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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榻上小几上装在匣子里的玉佩,祁夫人当即气得脸色发紫,两肋生疼。

敢情妹妹竟真打着不做这门亲事了的主意,难怪她要处心积虑的将腾哥儿支到天津卫去,这是知道腾哥儿对这门亲事有多看重,只要腾哥儿在一定会拼命阻止她,所以干脆来个先斩后奏呢!

祁夫人好半晌才强压下了满腔的怒火,哑声与沈夫人道:“九妹妹这话是怎么说的,明明就知道这块玉佩是当日平老太太答应将蕴姐儿许给腾哥儿回的信物,既已交换了信物,那这门亲事就算还没正式过庚帖下定,也已是板上钉钉了,你如今却轻描淡写一句话‘腾哥儿年少无知,不知平老太太的礼物如此贵重,就敢私下收下’即想把信物退回去,这不是等同于退婚是什么,九妹妹是打算置平家于何地,又至我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于何地?”

虽说先前察觉到妹妹的意图时,祁夫人想得很硬气,大不了不结这门亲了便是,凭他们蕴姐儿的人品才貌,难道还找不下一门更好的亲事不成?

可这终究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而已,沈腾这么好的夫婿人选,最难得的还是待顾蕴一片真心,祁夫人是真的不想让顾蕴错过了,在她看来,顾蕴打小儿已经够苦,到如今也是时候苦尽甘来了,别人纵再好,与顾蕴不合适,不是满心满眼只有顾蕴一个也白搭。

所以纵约莫猜到了妹妹心里的想法,祁夫人也一直装不知道,一直强忍着,说到底她仍在尽可能的往好的方面想,就算妹妹一时对蕴姐儿有几分偏见,看在自己这个亲姐姐的份儿上,难道就不能多包容一二吗?

只可惜事实证明,她实在太高估自己在妹妹心目中的分量了,而她这位九妹妹也一直没有变,表面看似温柔和煦,实则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有极强的控制欲,只要她认为不好的,别人纵认为再好,也是不好,也休想她接受!

沈夫人面对姐姐的质问,却是淡淡一笑,道:“不过就是小孩子不懂事时的玩笑话罢了,怎么能当真呢?”只是说这话时她到底还是不无心虚的,所以说完便立时垂下眼睑,低头慢慢的喝起茶来。

祁夫人的脸色就越发青紫了,“小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话?腾哥儿是小孩子,我也是小孩子,九妹妹自己也是小孩子吗,当初你给我写的信,我可都还原封不动的收着呢,九妹妹想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就明说,不必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反正‘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总是读书人’,沈家书香世家,可不个个儿都是读书人吗!”

沈夫人被祁夫人骂得面上下不来,也铁青了脸,道:“我当日是把腾哥儿的亲事交由了三姐姐全权代办,那也是因为三姐姐在信上没口子的夸你们家四小姐怎样好怎样好,我想着三姐姐坑谁也不会坑自己的亲妹妹与亲外甥,这才会动心的。可事实呢,你们四小姐哪里与贤良淑德沾半点边儿了,交横跋扈不说,还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祖母都能下那样的毒手,我明儿要是不慎惹了她,她岂非连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会放过,我可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喘一口气,不待祁夫人说话,又道:“还有她名下那么多产业,三姐姐为什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三姐姐是惟恐我们沈家背不上贪图儿媳的名声,坏了百年的清誉是不是?既然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怕告诉你,这门亲事我是决计不可能做了,三姐姐若是愿意同我一块儿去平府,我自然求之不得,三姐姐若是不愿意,我自己也不是找不到去平府的路,就不劳三姐姐大驾了!”

祁夫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方喘着粗气道:“从那日那老虔婆说了那番话起,我就知道你心里已对蕴姐儿生了芥蒂,我想着蕴姐儿那么难能可贵的一个孩子,你多相处几日,自然就能发现她的好了,所以我巴巴的与你解释当年的事,半点不怕家丑外扬,就是不想让你错过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妇,不想让腾哥儿抱憾终生!可你既然执迷不悟,非要棒打鸳鸯,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是我自己系的铃,我自己解去,就不劳烦你了,回头我自会打发人将腾哥儿的玉佩与你送去,金嬷嬷,送客!”

金嬷嬷也早气得不行了,没见过这样坑自己亲姐姐的人,闻言立时上前生硬的说道:“三姨夫人,您请罢!”

祁夫人都也下逐客令了,沈夫人哪里还有脸再待下去,草草屈膝冲祁夫人行了一礼,便身姿笔挺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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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回 将计 打击

沈夫人的身影甫一消失在竹帘后,祁夫人便如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般,颓然的瘫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金嬷嬷送罢沈夫人回来,见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唬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要掐她的人中:“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又一叠声的叫人,“快来人,快来人,即刻请太医去!”

祁夫人却幽幽的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的道:“我没事儿,只是一时气得狠了,心角有些痛罢了,缓缓就好了,嬷嬷快别声张了,仔细回头传到蕴姐儿耳朵里,这门亲事可是她自己答应的,可见对腾哥儿至少也是有几分情分的,如今亲事却忽然不成了,原因说来还那般可笑,只是因为嘉荫堂那老虔婆几句胡说八道的挑拨离间之辞,她知道后还不定怎生生气伤心呢!”

金嬷嬷忙斟了一杯茶给她,待她吃了两口后,又给她揉了揉胸口,才低声道:“这事儿就算瞒得了四小姐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九姨夫人可还等着夫人去把信物换回来呢,平老太太知道了,四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平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万一得知此事后一气之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责任我们可担待不起啊!夫人刚才就不该答应九姨夫人会尽快把表少爷的玉佩拿回来,送去映雪轩,就该让她自己去找平老太太的,这世上哪有她这样坑人的,还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金嬷嬷再是服侍祁夫人多年的老人,再得祁夫人信任,原也不该这样非议主子的,她这些年也一直恪守本分,从不做任何僭越之事,现在却这样说,足见是真气得狠了。

祁夫人又何尝不生气,可这事儿原是她牵的线,就像她方才与沈夫人说的那样,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她系的铃,她且自己解去。

关键沈夫人那个态度着实气人,她去把话说得委婉一些态度放低一些,指不定平老太太还不会太生气,可若换了沈夫人去,一言不合指不定能当场将平老太太气死过去也未可知,那显阳侯府以后与平家别说姻亲故交了,纵然中间还有个蕴姐儿,一样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祁夫人只能苦笑道:“谁叫我当初脑子进水,非要想着彼此知根知底,两个又都是好孩子,彼此亲上做亲再好也没有,就忘了她那个牛心古怪的性子呢,如今真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了!我明儿一早便去平家向平老太太负荆请罪,甭管她是要打要骂,都是我该受的,她老人家一向通情达理,两位表嫂也是好的,只盼她们出了气后,以后两家还能继续如常往来,不然我连侯爷也没脸再见了。”

至于她那好妹妹,再是一母同胞再是血浓于水又如何,此次过后,她也不打算再与之好下去了,大家只维持好面子情儿,别让旁人看祁家的笑话儿即可。

只是可惜了腾哥儿,她心里自来真拿他当韬哥儿曜哥儿一般疼爱,以后姨甥之间,少不得也只能生分了。

金嬷嬷忽然道:“其实表少爷才离京两日,我们立刻打发人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去追,定能很快将表少爷追回来,届时九姨夫人再牛心古怪又有何用,架不住表少爷坚持,除非她不想要这个儿子了!夫人,要不我这就安排人追表少爷去?”

“事已至此,嬷嬷觉得蕴姐儿嫁过去还合适吗,九妹妹怕不得将对着舍不得撒的气全都撒到蕴姐儿身上,一次两次的腾哥儿还能护得住,次数多了,腾哥儿哪里护得过来?蕴姐儿倒也不是逆来顺受之辈,可癞蛤蟆不咬人也恶心人,我可舍不得让蕴姐儿去受那个气。她嫌蕴姐儿这不好那不好的,配不上腾哥儿,可在我心里,蕴姐儿却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祁夫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发起狠来,“我就不信,凭我们蕴姐儿的人品才貌,还能找不下一个更好的夫婿了,倒是她,别人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我倒要瞧瞧,她明儿可是能挑个仙女儿回去!”

金嬷嬷一想,自家夫人说的也有道理,上赶着不是买卖,九姨夫人都那个态度了,她们还要一力促成这门亲事,看在九姨夫人眼里,铁定会以为四小姐不知道多爱慕自家儿子,将来还不定怎生作践四小姐呢,美得她!

祁夫人发完狠,在脑子里将盛京城内与顾蕴年纪相当的青年才俊都过了一遍,觉得有几个人选还不错后,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一点,与金嬷嬷道:“这事儿务必先瞒着蕴姐儿,待我见过平老太太,求得她老人家的谅解后,我们再以八字不合为由,或是旁的什么原因,缓缓的告诉她,也省得她伤心难过,她自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她伤心了。”

金嬷嬷忙应了:“夫人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保证一个字都不会传到四小姐耳朵里去。”

祁夫人点点头,这才疲惫的叹了一口长气:“只希望明儿平府之行,能一切顺利罢!”

只是让主仆二人都没想到的是,才到傍晚,顾蕴便哭着跑进了朝晖堂,一见祁夫人的面儿,便扑进了祁夫人怀里,哭道:“大伯母,人家都嫌弃我嫌弃成那样了,这门亲事哪还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除了他沈家,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凭什么要忍受他们这样的羞辱!大伯母,求您把我外祖母的玉佩给我,我这就找我外祖母去,也好早点让沈夫人安心,她不稀罕这门亲事,我还不稀罕呢!”

竟是已经知道沈夫人不欲再做这门亲,要将信物换回来之事了。

祁夫人当即脸色大变,一边拍着她:“好孩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你先别哭,万事自有大伯母给你做主,定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的!”一边已瞪向了金嬷嬷,不是说了让你管好底下人的嘴,一个字都不能传到蕴姐儿耳朵里去的吗,你是怎么办事的!

金嬷嬷也是大惊失色,她明明就严令了当时在正房服侍的所有人,务必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定不轻饶的,而且当时夫人与九姨夫人说话时,是将其他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几个心腹服侍在侧的,其他人纵想嚼舌根也无从嚼起啊,四小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主仆二人却不知道,顾蕴虽与平老太太一早便说好,定要等到沈腾放了榜之后再下定,心里终究还是不放心,怕平老太太又跟上次交换信物时一样先斩后奏,背着她把庚帖过了,那事情就真是再无回圜的余地了。

所以不止平老太太那里顾蕴悄悄儿安排了人时刻留意着,但有风吹草动立时让她知道,祁夫人屋里也是一样,且先前沈夫人来见祁夫人时,并没有避人,姐妹二人说话时,虽只留了心腹之人服侍在侧,两人后来说到激动处时,声音可都不小,其他人又怎能不听个一句半句的去?

而以顾蕴的聪明机敏,虽只一句半句的,再结合沈夫人这些日子待她的表面客气实则疏离,还有沈夫人对她的态度转变是在见过彭太夫人以后才出现的,沈夫人心里如今在想什么,她又与祁夫人说了什么,简直呼之欲出。

顾蕴当时便高兴得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是什么?

她先还想着,若是沈夫人忽然不喜欢她了,那是不是就不用她自己劳神费力的去把亲事给搅黄了,没想到沈夫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给力,她真是太喜欢沈夫人了!

这才会有了眼下这一出,顾蕴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沈夫人嫌弃她,根本不想她做自己的儿媳,而她也已清楚分明的知道沈夫人对她的不喜,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等不及要把信物换回来了,如此纵然沈腾之后赶回了盛京,祁夫人也从中极力斡旋,事情也再不可能有回圜的余地。

顾蕴哭道:“如今府里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没有,我纵是想不知道也难…大伯母,我知道您疼我,若非有您一力周旋,这门亲事也到不了这一步,可将来我是要与沈夫人一起生活的啊,如今她都嫌弃我嫌弃成这样了,将来还不定会怎生磨搓我呢,大伯母,求您就把玉佩给我,让我去找我外祖母说清楚罢,我是一日也受不得这羞辱了!”

一席话,说得祁夫人也红了眼圈,道:“好孩子,你既已知道,那大伯母也不瞒你了,你九姨母…沈夫人她的确不打算再做这门亲了,却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事儿说来都是大伯母对不起你,若不是大伯母一力促成此事,你今日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了,你放心,我明儿一早便亲自登门向你外祖母说明情况,任她要打要骂都绝无怨言。至于你,大伯母也绝不会白让你受委屈的,凭我们蕴姐儿的人品才貌,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她以为她儿子有多了不得呢!”

顾蕴闻言,不由暗暗松了一口长气,嘴上却哭道:“大伯母有什么错儿,您有多疼我别人不知道我自己难道还能不知道吗,您此番也不过是一片好心罢了,谁知道会弄成这样呢?明儿我随大伯母一块儿去见我外祖母,一定不会让我外祖母因此对大伯母心存芥蒂的!”

不能让平老太太对祁夫人心生芥蒂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顾蕴打算趁此机会,不说来个一劳永逸,至少也要为自己争取到几年不再被平老太太逼嫁的时间,她才受了“情伤”,三五年内不肯再想嫁人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至于三五年后的事,还是三五年后再说罢。

啧,若不是她这会儿受了“羞辱”,于情于理都该避着沈夫人,她都忍不住想去映雪轩当面向沈夫人道谢,感谢她背着儿子的不娶之恩了!

自己都悲愤难过成这样了,还不忘安慰她,不忘帮着缓和她和平家人之间的关系…祁夫人就越发心疼顾蕴了,心里定要为顾蕴找个更好夫婿的念头也越发坚定了。

次日一早,祁夫人果然带着顾蕴坐车去了平府。

经过昨日的那场变故,娘儿们两个都是青白着脸红肿着眼,一脸的憔悴。

只不过祁夫人是因生气与伤心,一整夜没睡真憔悴;顾蕴却是因祁夫人不放心她,特意打发了顾菁去饮绿轩陪她睡,她当着顾菁的面儿,不好呼呼大睡,也不好一点悲愤都不表露出来,只能强撑着“悲伤”了大半夜,直至四更天才因顾菁累极先睡着后,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如今瞧着倒还真像是才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不怕待会儿不能取信于平老太太。

一时到得平府,早有平大太太平二太太提前得了信儿,领着丫头婆子迎在二门外了,瞧得祁夫人与顾蕴的憔悴样儿,妯娌二人都是一愣,平大太太先就关切的问道:“表妹,蕴姐儿,你们这是怎么了,瞧着气色都这般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出什么事了?”

顾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祁夫人却不能不说话,只得强笑道:“是发生了一点事儿,对了,伯母起身了吗,我且先给伯母请个安去。”

平大太太便识趣的没有再多问了,笑着引着祁夫人与顾蕴去了松鹤居。

平老太太瞧得祁夫人与顾蕴的憔悴样儿,也是一惊,忙向顾蕴招手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敢是谁欺负了你不成?快告诉外祖母,万事自有外祖母给你做主!”

祁夫人闻言,不由一脸的尴尬,平老太太当着她的面儿问顾蕴可是谁欺负了她,这不是摆明了说是显阳侯府给了顾蕴气受了吗?可一想到事情比显阳侯府的人给了顾蕴气受还要糟糕,她又顾不得尴尬,只剩下心虚气短了。

顾蕴已先开了口:“外祖母,是有人欺负我了,不过不关大伯母的事,都是沈夫人,她、她、她嫌我骄横跋扈,还嫌我嫁妆丰厚,说不能让自家背上贪图儿媳嫁妆的名声,坏了沈家百年的清誉…她不肯做这门亲了,昨儿一直逼着大伯母,让大伯母立时过来找外祖母,将信物换回来呢…外祖母,我凭什么要受他们家这样的羞辱,除了他沈腾,这世上便没有好男儿了不成,沈夫人不肯做这门亲,我还不稀罕呢,呜呜呜…”

一行说着,一行已哭了起来,堪堪将话说完,已哭倒在平老太太怀里了。

平老太太不等顾蕴把话说完,已是气得浑身乱颤,一边拍着顾蕴,一边看向祁夫人怒声道:“嫌蕴姐儿骄横跋扈,甚至连蕴姐儿嫁妆丰厚都成了借口,呸,真是可笑至极!当初明明就是你们上赶着要结这门亲,又是巴巴的在我面前说项,又是处心积虑要带了那姓沈的来让我相看的,若不是见你们一片诚心,我岂肯轻易允婚,谁知道我前头答应了婚事,你们后头倒反悔了,你们把我们平家当什么了,把蕴姐儿当什么了,你们显阳侯府和青阳沈家下饭的一碗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我告诉你们,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显阳侯府与青阳沈家虽势大,我们平家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急喘了几口气,又恨恨道:“当年婷娘惨死时,我就知道你顾家背信弃义不值深交,若不是看在蕴姐儿的面子上,我岂肯让你登堂入室,岂肯与你们顾家继续做通家之好,事实证明,我果然是正确的,背信弃义已成为你们顾家的家风,根本改不了了,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答应将蕴姐儿许给那姓沈的,都是我害了蕴姐儿,都是外祖母害了你啊…”

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抱着顾蕴老泪纵横起来。

当日她为了让蕴姐儿同意这门亲事,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惹得她一度恼了自己,好容易这些日子她平平静静的,看来应当是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了,谁知道沈家那边又出了幺蛾子,不肯再做这门亲了,那她当初的以死相逼算什么,她们祖孙之间因此事坏了的那些情分又算什么?

沈家背信弃义,实在欺人太甚,显阳侯府与顾祁氏身为帮凶,一样可恨至极!

祁夫人被骂得面皮紫涨,羞愧难当,只恨地上不能立时裂开一道缝,好叫她钻进去。

却也知道自己根本逃避不了,且也不能逃避,只得上前几步,跪在了平老太太膝下,哽声说道:“伯母心里这会儿是何等的生气何等的伤心,我都明白,因为从昨儿到现在,我心里一直就是这个感受,甚至我心里的悲愤比伯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伯母信不信。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纵再没脸来见伯母,也只能厚颜来了,谁叫当初是我一力促成这门亲事,是我系了这个铃的,那如今自然也只能由我来解,伯母不管是要打我还是骂我,我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伯母别气坏了身子,否则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说完重重叩下了头去。

给人下跪磕头,自来就是最高的礼仪,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世间但凡有点骨气的男子,都只跪天地君亲师的,女子的膝盖倒是不若男儿那般金贵,却也不会轻易就给一介外人下跪磕头,何况祁夫人还是敕封的堂堂一品侯夫人。

当下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便都有些动容了,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是三表妹的错,而是那祁九表妹,不对,而是那沈祁氏的错,与三表妹何干?

便是平老太太正怒不可遏,也多少有几分消气了,堂堂一品侯夫人在自己面前说跪就跪,说磕头就磕头,可见赔罪的心有多虔诚,何况认真说来,她也是受害者。

然而要让平老太太就因祁夫人这一跪便怒气全消既往不咎,那也不可能,所以平老太太虽没再口出恶言了,却也没有叫祁夫人起来的意思,只是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她既不发话,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纵再动容,也是不敢去扶祁夫人起来的,何况妯娌二人又岂会没有几分同仇敌忾的心思?

所以祁夫人头磕下去后,屋里反倒安静了下来,有种压抑的沉闷,让祁夫人羞愧难堪难当之余,渐渐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

好在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满室的沉闷,却是顾蕴还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外祖母,这事儿认真说来与大伯母何干,大伯母原也是一片好心,而且沈夫人进京后,一开始也是对这门亲事挺上心的啊,大伯母如何知道她会说反悔就反悔呢?”

待平老太太听住了后,才继续道:“您是不知道,她反悔竟仅仅只是因为重阳那日去给彭太夫人请安时,听彭太夫人胡说八道了几句话,就认定我是那等骄横跋扈,心狠手辣之人,说什么我连自己的亲祖母都能下这样的毒手,将来她做婆婆岂不是管不住我,若她哪里不顺我的心了,我岂不是也不会放过她,连大伯母与她说了我与彭太夫人的新仇旧恨后依然这样认为。您说这样武断的人,我若真嫁进了沈家,将来能有好日子过吗?我自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以真心换真心的,她却只想着将来我不会放过她,可见她从没想过要待我好,而是一心只想拿捏我…所以外祖母,您把沈少爷的玉佩拿给大伯母,让大伯母带回去还给沈夫人罢,难道她以为除了她儿子,这世上便没有其他好男儿了不成?”

一席话说得有理也有据,让平老太太总算冷静了不少,冷笑道:“那照她的意思,只有那等逆来顺受,以德报怨的姑娘,才能做她沈家的媳妇了?那这门亲事不做反倒是我们的幸事了!月白,去把沈少爷的玉佩取来,让顾夫人带回去,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逆来顺受,以德报怨’八个字,可不正是造成她的婷娘年轻轻便撒手人寰的罪魁祸首吗,若蕴姐儿嫁进沈家后,也只能过这样的日子,那沈腾就算是天王老子,这门亲事也做不得了!

此言一出,顾蕴与祁夫人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顾蕴忙又自平老太太怀里挣脱出来,上前去搀祁夫人:“大伯母,您快起来,这事儿又不是您的错,您待蕴姐儿自来宛若亲生,我外祖母都是知道的,方才也不过只是迁怒您罢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把话说开也就好了,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生分,未免忒不值当。”

祁夫人为顾蕴的言行心下感激不已,但她到底只是个孩子,还得平老太太发话,这事儿方能真的就此揭过去,是以祁夫人嘴上附和着顾蕴的话:“是啊,平顾两家本是一家,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生分未免忒不值当。”,却并不顺势起来,只是拿眼看平老太太。

平老太太既冷静下来了,自然也就明白祁夫人的不容易了,虽仍生她的气,到底还是看向两个儿媳发了话:“你们两个没见蕴姐儿小人家家的扶不动你们表妹吗,还不快上前搭把手。”

祁夫人闻言,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至此总算是落回了原地去,平老太太还肯让儿媳们叫她‘表妹’,可见仍拿显阳侯府当通家之好,总算她回去后有脸见侯爷了!

只是平老太太虽仍肯拿顾家当通家之好,一时半会儿间看祁夫人也顺眼不了,所以待祁夫人被两位平太太扶起来,复又坐下吃了几口茶,再与平老太太说了几句致歉的话后,平老太太便端了茶,至于顾蕴,则不出所料被她留了下来。

顾蕴这会儿也不想回侯府去,想也知道沈腾回来后,与沈夫人母子之间会有一场风波,她才不想回去趟这滩浑水,整好如今三表哥去了国子监,因今科没下场,仍如常在上课,每旬只回家一次,外祖母将她留下,倒是正合她意了。

祁夫人只得一个人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一时回到侯府,顾菁与金嬷嬷早已领着人接在二门外了,瞧得只祁夫人一个人回来,二人心里都直打鼓,不会是平老太太一怒之下,是玉佩也不肯还,四妹妹/四小姐也不肯放回来,打算与显阳侯府彻底决裂了罢?

那最为难最煎熬的可就只会是母亲/夫人了,真正是两面受气,两面不讨好,早知道当初就不管这些破事儿了!

却也知道此时此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遂什么都没问,只簇拥着祁夫人先回了朝晖堂。

祁夫人一直撑到回到屋里,坐到榻上后,才“唉哟”了一声,叫了杏林上前道:“我膝盖怕是肿了,你让人打热水来给我热敷一下,再找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给我抹上。”

金嬷嬷闻言,忙蹲下身撩起了祁夫人裙摆里的衬裤,就见本该白玉无瑕的双膝,早已是红肿一片,触目惊心的一看便知祁夫人方才跪了多久,吃了多大的苦头。

金嬷嬷立时心疼得眼圈都红了,道:“平老太太为难夫人了吗,说到底与夫人何干,她怎么能这样对待夫人?”

顾菁也红了眼圈:“娘,以后您再别管这些破事儿了,哪怕再亲的亲人也别管了,她但凡对娘有半点姐妹情谊,也做不出这样让娘里外不是人的事来!”

顾菁昨儿见顾蕴那般“伤心”,已是恼了沈夫人,她与四妹妹打小一块儿长大,怎么没觉得四妹妹那性子不好过,姨母怎么能因为别人的几句谗言,就全盘否定了四妹妹?

但好歹还没忘记礼数,提及沈夫人时仍是一口一个‘姨母’,这会儿却是再不肯叫姨母,而是直呼‘她’了,顾菁心里有多恼沈夫人,不言而喻。

祁夫人点头道:“是不可能再管这些破事儿了,任谁把话说得多动听,也不可能再管了。所幸有蕴姐儿帮着劝说平老太太,平老太太不但把玉佩还了回来,还肯继续与我们家如常往来,我这番苦头总算没白吃。”

说着自袖里掏出沈腾当初给平老太太做信物的那块玉佩,冷声吩咐金嬷嬷:“你亲自送去映雪轩,另外告诉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回头在腾哥儿面前说是蕴姐儿和平家的问题,败坏蕴姐儿的名声,否则,就休怪我不念那点仅剩的姐妹情分了!”

“是,夫人。”金嬷嬷屈膝应了,自退下往映雪轩去了,还没走出门口,已在酝酿待会儿要怎么说话,才能既合乎自己的身份,又能兵不血刃的让九姨夫人知道自家夫人吃了多大的苦头,让她羞愧难堪了。

这里祁夫人方与顾菁叹道:“你九姨母早年也没这么左性啊,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四妹妹那么好的儿媳她都不要,更更不顾你表弟的意愿,难道是因为她过门不久婆母便去世了,顶上没个压着她的人,她过得太顺心,所以渐渐变得这般武断起来?说来你婆婆瞧着倒与你九姨母差不多,也是外表娇弱内有主见,一样也是的当家主母,她可千万别像你九姨母这样才好啊!”

顾菁没想到母亲说着说着,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不由红了脸,嗔道:“娘,您说九姨母就说九姨母,干嘛扯到我身上来。”

适逢杏林桃林端了热水拿了药膏来,顾菁遂就势打住话题:“娘,我帮杏林桃林二位姐姐。”帮着二婢给祁夫人热敷起膝盖上起药来。

不想还没收拾完呢,金嬷嬷回来了,她却不是一个人,沈夫人也同她一块儿回来了。

祁夫人见了沈夫人,实在高兴不起来,便只是淡淡道:“东西已与九妹妹取回来了,九妹妹还待如何?”

沈夫人一眼就看见了她红肿的膝盖,眼里闪过一抹愧色,上前屈膝与她行了礼,才道:“我是来向三姐姐道谢兼辞行的,此番之事,实非我所愿,只是我还是那句话,凡事总要有个底线,你们家四小姐那样的媳妇,我们沈家实在消受不起。但三姐姐这一年多以来对腾儿的照顾,我却是铭记于心的,我也不是要搬到旁的什么地方去,而是想着腾儿此番中了后,开了年便是春闱,春闱之后则是选官,他留在盛京城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而我们家老爷明年也该任满了,听我们家老爷的意思,留京的可能性也极大,所以我特地在富春坊那边,买了个四进的宅子,以后可能就要举家长住那里了,届时三姐姐若是得闲,还请时常去那里逛逛,也给我个略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祁夫人听得妹妹说要搬出去,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样坑我,我没对你甩脸子就是好的了,你倒先对我甩起脸子来,腾哥儿在我们家住了一年多,满盛京城谁不知道显阳侯府有一位才学出众的表少爷,今科才参加了秋闱,如今还没放榜,你便要带着儿子搬出去,知道的说是你不想打扰了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闹了什么矛盾,是我在赶你呢,届时显阳侯府的颜面往哪里搁,祁家的颜面又往哪里搁?

不过沈夫人后半段话一出,祁夫人心里的气便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嘲讽,置宅子这样的大事竟然也能瞒得滴水不漏,可见她不想做这么门亲的确蓄谋已久,也可见她心里压根儿没顾及过自己这个姐姐。

罢了,就这样维持着面子情儿,勉强维持住几家的体面罢,至于其他的,爱谁谁,她通不管了!

念头闪过,祁夫人已淡淡道:“既然九妹妹宅子都已布置好,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只不知九妹妹打不打算暖房,届时我一定备了厚礼打发人送去。”

沈夫人看出了祁夫人的冷淡,本想再说点儿什么的,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道:“如今就我们母子两个,在京的亲朋好友也有限,就不暖房了,待将来我们老爷进京后,我再置了酒席搭了戏台,请三姐姐三姐夫上门散散去。”

当下姐妹二人又不咸不淡的你来我往了几句,祁夫人便让金嬷嬷代自己送了沈夫人出去,原本嫡亲的姐妹,经此一事,却是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再说沈腾去了天津卫后,虽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都待他无微不至,几位年龄相当的表兄弟也是志趣相投,可他却老觉得自己的心落不到实处一般。

所以只在天津卫待了七八日,他便借口想早些回去等着放榜,也好早些安心,辞别一众长辈,骑马昼夜兼程的赶回了盛京城。

不想还没进城呢,就被自家的下人接住了,说是夫人在富春坊置了宅子,打算明年开始全家都长住那里了,请他直接过去新宅子那边,先不必回显阳侯府了。

沈腾以前倒也偶然听母亲提起过一次要在盛京城置宅子,闻言便不觉有异,吩咐了那下人一声:“带路!”便打马去了自家的新宅子。

果然沈夫人已在新宅子里等着他了,母子二人见了面,自然少不得要彼此嘘寒问暖一番,之后沈夫人又亲自带着儿子去了他的院子,待沈腾梳洗一番,换了件衣裳后,才把祁夫人自平老太太处讨回来的玉佩递给了他,轻描淡写道:“这可是我们家家传的玉佩,本身价值也还罢了,关键是它所代表的意义,谁知道你就那么粗心,说遗失就遗失了,幸好娘兜兜转转的,到底还是与你找回来了,你这次可得戴好,再不能轻易弄丢了!”

沈腾一见母亲手里的玉佩正是当初他送出去给顾蕴的信物,依礼得将来顾蕴过门时,才一并陪嫁回自家来的,立时呆住了,脑子里则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只每一个都快得让他抓不住。

好半晌方强笑道:“娘,您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块玉佩不是已经给了四表妹做信物吗,我几时遗失过了?您是怎么将它拿回来的?”

难道四表妹忽然反悔了,不肯嫁给自己了,所以才把玉佩退了回来?早知道他就不去天津卫了,他留在盛京城,好歹也能第一时间力挽狂澜。

这般一想,沈腾一刻也再在家里呆不住了,自沈夫人手里抓过玉佩,便拔腿往外跑去,不行,他必须立刻见四表妹一面,必须得当面问清楚,到底自己不在盛京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已被沈夫人厉声喝住了:“你给我回来!实话告诉你,这块玉佩是我让你三姨母出面,主动去找到平老太太换回来的,你听明白了吗?你不明白?那我索性再说得直白一些,意思就是,我不满意这门亲事,不打算继续做这门亲了,所以,你别想着要去找顾四小姐或是平老太太力挽狂澜,如今她们都恨死你了,你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

“为什么?娘,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腾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但脸色已经惨白,双目也已赤红,一看便知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沈夫人看在眼里,心疼之余,却是越发觉得自己退了顾家这门亲事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如今便将儿子迷成这样了,将来岂非越发要将儿子迷得眼里心里只得她一个,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因越发放冷了声音道:“你还问我为什么,那样一个骄横跋扈,心狠手辣的女人,你还问我为什么,你被她的美色所迷,自然觉得她千好万好,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执迷不悟下去,让她毁了你,毁了我们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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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回 珍重 落榜

顾蕴这次在外祖母家住得那叫一个爽,所有人都顺着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个想着她,就因为她才受了“情伤”,她一下子就变成了易碎的琉璃娃娃,所有人都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

亦连平谦都托人送了不少吃的玩的到松鹤居给她,让她满心的受用之余,免不得有几分心虚与愧疚,她对沈腾压根儿没有男女之情,又何来的那劳什子“情伤”?且过了这阵子,便渐渐“松快”起来,也省得再心虚愧疚罢。

惟独平老太太气愤过后,生出了几分疑惑来,私下问顾蕴:“此番沈祁氏忽剌剌就反悔了之事,你真的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她一开始那么喜欢你,对亲事那么满意,怎么可能因为彭氏那贱人几句明显挑拨离间之语,便彻底改变了主意?你的能耐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你外祖母,你快从实招来!”

顾蕴少不得要喊冤。

当然这次她也是真冤,她是有主意了,可谁知道沈夫人那么及时那么给力呢,害她根本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外祖母,我才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您是惟恐我的伤口不够痛,所以赶着往上面撒点儿盐,好让我更痛是不是?彭太夫人一向与我水火不容,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怎么可能我想让她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又怎么知道沈夫人一定会去给她请安,我以为就算沈夫人有那个意思,大伯母也一定会阻止她,关键沈夫人那个人,您看像是没有主见,能被人轻易就左右思想的人吗?”

说着狠心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立时红了眼圈:“是,一开始我的确对这门亲事满心的抵触,可眼见抵触无用,您老人家话都说到那个地步吗,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打那以后,我便尽量往好的方面在想这门亲事了,就像您说的,沈表哥人品才貌家世都是上佳,等此番中了举来年再点了进士,不说全盛京了,只怕全大邺都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关键他心里有我,果真这门亲事成了,我将来的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这般一想,渐渐便动心了,谁知道我倒是动心了,人家却百般嫌弃起我来,您叫我情何以堪?不怕告诉您,这些日子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本就因为我娘的事,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好男人有好姻缘了,如今就不敢相信了,外祖母,我心里苦啊…”

顾蕴说完,便扑到平老太太怀里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直哭得平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后悔,连是怎么答应的她至少三二年内都别再想着为她说亲,她要好生平复一下心里的伤痛都不知道。

等好容易反应过来时,已是次日了,她老人家倒是想出尔反尔,可想着此番若非是因为自己,宝贝外孙女儿也不必受那样的委屈,而且外孙女儿到底年纪也还不大,要为她再访一个知根知底方方面面不说比沈腾强,至少条件也要与之相当的夫婿人选也需要时间,关键她说是想通了,可据她看,只怕她仍没想通,她也需要时间慢慢的潜移默化,让她真正想通…如此这般一权衡,平老太太到底还是如顾蕴所愿,暂时打消了为她说亲的念头。

顾蕴没有了这一层顾虑,也是最大的顾虑,可不要在外祖母家住得乐不思归了?

只是她到底还是只在平家住到九月底,便收拾箱笼回了显阳侯府,因为顾菁的及笄礼已近在眼前了,而且祁夫人为此还亲自来平府接她,她怎么也不可能驳大伯母这个面子。

祁夫人倒也不全是为了接顾蕴才走这一趟的,她的主要来意却是想请了平沅或是平滢在顾菁的及笄礼上做赞者,这会儿便正赔笑着征求平老太太的意见:“…两位侄女儿都是跟着伯母长大的,品行才德自是不必说,而且两家关系又这般近,我是再想不到比她们更合适的人选了,还请伯母千万成全。”

盛京城内女子行及笄礼时,一般都需要一个有德才的女性长辈做正宾,届时为及笄者插笄,同时还需要一个司者,为及笄的人托盘,并一个赞者,协助正宾行礼,充当赞者的人,通常都是及笄者的好友或是姐妹。

祁夫人一开始倒是想请了平大太太去给女儿做正宾的,想着平家的女眷自平氏死后,也就那次顾蕴与沈腾交换信物时,平大太太登过一次自家的门,偏事情还闹得如此不愉快,她哪里还有脸开这个口?

可自家这么大的事,她又不可能不请平家的人去,顾准知道沈夫人出尔反尔之事后,很是不高兴,她此番若是请不到平家的人,指不定侯爷还会生她的气到什么时候。

所以想来想去,祁夫人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请了平沅或是平滢去给女儿做赞者,让平老太太看到显阳侯府有多重视与平家的情分,如此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去自家赴宴也就顺理成章了,总不能让平沅平滢独自去别人家赴宴,长辈们却不跟了去照应罢,而且这次两位平小姐中的一位还是去做赞者的,长辈不在一旁提点着,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非辜负了主人家的一番盛情?

不得不说祁夫人此举极是高明,果然就将平老太太给打动了,笑道:“你既看得起她们姐妹,那到了日子,便让我们家二丫头去给你们大小姐做一回赞者罢,只是她小人儿家家的,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届时少不得要她母亲与婶婶也跟了去从旁提点她,只不知你欢迎不欢迎?”

祁夫人忙道:“求也求不来的贵客,我怎么会不欢迎,我一千个欢迎,一万个欢迎,若不是伯母爱清净,我都想请了伯母一块儿去散散了。只不知伯母肯不肯赏我这个薄面?”

平老太太笑道:“我就不去了,先前进京那一次,一连坐了十几日的车,我真真是被颠簸得怕了,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浑身骨头疼,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坐马车了才好呢!”

祁夫人闻言,便也不再强求,两位平太太肯去已足够她在顾准面前交代了。

在平府用过午膳,祁夫人与顾蕴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时回到显阳侯府后,顾蕴少不得要归置收拾一通,还没收拾妥帖呢,顾菁与顾苒来了。

顾蕴在路上已知道顾苒禁足期满了之事,因笑道:“我还没恭喜二姐姐,总算‘刑满释放’了呢!”

顾苒道:“好容易我出来了,偏你去外祖母家住着就不肯回来了,我被关着时已经够闷了,出来后竟也没好到哪里去,真真快要闷死我了,等大姐姐的及笄礼后,我们回了我娘,往太池苑划船放风筝去,你说好不好?不然去你上次那个庄子上散散也好啊!”

“我看你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了。”顾蕴还未答话,顾菁已先说道:“你是想再被娘关几个月是不是?还想着去四妹妹的庄子上玩儿,要不我这就去告诉娘,说你抄书还没抄够?”

顾苒忙摆手:“够了够了,我这会儿拿筷子手都还在抖呢,大姐姐你可别坑我,大不了我不说这话也就是了嘛…可是真的好闷哪!”

顾菁看不得她这副沮丧样儿,只得宽慰她:“下个月荣亲王府、忠勤伯府还有好几家都有宴饮呢,到时候还怕没有你散淡的机会吗?”

“也不过就是从一个宅子,搬到另一个宅子里去继续闷着而已,那算什么散淡。”顾苒先还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想着有总比没有好,便又高兴起来,计划起届时自己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让顾菁与顾蕴都别与她撞上来。

顾蕴看她叽叽咕咕的说个没完,不由与顾菁相视一笑,心情也好了许多,果然二姐姐就是有这个本事,让她身边的人不自觉就会跟着松快起来。

稍时顾苒去了净房,方才姐妹二人一直都绝口不提与沈家相关的任何事,以致顾蕴一度还以为她们事先一定说好了,省得自己听了伤心。

不想顾菁却趁机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沈表弟这些日子一直想见你一面,当面与你解释当日之事实非他所愿,他事先根本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一定不会去天津卫。可他又不敢贸然去平府求见,怕事情传开了,坏了你的清誉,所以求到了我头上,我看他委实可怜,所以答应了他会替他在你面前提此事,只你肯不肯见他,我就不敢保证了。如今我话已带到了,你若是不愿意见他,就当我没说过这话,若是愿意,我就替你安排,也不必去外面,就在府里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即可,断不会让人知道。”

“可他不是已搬出去了吗,怎么还好随意出入咱们家,沈夫人也不限制他?”先前在平老太太屋里时,顾蕴已听祁夫人侧面说过沈夫人与沈腾母子已置了宅子,搬出了显阳侯府之事,祁夫人当时还说,她已将府里的下人都敲打过,此事绝不会外传了,让平老太太只管放心,故顾蕴有此一问。

顾菁叹道:“他因此事与九姨母大闹了一场,又病了一场,九姨母虽强势,也不忍把儿子逼得太紧,见他并没有去平府找你,只是偶尔回来一次,还打的是给我娘请安赔罪的旗号,九姨母也就不拦他了。我不是替自己的表弟说话啊,不论是论亲疏还是远近,你在我心里都比他更重,实在是这次真不是他的错儿,我瞧着他人瘦得都快脱了形,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风采,若是可能,我还是希望你能见一见他的,不管怎么说,能让他当面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他心里也能好过一些,你心里也能好过一些,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不是吗,说到底,也是造化弄人!”

顾蕴闻言,就想起了那日顾芷与宋姨娘算计沈腾不成后,沈腾看向她的深情目光和与她说的那些话,不由暗暗叹气,只怕沈腾这会儿还以为她铁定与他一样伤心,伤心于他的负心薄情和沈夫人的棒打鸳鸯呢。

却不知道她根本没想过要嫁给他,反倒为沈夫人此番的所谓棒打鸳鸯喜幸不已…罢了,她还是趁此机会与他说清楚罢,也省得他抱憾终生,甚至影响到他以后的人生。

当下主意已定,顾蕴遂与顾菁说道:“那就有劳大姐姐与我安排一下罢,就当是我与沈表哥最后的了断。”

顾菁立时满脸的喜色,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连我娘都铁定不会让她知道这事儿的。”适逢顾苒自净房出来了,她遂就此打住,没有再多说。

次日午后,顾蕴果然在顾菁的安排下,于侯府后花园的假山深处,见到了沈腾。

沈腾也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消瘦憔悴得几乎都快让顾蕴认不出来了,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温文尔雅,意气风发?

不过见到顾蕴,他却是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便走近了,急声说道:“四表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娘会背着我做那样的事,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一心求娶你的。你放心,我既认定了你,就绝不会负你,我会继续与我娘周旋,让她答应我们的婚事的,她若实在不同意,我还可以求我爹和我祖父,便是我爹与我祖父也不同意了,我也绝不会放弃,只要我坚持到底,我相信我们总得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求你能原谅我这次,能再等我三年,不,两年,不,一年!一年后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原本那样自信从容的一个人,却成了如今这幅模样…顾蕴心下一阵不忍,原本想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好半晌方硬起心肠低声道:“实不相瞒沈表哥,此番我与你之事,实非我所愿,乃是我有一次无意在我外祖母面前说漏了嘴,说我怕重蹈了我娘的覆辙,所以这辈子压根儿不打算嫁人,我外祖母急了,整好你又对我…我外祖母索性以死相逼,我不敢拿她的性命冒险,这才会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她,任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嫁给你,便是令堂没有先否定我,我也要设法把亲事搅黄了的。所以你并没有负我,你也不必为此事自责内疚,甚至与令堂对着来,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子。”

沈腾本就青白一片的脸就越发的惨白如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开了口:“四表妹,你不必怕我与我娘母子生隙就这样说,反正我此生既已认定了你,就绝不会负你,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尽快给平老太太和长辈们一个交代的,你一定要等着我!”

说完转身就走,惟恐迟了,就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蕴却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前面,看着他一句一句认真的说道:“沈表哥,我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怕你母子生隙在宽慰你,也不是怕长辈们生气,你应当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个肯委屈自己的人,哪怕是为了长辈们只能委屈自己,我也铁定会阳奉阴违,譬如此番之事,我明面上顺从了我外祖母,心里却从没想过要真顺从她。所以,你忘了我罢,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等你将来遇上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后,你就会明白,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你年少无知时的一场梦,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淡了,直至彻底忘却。”

“一场梦?”沈腾笑容恻然,声音嘶哑,好半晌才喃喃道:“我明白了,这不过只是我一个人的梦而已,既是我一个人的梦,就总会有醒的那一日…四表妹放心,我以后再不会烦你了,你…珍重!”

若早知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梦醒之日,今日过后,自己就连继续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四表妹一定不知怎生伤心,一定不知怎生恨他,他说什么也不能负了她,一定要与母亲抗争到底的机会也没有了,他一定不来这一趟,一定不见四表妹这一面!

如今可好,他连为之抗争到底的目标都没有了,他的所有抗争都成了笑话,他以后可要怎么办?

顾蕴看着沈腾步履蹒跚的瘦削背影,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比他好受不到哪里去,这感觉甚至比当初拒绝平谦时还要糟糕,因为她知道平谦就算被她拒绝了,一样是她的哥哥,是她一辈子的哥哥,可沈腾与她今日过后,却是咫尺天涯,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

念头闪过,眼泪已是猝然而至,虽然顾蕴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何而哭,但她就是怎么忍也忍不住。

索性就地蹲下,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后,才擦干眼泪,起身怏怏的回饮绿轩去了。

却不知道,方才她以为除了她和沈腾以外,便再无第三个人的附近,其实一直有别人在场,而她和沈腾说的话,也一字不漏全被别人听了去。

这个别人不是别个,正是慕衍,且慕衍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与宇文策一块儿潜入的显阳侯府。

一直到顾蕴的背影消失不见以后,宇文策方压低了声音道:“亲眼看见那姓沈的被打击得这么惨,这下你总该放心了罢?若不是你非要拉着我来,我才不做这等偷听别人墙角之事,尤其听的还是这样的事,传了出去,我以后也不用见人了!”

慕衍闻言,却是皱眉沉默了片刻,才道:“也放心了,也不放心。”

宇文策奇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情敌不用他出手,已被心上人主动拒于千里之外了,他还想怎么样?

慕衍苦笑:“她今日能这般不留情的拒绝那沈姓的,平心而论,我的综合条件可没姓沈的好,至少在别人眼里,姓沈的是比我更优质的乘龙快婿人选,可她一样说拒绝就拒绝了,明日自然也有可能会这般不留情的拒绝我,关键她还说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我实在是前途堪忧啊,你叫我如何能放心?”

虽说两家的亲事已是绝对成不了了,慕衍仍没让季东亭将自己的人自顾蕴身边撤回去,自然他也就很快知道了顾蕴今日要见沈腾之事,心里当即警铃大作。

早前他与顾蕴刚接触时,为她的狠绝与果敢所慑,一度以为她是个杀伐决断心肠冷硬之人,但接触得久了,便知道她杀伐决断是真,心却一点也不冷硬了,但凡人敬她一尺,她绝对还人一丈,而那沈祁氏虽可恨,姓沈的却自来与她颇有兄妹之谊,万一届时她见姓沈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心软了,姓沈的再来几句甜言蜜语,她就改变主意了呢?

所以饶今日有正事必须与宇文策商量出对策来,慕衍依然立刻赶来了显阳侯府,至于宇文策,则是被他强拉了来的,二人只要时刻在一起,还少得了商量正事的机会?

宇文策听得他这一番说辞,不由赞同的缓缓点起头来,咝声道:“你的担心倒也不算无的放矢,你那小心上人心的确有够硬的,换了别的女儿家,有个那样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在自己面前一诉衷肠,为了自己连父母亲人都敢违逆,谁能不感动?你自求多福罢!”

说得慕衍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一时倒有了几分类似于方才沈腾后悔自己今日不该来的感受来,看情敌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固然让人浑身舒坦,可兔死狐悲由人度己前途无亮的感觉就实在太不美妙了,更可恶的是,小丫头竟然还为那姓沈的流泪了,她至今还没为他流过一滴泪呢,就冲这一点,姓沈的就该名落孙山一万遍!

在心里发了一通狠后,慕衍气顺了些,忽然与宇文策道:“下个月你们府上不是要宴客吗,可给顾夫人送帖子了?回去后别忘了告诉静和,让她给顾家的小姐们也每人送一张帖子,只要功夫深,连铁棒都能磨成针了,我还不信我搞不定一个小丫头片子了!”

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一连递了几次话,约顾蕴出去见面,她都没出去,慕衍就由不得不气闷,可再想起他去向义父取经,怎么接近姑娘时,义父就只回答了三个字‘脸皮厚’,他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儿,男人永远不能指望姑娘家主动来贴你,那没关系,他主动去贴她便是,烈女怕缠郎,他就不信他把脸皮都豁出去不要了,还拿不下小丫头。

义父还说了,你缠人姑娘也得拿捏好分寸,不能猴急,得稳,得沉得住气,不然姑娘与你打不了几回交道就被你吓跑了。

当然,你得先有与人打交道的机会,连面都见不上了,说什么也是枉然…啧,娶一个媳妇儿怎么就这么难呢,难怪义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义母忠贞不二,敢情是重新讨好一个女人太费劲儿?

胡思乱想着,听见宇文策道:“静和一向与顾家的小姐们不对盘你不知道,真以她的名义送了帖子来,只怕顾家的小姐们一个都不会去,指不定以为她是什么居心呢,而且此番做寿的是王妃又不是何侧妃,静和凭什么给人下帖子?你别担心了,届时你的小心上人一定会去的,她便不去,家里的长辈们也定会劝了她去散散的,我们知道此番受打击的不是她,她的长辈们可不知道,而且我听说顾二小姐一向好玩乐爱热闹是出了名的,她一定会撺掇了顾四小姐去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慕衍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道:“好罢,就先不发帖子了,等事到临头看情况再随机应变罢。”

过了几日,便到了顾菁的生辰,也是她行及笄礼的日子。

女子行及笄礼自来便是大事,可谓是女子一生里除了出生和成亲最重要的日子,何况顾菁还是显阳侯府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她的及笄礼自然又不一样,祁夫人自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在为今日做准备了。

从辰时开始,便有客人陆陆续续到了,因平沅今日要给顾菁做赞者,平家的人来得倒比所有宾客都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