提前出宫,失了皇家体面还是小事,关键是会让原本就隐隐不安的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变的更加恐惧,而强烈的恐惧之下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倘若有人在此时谋反做乱,大梁的天怕是会就此变了。

萧泽压低声音与杜衡细细分说起来,解释完之时,他们也已经走到了奉圣宫外,被太后打发出来迎接他们的掌事女官接了进去。

敏贵妃与宁亲王妃一直都陪在太后身边,不停的安抚宽慰太后,只是在太后已经知道皇后薨逝的消息之后,无论怎样的安抚宽慰都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萧泽与杜衡刚一走进内殿,太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急急招手叫道:“泽儿,和你媳妇快到皇祖母跟前来,不用行礼了。”

萧泽与杜衡还是在下面行礼请安,然后才快步走到太后的面前。太后一把抓住孙儿孙媳的手,急急问道:“好孩子,快告诉皇祖母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后是着急的乱了方寸,可是敏贵妃与宁亲王妃却没有乱,两人立刻走下去遣退了殿中所有服侍的下人,敏贵妃看了太后一眼,回身恭敬的行了礼,便避到偏殿去了。

太后急着打听消息,也没有注意敏贵妃的离开,她见孙儿孙媳妇都不说话,急的脸色都变了,口中更是催个不停。

“皇祖母别急,方才皇伯父叫孙儿媳妇过去就是想问问苗疆的事情,父王也在皇伯父那边,他一会儿就过来给皇祖母请安的。”萧泽尽量表现的很轻松,以此来安抚太后那紧绷着的心。

太后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自然没有那么好糊弄,她知道除了皇后薨逝之外,宫中必定还出了更大的事情,这事儿已经大到了不是萧泽和杜衡能说的程度了,所以她的心揪的更紧了。

果然没过太长的时间,宁亲王爷便匆匆来到了奉圣宫,他显然走的非常急,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宁亲王爷硬是走出一头热汗。

“小九,你这是怎么了?”见儿子满头热气腾腾的活象是刚刚开了锅的蒸笼一般,太后不由惊呼着走下来,不由分说试了儿子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烫,这才拿出帕子给儿子擦汗。

宁亲王爷扶着太后的手臂边往宝座走边说道:“母后,儿子没事儿,您放心吧,皇兄命儿子过来向母后细细的禀报,你坐下,听儿子慢慢说来。”太后点点头,拉着儿子在自己身边坐下,听他细细的分说。

宁亲王爷足足说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将事情说清楚,太后此时倒是显出了国母风范,她虽然惊的面色惨白,可是却丝毫没有乱了方寸。

深吟片刻之后,太后沉声说道:“来人,服侍哀家更衣。”

宁亲王爷忙阻拦道:“母后,皇兄让您先别过去。等过了今日再…”

太后摇摇头道:“小九,母后不去看你皇兄,母后去丰德殿主持宫宴。”

宁亲王爷听了这句话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如今也只有太后有这份安定人心的力量了。他立刻说道:“母后,儿子陪您一起去,还有,刚才皇兄有旨意,让敏贵妃代行皇后之职,主持命妇宫宴。”

“她…,不必了,哀家亲自招待内外命妇。至于勋贵和文武百官那里,哀家先露个面,然后由你带着几位皇子主持。”太后微微皱眉想了一下便推翻了当今的旨意。

宁亲王爷心里什么都清楚,可是却什么都不说好,他只能先应下来。事实上他对于当今急着扶敏贵妃上位之举心中也颇有微辞。太后做了这样的决定,宁亲王爷心中还是挺乐意的。

敏贵妃虽然是宫中除了皇后之外份位最高的女人,可是她这个贵妃做的却很不合格,宫务一点儿不沾手,也不与人来往,整日除了给太后请安之外便缩在她自己的宫中再不出门的。只怕她连内命妇们都认不全。宁亲王爷真的想不明白,他的皇兄怎么地将这样一个女人宠到骨子里了。

太后带着宁亲王一家来到丰德殿,文武百官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他们一见到太后便如见到主心骨一般,忙都围上来请安问好兼暗暗打探消息。

太后面色沉沉,淡淡说道:“想来诸位卿家已经知道皇后薨了。”众臣总算是得到了官方的准信儿,忙都跪下来低头默哀,若非今儿是大年初一,这些人指不定得哭上几声以示忠心。

“罢了,你们都起来吧,皇帝心情伤痛之下病了,今日这宫宴便由哀家代皇上主持,众卿家且都入席,用过宫宴尽快出宫出去吧。”太后神情哀伤语气凝重,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无上的威压,此时众臣才意识到平日看着最是慈眉善目的太后也是在血与火中拼出来,保着当今坐稳皇位的了不得的人物。

太后已然说了这样的话,众臣便是心中再有疑惑也不敢当面去问,只能再寻机会暗中打听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事情,大家都知道皇后根本没病,不过是被当今禁了足,怎么突然就薨了?这里头必定出了天大的事情,大梁是不是要变天了?几乎每一个进宫之人心中都存了这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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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进入收官阶段,月色开始集中精力码大结局。终章会在六一之前更新完成。

☆、第二百七十五回终篇(上)

原本应该极热闹的宫宴变的异常清冷尴尬,群臣不敢说不敢笑,如坐针毡如临深渊的好歹用了宴,然后便匆匆告辞出宫,赶紧回家换素服吧,皇后薨了,皇上病了,大梁这是要变天了啊!

大臣们各自离宫,皇子们却都留了下来,太后还特别留下了宁亲王爷,在当今中毒生死未卜之时,太后能信任依赖的只有这宁亲王这个亲生儿子了,其他人,那怕是她的亲孙子,太后都信不过。

在离宫之前,萧泽陪着杜衡悄悄来到养心殿密见当今,他们在内殿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也不过一刻钟便出来了,然后这小夫妻二人立刻动身回府,一路上马车被赶的飞快,原本半个时辰的车程硬是被缩短到两刻钟。坐在车中杜衡被萧泽紧紧抱在怀中,杜衡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只三寸高的水晶小瓶,瓶口以火漆密封,瓶中盛着满满的紫黑中泛碧的液体。这便是萧泽与杜衡方才从当今身上采到的血样,没有这血样,杜衡再无法研究解药。

萧泽他们走后,宫中的气氛越发的紧张,诸位皇子全都跪在养心殿外,请求给父皇侍疾。只是当今一个都不见,由着儿子们在殿外直挺挺的跪着。皇子们跪下不到两刻钟,原本睛朗的天气陡然一变,下了起飘棉扯絮般的鹅毛大雪,不到一刻钟,诸位皇子身上便落了厚厚一层雪,个个都变成了雪人。几个年纪小的皇子熬不住,忍不住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七皇子萧绎与弟弟们的关系都不错,他三个都在六岁以下的弟弟哭了,便跪挪过去将三个弟弟搂入怀中,小声安抚道:“十五弟十七弟十八弟,你们还小,平日都要人照顾的,怎么能给父皇侍疾的,听七哥的话,快回你们母妃宫中去吧,可别冻伤了身子。回头父皇若是肯见我们,七哥一定向父皇如实禀报你们的孝心。”

三个小皇子已经冻的嘴唇发青浑身直哆嗦了,听到素来疼爱他们的七哥发了话,三个小皇子抹着眼泪闷声应了,萧绎扶着他们站起来,招手叫过三个弟弟的贴身太监,命他们服侍着三位皇子赶紧回宫,几个太监嚅嗫着想说什么,可到底也没敢说出口,只得服侍着小主子回宫去了。可怜三个小皇子着实被冻的不轻,回去之个连灌了好几碗浓浓的姜汤,可还是发起了高烧,急的他们的母妃直哭死过去,悔的肠子都青了,她们干嘛非逼着儿子去跪养心殿,那么小的孩子,能侍个什么疾!

容妃听说三个小皇子被七皇子劝回去了,面色一冷,捧着肚子便是一声冷哼,心中暗道:萧绎,你敢坏本宫的好事,你且等着!原来那三位小皇子之所以会去跪养心殿,全是容妃在后头挑唆的。三位小皇子的生母份位低年纪小,很容易被人算计,这不被人一挑唆就逼着儿子去跪养心殿了。

容妃已经确定腹中怀的是个男胎,自然要想办法将她儿子前面的哥哥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干掉,如此以来才能确保她的儿子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年纪小的皇子们比较好下手,容妃也是吃柿子先捡软的捏,想着将几个小皇子除掉,然后再想法子把几个成年皇子一一干掉,然后就没人与她的儿子争位了。只是容妃想的很圆满,现实却从来都很无情。

奉圣宫中,太后屏退了所有的下人,正与宁亲王爷说话,只听太后低声说道:“小九,你给母后交个实底,你皇兄的病情到底如何?”在举行宫宴之前,宁亲王爷并没有告诉太后皇兄中毒之事,只是说他突犯心疾不能起身主持宫宴,太后急着打发群臣,就算是知道小儿子没说真话,也没有立刻追问,直到现在群臣已经离宫,她这才有细细追问起来。

宁亲王爷低声说道:“母后,皇兄中了奇毒,若是得不到解药,皇兄只有十日之命。”

“啊…”太后倒抽一口凉气,旋即追问道:“到底是谁下的毒?有办法拿到解药么?”

宁亲王爷为难的说道:“母后,十有*是老四下的毒,皇兄已经命人研制解药,还不曾去问老四。”

太后点点头道:“原来是他,哀家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你们做的对。可是你刚才说那是奇毒,只凭太医院那帮子太医,他们行么?”

“母后有所不知,研制解药之事并没有交给太医院,而是由泽儿媳妇来做的。”

“泽儿媳妇?她…哦,哀家想起来了,她的母族是苗人,苗人擅毒天下皆知。但愿泽儿媳妇能快些研制出解药,否则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太后低声喟叹,声音中透着疲惫无力和辛酸。

宁亲王爷没有说话,母子二人都沉默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后才重又开口问道:“小九,若是你皇兄…当立何人为帝?”

宁亲王爷心中一沉,知道母后这是要做最坏打算了。他稳了稳心神之后才低声说道:“母后,太子早已被废,他是不可能的了。老四更加没有可能,如此一来,也就只能在老大老三老五老七老十老十三他们几个之中选一人了。自十五以下诸皇子年纪都太小,担不起这付担子。”

太后点点头道:“你皇兄属意于十三,但是哀家却不同意,你呢?”宁亲王爷心中又是一沉,他猛然抬头看向太后,眼中闪着疑惑不解的神色。

“十三不是不好,他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他不适合做皇帝。”太后缓缓说道。

宁亲王爷沉默片刻,他想起了皇兄曾经的叮嘱,“母后,只怕皇兄已然留了密诏。”

太后面色一冷,立刻说道:“那也不行,小九,你记住,将来谁都可能继位,甚至是老四都行,就是十三不可以,他没有资格入继大统。”

宁亲王爷震惊极了,他望着母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见状长叹一声,低低说道:“小九,你不必如此震惊,事到如今母后也不瞒你了,十三他…他不是你皇兄的亲生骨肉!”

“什么?”宁亲王爷大惊失色,惊叫一声险些儿跳了起来,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太匪夷所思了!这怎么可能?以他皇兄的精明,他怎么可能让一个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人继承大位?

太后缓缓说道:“小九,你记不记得当年敏贵妃入宫之事?”

宁亲王爷点点头,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他当然记得,敏贵妃是他皇兄出巡江南之时带回京的,甫一进宫就封为妃子,进宫八个月便生下了十三皇子。当今在江南之时便收用了敏贵妃,所以敏贵妃进宫八个月便生下皇子,也没有人觉的有什么不正常的。只是后来当今与敏贵妃相处的方式很是耐人寻味,大家都觉的奇怪,想要查验一些事情的时候才发现当年随侍去江南,在当今身边服侍的近身之人除了李全之外竟然都不在了。

“十五年前,江南余兴府出了一桩抢亲之事,当时被抢走的便是余兴府最漂亮的姑娘韩美娘,男家是余兴府第一才子何嘉铭,新娘被抢走之后,何嘉铭四处告状,不过三日便人暗杀于去府衙的路上,从此,余兴府再没有人敢谈论此事,那韩美娘也不知所踪…”太后双眼微闭,用极为低沉的声音缓缓说了起来。

宁亲王爷心中暗自思忖,韩美娘?难道就是敏贵妃?不对啊,敏贵妃娘家明明姓金。他正在想着,又听太后说道:“韩美娘与那何嘉铭原本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还未成亲便已经有了男女之事,她被抢走之时已经珠胎暗结,只是抢她的那个男人完全没有察觉,一辈子都把她当成心头宝捧在手心里,还认定那个孩子就是他的亲生骨肉。”

“啊,母后,难道说…敏贵妃就是…”宁亲王爷受惊不轻,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太后点点头,起身走入寝殿,没过多一会儿便拿着一只卷轴走了出来。她将卷轴交给儿子,涩声道:“打开来看看吧。”

宁亲王爷展开卷轴,不由惊呼一声:“这不是十三?不对,这不是十三!”那张卷轴的纸张早已泛黄,看上去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年头,而十几二十年前十三皇子尚未出生,所以这画中之人尽管与十三皇子一模一样,可也绝对不是十三皇子本人。

太后点点头说哽咽说道:“这的确不是十三,而是他的亡父何嘉铭。”

宁亲王爷听着母后的语气明显不对劲儿,急忙问道:“母后,您怎么了?”

太后眼中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她悲声说道:“小九,嘉铭是你表舅舅唯一的儿子,是你的表兄啊…”

“啊…”宁亲王爷又是大吃一惊,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门表亲呢?亲哥哥抢了表嫂…这事儿怎么这样乱呢?

“母后,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啊,儿子彻底糊涂了!”宁亲王爷皱着眉头问道。

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小九,母后其实原本是江南苏家之女,当年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以姜家女的身份入宫。所以你们兄弟都不知道你们的外家是江南苏家,你们的亲外祖母是江南何家的女儿,何嘉铭就是你们舅公唯一的孙子。”

“啊…可是…母后,皇兄知道此事么?”宁亲王爷呆滞片刻才消化掉太后话中那隐含的大量信息,有些磕磕巴巴的问了起来。

太后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哀家当初与他提过,让他到了江南务必留意江南苏家与何家的事情,只是…后来哀家便再没有提起。你皇兄并不知道何嘉铭是他的表弟。”

过了半晌宁亲王爷才涩声说道:“母后,儿臣明白了,十三虽非皇兄亲生骨血,可也与咱们有着血脉之亲,何况…所以母后并不曾对他做什么,只是…”

“只是帝胄不可混淆,小九,只让十三做个富贵闲王,也算是对的起他了。”太后接口说道。

宁亲王爷点点头,既然内中还有这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内情,那道密诏就再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若是他皇兄万幸解毒成功,想来母后也是会将此事告诉于他的,若是…他便得先一步毁了密诏。

“母后,依您之见,这储位…”宁亲王爷试探的问道。

太后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且看你皇兄的情况,若是他好了,这事咱们母子自不必提,若是…便从老三老五老七中选一个。”

宁亲王爷心念一动,便喃喃自语道:“老三府上如今只得一个庶子,老五府中只得三个嫡出的姑娘,老七,他媳妇才怀了身孕,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太后立刻接口道:“太医已经报上来了,说是老七家的怀的是男胎。”

“看来老七倒是拔了头筹,皇子之中诞下嫡长子的,他还是头一个。”宁亲王爷不动声色的说道。

太后连连点头,显然已经明显倾向于让七皇子萧绎继位了,她缓缓说道:“老七是个省事的,他媳妇也可人疼,又是卫国公府里出来的,的确是个极好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太后基本上已经定下了储君人选,那便是七皇子萧绎。宁亲王爷见状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皱眉问道:“母后,老四还被圈禁于凤仪宫中,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太后一想到四皇子萧经,立时也犯了难,有了年纪之人更加惜命,她可不想见那个随时会对至亲之人下毒的畜生。可是不见又不行,她只能皱眉问道:“小九,你有什么好主意?”

宁亲王爷沉吟许久,方才犹豫的说道:“母后,儿臣想着得尽快控制住老四和老四的王府才行。以老四的性情,他应该不会将解药随身携带,只怕解药之事多半要着落在老四的王府。”

太后听了这话立刻说道:“既是这样,那就立刻派兵查抄老四的府第。”

宁亲王爷皱眉道:“母后,若是查抄老四的王府,必然会惊动甚广…”

太后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她沉吟许久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只咬牙恨声骂道:“都是那个畜生做怪,早知道当初他落生之时一把掐死,也没有今日之祸。”

“母后…”宁亲王爷无奈的叫了一声,谁能知道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将来是好是坏,哪能孩子一出生就掐死呢。

“罢了罢了,哀家也是气不过,小九,你说到底怎么办?”太后自然是在说气话,说完也就算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控住四皇子和他的王府,将王府中所有人一网打尽。

宁亲王爷想了许久方才说道:“母后,不如借守灵为由将老四王府中人调入宫中再行秘密抓捕,至于老四王府中的其他人,我们再寻个其他由头封府抓人。”

太后点点头道:“这样好,小九,走,咱们去同你皇兄商量,皇后之事,得他下旨意。”

母子二人径自去了养心殿,在养心殿外,诸位成年皇子都还在跪着请求侍疾,因有四皇子下毒之事,如今太后竟是看哪个孙子都不顺眼了,只冷着脸沉声喝道:“你们都跪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想逼宫不成?还不与哀家速速退下。”

大皇子赶紧磕头说道:“皇祖母,孙儿们着实担心父皇的病情,想为父皇侍疾分忧,求皇祖母明鉴。”许是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之中跪了太久的缘故,大皇子说话之时上下牙直打颤,撞的咯咯直响,听上去好不瘆人。

太后正在气头上,又满心担忧当今的病情,竟是没有在意大皇子咯咯作响的撞牙之声。宁亲王爷却是听的真切,他微微摇了摇头,缓声说道:“大家都起来吧,到配殿候着,皇兄若要见你们,传诏起来也近便些。你们只在这大雪地里跪着,倘若冻出个好歹,就算是你们父皇传诏,你们也不能见驾了。”

还是宁亲王这句话管用,众皇子们都应声称是,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已经跪的太久太久了,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顺顺当当的站起来,不一会儿便跌做一团,旁边的小太监们赶紧冲上来扶的扶架的架,总算是将几位皇子搀扶到配殿去了。

宁亲王爷看着侄子们蹒跚的身影,不免又是摇头叹息,他扶着太后的手臂低声说道:“母后,外头冷,您赶紧进去吧。”太后点头嗯了一声,先一步走入养心殿,而宁亲王爷则落后几步,对一旁的管事太监吩咐道:“熬煮些浓浓的姜茶给殿下们送去。”说罢,才紧走几步追上太后,母子二人一起进了养心殿的内殿。

太后和宁亲王爷进入内殿之时,当今正昏昏沉沉的睡着,太后看见儿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再一想他只剩下十日的性命,太后顿觉心如刀绞,一声声叫着:“儿啊…”眼中流出的泪水如雨点般砸落在当今的脸上。

脸上的湿意让当今勉力睁开眼睛,他看到哭成泪人的太后,忙无力的叫道:“母后别难过,儿子没事。”

当今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反而让太后更加的伤心,太后紧紧攥着当今的手不松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儿子的性命一般。

“小九,怎么让母后过来了?”当今看向宁亲王爷无奈的说道。

太后赶紧解释,“皇儿啊,千万莫怪你弟弟,是哀家一定要来的,皇儿,我们母子三人血脉相连,是世上最亲最亲的人,你有事,母后怎么能不过来!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病要紧。”

当今苦笑一下涩声说道:“母后,小九在您跟前儿从来藏不住话,他必是将什么都说了。如今儿子过一日少一日,哪里还用安心养病,朕只想将那些麻烦全都除了,也好给母后,给皇儿留一个清平天下。”

太后皱眉道:“我儿不许说这等丧气话,想法子解毒才是正经。皇儿啊,皇后没了,她的后事必得操办起来,老四是她嫡嫡亲的孩子,一家子进宫守灵也在情理之中。不如将老四府中之人调入凤仪宫软禁逼取解药,宫外,让你弟弟去办,不论老四府上有什么样的能人异士,咱们叫他插翅难逃!”

“这…”当今沉吟片刻,方才低声说道:“那逆子已然敢对朕下毒,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朕只担心如此安排正中那逆子的心意,如今只是朕一人受害,倘若…那就再没也有挽回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