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这个,她好像有点白担心了。

只见那西狄人打扮的老头如同一只松鼠一样蹲在房梁之上,手抱住柱子,头上的缠头布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露出光秃秃的脑袋,一脸哀怨的模样,配着他满脸的褶子和那瘦小的身形,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躲避猎人追捕的老猴子。

而那身形高大的‘猎人’一脸一沉地站在房梁下面,也不去抬头看那老头儿,只站定了,沉着脸伸脚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踹那房梁的柱子。

那高大的房梁柱子已经被他深深地踹出了一个大坑,眼看着整根柱子就要瞬间倾倒下来,那房梁上的小老头被踹的一震一震地,然后,地上还躺了一个满地打滚哭得跟死了娘似的‘玉娃娃’:“哇哇……呜呜呜……我要翎姐姐……我要翎姐姐……哇……臭爷爷,你还我翎姐姐……我就要翎姐姐……!”

这般混乱的场面显然让那老头完全手足无措,他可怜巴巴地瞅着底下的阴沉沉浑身杀气的美人,又不时不忍心地看看那满地打滚哭得快背过气去的大娃娃,却又不知道怎么办,看起来异常可怜。

而在终于见到了血婆婆和冲进来之后,他方才瞬间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地瞬间瞪大了眼,惊喜又解脱一般地大叫:“风娘,快点,快点,快点帮我把这两个小家伙弄开!”

血婆婆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房梁上的老头,刚想要说什么,她身后又冲进来了老医正,老医正一看眼前老头儿可怜兮兮又滑稽无比的模样,顿时好笑地道:“老魔物,你说你是不是活该,年纪一大把,还这么霸道地自以为是,不分青红皂白,哼,倒是不如不回来呢!”

这个老魔物,性子在年轻的时候就张狂无比,行事只问自己内心,不问是非原本,本来就是个邪性非常、恣意妄为的人,偏生又还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一身混杂各门各派的怪异邪功天下难遇敌手,杀人还是救人,全凭高兴,才所以在江湖上才得了这样一个海外天魔老祖的称号,高兴地时候哪怕为你屠戮敌城,不高兴地时候一刀子就直取你项上人头,其笼罩在中原武林的阴影长久不曾散去,让人闻之变色。

也不知道他们三个怎么会混到一块去,当初洛儿疯了以后,他们找到了这对双生子,但他极力反对青儿留在宫内复仇,血婆婆中立,而老魔物却大力赞同,只道是青儿眼睛里的怨毒和隐忍敏睿很是得他心意,再加上他一探青儿的脉搏只道是根骨奇佳,是继他自己之后难得的习武天才,更是不顾他的反对不帮着杀了宣文帝那狗皇帝,却一力强行将他的阴狠内力传给青儿,还将满身歪魔邪道的功夫都灌输给青儿。

美其名曰要让青儿亲手复仇!

弄得青儿的性格越来越像他,冷酷残忍,随心所欲,而且还纵情厌世,他和血婆婆都有些担心青儿如此下去,迟早一天若是真儿厌倦了这世间的一切,当年给蓝大元帅的承诺再束缚不了他的时候,说不得真要千万人陪葬。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他们当时反而不希望看见宣文帝死了,宁愿让青儿养着司承乾做个玩物似的对手。

好在后来凭空出来一个小丫头,天生的倔强又机敏过人特立独行的小性子竟能牢牢地钉在青儿心头,方才让他们都先后松了一口气。

如今倒好!

“你一大把年纪了,一回来就给咱们惹事,不要说青儿,就是我都想给你两巴掌,扇你个是非不分的老糊涂蛋儿!”血婆婆一听老医正在身后说的话,顿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懂得个屁!”天魔老祖恶狠狠地瞪了老医正一眼,随后对着血婆婆可怜兮兮地道:“风娘,风娘,你就赶紧劝劝下头两个小娃儿,老夫……老夫……这也是为了他们好,你看为了一个女人,他们两个一个满地打滚撒泼,一个就追我要砍要打的,那丫头就是个祸水啊,所以扔掉了才好!”

话音刚落,百里洛那种哭声瞬间拔高了几倍,吓得天魔老祖差点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房梁上栽倒下来。

血婆婆看着在地上翻来翻去,使劲蹬腿嚎啕大哭的百里洛,顿时心疼的不行,随后恶狠狠地瞪了眼天魔老祖:“给老娘死开,哭坏了我的宝贝孙子,看我不扒你的皮!”

说罢立刻上去抱住百里洛在那一叠声心肝肉儿地哄劝起哭得快背过气去的百里洛。

而百里青踹房梁柱的动作停了停,随后忽然猛地狠狠一脚踢在那被他踹出了的一个大坑的柱子上。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两人合抱的红柱子瞬间断裂,首先顶住的那房梁就直接坍塌了下来,天魔老祖瞬间瞪大了眼,就这么抱住柱子一起给直挺挺地跌落下来,直跌个鼻青脸肿,嗷嗷直叫。

老医正则在一边冷笑两声:“还是那种死犟不肯悔改,老子就的不该来救你,让青儿和洛儿以后一辈子都不理会你,没人给你养老送终你就畅快了!”

天魔老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的屁股,顶着满头灰尘可怜兮兮地看了自打把他踹下来之后就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的人,但是谁都看得出来百里青那青筋闭露的手背显示出他有多么的隐忍,更别提那一身阴霾恐怖的气息,仿佛有无数妖魔恶兽等候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霾死气里蹿出来一般。

“老夫……我……我错了还不成么……!”

看着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天魔老祖忽然眼睛一红,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干瘪的满是褶子的老脸全都皱巴巴地成了一团:“哇……老夫哪里知道啊……那个丫头看起来就不像好人嘛……我又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常年陪着两个小娃儿,老夫在外头,哪里晓得那么多弯弯绕啊!”

那种越说越伤心的委屈模样,如果让当年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的武林人士看见,只怕吓得以为自己已经见了阎王,才会看见阴狠毒辣、杀人不眨眼的天魔老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百里洛似乎被眼前的情形唬住了,抽抽噎噎地用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坐在地上大哭的老祖,然后忽然爬起来,拿起一条帕子一边去给天魔老祖擦眼泪,一边抽噎着道:“爷爷不哭。”

天魔老祖看着百里洛那一双纯净的盛满泪水的漂亮眼睛,又是感动又是歉疚,随后一把抹了脸,大声地道:“是爷爷对不起你们,好啦,放心,爷爷一定帮你们把小女娃找回来!”

说罢,他一咬牙,一跺脚,就瞬间消失在房间内。

百里洛看着面前的老头儿瞬间消失,有点茫然茫然地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翎姐姐还没找回来,立刻又开始大哭起来。

血婆婆赶紧抱着他,一叠声地安慰哄劝,就怕这么个晶莹剔透的人儿给哭晕过去。

而老医正则走到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百里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老魔物……他到底不是故意的。”

见百里青没有说话, 老医正苦笑:“你也知道他武功高深莫测,方才你踹断了房梁,他却任凭自己摔下来,没有运功保护自己,就是表明他真的认错了,咱们这些老的,一辈子无儿无女,惟独你们两个继承我们的衣钵,如今又多了个茉丫头,原本都是再圆满不过的事情了,只是谁也不想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

真真是乌龙之极,却也让人无可奈何之极……

百里青沉默着,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许久,他才淡淡地道:“如果……如果要是丫头找不回来,老头子,你们如果还想平静地过日子,那就最好让我变成和洛儿一样。”

说罢,他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是过于平静的面容,像一尊诡异的雕像,竟然让老医正看得不寒而栗。

而没过多久,消息传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巷子里发现飞羽督卫,也没有任何人看见有飞羽督卫容貌的人出没在京城任何一处地方。

消息传来,司礼监所有人一片死寂。

京城是他们的司礼监的地盘,除了上次挖掘出来的西狄人的密道已经被他们全部炸毁填埋,同时将各处秘密据点都清查了个底朝天,如今既然已经查不到夫人下落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夫人已经不在京城,或者凶多吉少!

而此时脸色惨白的连公公踉跄着被人扶了进来,让人奉上一份地图,对着百里青咬牙道:“千岁爷,奴才让人封了所有的城门,并且每个运河码头都已经派回驻守之人,细细筛查,所以绘制出了两种可能——第一、夫人已经从陆路出去了,大陆直接通往汉中和龙关山脉一带;第二就是,已经从码头水运直下,但是三日已经过去,按照水流和风向计算,如今夫人最远能到达的就是洛阳,但是沿途之上还有不少州郡,比较难判断夫人到底到了何处!”

百里青垂下眸子,冷骛阴惊的目光在那地图上扫了一遍,忽然眯起眸子,厉声道。

“集合!”

司礼监召集令的低沉呜呜号角声瞬间响彻了天际!

校场上如同四面乌云滚集一般迅速地集合了无数的人马,不过片刻,训练有素的厂卫们骑着黑色骏马安静地站定在校场之上!

春寒料峭中,长风掀起他们猎猎的黑色旗帜与披风,宛如遮天蔽日,来自地狱的乌云。

百里青换了一身鲜艳孔雀深绿绣饕餮鬼纹金的箭袖束腰锦服,头戴司礼监黑色金丝绒篾金云纹帽,眯起阴魅的眸子看了看天色,小连子则是一身黑色绣金莲的司礼监劲装,手上捧了一件月白绣金云纹底的披风为百里青披上。

不同平日里的紫色,一身罕见暗金孔雀绿是他亲自领着厂卫出大行动的时候才穿的,预示着,鲜艳的孔雀绿将与鲜艳的人血将混染成地狱与暗夜的——黑。

也是死亡与地狱的颜色。

百里青利落地翻身上马,深不见底的阴郁魅眸冷冷地睨了眼周围,他伸手在脸上戴上了一道半张纯金的狰狞鬼面面具,冷冰冰地道道:“出发!”

凭空卷起乌云万里,冷风凌厉,无数马蹄声踏动地面,旗帜猎猎,遮天蔽日。

——老子是吕奶奶妞做春梦摔得脑门上的包包de拗口分界线——

洛河水上,西凉茉还不知道那一头上京已经炸了锅。

而就算知道了,目前的她亦只能坐观。

“如今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情况?”西凉茉沉吟了一会,看向凤姐儿。

凤姐儿神色有些凝重:“如今我二叔凤和与赫赫人勾结,只怕目的也不纯,他如今是广撒网,赫赫人那里他下了大本钱,要算做军火的买卖。”

西凉茉一怔,挑眉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九千岁有过旨意与赫赫人的买卖只能限制在生活用品之上吧。”

凤姐儿苦笑:“没错,但是所谓无奸不商,无利不早起,二叔早就私下在赫赫那里设立了铁匠作坊,所以他只是将铁矿石化妆成一般的石头和一些必要的技者送到那里,在那边现行打造,然后直接卖给赫赫人,然后从中收取反钱财。”

“他是给赫赫人的王庭,还是隼刹王子做买卖?”西凉茉问。

她也不得不说这个凤和确实有生意头脑,他直接避开了铁器的进出引起别人的怀疑,改将铁矿石做建屋用的石头到赫赫之后,再行冶炼,便可以避开了边境的搜查,就是司礼监的人也不容易怀疑到这个上面去,毕竟一堆石头,谁会真的很上心去注意呢?

“他一开始是两者都卖,后来现在就只卖给隼刹王子了,不,隼刹王子如今杀了他叔叔,如今已经自称隼天达哈——翻译成汉文就是天鹰大汗!”凤姐儿轻声道。

西凉茉沉默了一会,隼刹想必还是看了她给的锦囊的,只是想不到短短的这些年头,他就能做到如今的地步,确实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帅才了。

只是这一次的所为,如果是他,那么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凤姐儿似乎看出了西凉茉的疑惑,摇摇头轻声道:“郡主,您是不知道,这一次进入中原的有两拨赫赫人,直到目前为止,我也不能确定到底和二叔一起劫持您的是隼刹大汗还是另外的西王庭的人。”

因为原本的王庭被隼刹的大军赶到了遥远的西漠,所以如今称呼隼刹的王庭为东王庭,而他王叔当年的王庭则成为西王庭。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两个王庭的人,其中西王庭一拨人来是为了请求天朝出兵襄助,因为当年他们有和咱们签订了和平协议,所以今儿是来请兵的;而另外一边隼刹的人过来则是为了要求天朝不要出兵襄助,并且请求天朝册封的,对么?”西凉茉懒洋洋地靠在船壁上,一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支撑着侧脸,一手懒洋洋地搁在窗边,望着窗外冰凉的月光淡淡地道。

“您说的没有错。”凤姐儿都不得不佩服西凉茉的政治敏感性,她一说什么,西凉茉就能立刻反映出对方要做什么。

西凉茉顿了顿,继续道:“而你们凤家就是打算在这里面参杂上一脚是不是,你那二叔打的如意算盘——他想进了借助这两方打起来的时候打发一笔军火之才,如果能将天朝也脱下水是最好,而且同时退还能将我牢牢控制在手里,如果我死了,那么他可以推给赫赫人,如果我没死,也好等着万一九千岁察觉了他图谋不轨,就将我作为人质威胁九千岁,与此同时他还打算在我身上略施刑罚,看看能不能逼迫我说出点司礼监的一些秘密,也好为他所用对么?”

凤姐儿对西凉茉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快速地判断出了她家那位二叔到底想要做什么,而且几乎全都猜中了。

“还有一点,他对传说中的鬼军财富非常的感兴趣。”凤姐儿又补充了一点。

西凉茉闻言,转过脸看了凤姐儿一眼:“实在是让我不能明白,你那二叔好歹也算是富甲天下,手中的金银八辈子都用不完,为何他还要那么执着地追求这些金钱物事?”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何况,我二叔其实一直心中都有我父亲的阴影,他一直都觉得父亲的威望太高,但是他能比父亲做的更好,能做到成为以商贾之力影响天下之力,甚至进一步染指朝政。”凤姐轻声怅然地道。、

许久之前,她就曾经见到国二叔看向父亲的眼神不对劲,异常的不甘心和凶狠,但是她说了之后,父亲却不以为然,总觉得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世上唯一的弟弟,怎么可能会对他行狠毒之事。

西凉茉沉吟了片刻,随后点点头道:“好了,这事儿我是知道了,我会想法子自救,你只不要让对外头人泄露咱们二人的关系就是了,还有……。”

她想了想,让凤姐儿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凤姐听了,先是微微一惊,随后立刻点点头:“好。”

她点头应了是以后,便起身跟西凉茉别过,悄悄离开了船舱。

西凉茉躺回了船上,看着天空上的那一轮明月,江风瑟瑟地灌入船舱之内,她只温到一股子清冷的早春的河水与草木混合的芳香。

那种芳香让她想起了那远在上京的人,不知道那只大狐狸发现她不过是陪着洛儿出来一趟那就又不见了踪影,是何等的暴怒和忧心呢?

西凉茉心中轻叹了一声,闭上眼,又拉了拉杯子盖好自己,闭上眼,眼神。

养足了精气神儿,才有机会好好地对付那些麻烦事儿。

——老子是月底到了,打劫月票的分界线啊!——

第二日,西凉茉刚刚起身,就听见门吱嘎一声响动,有人打开了门。

而这一次,西凉茉没有打算再装昏迷而是静静地坐着,看向来人。

来人是两个陌生的家丁模样的男子,但是可以看得出身高体壮,而且下盘沉稳,看得出是很有些功夫的练家子。

那两人看见西凉茉醒来不由一惊,但是很快地恢复了镇定,冷冰冰地道:“没死就好,既然醒了,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我家二爷要见你。”

西凉茉见两人这么说,而且脸上都有些想动手的样子,便淡淡地道:“好,咱们走就是了,我已经梳整完毕,早就等着见你们家的主子了。”

两名家丁都是齐齐一愣,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西凉茉竟然会回答的这么干脆,便都有些面面相觑,他们原本想着这女子要是还不肯醒来,他们就要强行押着她去二爷那里了。

西凉茉看着两人的神情,也知道是那人必定猜出了她一定会在这两天醒来的,毕竟凤家的大夫绝对差不到哪里去,可见这位凤和果真还是有两把刷子,也许昨日他就估摸着她应该醒来了。

一路随着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丁一前一后地上了船舱的楼梯,方才发现这个凤家的大船内里之奢华程度几乎完全不比百里青的座船差,只是百里青的船上都是雕刻一些水晶仙境琅寰福地之类的然后镶嵌以宝石明珠,虽然奢华,但是品位高雅,而这个地方虽然到处都是名家精致手笔,但是足可以见到其中的媚俗之处。

全然是富贵牡丹、龙凤呈祥。

全部包以纯金箔,显得金碧辉煌。

西凉茉上了第二层的船舱大房里,便看见一中年男子人坐在上首,身边站着端茶的凤姐儿。

那中年男子看见西凉茉进来,便含笑道:“飞羽督卫大人终于是醒来了么,老夫还想着您再不醒来,可怎么是好,只能去请人来为您扎针治病了。”

西凉茉观察了一下那个中年男子,他面目清矍,高鼻阔唇,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粗看下去倒是显得像个长年浸淫在书卷里头的中年秀才,只是一身有些俗气的锦衣和他眼睛里的那种精光四射,则显示出了他商人的本色。

西凉茉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凤家人的品位似乎都不那么好呢。

而且她能听得出他讥讽自己装睡之意,便淡淡地一笑:“本督卫得听闻能与名震天下的第一商人,凤家家主见面,自然是异常激动和欣喜,于是便醒了过来。”

“督卫大人果然是个妙人,请坐。”那凤和往上首比了比。

西凉茉也不客气,便大剌剌地坐下来,而凤和也立刻让人送上好茶。

“此物是天青山银针,生在绝壁之上,常常沐浴露水,而且茶树上有一种特殊的蜜蜂,常年筑巢,其中蜂巢里时常滴落的蜂蜜便在茶的根部,养出来的这些茶,茶汤色香味都极为沁人心脾,一年也只得一斤茶,便是九千岁爷那样的人物那里也不过是一年得咱们凤家供奉上一两次品罢了。”凤和看着西凉茉,微笑道。

西凉茉看着手里茶水,果然其色碧绿,银针漂浮于其上,极为美丽,而且茶香四溢,品了一口,茶汤的茶味香浓之中还有清雅的蜂蜜的味道,口感极好。

西凉茉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看向了凤和:“凤二爷果然是个享受的行家,只怕连九千岁都要在您面前甘拜下风才是了。”

“飞羽督卫大人,过奖了,只是凤某一点藏私罢了,如果督卫大人喜欢,全部都让您带回去给千岁爷也不是不可以的。”凤和笑着摆摆手。

一边的心腹管家立刻捧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罐子,里头就搁着那些天青山的银针茶。

西凉茉接过茶叶看了看,随后瞥向了凤和:“怎么,凤二爷,您现在这是在向千岁爷表忠诚么,那么,本督卫非常好奇,既然如此,您又为何将本督卫掳到这船上来呢?”

凤和抚摸了下胡须,叹息了一声:“督卫大人,既然您昨日其实是醒着的,那老夫也就实不相瞒了,赫赫人希望能从老夫这里买走大量的米粮和兵器等物资,老夫总觉得此事不甚妥当,但是老夫手下有那么多的人要吃饭,要养活,在赫赫也有不少生意,您说,若是这么拒绝了赫赫人,他们蛮横如此,岂非立刻就将我的那些人杀了,要知道在那边主持生意的都是一流做生意的好手,还有多少能工巧匠,我们凤家损失些人倒是没有什么,只怕以后还连累着赫赫人记恨上咱们天朝呢,所以才想要请督卫大人上船来做客,也好让咱们讨教一番到底怎么对付赫赫人。”

西凉茉方才记起来,这凤家似乎早年还有一个皇商的封号。

但是凤和的这番话实在是让她忍不住冷笑,这个男人真是奸诈,如今说这些话,只怕是又向司礼监卖乖,还要打算向百里青伸手拿钱,或者讨要一些行商特权的前奏。

如果不是因为昨日凤姐悄悄地和她对谈过了,她早已经知道其中不少猫腻,只怕要被这个凤和给糊弄一阵子。

西凉茉只做出沉吟的样子:“如此倒是怪不得凤二爷了,这等大事只怕我还要再好好地考虑一番,既然赫赫人已经找上门来,还要请您稳住他们,不要打草惊蛇了。”

那凤和见西凉茉这么说,以为她真的被自己糊弄住了,心头大喜,立刻道:“那是自然的,请您放心!”

他刚刚打算趁热打铁忽悠西凉茉再给些承诺,却不想到忽然船身猛地一震,随后忽然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他一惊:“这是在那么回事!”

凤姐儿立刻轻声道:“叔父,容我去看看!”

但是还没有等到凤姐儿走到船舱门口就听见有那家丁慌张无比的声音传上来:“不好了,二老爷,咱们的船不知道撞上了什么,破了个大口子,如今漏水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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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天澜第二十八章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的船用的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还用了西狄拔尖儿的技师,怎么可能会碰到礁石……!”凤和颦眉,失声怒道。

“定是你们这班没用的东西,让老爷的船触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了,你们可知道这船费了老爷我多少银钱么!”

说罢,他恼恨地一伸手就那起手上的茶盏毫不客气地朝那男仆身上狠狠砸去。

那男仆被那滚烫的茶水砸了之后,痛得几个激灵,却也不敢说什么,吓得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

金丝楠木是官宦富贵人家才能用得起的东西,而千年上好的金丝楠木为棺材,据说可以让人尸身不腐,所以多用作一国帝后棺木,凤和这艘船就算不是千年金丝楠木,就这样的用量绝对已经是价值万金了!

也难怪凤和这般恼怒。

西凉茉心中暗笑,随后不动声色地看了凤姐儿一眼。

凤姐儿立刻会意,过去柔声道:“二叔,咱现在不是惩罚那没用的下人的时候,还是先清查损失要紧,想来咱们的船是金丝楠木所制成,又涂了桐油的,应当无甚大事,但总归进来水,淹了货物就不好了!”

凤和这才想起来什么,赶紧地道:“快点,快点去个人看看,底下可是咱们给洛阳长岁侯爷送的上好云锦绸缎,若是泡了水可了不得!”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惊慌失措的声音:“老爷,老爷不好了!”

随后一个穿着二等管事衣衫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凤和原本就心烦,听着那人乱嚷嚷,顿时大怒,伸手就是一巴掌:“卢年,你这狗奴才才不好了,作死的东西!”

那卢年被打得就地转了个圈,捂住肿胀的脸庞,随后被着急地大叫:“老爷,奴才说的是咱们的船不好了,底下的那木头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撞出来个大洞,原本咱们都打算实在不行就封牢了密闭舱门,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洞随着水流进入越来越大,如今就是封了密闭舱,只怕一会子也没甚用处了!”

凤和一听,瞬间就觉得脑仁都要炸开来,顿时如被激怒的公鸡一般,一把抓住那卢年的衣领大吼:“你说什么,那那些云锦绸缎呢!”

这卢年原本就是凤和一手提拔的心腹,即使被凤和赏了巴掌,还是很忠心地一把抱住了凤和的腿紧张地道:“二老爷啊,如今底下的密闭舱都关了,云锦早就被水淹光了,如今咱们的船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可是在洛儿中央,咱们得马上靠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凤和听完,只觉得什么都不敢相信,噗通一声坐在了凳子上,扶着额头,喃喃自语:“这……这怎么可能,这可是金丝楠木,这可是我从西狄人那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金丝楠木,可谓是百年不沉,这……这一定是有人捣鬼!”

说话间,他忽然想起什么,恶狠狠地瞪向了西凉茉:“你,是不是你!”

西凉茉倒是心中暗自佩服他的敏锐。

但是随后,她一颦眉,冷冷地道:“您在说什么,难道我不是昨日刚刚醒来,今日才坐在这里么!”

那卢年顿时恶狠狠地看过来:“谁不知道你们司礼监的鹰犬神通广大,鼻子跟狗一样灵敏!”

西凉茉挑眉,轻蔑地冷嗤一声:“是么,那么你们一会就该等死了不是,如果我能通知人,方才就不是凤二爷请本督卫喝茶,而是本督卫要请凤二爷喝茶了不是!”

那卢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凤和抬手阻止了,凤和阴沉沉地看了西凉茉一眼,冷冰冰地道:“我相信督卫大人,只是希望以后督卫大人能言行守一。”

西凉茉冷笑一声,忽然一抬手毫不可扇了卢年一巴掌,随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之中坐回了位子上,淡漠地拿起茶杯品了一口:“本督卫是凤二爷请来做客的,不是阶下囚,所以容不得一个区区贱奴在本督卫面前大放厥词,为了免得你这个恶奴以后替凤二爷招惹麻烦,所以便替二爷教训一下,本督卫想二爷应当不会介意吧。”

凤二爷从错愕从回过神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不是当着他的面收拾他的人,给他不好看么,但是……

听着这位千岁王妃的这个口气,她似乎倒是真有点被他糊弄住了,如果能两全其美,以后从九千岁和赫赫人那里都捞到好处,他倒是可以忍耐这种——侮辱的!

而与此同时,凤姐儿也说话了:“好了,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二叔这般治下严谨的人怎么会为此怪罪于您呢,还要多谢您都来不及呢,只是如今可不是咱们说话的时候,听着卢年的意思,这船只怕很快就要沉了,二叔,您还是要尽早带着大家上岸才是!”

凤姐儿一番话讨巧又点出要紧关键,给了凤和一个好台阶,他立刻颦眉点头道:“是、是、一切等着咱们下船再说了。”

随后他叹了一声,似很是不舍的这寸木寸金的金丝楠木大船。

而凤姐儿哪里有不知道他这个守财奴在不舍得什么,便又轻声道:“二叔,那些绸缎到时候咱们再和侯爷家商议就是了,若是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要不,您看,咱们记下咱们的船沉下去的地儿,派几个人手在河面上和附近看守着,等着晚点儿咱们来了人,叫上拖船,一起将东西拉出来可好?”

凤和闻言,眼前一亮,随后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就这么办!”

随后他立刻看向卢年,没好气地道:“大小姐的话还没有听见么,还不快去让船靠岸!”

卢年愤怒又憎恶地看了西凉茉一眼,随后不甘不愿地转身一溜烟离开了。

果然,不一会,大伙都能感觉到这船不断地震动,想来就是那船底的洞口在不断扩大了,大量水流涌入引起的颤动,让船上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焦急地看着那烟波浩渺的水面的远处岸边,只祈祷能在船只沉没前赶到地方!

好在船是越来越近了岸边,就在一半的船体都浸进了水里的时候,大伙都能看到岸边的人头之后,方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而西凉茉则做出一副有些迟疑的模样:“凤二爷,只是……赫赫人如果看见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妥当?”

那凤和看了她一眼,随后笑道:“一会儿还要劳烦您戴上手镣子跟着下人们一起下船了。”

西凉茉遥遥头,笑道:“这倒是不妨事的,都是为了天朝百姓。”

“是啊,是啊,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凤和也巴结道。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倒是显得一副极为和睦的样子,哪里有绑匪和肉票的差别?

终于在整个大船沉没下去的时候,有来接应的小船分别将船上的所有人都接到了岸边。

其中自然包括那赫赫人。

那十先生领着一群武艺高强的心腹,只足尖在那小船一点,数米的距离,一掠身子就到了,引得一裙劫后余生的仆婢们争相观望。

这位十先生看起来神秘之际,仿佛又是什么大人物一般,但是难得异常年轻,而且身手卓绝!

那十先生只做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模样,直到看见了凤姐儿让人押着一个蒙住了眼睛的女子下了小船,他方才微微挑眉,看向凤和:“看样子,你们的服务很是周到。”

那凤和笑了笑,傲然地道:“那是自然,咱们凤家向来讲求的是个包君满意,否则也不会触角遍及天下各国了。”

那十先生挑了挑眉,倒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站在一边和其他人叽里咕噜地低声用赫赫语交谈了起来。

凤和在岸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船不断地下沉,最后终于没了影子方才肯转身,很是没甚好气地吩咐正在说话聊天的一干下人们:“好了,好了,吵吵嚷嚷什么,准备上马车,咱们在君县的商号的车也该到了。”

下人们心中嘀嘀咕咕地,这商号的马车不是早就来了么!

但是没有人敢说什么,毕竟这位二老爷自从掌家之后就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脾气极坏,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出气,连着大小姐都被他打过,更不要说他们这些下人了。

于是便立刻请凤和上车,而其他人则都是分别上了车,一路朝这凤家在君县的商号奔去。

凤姐儿押解西凉茉在一辆车里,等着左右无人,车马上路,凤姐便要打算松了她的蒙面巾,却被西凉茉阻止了:“不必了,咱们也不知道等会什么时候有人进来,如果看见了只怕不必好!”

凤姐想了想,也是,便没有再解开西凉茉的蒙面巾。

“我还是没有听出来他们到底是赫赫王庭的人,还是隼刹的人。”西凉茉声音有点阴郁,不知道对手是谁,就不知道对方的弱点,她就不好下手。

凤姐摇摇头,轻声道:“郡主不必担忧,只要他们还能呆在凤家的地盘上,咱们总能知道的。”

西凉茉闻言,也只能轻叹一声:“嗯。”

但是,这个时候的二人没有想到,他们到了凤家的地盘上,还是没有能知道对方到底是谁的人马。

因为,就在他们入住凤家在君县的宅邸之后,那蒙面人就接到了一只信鸽,也不知道那信鸽上写了什么,就让蒙面人决定要离开凤家所在君县。

赫赫人要走,凤和是不拦住的,对于他来讲,赫赫人暂时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再下去就是打仗的时候,挑拨离间的时候需要用到赫赫人了,但是现在看起来,九千岁对赫赫人还是有颇多忍耐的,所以凤和觉得自己还要好好想想怎么去加把挑拨离间的火。

但是赫赫人同时提出来了一个要求——要把西凉茉带走!

“这绝对不行,不要说我,就是我那二叔也知道绝对不能把你给了赫赫人,否则就会鸡飞蛋打不说,还平白惹了一身骚,引来锦衣卫或者司礼监的注意。”凤姐儿愤愤地道。

西凉茉一边坐在窗边喝茶,一边瞥了她一眼:“嗯,我也觉得我这只鸡蛋短时间内,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凤姐儿俏丽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来,随后干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好了,然后呢,赫赫人没打算进来硬抢我么?”西凉茉脑子开始高速地旋转起来,赫赫人接到了信鸽,是不是意味着阿九为了寻她就有了新的动向了?

唔……

凤姐儿继续道:“后来那赫赫的十先生底下人差点和我们的护院打起来,但是十先生阻止了他们。”

毕竟当初他们是答应过将西凉茉交给赫赫人处置的,虽然是权宜之计,但是也难怪赫赫人着急了。

“这个十先生倒是个聪明人,没寻常赫赫人那股子蛮牛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他倒是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闹出动静来,只怕谁都讨不了好。”凤姐儿忍不住赞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