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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顾蕴去景仁宫请安,就见宗皇后眼睑下的青影比前几日还要深,想来昨儿夜里越发没睡好,连带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今年夏天来得早,也比往年要热些,累得本宫晚上老是走困,常常睡了比没睡还累似的,也不知你们是不是也这样?”

今日恰是初一,除了顾蕴,其他几位皇子妃也都有进宫来给宗皇后请安,彼时都坐在顾蕴身侧,只宗皇后这话并不是特意问的某个人,所以顾蕴妯娌几个都只含笑听着,并没有谁接宗皇后的话。

倒是陆宁妃笑着接道:“臣妾也是这样,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的,总觉得心里毛毛躁躁的,还以为只臣妾一个人这样呢,原来皇后娘娘也这样。”

贤妃淑妃几个也都符合道:“是啊,臣妾们也睡不踏实,所幸月底皇上就要带大家伙儿去热河行宫避暑了,到了那里,想来大家就能睡安稳了。”

正说着,吴贵喜进来了:“启禀皇后娘娘,三皇子妃带昨儿新进门的万侧妃给您请安来了。”

宗皇后的脸色立时好看了几分,总算柯氏也开始懂事了,因命吴贵喜:“传。”

吴贵喜便应声而去了,很快便引着三皇子妃与一个十七八岁,满脸娇羞,做妇人打扮的美貌女子一前一后的进来了,显然那美貌女子就是万侧妃了。

“臣媳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三皇子妃一进来便给宗皇后行起礼来,不待宗皇后叫起,又笑着与她介绍万侧妃:“回母后,这便是我们殿下昨儿新纳的侧妃万氏了,臣媳瞧着她实在是个好的,想来母后一定会喜欢,所以特地带了她来给母后磕头请安。”

说完命万侧妃:“妹妹还不快给母后磕头?”

早在她跪下时,便也一并跪下了的万侧妃便忙给宗皇后磕了头,口称:“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态度十分的恭谨,礼仪更是无可挑剔。

宗皇后的脸色就又好看了几分:“抬起头来本宫瞧瞧。”见万侧妃满脸都是只有新嫁娘才会有的娇羞与欢喜,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哪个新娘子新婚夜没能与夫君顺利圆房,怕是都娇羞欢喜不起来,而只会有忐忑与羞恼,那便是装的了,既是装的,可见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好啊,如今他们母子身边是再不能多一个蠢人了。

看了一回,宗皇后满意的点头道:“果然是个好的,也不枉你们娘娘这般抬举你,你以后可得好生服侍你们殿下和娘娘,为你们娘娘分忧才是。”

命三皇子妃与万侧妃都起来,又赏了万侧妃几样东西,才命人将万侧妃带去了偏殿稍事歇息,并没有将其介绍给在座众人认识的意思,当然,也的确不需要介绍她认识众人,万侧妃说到底只是个做妾的,在座的人里与顾蕴妯娌她是不够资格相交,与众妃嫔则是没有相交的必要,儿子的妾与父亲的妾本来就八竿子也打不着,所以宗皇后此举也无可厚非。

但就是这短短的片刻功夫,已够在座的众人都看清楚万侧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并在心里掂量过她不知几个回合了,都自有自己的看法与想法,只没人表露出来罢了。

宗皇后好些日子不见三皇子妃了,如今好容易见了,自然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她,哪里还耐烦多留顾蕴妯娌和众妃嫔,又随便与大家说了两句话,便端了茶。

顾蕴妯娌与众妃嫔见状,忙都起身行了礼,鱼贯着却行退了出去。

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好几日不进宫了,因东宫素日得了什么东西,顾蕴都少不了给二人送去一份,妯娌间也颇有几分感情了,这会子见了面,难免要多说几句话,加上陈淑妃与崔贵嫔,倒是围成了一个不大却也不小的圈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前走,十分的热闹。

看得后面孤零零无人作伴无人说话的庄敏县主眼里都快要滴出血来了,曾几何时,她走到哪里也是这样众星捧月,人人都喜欢,人人都乐意与她交好,都是顾氏那个贱人害的她,总有一日,她会把她生吞活剥了!

然转念想起昨夜四皇子半夜才回家的消息,庄敏县主的心情却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只要想想顾蕴以后的惨状,多少总能轻松几分了。

据殿下的说法,昨儿他们在密云深山上的火药火器试制点疑似有外人闯入了,只他们发现时人已经撤离了,也不知闯入者到底是什么人?又是谁派去的?对他们的秘密又已探知到多少了?

为此殿下气得一夜都不曾合眼,将一众心腹都审问了一遍,却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可那些心腹却是再留不得了,错杀一万,总比放过一个来得强,提前有了防备,也总比事到临头再来亡羊补牢来得强!

只是那闯入者到底会是谁派去的,会不会就是东宫派去的?皇后和三皇子府近来俱是自顾不暇,关雎宫与二皇子府就更是焦头烂额,算来算去,还真只有东宫的嫌弃最大,且东宫深藏不露,也有那个能力,——实在是太可恨了,老天爷生那个婢生子和顾氏那个贱人,难道就是专为了克他们的吗?

一时行至御花园,见其他妃嫔都已走远了,陈淑妃方笑着把话题扯到了万侧妃身上:“…生得好也就罢了,难得的是那份处变不惊,沉稳内敛的气度,横竖这里也没外人,本宫也不怕人听了去,要本宫说,万侧妃撇开出身不谈,单瞧本身的人品气度,倒比三皇子妃还要强上那么几分,也就难怪皇后娘娘青眼有加了。”

崔贵嫔笑道:“咱们也就只见过她一次而已,究竟好不好的,还得多见几次才能下定论,老话不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吗?时辰已不早了,嫔妾就不多陪太子妃娘娘和淑妃娘娘说话儿了,嫔妾还有几样东西要交给五皇子妃带回去给五殿下和小郡主,嫔妾就先失陪了。”

说完屈膝一礼,带着五皇子妃自往旁边的小径去了。

余下陈淑妃待崔贵嫔婆媳走远了,才悻悻的与顾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她怕什么,年轻时怕这怕那的也就罢了,如今该有的体面都有了,儿子也已大了,她至于还是这么谨小慎微的吗?”

顾蕴忙笑道:“娘娘是个爽利人,自然希望人人都似您一般爽利,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您这样爽利的,自然也就有崔贵嫔那样慎独与谁都不交恶的,何况人的性子与经历不同,行事作风自然也不同,我倒是觉得崔贵嫔这样也挺好的。”

六皇子妃也笑道:“是啊母妃,贵嫔娘娘就是这样的性子,您与她做了二十年的姐妹,难道还不知道她吗?依臣媳看,贵嫔娘娘素日话虽不多,心里却是什么都明白的。”

说得陈淑妃自嘲一笑:“是啊,她谨慎了一辈子,忽然间要她改了这性子,不是难为她吗?倒是我苛求了。好了,不说她了,说来今儿三皇子妃的反应才真是让人意外,春风满面,宽和大度得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差点儿都让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而且她那宽和大度完全不像是装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转了性子的,难道如她所说,是真瞧着万侧妃是个好的?那万侧妃可真够本事的,越发不能小觑了。”

三皇子妃昔日虽不至于善妒不容人的名声满天飞,对三皇子的姬妾们素来没有好脸子却是皇室宗室里好些人都知道的,只宗皇后与三皇子都没发话,其他人也不会傻到多嘴罢了,所以陈淑妃有此一说。

顾蕴因笑道:“不管那万氏多有本事,说到底也只是三皇子府的家事罢了,与咱们八竿子也打不着,娘娘理他们呢。对了,我大舅母昨儿递了牌子进来,说今儿要进宫瞧我,我就不多陪娘娘与六弟妹了,回头待娘娘与六弟妹得了闲,我再请了娘娘和六弟妹去我那里吃酒抹牌,好生乐呵一日。”

她倒是知道三皇子妃何以跟换了个人似的,反正三皇子已没有生儿育女的能力了,那她的儿子便是三皇子唯一的儿子了,再也不用担心以后会有其他女人生的儿子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那她干嘛不做得漂亮一点,让人人都称赞,毕竟大家已没有了最主要的利益冲突,便是守活寡,也是一起守,谁也不能例外了不是吗?

陈淑妃闻言,忙笑道:“嗐,看我,一说起闲话来就没完没了了,差点儿误了太子妃的正事儿。那我们娘儿俩就不耽误太子妃了,回头得了闲再与太子妃说话儿。”

与顾蕴互相行礼道了别,才一朝左一朝右,各自回各自宫里去了。

再说宗皇后打发了顾蕴妯娌和众妃嫔后,等不及将满殿服侍的人都屏退,已迫不及待问起三皇子妃话来:“稷儿这几日身体可大好了?蒋太医虽日日都有来景仁宫回本宫的话,到底不比你时时都陪着他,来得更清楚他的情形,你快与本宫细细说道说道。”

她的贴身嬷嬷忙使眼色让殿内服侍的人都退下,又示意心腹守住了殿门,才与宗皇后一样,目不转睛的看向了三皇子妃,等着三皇子妃的回答。

三皇子妃早不复方才的春风满面,抿唇沉默了片刻,才摇头低声道:“殿下的身体…虽已消了肿,能如常解决三急问题了,但那方面…仍未有起色,不过母后只管放心,自那日外祖父亲自登门劝诫过殿下后,殿下的精气神儿已是一日好似一日,昨日应酬起宾客们来时,也与早前一般无二了,想来假以时日,殿下就能变回以前那个他了。”

宗皇后闻言,不由红了眼圈,道:“本宫这些日子日夜都悬着心,如今听你这么说,总算可以稍稍放心了,那他与万氏…昨儿夜里是怎么过来的,本宫瞧万氏的样子,倒是挺欢喜的?”

三皇子妃道:“殿下昨儿夜里自是歇在万妹妹屋里的,不过殿下身体还未痊愈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暂时不能圆房也无可厚非,万妹妹很是理解,母后只管放心。”

那贱人只看到了殿下生得丰神俊朗,待她又温柔和气,却不知道殿下早已是中看不中用了,就等着守一辈子的活寡罢,谁让她和她父亲一开始就存了非分之想的,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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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点发烧,喉咙也一直痛,吞口水都难受哈,所以少更了两千,请亲们见谅,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八四回 人与畜生的差别

知子莫若母,宗皇后一听三皇子妃的话,便知道儿子是打的什么主意了,这是打算先稳住万氏,待过一阵子,若他的身体能复原如初,自然就最好,若不幸实在不能了,他也已与万氏同床共枕过,建立起感情了,要让万氏向着他,让万家继续支持他的可能性无疑会增大许多,倒的确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了。

宗皇后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欣慰的是儿子经历了如此重大的打击,好歹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熬了过来,总算不枉她二十几年来对他的悉心教养栽培和在他身上费的苦心,只要他以后也能这般坚韧顽强,何愁他们母子不能笑到最后?

心酸的则是儿子才这么年轻,难道就真要似入定的老僧一般,自此只能过无欲无求的日子不成?男人一辈子最大的追求,说到底还不是钱权美色,可以后儿子却再不能享受美色,他的人生也将再不完整了,叫她怎么能不心疼心酸难耐!

不过也就只伤怀了片刻,宗皇后已及时敛住了情绪,如今的情形再差,难道还能差过儿子刚受伤之初,天真正要塌下来了之时吗?

她缓声与三皇子妃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本宫与稷儿都不会忘记你的好,将来自不会亏待你的。你回去后告诉稷儿,本宫与他外祖父都正竭尽所能的为他寻医问药,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复原如初的,让他千万不要着急,历朝历代哪个成大事者,在成大事之前,没有经历过一番艰苦磨难的,焉知这一次,不是老天爷对他的考验?只要他熬过了老天爷的考验,以后便再没有任何事能打倒他了!”

三皇子妃忙应了:“母后放心,臣媳回去后定会一字不漏转告给殿下的。殿下这几日身体也已好得差不多了,至多再过几日,就可以如常上下朝如常办差,届时自然也能如常来给母后请安了,母后也千万放宽心,最坏的时刻,我们终究已经熬过去了。”

宗皇后闻言,就越发欣慰了,果然只有苦难才能加速令人成长吗,连柯氏都变得这般懂事了,若儿子能尽快复原如初,该有多好?

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说来珏儿开了年就四岁了,也是时候该启蒙念书,学习弓马骑射了,本宫想着,不如将他送到他曾外祖父跟前儿,让他曾外祖父亲自教养他,将来何愁他不能成才,你意下如何?”

将她儿子送到成国公府,由成国公亲自教养,时日一长,何愁她儿子不能亲祖母和成国公府,胜过亲她这个母亲和她背后的柯家?三皇子妃就暗自冷笑起来,婆婆倒真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她的儿子,只能亲她和柯家,谁也休想让他们母子分离!

念头闪过,三皇子妃已笑道:“外祖父不知教养出了多少首辅总督将军,由他老人家亲自教养珏儿,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臣媳想着,珏儿年纪到底还小了些,不如就让臣媳先给他启蒙,等他识得几千字了,再将他送去给外祖父教养也不迟,毕竟外祖父年纪已那么大了,精力有限,若事事都得从头教珏儿,万一累坏了外祖父,叫殿下与臣媳如何能心安?”

三皇子妃如今虽比以前‘懂事’多了,到底养气功夫还不到家,一眼就让宗皇后瞧出了她在想什么,方才的欣慰瞬间化作了恼怒。

才还觉得她懂事了识大体了,谁知道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她也不想想,如今珏儿已是他们将来唯一的指望了,他们父女难道还会害珏儿不成,就想着珏儿只能亲她亲柯家,也不想想,珏儿若不是皇后的孙子皇子的儿子,而只是她柯氏的儿子,柯家的外孙,又算得了什么!

然宗皇后终究还是将心里的恼怒都忍下了,如今正是该他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时候,她们婆媳却先起了内讧算怎么一回事?

横竖珏儿年纪的确还不大,也不只是她柯氏一个人的儿子,他的事自然也轮不到柯氏一个人做主,等回头她见了儿子,与儿子商量后,让儿子亲自去与柯阁老说,只要男人们决定了,自然再没有她柯氏置噱的份儿。

宗皇后因淡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由你先给珏儿启蒙罢,等他有了一定的基础后,再看是送他去成国公府,还是请了夫子在家与他授课也不迟,横竖到了七岁,所有皇子皇孙都要到上书房念书的。”

三皇子妃原本已做好承受宗皇后疾言厉色的心理准备了,由来做婆婆的要磨搓媳妇,都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何况她婆婆还是堂堂一国皇后,自己不如她的意了,她又岂会隐忍不发的?但不管婆婆今儿怎么生气怎么发怒,她势必都会坚持到底!

却没想到,宗皇后竟真隐忍不发了,三皇子妃意外之余,不免又生出了几分得意来,敢情殿下一出事,婆婆昔日的底气与霸道也跟着被带走了,竟开始对她客气起来,这算不算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呢?先前对三皇子出事便是庆幸比心疼交集更多些,如今就越发庆幸了。

这边厢宗皇后与三皇子妃婆媳各怀心思,彼时崇庆殿内,顾蕴与平大太太却是一派的其乐融融。

“…上次娘娘不是说苦夏,想吃我亲手做的薄荷凉糕吗,我今儿就特意给娘娘带了来,娘娘尝尝,可喜欢不喜欢?祁表妹听说娘娘还想她做的荷花酥芸豆酥吃,也亲手做了些托我带进来,喏,这么一大包呢,娘娘让人放到冰桶里存着,足够吃十天半月的了。”平大太太一边说着,一边自丫头手里接过随身带进宫的包袱送到顾蕴面前。

顾蕴见的确好大一包,不由又是惊喜又是感动,道:“我那日不过就是与大舅母白感叹感叹而已,谁知道大舅母就放在了心上,幸好我只是感叹几样点心,若是感叹想要一座金山银山,舅舅舅母们这会儿可得愁成什么样儿?”

上次平大太太进宫请安时,顾蕴随口感叹了一句:“宫里的厨子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连想吃个薄荷凉糕他们都做不到,还是大舅母做的好吃,我大伯母做的也好吃,尤其是荷花酥与芸豆酥,也不知道宫里的厨子几时才能做出与大舅母和大伯母一样的味道来?”

其实哪是东宫的厨子厨艺不够,她知道自己是想家,想亲人们了,若东宫的厨子连区区几样点心也做不好,他们也进不了东宫当差了,可他们就算厨艺再好,也做不出她记忆中的那种感觉,所以她见了平大太太,一时便没有忍住有感而发,不想平大太太当时什么都没说,却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这次便亲手做了点心给她送进来,叫她怎能不感动?

平大太太笑道:“可不是,幸好娘娘没想要金山银山,不然我今儿也不敢来见娘娘了。”

顾蕴遂吩咐锦瑟卷碧:“把这些点心都拿下去,除了各热一份先端上来,其他的都放到冰桶里,等晚间太子殿下回来后,再热了请太子殿下也尝尝。”

锦瑟卷碧忙屈膝应了,自退下忙活去了,顾蕴方问起平老太太等人的好来,得了平大太太的肯定回答后,想起早前平大太太说过平谦已答应平二太太成亲了,可之后便再无下文,因又问道:“三表哥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吗,我可早已将贺礼准备好了,就等着一接到好消息,便打发胡向安送出去呢。”

平大太太笑道:“虽未定下来,也已不远了,就是二弟妹娘家族妹的女儿,早前那位姨太太一直随夫婿在任上,这一次却是随儿子进京赶考的,谁知道二弟妹见了姨太太和外甥女儿后,喜欢得什么似的,我也跟着见了那姑娘一次,的确人品才貌俱佳,配谦哥儿也不算辱没了,双方既都满意,遂将亲事初步定了下来,如今就等着合过八字后,便正式过定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顾蕴听得大喜过望:“回头等正式过了定,大舅母可要第一时间递话进来让我知道才是。”总算她可以了一桩心事,以后也总算有脸见二舅舅和二舅母了!

平大太太点头不迭:“自然要告诉娘娘的,我们可还等着娘娘的贺礼呢。”

说得顾蕴笑不可抑,殿内众服侍之人也跟着笑了一回,顾蕴才又问起祁夫人等人的近况来:“上次听说我大姐姐腹内怀的有可能是双生子,也不知如今确诊了没?还有二姐姐,还有三个月就是秋闱了,不是说她届时要跟着二姐夫一道进京吗,也不知定了日期没有?偏大伯母要守孝不便进宫,我又不能见天价的打发人回去,得亏孝期已经过半了。”

平大太太道:“我倒是知道顾家大姑奶奶腹内有双生子已经确诊无疑了,就是二姑奶奶几时进京却不知道,回头我替娘娘问问去,等问清楚了,下次进宫告诉娘娘。说来大姑奶奶倒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家都是一个一个的来,她倒好,一次抱俩,娘娘总算可以安心了罢?”

顾蕴点头笑道:“可不是,若大姐姐此番能两个都是儿子,我就更安心了。”当然,便是一男一女,甚至是两个女儿,也总比顾菁前世时一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强上太多了。

“娘娘别光说别人,您自己什么时候也生一个啊?”平大太太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了顾蕴一番,见她面色红润,娇艳欲滴,知道她日子是真过得好,当然,若能再锦山添花,尽快怀上孩子,替太子殿下生下嫡子,就更好了。

再是自己的亲大舅母,说起这些事儿来,顾蕴也免不了有几分尴尬,便只是笑道:“这些日子正吃着太医开的方子调养身体呢,想来也快了。”

适逢锦瑟卷碧热好点心端了上来,她忙招呼起平大太太来:“大舅母自己做的点心不稀罕,那就尝尝我大伯母做的罢,不过也别吃多了,午膳我让人做了银丝鱼,那鱼熬汤最是鲜美的,就是太少了,东宫拢共只也得了几斤,不然我早让人送出去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尝尝了。”

平大太太笑道:“娘娘素日打发人送去的东西已不少了,哪能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往娘家送,没的白让人说嘴,也没的白折了我们的福。”一面说,一面捻了块荷花酥送至嘴边,吃了一口后,笑道:“酥软香甜,又不让人觉得发腻,祁表妹的手艺果然好,难怪娘娘念念不忘…”

话没说完,见顾蕴咬了一口自己做的薄荷凉糕后,便一动也不动了,心里猛地一跳,急急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说话呀,娘娘…”不会是她做的糕点有什么问题,或是被人动了什么手脚罢,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好在很快顾蕴便醒过了神来,却先顾不得与平大太太说话儿,而是把嘴里的东西吐在帕子上,径自沉声吩咐起白兰紫兰来:“你们两个,一个即刻去请太子殿下回来,一个即刻安排人去太医院传王太医,快!”

白兰紫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顾蕴满脸的凝重,不敢迟疑,忙忙应了一声:“是,娘娘。”却行退出了殿外。

顾蕴这才又看向平大太太,凝眉道:“大舅母,这薄荷凉糕都是你亲自做的吗,是什么时候做的,可有人帮你打下手,做好后又放在哪里的,都有些什么人能接触到?”

平大太太才堪堪落回原地的心复又高高提了起来,满脸紧张的道:“都是我昨晚上连夜亲手做的,不过,揉面剁馅儿什么的,是我让家里厨房的婆子们做的,娘娘也知道,那些活儿我做不来…待做好后,我让贴身妈妈亲自收在了我屋里的冰釜里,倒是没瞧见有人动过,可是这糕点有什么问题吗?”

早知道她就不送吃食进宫了,她敢肯定自家和显阳侯府都不可能有害太子妃之心,毕竟两家人从太子妃嫁进东宫起,便与东宫祸福与共了,他们怎么可能会傻到自毁长城?

她也相信太子妃不会怀疑她,可敌人却会借他们这些亲人的手来害太子妃,太子妃就算防着谁,也不会防自己的至亲们,——她真不该因为一时心疼太子妃,就给敌人以可趁之机,以致着了敌人道儿的!

顾蕴摇头道:“暂时还说不好,得等太医来后才知道。大舅母且别紧张也别害怕,这事儿我知道与你必定不相干,十有八九是景仁宫那一位的手笔。”

三言两语把那日她在景仁宫被宗皇后逼着吃了几口茶之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她犯得着那样大费周章的逼我吃几口茶,就为了赏我那套紫衫木的茶具吗,她就大大方方的赏我,我难道还敢拒绝?今日以前,我与太子殿下都以为她逼我吃那几口茶只是幌子,如今方知道,她根本就是假亦真时真亦假,把虚虚实实这套把戏玩得炉火纯青了!”

平大太太见顾蕴说话时虽在笑,笑意却未抵达眼里,也气得不轻,片刻方道:“那娘娘是怎么知道她在这糕点里动了手脚的,娘娘只吃了一口,而且并未吞下去不是吗?”

顾蕴正要回答,宇文承川回来了:“这么急巴巴的叫我回来,是不是又有谁出幺蛾子了?”

见平大太太还在,冷硬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来:“原来大舅母还未出宫,那索性晚些时候再出宫也不迟,多陪蕴蕴说说话儿,她一直念叨着你和外祖母们。”

“殿下。”顾蕴不待平大太太开口,已先接着他的话说道:“上次我在景仁宫不是迫不得已喝了几口魁龙珠吗?我当时觉得那茶与之后你让人找来的魁龙珠相比,要多一丝极淡的甜香,只我之后身体一直没有任何症状,所以并没有过多怀疑那丝甜香,只当是烹茶时间的长短不同,味道自然也会有所不同,可方才,我在大舅母特地带进宫来给我吃的薄荷凉糕里,也尝到了那丝甜香!”

宇文承川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果真?看来我们还是太大意,我也待他们太仁慈了!”

平大太太的脸色也是越发的青白交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放心,回去后我一定会即刻把事情告知我们家老爷,让我们家老爷即刻把全家上下都排查一遍,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一定会给殿下和娘娘一个交代的!”

宇文承川闻言,没有说话,只是行至桌前拈了一块薄荷凉糕放至鼻下细闻,闻了一回方道:“除了这薄荷糕,这两样点心有问题吗?也是大舅母送来的?”

顾蕴摇头道:“这两样是大伯母托大舅母与我带进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尝,我这就尝一下…”说着,伸手要去拿祁夫人做的糕点。

却被宇文承川把手格开了,愠怒道:“明知可能有问题,你还亲自尝,敢情你时常与我说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都是糊弄我的,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人家这不是想早点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吗,何况我又没吞下去…”顾蕴被说得悻悻的,见他额头和颈间的青筋直迸,知道他气狠了,到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宇文承川烦躁的抓了抓衣襟,正待再说,王坦来了。

一阵查探过后,抱拳向宇文承川道:“禀太子殿下,这几样糕点里的确都加了一样的东西,想来就是太子妃娘娘口中那‘一丝甜香’的来由了,可微臣才疏学浅,实在堪不透那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重重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拍得上面的茶具一阵哐当乱想,“知道加了东西,却堪不透加的是什么东西,你的确才疏学浅,孤养你又有何用!”

唬得王坦两股战战,“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太子殿下息怒,微臣虽堪不透到底是什么东西,却有一个主意,自来毒药都是不分家的,殿下要不让人即刻将几样糕点都送些去腾骥卫,那里不是有用毒的高手吗,也许,他们能瞧出什么来呢?”

宇文承川不待他话音落下,已扬声叫起“冬至”来:“立刻把这几样糕点各送两块至义父处去,就说我等着要结果!”

冬至虽在殿外,殿内的情形却都看见听见了,闻言也不多说,沉沉应了一声:“是。”便取了糕点,退出了殿外去。

宇文承川方看向平大太太,道:“看来大舅母回去后,不止要让大舅舅将府上的人都排查一遍,显阳侯府也是一样。”

都是他大意了,只想着东宫才是众矢之的,以为只要把东宫把守得铁桶一般,便不会有人能伤害到蕴蕴,却忘记平府与显阳侯府云阳伯府同样须时刻高度保持警惕了,毕竟蕴蕴防谁也不会防自己的亲舅母和亲伯母,通过其他途径得来的吃食她总要再四确认过不会有异了才会入口,自己亲舅母亲伯母亲手做就亲自送来的,她却根本不会想到设防,得亏她味觉感官敏锐,不然这会儿她岂非已将那些脏东西吃进肚里,如了皇后母子的愿了?!

平大太太沉声应道:“太子殿下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她和祁表妹要给太子妃做糕点送进宫之事,两府里知道的人就只那么几个,一来这事儿本就没什么可值得张扬的,二来也是防着万一出什么意外。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还就真给她出了意外,而且不是她一个人做的糕点让人加了料,祁表妹的也是一样,说明什么,说明二人身边早有内奸,而且两人身边的内奸指不定还在互通有无,她回去后不将那内奸揪出来,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难消她心头之恨!

宇文承川断然道:“的确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了,以后蕴蕴想吃大舅母或是府上做的什么东西了,孤自会带她亲自登门吃的,就不劳大舅母再送进宫了。”

听他都自称‘孤’了,平大太太如何不知道他是恼上自己了,忙赧然道:“都是臣妾大意了,还请太子殿下降罪。”说着就要跪下给他请罪。

被顾蕴忙忙抢上前几步拉住了,沮丧道:“大舅母也是因为心疼我,才会做了糕点特意送进宫来给我吃的,何罪之有,难道大舅母就想被人趁机使坏不成?敌人逼得我至亲送来的东西都不敢放心的吃,我心里已经够难受了,大舅母再这样,我心里越发不好受了。”

想瞪宇文承川,让他不许再迁怒大舅母的,知道他心里这会儿必定更难受,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要给他留面子,到底还是没瞪,只越发握紧了平大太太的手。

好在宇文承川也知道自己迁怒平大太太不对,忙给平大太太致了歉:“大舅母别放在心上,我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迁怒你的。”方算是把这一茬给揭了过去。

夫妻娘儿们几个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不见冬至回来,却到该摆午膳的时间了,顾蕴因说道:“总不能因为生气就不吃饭了,饿坏了身体岂不是同样如了敌人的愿?”吩咐锦瑟卷碧领着人摆饭。

奈何不止宇文承川和平大太太没胃口,顾蕴自己也没胃口,只勉强用鱼汤泡着吃了半碗饭,又劝宇文承川和平大太太各喝了一碗汤,也就都放了筷子,命人将残席撤了下去。

刚漱了口,移至次间的宴息处,接过锦瑟等人奉上的茶正欲吃,冬至回来了,不待他屈膝拜下,宇文承川已道:“不必拘礼了,有话快说!”

冬至便沉声说道起来:“韩大人收到奴才送去的东西后,立刻让麾下两个用毒的高手仔细查探了一番,得出结论,太子妃娘娘说的那一丝甜香,应当是从一种来自漳州的兰花身上提取出来的花汁,据说当地成了婚的妇人,都会饮用加了这种花汁的水,可保养身体,利于生育,因为这种花汁不但对身体好,还自带甜香,所以极受当地妇人的欢迎。”

“这么说来,皇后娘娘其实是一片好心,在为我保养身体了?”顾蕴听冬至说到这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嘲弄的开了口,可她为何会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呢?

宇文承川没有接她的话,只命冬至:“继续说。”

冬至遂又说道起来:“而当当地的妇人们不想再要更多的孩子了时,她们就会燃烧那种兰花的根制成的香,甚至是直接食用那种兰花的根,都有…都有绝育的效果…”

宇文承川一张脸已是黑如锅底,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骇人威压:“量呢,多大的量能致绝育?”

漳州地处福建境内,而福建正是成国公一系的势力范围,毫不夸张的说,成国公父子的话在福建的官场,比皇上的话都还好使,也就不怪宗皇后能弄来这样与上次毒害妙贵嫔的红萝藤一样,别人听都没听过的脏东西了。

冬至被他的气势压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好容易才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别生气,太子妃娘娘上次和这次就算将那花汁都吃进了肚里,于身体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真正致命的是第三次的根,幸亏娘娘警觉,及时发现了异常,不然后果才真是不堪设想。”

此言一出,顾蕴与平大太太都松了一口长气,尤其是平大太太,只要太子妃娘娘还能生就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太子殿下如今是爱重太子妃,可等太子妃人老珠黄了,又没有子嗣傍身,届时太子殿下再变了心,可叫太子妃靠哪一个去?

顾蕴倒是不会怀疑宇文承川对他的爱,可如果她不能为宇文承川生孩子,这辈子不能拥有他们爱情的结晶,这辈子依然当不了母亲,她得多伤痛与遗憾,她重生一场又还有什么意义!

惟独宇文承川仍寒着一张脸,他再生气再恼怒,也终究还是给皇后母子留了余地,可他们呢,却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伤害他最爱重的人,绝他的子嗣,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对他们仁慈,也绝不会再给他们留余地了!

既已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平大太太便也不在东宫多留了,她还得赶着回去清理门户,与显阳侯府互递消息,遂辞了宇文承川和顾蕴,告辞出了宫去。

顾蕴将她送到崇庆殿内,再瞧着胡向安引着她走远了后,才折回了殿内去。

还没进殿,就听得宇文承川阴鸷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来:“…就是今晚三更,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他娘的,老子在腾骥卫杀人如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流鼻涕掉眼泪呢,真以为老子会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老子今晚上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阎王让他儿子三更死,谁敢留他儿子到五更!”

连粗口都爆出来了,可见他气得有多狠,顾蕴暗自叹了一口气,抬脚进了殿中,不由分说将满脸为难之色,显然也不赞成他此举,却又不敢劝他的冬至打发了,才握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真要三皇子儿子的命吗?他才三岁,大人之间的仇恨与他什么相干,难道就因为他是宇文承稷的儿子,他就该死吗?我一直觉得,人与畜生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人是讲理智和情感,人是有底线的,畜生却一切都凭本能来,你难道也想跟他们一样,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畜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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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五回 永嘉侯落马

顾蕴前世虽只与董无忌同床共枕过寥寥几次,但就是那寥寥几次,就让她有了身孕,如今回头再看,那段遭遇虽不堪回首,但在当时,她却是喜幸至极的,不只是喜幸自己那么快便有了身孕,以后越发能在夫家站稳脚跟,更喜幸自己很快就要成为一位母亲,很快就要有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孩子了。

只可惜孩子在她肚里还没待满三个月,便因方雪柔在董无忌面前进谗言,说董无忌才在她屋里歇过几夜,她怎么就能有了身孕,还不定那孩子是谁的呢,惹得董无忌大怒之下踹了她,孩子也因此没能保住。

其时董柏已经生下来几个月了,因将董无忌和方雪柔相貌的优点都继承到了,白白胖胖,五官精致,一笑便露出无齿的牙龈,可爱得连顾蕴当时已恨方雪柔恨得不行了的,看见董柏那样样子,都会忍不住心软得能滴出水来,不止一次的设想与憧憬,将来她的孩子生下来后,会不会也生得这般俊俏,这般可爱?

可她的孩子却没了,被董无忌那个做父亲的一脚给生生踹没了,偏那时方雪柔还每每要到她面前炫耀,她与董无忌是何等的恩爱,董无忌又是何等的疼爱董柏这个长子,建安侯的爵位注定将是属于她儿子的云云…看着董无忌对方雪柔母子呵护备至,看着方雪柔娇笑着逗弄董柏,顾蕴忽而就明白了盛京城里其时几个最出名不容妾室庶出,为此当中还有人被休弃了的大妇心中之恨。

她咬牙切齿,将满腔的仇恨都强自压下,卧薪尝胆的总算等到了最后报仇雪恨的那一日,然就是那样,她终究还是没对董柏下手,留了董柏一条性命。

不是因为董柏是董无忌唯一的子嗣,董柏一死,建安侯府便后继无人了,董氏族中当时与董柏年龄相当的孩子多的是,那时候建安侯府内外又已俱在她手,可以说是想过继谁,就过继谁,董柏是死是活,于她、于建安侯府都没有任何影响。

而是因为那时候董柏才只五岁不到,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冤有头债有主,顾蕴终究做不到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也赶尽杀绝,当然,她后来有意养废董柏,让董柏一辈子都在她的掌控下苟延残喘,且最后终究还是死在了她手里绝对称不上心慈手软,甚至可以说她那根本就是伪善,可哪怕时至今时今日,让她再选,她依然会选留年幼的董柏一条性命。

在顾蕴看来,这是人和畜生之间最大的差别,也是她的底线,一如她与宇文承川方才说的那样。

所以对宇文承川今夜必取三皇子儿子性命的决定,顾蕴是打心眼儿不赞成的,“那孩子我虽只远远见过几次,与他说话也就只我们大婚次日认亲我给他见面礼时,他奶声奶气与我说了一句‘多谢大伯母,我很喜欢您的礼物’,可就冲那一声‘大伯母’,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取他的性命,他根本就不知道皇后母子到底有多狠毒,他甚至不认识‘狠毒’这两个字,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凭什么就要让他来咽皇后母子种出来的苦果?”

宇文承川仍是满脸的阴鸷:“凭什么让他来咽皇后母子种出来的苦果?就凭他是他们的儿子和孙子,就凭他享受了身为他们儿子孙子所能享受到的一切富贵与尊荣,那他就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父债子偿,从来就是天经地义!”

他握顾蕴手的力气很大,让顾蕴有些疼,不过顾蕴并没有呼痛也没有挣扎,只是叹道:“父债子偿的确天经地义,可至少也要等到他够偿还的年纪了才行啊,何况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你又何必把自己也变成跟他们一样的畜生呢?这是从情感方面来说,再从理智方面来说,如今三皇子已没有了生儿育女的能力,那宇文珏便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是成国公府和柯阁老等人唯一的希望,一旦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疯发狂,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那日皇后私自出宫,十一哥来请示你要不要拿她的现行时,你都知道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缘何今日反倒乱了阵脚呢?”

冬至方才虽被顾蕴打发出去了,却并没有走远,而是就留在殿外,等待宇文承川做最后的决定,不管是杀宇文珏还是留,他总得等太子殿下一句准话。

自然就将顾蕴与宇文承川的对话都听了去,听至这里,终于忍不住在外面插言道:“是啊殿下,我们总得防着他们发疯发狂,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奴才知道您生气,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明明忍一忍,将来就能从从容容的报仇,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何必非要急在这一世,虽重伤了敌人,我们自己却也要付出血的代价呢…”

冬至方才也是这样劝自家主子的,只可惜收效甚微,如今只盼着太子妃的话,殿下还能多少听进去几分了,他们不是不想报仇,不能报仇,而是眼下还不到报仇的最佳时机。

“你给我闭嘴!”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给喝断了,又赶苍蝇似的将他给赶走后:“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你很闲吗,还不滚去忙你自己的!”

才看向顾蕴沉声道:“我知道你说得都有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不是君子,对稚子下手到底有失人性,关键还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可我只要一想到他们母子想伤害你,想伤害我们将来的孩子,我就控制不了自己心里的怒火,我就顾不得去想我这样冲动的杀了老三的儿子,会有什么后果,那后果再严重,在我心里,也及不上你和我们将来孩子的一丝一毫,你明白我的心吗?”

顾蕴郑重的点头:“我明白,比谁都明白。你明知道自己要取宇文珏性命的举动是冲动的,更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可你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哪怕知道我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依然怒不可遏,定要立时为我报仇雪恨才能消你心头之气,说明什么,说明你心里真惦记我,真爱我,才会急中出错,关心则乱…你的心我都明白,所以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错事,将自己陷入困境之中,你要知道,你除了我和我们未来的孩子要保护要周全,还有那么多忠心的下属要周全,只有你好好儿的,他们才有安身立命的机会,一旦你有个什么好歹,受灭顶之灾的就不只是我,还有他们那么多人了,这样,你还要坚持方才的决定吗?”

何况除了忠心追随他的下属们,她也还有亲人们需要维护周全,她实在做不到不去考虑后果,就任他为自己出气,冲冠一怒为红颜,说起来天下所有女人都羡慕,可后果却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一席话,终于说得宇文承川有所松动了,闷声道:“可是什么都不做,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很对不起你…我当初明明答应过,绝不让你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顾蕴就笑了起来:“我也没有真正受委屈啊,不过只是虚惊一场而已,何况你哪里什么都没做,你不是已经做了吗,毁了三皇子的后半辈子,让他后半辈子都只能跟太监们一样了,还要怎么做,总不能让你杀到景仁宫和三皇子府,亲自手刃了他们母子罢?”

宇文承川冷冷道:“总有一日我会这样做的,如今看在大局的份儿上,我暂且饶过他们,可这笔账,我早早晚晚都要与他们算的!”

顾蕴见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怕他说着说着,又改变了主意,忙岔开道:“午膳因为心里有事,我都没吃好,如今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了,我心情一松,倒觉得有些饿了,我让她们重新摆膳,你也一道再用点好不好,你中午比我吃得还少,我都饿了,你一定更饿。”

宇文承川哪有胃口,想也不想便道:“我不饿,你自己用罢…”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踮起脚尖圈住了脖子,撒娇道:“不嘛,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用,就要你陪我,你就陪陪我嘛,这些日子你白天都忙得什么似的,陪我的时间比以前少多了…”扭股儿糖的吊在他脖子上只是厮缠。

宇文承川就是再恼怒再火大,也被她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弄得没了脾气,眼角眉梢也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好了好了,陪你就是了,你别再蹭来蹭去的了,我难道没告诉过你,男人火大时,除了打架发泄,再就是在女人身上发泄了?我倒是不怕人说白昼宣淫,就怕你回头又要抱怨腰痛。”

顾蕴立刻松手退后了两步,才撇嘴道:“真是,随时随地都能扯到那上面去,太子殿下真乃神人也!”

见宇文承川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越发柔和了,方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雨过天晴了。

平大老爷与顾准的动作都极快,不过掌灯时分,已先后递了话进来,说各自府里的内奸已经找出来,并且已经处置了,以后定会加强防备,再不会让今日之事重演。

顾蕴得知平府内的内奸是平大太太的奶嫂,显阳侯府内的则是祁夫人屋里一个一等丫鬟,两人素日都颇受重用,在下人中也极有体面,偏至死都不知道利用自己的到底是谁,只因被大堆的金银珠宝晃花了眼时,不由暗暗感叹,宗皇后为了对付她和宇文承川,也算是下足功夫了,弄得以后不止东宫,连两府都不得不草木皆兵了,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而宗皇后隔日得知平府和显阳侯府都处置了几房犯事的下人后,便知道自家的计划已经败露,顾蕴已经逃过她的算计了,气得又是好一阵打砸摔,为什么老天爷就那么不公平,她儿子青天白日的都能出事,顾氏那贱人却连她那样周密隐秘的算计都能躲过?果然老天爷也是看菜下碟,欺软怕硬的吗?

骂了老天爷一回,少不得又骂起顾蕴来,那个邪门儿的贱人,就是自从她出现,他们才开始倒霉,处境才会一日糟过一日的,老天爷既然那般厚爱她,怎么不将她收了去,彼此也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浑不知若不是顾蕴慈悲,老天爷厚爱,她这会儿已经抱着唯一孙子的尸体在痛哭了。

接下来几日,宫里倒是十分平静,顾蕴的小日子却再次如期而至了,倒是证明了王坦和韩卓手下那两个用毒高手的话,宗皇后虽都选在她小日子前对她下手,但她给她下的那花汁的确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不然她的小日子铁定就要被打乱了。

她不由大为失望,明明太医都说了她身体已经调养到最佳状态,宇文承川也那么努力,她每次事后也不忘垫一会儿枕头了,怎么就还是没能怀上呢?

宇文承川也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便打叠起精神安慰起她来:“怀上了自然是喜事,没有怀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还年轻,不必急于这一时,顺其自然最好,而且要是现在怀上了,月底你就去不了热河了,可见我们未来的儿子是个懂事儿的,知道娘亲想要一偿夙愿,所以晚些时候再来。”

失望之余,还担心是不是皇后给她下的那劳什子花汁,终归还是有什么副作用,损伤了她的身体,所以她这次才没能怀上,不过这话他终究没说出口,怕顾蕴听了后也跟着提心吊胆,只暗暗思忖着,回头出发去热河时,能不能设法请了枯竹大师下山一趟,中途给顾蕴瞧瞧,除了枯竹大师,其他人既没有那个本事他也信不过。

说得顾蕴眉头舒展开来,娇嗔道:“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亏你先前还能面不改色的说什么‘儿女都一样’,如今总算漏了马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罢?”

夫妻两个夜夜都同床共枕,又不是夜夜都战况激烈,总有相依相偎着说话儿的时候,自然免不得设想一下未来,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们将来的孩子了,故顾蕴才会如此打趣宇文承川。

宇文承川却正色道:“我不否定第一个孩子我更希望是儿子,长兄如父,以后底下的弟弟妹妹才能由他护着,若是女儿,要护着弟弟妹妹们就太辛苦了,我舍不得…但只要是你生的,不管男女,我都喜欢,我都会疼爱他保护他,不会让他…”不会让他像他小时候那样,一度连能活着见明日的太阳都是奢望。

他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顾蕴却一下子就想到了,忙握了他的手,笑着岔开了话题:“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先想几个名字备用,男孩儿女孩儿的都想几个,也省得事到临头再现想,万一想不到合适的呢?”

宇文承川的注意力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了,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你说得对,我得趁早把名字想好了,咱们的孩子,自然要用这世上最好听寓意最好的名字,急忙之间,哪里想得出来?”行至一旁的书案前翻书去了。

顾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就翘得越发高了,她相信,宇文承川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进入六月中旬,整个皇宫都开始热闹起来,却是四公主下降的日子到了。

皇上素日即便再忽视四公主,四公主即便再没有母妃给她撑腰替她谋划,终归也是金枝玉叶,所以不独四公主的寝宫,整个后宫都张灯结彩的,一派喜庆气氛。

到了四公主下降的前日,顾蕴去景仁宫给宗皇后请过安后,便没有回东宫,而是径自去了四公主的居所。

四公主寝宫内惯用的东西已泰半都搬去公主府了,她与大公主当初下降时一样,公主府就设在了勤谨伯府的旁边,因为四驸马与沈腾一样,也是长子,而大公主还有皇上宠爱陆宁妃撑腰,尚且那般谦逊,四公主便自然而然循了大公主的例。

寝宫内东西既已搬走了大半,自然瞧着有些空荡,四公主则就坐在临窗的榻上,在翻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只她明显心不在焉,半晌都没翻过书页不说,连顾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

还是顾蕴假意咳嗽了一声,她方猛地回过神来,自榻上下了地:“大皇嫂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有发觉。”又叫自己的贴身嬷嬷和宫女,“大皇嫂来了,你们怎么也不知道通传一声,好让我出去迎接大皇嫂的?”

顾蕴笑道:“是我不让她们通传的,你别怪她们。”携着四公主的手至榻上坐了,才又笑道:“我看你半日都没翻到下一页,就知道你定然看不进去书,我当日与你大皇兄大婚前,也与你一样,虽然做出了一副看书的样子,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什么都没看进去,所以你心里的紧张与害怕,我是再明白不过了,你要不要与我说说,说出来就舒服多了。”

四公主闻言,脸上强挤出来的笑意便再也维持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后,才低声道:“不瞒大皇嫂,我心里的确很紧张也很害怕,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与谁说,我甚至、甚至都不想下降了,我、我…”

说着说着,渐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可见心里的紧张与害怕比当初顾蕴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想也是,顾蕴的紧张与害怕只是出于所有新嫁娘都会有的对未来生活不确定的本能情绪,她对宇文承川却是知根知底的,也知道宇文承川爱她,会竭尽所能的对她好。

不像四公主,对驸马何惟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对勤谨伯府上下的了解也只停留在仅仅知道他们家有哪些人上而已,其他情况却完全一无所知,她又怎么能不紧张与害怕?何况她说是公主,与其他有母妃撑腰的公主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她能撑着面上不露出端倪来,已是极不容易了。

顾蕴就握了四公主的手,拿肯定和鼓励的目光定定看着她,道:“不知从何说起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知该与谁说就与我说,难道我还会笑话儿你不成?”

四公主得了顾蕴的鼓励,终于不再克制自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我听说勤谨伯府连老太夫人都还在,正经是三重婆婆,我虽是公主,与他们有君臣之分,可那么多长辈,我总不能在他们面前摆公主的架子,万一她们磨搓我,可该如何是好?我听说大姐姐都明里暗里受了婆婆不少气呢…驸马虽领了个旗手卫的职,比起几位姐姐的驸马来,却不值一提,将来五皇妹六皇妹的驸马自然也差不了,她们会不会暗地里笑话儿我,驸马将来又会不会怨我不得宠没有母妃撑腰?…我的嫁妆单子我瞧过了,放到外面自然是风光体面,可与几位姐姐的相比,就要差得多了,将来也不知能不能维持住公主府的面子,里子差些也就罢了,就怕连面子也维持不住…”

絮叨了一大通,情绪却反倒更激动,忽然嘤嘤嘤就哭了起来。

顾蕴却知道她需要的正是将心里的紧张与担忧宣泄出来,如今能哭出来,反倒是好事,便也不解劝她,只任她哭了一场,才叫了她的宫女给她打水来净脸。

果然洗了脸后,四公主的情绪好了许多,再对上顾蕴时,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皇嫂好心来看我,我却一唠叨起来就没个完,大皇嫂可千万别嫌弃我呱噪才好。”

顾蕴笑道:“你呱噪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早习惯了,幸好明日过后,耳朵总算可以不必日日受罪了…逗你玩儿的,这个匣子你收好,是你大皇兄和我私下里给你添的妆,明面上给你的添妆下午我再给你送来,也省得与你其他几位兄嫂的差别太大,让她们心里不痛快。”

公主下降不比寻常人家,男方女方两家同时开宴,所以按照规矩都是花夜,亦即大婚的前夜在宫里设宴,款待皇室和宗室的人员即可,自然给四公主添妆的大部队也得下午才来,顾蕴是故有此一说。

四公主见她推了个黑漆描金的匣子过来,立时就打开了,见里面竟是五张一万两的银票,忙道:“我就是惟恐大皇兄和大皇嫂会送我太贵重的东西,所以才会顾不得失礼,当着大皇嫂的面儿就打开了,谁知道大皇兄与大皇嫂的礼物岂止贵重,根本就…不管怎么说,这礼物我都不能收,还请大皇嫂收回去,您与大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一定会永铭于心的。”一面说,一面合上匣子,给顾蕴推了回来。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顾蕴自然不可能再收回来,道:“我和你大皇兄既给了你,你就收着,你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嫁妆只是瞧着体面风光,难道不知道以后打饥荒的时候且多着呢?你也知道我是公认的财主么,区区五万两银子算什么,于我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于你来说,却能让你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所以你不要再与我客气了,做兄嫂的给妹妹压箱银子,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话音未落,四公主已道:“话虽如此,大皇兄与大皇嫂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只会比我更多,先前那一百万两,别人听着只会妒恨艳羡交加,只会说大皇嫂坐拥金山银山,我却知道,大皇兄与大皇嫂的家底只怕都快被掏空了,那这五万两就越发重要了,大皇嫂真的收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