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顿时了然,原来不是为了财,而是为了趁机谋求个前程才是真。

德王妃则犹豫了起来,此人武功高强,又是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怎么好留在王府三个月?

她悄悄瞥向秦大管家,那秦大管家也立刻向她摇摇头。

但是她刚想开口提议给紫衣客赠送钱财以代此要求,又忽然见那紫衣客提起一个包袱,笑道:“是了,在下这里还有个见面礼,包管各位大人会喜欢。”

众人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包袱,正是在猜测之间。

就见他‘呼’地一声抖开,里面陡然露出的东西吓得德王妃瞬间‘呯’地一声将手上的茶盏给打碎了。

那里面竟然是一个血糊糊人头。

不说那些端茶进来的丫头尖叫一声晕倒过去,就是章大人和陈指挥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然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东西,也唬了一大跳。

而秦大管家已经‘唰’地一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身子摇摇欲坠地看着那颗人头。

紫衣客见秦大管家的模样,那细缝似的眼里掠过一丝阴谲甚至恶毒的笑意,但他面容上仍旧是一副大义凛然地模样拎着那颗恐怖的人头道:“此乃攻击小王爷与少王妃车架的天理教徒的带头护法首级,此卑鄙之徒竟然敢偷袭本掌门,所以本掌门对他施以分筋错骨手,待他痛不可忍,屎尿齐流,再砍下头颅,以示警戒!”

章大人和陈指挥连连摇头,他们都知道江湖人士最恨比武或者战斗时候的偷袭者,但这种报复也未免太残忍。

这些江湖人士果然都是些不好惹的!

“你……。”德王妃在最初的惊吓后,也看出来那头颅属于谁,立刻担心地看向秦大管家。

果然,秦大管家一步一步地走下座位,目光猩红地紧紧盯着那颗头颅,浑身散发出近乎凌厉的杀气,随后他的目光恶狠狠地盯住了紫衣客。

仿佛瞬间就要寝其皮食其肉,将之碎尸万段!

而紫衣客则也同时对上了他的目光,却丝毫不曾带有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轻佻的挑衅。

激得秦大管家几乎立时就要动手,德王妃立刻起身,正要出声阻止,但另外一道声音却更快地响了起来。

“咦,这……这……人怎么似有些面熟?”西凉茉以袖掩面,仿佛极为惊惧那颗人头,但又有些犹豫地想要一窥究竟。

“哦,是么,早前本官就曾道此案必定有内奸,如今少王妃对此人有印象,说明本官的推测是对的,不弱少王妃再细看一番!”章大人闻言,立刻眉头一挑,兴奋地道。

西凉茉有些犹豫,仿佛畏惧于那人头的恐怖情状。

但陈指挥也在一边鼓励她再去看一看。

西凉茉仿佛犹疑了片刻,正要开口答应,秦大管家却忽然说话了,他对着上首的德王妃忽然道:“王妃,这位紫衣客先生,乃是我们王府大恩人,如何这点子要求都不应,岂非让人笑话咱们德王府么?”

德王妃闻言,眸光惊疑不定地看了秦大管家一眼,却见他正目光死死地盯着紫衣客,忽然间就有些明白了,她暗叹一声,随后走了下来,挡在了西凉茉和那紫衣客间,不动声色地对着紫衣客雍容地笑道:“大管家说的是,我儿承蒙先生相救,自然是要请先生留下做客的,不说三个月,便是留下三年做个门下清客有何不可呢。”

紫衣客眸底掠过一丝诡芒,随后就爽朗地笑道:“王妃果然是个痛快人,在下有礼了。”

此事定了下来,章大人和陈指挥也不好说什么,便再细细问了问这案子中的疑点,但紫衣客回答得滴水不漏,他们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章大人还想让西凉茉再去辨认那人头,德王妃却牵住西凉茉的手,仿佛是体恤西凉茉而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章大人:“贞敏郡主今日一早便受到如此惊吓,如何能再与大人这般去辨认那种东西,而且她年纪尚幼,想必惊惶之下看走了眼也是有的。”

看着德王妃话语间并不曾留下余地,章大人与陈指挥商量了一番,只得道是等他们将这些贼子的尸体都一一清洗了脸面后,绘制成画像再拿来给德王府的众人辨认。

看着日头完全下去了,已是戌时,二位大人便告退了。

德王妃对着西凉茉慈爱地道:“我儿,如今你们都平安回来就是最大幸事,那些个血腥玩意儿可不是咱们妇道人家该沾惹的,没得惹了一身晦气,且自去邀月阁歇息,一会子若是风儿好了些,母妃再让人将他送回邀月阁可好?”

西凉茉仿佛犹疑了一下,随后乖巧地点头应了,自与自己的丫头去了。

看着西凉茉远去的背影,德王妃微微拧了一下眉头,这一次的事,贞敏的丫头和侍卫一个没有伤着,德王府的人却一个没留着的,难道,一切都是巧合么?

打发了西凉茉离开,德王妃便与秦大管家一同回了牡丹阁,进了牡丹阁的议事厅,德王妃淡淡地对着屋里所有的丫头婆子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妃有要事与大管家商谈。”

众丫头婆子自是恭敬地应了,退下。

等着最后一个丫头关上了门,德王妃忽然一转身,“啪”地一声,一巴掌狠狠地甩上了秦大管家的脸。

秦大管家感觉脸颊上一阵火辣刺痛,随后心中隐忍许久的悲痛与怒火都爆发了出来,他一把揪住德王妃的衣襟,粗鲁地将她抵在墙上,红着眼低吼:“贱人,你疯了么!”

德王妃冷冷地盯着他:“本王妃看你才是疯了,你竟然背着我做下这样的事,你是要对风儿也出手么!”

秦大管家想要说什么,目光闪了闪,但还是挫败又愤怒地道:“难道你不想要那块令牌的下落么,风儿传来消息说他接近靖国公府的计划失败,我若是掳了西凉茉那丫头,我就不信蓝氏会真的不拿出那块令牌,若是我不连风儿一起带走,岂非留下破绽?”

德王妃睨着他半晌,冷笑:“真是如此简单么,又或者你以为风儿若有三长两短,你娶了本王妃之后,就能让秦如海顶替风儿?”

秦大管家咬牙:“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这么多年来,我可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是天理教,也是我为你而成立的,想着就是有一日若大业可成,打下这半壁江山,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娶你!”

德王妃看着秦大管家失望又痛苦的目光,随后,她的眸光微闪,似是被秦大管家说动了,随后她长叹了一声抚上秦大管家的脸,眼里含了泪:“老秦,你一定要记得你今日所说的话,若是你负了我……。”

“必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秦大管家也松了擒住德王妃衣襟的手,反手抱着她低声道,只是德王妃没有看见的是他眼底闪过的一丝诡谲光芒。

两人平复了情绪,便牵手回到了红木嵌螺钿理石炕桌边分头坐下。

秦大管家有些阴郁地看着德王妃:“风儿并非你亲生,当年也是你亲手断送了他娘亲,如今你这么护着他,若是日后,此事揭破,你如何自处?”

德王妃脸上掠过一丝沉痛之色,随后抬起眼淡淡地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德王妃不想再议此事,便问秦大管家:“我说过,我不会过问你在外边的事,只是这一次,你弄出这样的动静来,恐怕五成兵马司和顺天府尹都不会善罢甘休,如海……。”

她顿了顿,看着秦大管家脸色掠过的痛色,但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如海已经去了,你当以此为戒,切不可再轻举妄动。”

“哼,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天理教的弟子已经遍布在天朝境内,京都附近的村落都有不少咱们的教众,我一定会为如海报仇!”秦大管家咬牙切齿地道,过于愤怒,让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上的茶杯。

“老秦……。”德王妃虽然怜悯他,但还是想要说些劝阻的话。

“不必劝我,我自有分寸,这些日子会让教徒们都避开风头,只是……。”他目光赤红地狞声道:“那紫衣客让我断子绝孙,我必定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才能告慰我儿在天之灵!”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冒险留下紫衣客的原因,他自己原本也是半个江湖中人,知道这些江湖客都是居无定所,漂泊四海,若是让紫衣客走了,就算他买通江湖上最好的杀手,都没有自己亲手解决了此人过瘾!

德王妃看着劝阻自己的情人恐怕是没有效果了,只能垂下眸子来,暗自叹息。

若是不能劝阻他,那就只有与他一起细细谋划,千万不能出了岔子,否则便是大祸。

……

就在这一头德王妃与秦大管家密谋商议之时,西凉茉也回到了邀月阁,打发了白蕊几个去休息,她心中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白嬷嬷与何嬷嬷留在了靖国公府邸里,让何嬷嬷一则注意国公府邸里西凉靖和西凉仙的动向,一则让白嬷嬷准备好她们要往洛阳一行之事。

若是让两位嬷嬷跟着,这戏份还真有点演不下去,自己的一大堆人一个没有伤着,德王府的人却除了司流风一个不留,实在……牵强了些。

西凉茉打了个哈欠,今日奔波,又是斗智又是斗勇,确实是让她觉得累了些,便打算解了衣衫上床休息,哪知刚撩开幔帐,便见着上面已经躺了一个人。

一身紫衣,外带一张粗鲁的麻子脸,不是紫衣客又是谁?

西凉茉挑了一下眉:“我说紫衣客,你不在清客厢房呆着,如何到了本少王妃床上来?”

紫衣客嘿嘿一笑,一伸手就将西凉茉给拖了进来,压在身下,色迷迷地道:“那是因为本掌门打算对少王妃你图谋不轨,采阴补阳。”

西凉茉一手点住他的胸膛,语重心长地道:“采阴补阳,那也得你是阳才行,小心采阴太多,阴阳失调,月经不止!”

月经不止?

紫衣客没好气地敲了西凉茉的额头:“你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西凉茉到底看不得那张脸,一脸嫌弃地道:“行了,师傅,你别老顶着这张芝麻脸,难看死了。”

紫衣客这才一挥手,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将那脸皮扯了下来,灯火流离下露出一张颜色倾国却让人不敢逼视的面容来,不是当今的太子太傅并司礼监首座、锦衣卫都指挥使九千岁又是谁?

百里青拿着这张脸皮,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会,也赞同:“嗯,看来当初本座血洗崆峒派的时候顺便杀掉武当掌门人,再剥了他的脸皮是正确的决定,丑成这样,岂非很伤武当弟子的心,而且武林盟主长成这样,实在是影响江湖众人的心情啊。”

西凉茉无语,这厮自恋也就罢了,武当掌门人长得美丑与人家弟子的心灵有什么关系,至于武林盟主,那是凭借本事与威望一统武林的,又不是青楼选花魁,还要选最美的来当盟主,那干脆让绿竹阁的头牌小倌去好了。

不过……

这厮杀掉一个武林盟主居然是……顺便。

“师傅,您果然是东方不败,文成武德!”西凉茉竖起了大拇指,很是崇敬。

百里青瞥了她一眼:“少拍马屁,为师且问你,为师今后住哪?”

西凉茉:“……您想住哪?”

百里青摸着下巴想了想:“德王府里危机四伏,为师还要为天下万民保养这娇弱的身子,若是有个损伤,怎么了得,所以为师决定了,自然是住在爱徒你这里最为安全。”

西凉茉暗自嘀咕,还有人能比这妖孽无耻的么?还有么?

她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师傅,你不能总向小王爷下药吧!,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刺探那姓秦的,若是让人发现你我有来往,岂非前功尽弃!”

要让这大妖孽住在这里,且不说这厮没事就要折腾她,自己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万一“眼罩”的秘密被发现,自己连跑路的时间都不好把握!

百里青睨着她,脸色有点阴沉:“难道你想和司流风那奸夫睡一张床么!”

“奸夫不是你么!”西凉茉咬牙,虽然只是名以上的夫妻,但司流风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而你这无耻的大妖孽前两天才自封的奸夫,这么快就忘了么?

百里青望着她,狭长妩媚宛如工笔勾勒而出的丹凤眸子里魅光幽幽:“是,身为奸夫自然是要与小淫妇偷情的,不住此处,如何能与爱徒你体味这奸夫淫妇的妙处?”

西凉茉抚额,她与一个把卑鄙无耻当做人生最大意义的妖孽是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

最后经历了激烈的讨价还价,威胁与反威胁后,双方博弈的结局就是百里青只能在看到西凉茉在窗子上插梅花的标识后才能在她房里过夜。

九千岁大人当然很不爽,少说有十年没人敢威胁他了。

但是奈何西凉茉今日摸着他的底线与软处之后,便肆无忌惮多了,在他暂时还没想出怎么制住这丫头的方法时,只能梓梓然地暂时被打发走了。

有人不爽,那是自然有人开怀的,西凉茉到底扳回一城,第一次将强敌赶出国门之外,所以抱着被子四仰八叉地睡得极为舒爽,梦里都笑出声来。

至于司流风,百里青自己没能睡了自己的小狐狸,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沾边,自然要想办法让司流风的病重到不便移动。

……

日子倒也算平静地过了几日,秦大管家看起来仿佛丝毫没有经历丧子之痛般,除了第一日对紫衣客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怨恨与杀意,后来再碰面,居然也算得上客客气气。

西凉茉没有等来秦大管家的发难,倒是等来了靖国公府邸的丧信。

韩氏已死,自然要发丧的,她作为名正言顺的嫡女,虽然已经出嫁,但二娘的葬礼,她必定是要参加的。

这倒是在西凉茉的意料中,韩氏头七这一日,她便让白蕊娶了素服过来穿了,坐了马车又回到了靖国公府。

府邸上四处白幡飘飘,黑花成团,还有哀哀的哭泣之声与上门吊唁之宾客来往,反倒显得颇为热闹。

西凉茉到了,自然是直接被从正门迎了进去,黎三太太正在前院里指挥着小厮们搬运纸人、安排宾客,见着西凉茉便迎了上来,她的脸上一片平静,毫无悲色。

韩氏一死,蓝氏不管家,慎氏又疯了,这府邸上,她自然是掌家主母了,老太太又是个只爱做壁上观的,所以她没有了顾忌,便连脸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少王妃来了。”,

西凉茉打量着黎氏,淡淡地道:“三婶婶,到底可以节哀了。”

西凉茉的话让黎氏的脸上方才出现一丝哀色,那是一种长久挤压了的忧伤,渐浓渐重,但黎氏却永不能忘,她抬头看着那灵堂上大大的奠字,方才冷笑:“是,有韩氏下去陪他,我儿终可安息。”

黎氏打起精神来,对着西凉茉轻声道:“二姑娘从宫里回来了,看样子,她的疯病似乎好了许多,而且……颇有些不一样了,少王妃要小心。”

西凉仙回来了?

西凉茉微微眯起了眼,随后暗嗤,今儿可是韩氏的大丧,她自然是要回来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她的疯病却好了,这倒是有趣得很。

“咱么国公府邸暂时都要靠三婶婶操劳了,不过三婶婶如此能干,想必一定能将万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西凉茉笑笑。

黎氏自然是看出了里面深意,便也笑道:“那是自然。”

西凉茉满意地转身向那远处的灵堂而去,黎氏在这里看着,便是一条极好的眼线,不管是监视国公府邸众人,还是查找那块令牌。

不过,现下,她更有兴趣的却是会一会西凉仙。

不知这些日子,西凉仙变成什么模样了?

领着白玉和白珍进了灵堂,靖国公已经亲自迎了上来牵住了她的手:“茉丫头。”

经过了前些日子的事,靖国公已经对西凉茉有了超乎寻常的信任与情感上的倚重。

“父亲,您还是要节哀……。”西凉茉仿佛极为关心和担忧地扶住靖国公:“您脸色越发的不好的。”

靖国公看着那张与自己记忆中颇有几分相似的脸孔,原本愤怒又凄厉的心仿佛一下子得到了抚慰,深深叹了一口气:“为父还好,进来给你二娘上一住香吧,到底这么多年,她终归……。”

或许是想起了韩氏不管如何都是为他付出了不少,忽然这么没了,他心中多少还是不好受的。

西凉茉看着靖国公的模样,唇角微微扯,也没推迟,不过是做戏罢了,有什么不可?

她正要去拿香,忽然见着一双素手递给她了一束香:“用这个吧。”

西凉茉转脸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削瘦而清美端丽的脸孔,这么些日子过去了,西凉仙原本混乱疯狂的眸光如今变得清澈起来,仿佛也平和了许多,连过往最常见到的隐隐骄傲与精明都没了。

西凉仙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甚至还对西凉茉露出了一个忧伤怯懦的笑:“大姐姐,怎么了,如今连仙儿的香都不愿意用了么?”

西凉茉挑了一下眉,随即也温婉地道:“二妹妹说什么呢,咱们都是姐妹,如今二娘去了,你要顾着身子,不要太悲伤了。”

说罢,她转身点燃了香,插上了香炉。

看着两姐妹和和睦睦,靖国公眼底闪过一丝安慰,便转身出去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西凉仙给西凉茉递来一叠纸钱,低声道:“大姐姐,过去是妹妹年幼无知,如今母亲也已经去了,大姐姐宽宏大量便原谅我和丹儿吧。”

西凉茉闻言,颇有些异样地扫了西凉仙一眼,淡淡道:“二妹妹,姐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和丹儿呢,妹妹是想太多了呢?”

西凉仙看着西凉茉,不由自主地淌下两行泪,只是她仿佛怕别人看见,连连以袖遮掩。

“大姐姐……仙儿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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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生死瞬间

西凉仙眼中含泪,但仿佛极力压抑的模样,让人忘之不忍。

西凉茉唇角弯起一抹嘲谑的笑意,怎么,又要来这种做作的招数,让别人以为自己欺负她么?

但出乎意料的是,西凉仙深呼吸了一口气,抹了脸低声道:“大姐姐,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迟些妹妹再来。”

说罢,她便跪在灵堂边,安安静静地红着眼儿烧着纸钱,却并没有再说话。

西凉茉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冬日昼短,一会子天色渐渐暗,灵堂上来吊唁的女眷们也渐渐的少了,黎氏便令厨房的管事娘子准备开白宴。

西凉茉懒得再做戏,便借口悲伤过度,身子不适,打算回莲斋歇息,顺便问问白嬷嬷各处庄子的事宜准备得如何了。

今日雪停,幽幽凉风而过,带来梅花暗香,浸人心脾,地面上积攒了一层颇厚的雪,映着月色反射出柔柔的光,倒是颇美的。

西凉茉一路走,一路与白蕊、白珍几个说笑着,心情颇好。

只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在见到了那两道挡在路中间的窈窕削瘦身影后,便戛然而止。

“大姐姐。”西凉仙见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眉眼里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有些敬畏地对着西凉茉福了一福,同时伸手拉了拉还有点呆呆木木低头站在一边的女子。

那人才如梦初醒般,僵僵地对着西凉茉福了一福:“大姐姐。”

西凉茉这才看清楚原来那削瘦呆木的女子竟然是西凉丹。

这些两个月不见,她竟然也和西凉仙一样宛如换了一个人,原本窈窕却富有少女特有的丰腴诱人曲线的身体如今却变得干瘦如柴,艳丽如芍药的面容则一片蜡黄,让那精致美丽的五官都黯淡了颜色,更不用说曾经盈满骄傲霸道而显得凌厉的眸子如今仿佛如一潭死水一般。

也不知道黎氏给她吃了多少排头,能让原本那样骄横跋扈的少女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西凉茉似笑非笑地以袖子掩了唇:“两位妹妹如今来找姐姐可是有事,今儿是二娘的头七,听说头七之日,亡灵会回到自己身躯的周围,二娘素不喜姐姐,妹妹们还是离姐姐远些好,莫要让二娘生气了。”

西凉仙忽然抬头看着她,凤眼里似含了隐隐的泪水:“姐姐,母亲已逝,所有一切的恩怨也该了结了,仙儿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姐姐,也不敢要求姐姐原谅,但求姐姐看在父亲的份上,饶了丹儿,让她回国公府吧。”

原来如此,是为了让西凉丹回来所以才那么示弱的么?

西凉茉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后轻叹一声,仿佛有些苦恼地道:“二妹妹,不是大姐姐不愿意帮你和四妹妹,只是这决定当初是父亲做的,我当初早已求过父亲,可父亲并不应允,大姐姐我也很是无奈,如今二娘既去,父亲心软,说不定你们去求父亲,父亲便会让四妹妹回来。”

西凉茉脸上叹息忧伤,但心里颇为愉悦,丝毫不怜悯她们姐妹两个。

她为何要答应她们两个,西凉丹如今所受的践踏与侮辱,不过是当年她受过的十分之一。

看见西凉丹这幅模样,就想起当初的自己,她说过总有一日,要让这些高高在上将人不当人的玩意儿们也尝尝什么叫低贱如泥的滋味,如今她不过是实践了自己的誓言罢了。

西凉仙见她拒绝,竟然屈膝深深地伏下了身子,便咬了下唇,低声下气地请求:“如今父亲疼爱姐姐,若是姐姐愿意帮丹儿说两句话,父亲想必会听姐姐的,到底姐妹一场,我知道以前多有对不住姐姐的地方,只是母亲已经死了,难道姐姐一定要让我们姐妹都拿命来偿么。”

西凉茉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由挑起了眉,这算是忏悔么?

又或者是哀兵之姿?

她倒是真没有想到西凉仙这样骄傲的女子,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我们姐妹……都已经这般下场了,姐姐,你便行行好……。”西凉仙泪如雨下,濒临崩溃一般伸手扯住西凉茉的裙摆。

连西凉丹也哀哀地哭了起来,泪珠从她木然的脸上一颗颗地掉下来,丝毫没有作伪的模样。

西凉茉眯着眼打量了这对姐妹好一会,才轻叹一声,弯腰扶起西凉仙:“妹妹说的是,一切总总如过往云烟,咱们到底都是一家姐妹,大姐姐我又何曾真的记恨于你们呢,快快起来罢。”

“那姐姐……你是答应了?”西凉仙抬头看着她,面露一丝喜色与期待。

西凉茉淡淡地道:“嗯,我会向父亲请求,只是此事最后到底如何,却还是要看父亲决定了。”

看着西凉茉似已经有和解之意,西凉仙这才破涕为笑,试图拉着仍旧是木木呆呆的西凉丹起来:“多谢大姐姐。”

西凉丹却不肯起来,只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西凉茉,仿佛想起了什么,恐惧地道:“大姐姐,母亲死了,都是她让我们欺负你的,你不会也把我们都杀了吧,以后大姐姐叫我干什么,只要给我饭吃,我都干。”

西凉丹在乡下的庄子这两个月,必定被磋磨得极惨,韩氏害死了黎氏的孩子,黎氏又怎么会对她的孩子好?

竟然将西凉丹吓成了这般模样么?

西凉茉轻皱了眉,将她扶起来:“妹妹这是怎么了,说什么胡话呢,二娘不是心疾而死么,难道你觉得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么?”

西凉仙眼里掠过一丝幽光,便也去伸手拉西凉丹,却是对着西凉茉低声道:“姐姐,府邸里如今私下里有流言,说是母亲与人有私,那日你回门时候的车子出事,我们也都听说了,您只告诉我们,今日这一切下场可是母亲咎由自取,我们不敢怪姐姐的。”

西凉茉看了西凉仙半晌,那种幽深的目光冰凉如刀,几乎是直直地看进西凉仙的心底,让西凉仙有些勉强地道:“姐姐,你……你为何如此看着我?”

西凉茉淡漠地道:“因为,我问心无愧,虽然我与二娘并无母女之情,但二娘的死与我无关,为何二妹妹一直口口声声地要我承认与二娘的死有关呢?”

说罢,她松了扶住西凉丹的手,对着西凉丹微微一笑:“四妹妹当知道男女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非我能做主夺走小王爷,若你已经不怨恨我与小王爷双宿双栖,大姐姐永远欢迎你上德王府做客。”

西凉丹的脸在听到司流风的名字后,抽搐了一下,但迅速又恢复到了那种低眉顺眼的模样。

西凉茉将姐妹俩个的表情都看在心里,便道是她有些倦了,也不去搭理两姐妹,便领着三婢一起向莲斋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都还能感觉到身后有充满了寒意的目光追随。

直到看见了莲斋的大门,西凉茉忽然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连着身后的白玉也瞬间仿佛松懈下来的模样,一摸额头竟是一头冷汗。

白珍和白蕊两人则是有些莫名地看着她们两个,白蕊跟着西凉茉最久,她能感觉到从方才遇见西凉仙姐妹开始,西凉茉的精神就瞬间高度紧张,只是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那对姐妹明明是来求饶的不是么?

“大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白玉和西凉茉互看了一眼,白玉叹了一声:“你们两个可是要勤加修炼内功了,难道你们尚且不知方才咱们刚打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么?”

白珍一愣:“鬼门关,难道……。”

她忽然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西凉茉阴沉着脸,肯定地道:“没错,方才在那一段的路上埋藏了上百名弓箭手,若是我方才说话稍有不慎,恐怕就是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不知何时,穿着司礼监魅部夜行服的魅六和魅七已经静静地单膝跪在西凉茉附近,齐齐低声道:“我等守护不利,请小姐责罚。”

西凉茉摆摆手,冷笑:“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武艺再高也不能瞬间绞杀上百名弓箭手!”

方才千钧一发,魅六和魅七已经准备动手,是她悄悄比了信号强行压制他们的行动。

若是都要死,又何必浪费功夫;若是都不必死,她自然要凭借自己的心机与那姐妹二人周旋一番的,再不济,就算暴露了自己会功夫也要挟持了那二人保命,也总好过暴露了她与司礼监的关系。

白珍与白蕊这才齐齐地后怕起来,白蕊脸色苍白地咬牙道:“二姑娘和四姑娘是疯了么,竟然敢去调动外头的府兵围杀咱们,就不怕事后国公爷和宫里追究起来么!”

西凉茉眯着眼,沉默了片刻,随后冷笑起来:“就凭借那两个人,恐怕还没有这般能耐,能够不经过靖国公,取到兵符调动府兵围杀咱们的,大概只有我那身为参将大人的大哥哥了。”

……

“哥哥!”

渐渐地看着那些婀娜的背影消失在了林荫小道的远处,西凉仙几乎不能忍受地浑身颤抖起来,她忽然尖利地大喊。

不一会,原本仿佛空无一人的寂静树林、墙头、草丛都有人隐绰绰地移动起来。

细细看去,竟然都是身穿夜行衣、训练有素的持弓士兵,他们迅速地集结在了一起,安静地单膝跪地,算算竟然有近百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