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还有个小姑子静和郡主,因宇文策临行前,曾吩咐过她,时常回家陪陪大嫂,彼此还能说上几句话,可静和郡主也有自己的一家人,有自己的夫君和儿女要照顾,哪能日日都回来?

丁氏心里的苦闷与焦灼因为无处排遣,就越发折磨得她一日难受胜一日了,想起自家世子爷与东宫的关系,这日终于忍不住坐车进了宫,打算去见一见顾蕴,与顾蕴说说话儿,指不定还能打探到什么不能为人说道的内情,那当然就最好了。

于是是日晨起用过早膳后,顾蕴正与四公主说话儿:“…这么说来,不用再让大家补捐银子,便能撑到所有饥民都离开盛京了?”

四公主点头道:“是,如今饥民的数量已只剩下

今饥民的数量已只剩下最多时的十中二三了,瞧得天气转暖,他们都惦记着自家的田地,迫不及待要回去播种,以期今冬能不再饿肚子,不再背井离乡受尽苦寒,所以能离去的,都领着我们给的一点干粮和盘缠,陆陆续续上路了,如今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只怕还得将养一阵子,不过我们的存粮还有不少,应当能撑到所有人都离去了,大皇嫂尽管放心。”

顾蕴脸上就带出了笑容来,点头道:“总算大家上下一心,将这个难关熬了过去,只盼今年冬天和明年初春,乃至以后每一年的冬天和初春,都不要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又道:“这么说来,你这些日子都可以不用再去粥棚那儿帮忙了?”

四公主“嗯”了一声:“如今饥民人少了大半,事情也少了大半,人手尽够了,我自然不用再去帮忙,虽然我很想再去。大皇嫂不知道,这阵子以来,我虽然日日身体都很累,却从没觉得这般充实,这般满足过,我得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过了,我以前真是活得太浑浑噩噩了,每日只是为活着而活着,却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可不想将来自己老了以后,后人们问起我年轻时都做过些什么有意义的事,却搜肠刮肚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蕴肯定一笑,道:“你能这样想,可见是真成熟了,我自然是无条件的支持你。”

四公主这些日子以来的转变她自然也看到了,虽不至于说整个人都脱胎换骨,跟换了个人似的,也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整个人都更精气神儿,也更自信了,连带人也显得漂亮了许多,当然不是说她以前不漂亮,她以前也漂亮,却跟一个木头雕刻出来的美人儿一样,美则美矣,没有生气与灵魂,如今则终于有了生气与灵魂,成为一个真正饱满立体,有血有肉的人。

“我就知道大皇嫂会无条件的支持我,若不是大皇嫂,也没有我的今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大皇嫂才好了。”四公主脸上满是由衷的感激,真的,若不是大皇嫂拯救了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有这样一种活法,可以说,是大皇嫂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顾蕴少不得要谦逊两句:“这些话这些日子我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你再说,我就恼了啊…”

姑嫂二人正说着,胡向安进来禀道:“娘娘,荣亲王世子妃在外面求见。”

顾蕴一听,忙道:“快请进来。”

这还是丁氏第一次单独进宫求见她,莫不是为东征军出师不利而来,说来她才进门几日,夫君便出征了,她两眼一抹黑的在夫家独自过活已够不容易了,谁知道如今又要承受夫君可能战败,甚至身败名裂的巨大压力,也真是有够难为她了。

四公主听得有客人来拜访,便要先告辞,让顾蕴拦了,道:“十一嫂与你年纪差不多,是个挺随和的人,你便留下又何妨,指不定你们能说到一块儿去呢,再说多交好几个人,与你总没有坏处。”

四公主闻言,也就不好再告辞了,于是与顾蕴一道等起丁氏来。

很快便见一身亲王世子妃服制的丁氏由胡向安引着进来了,远远看去还看不出她有什么异常来,但等她越走越近后,顾蕴便发现,她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明明才一阵子不见,她就跟老了好几岁似的,哪里还看得出昔日新嫁娘才特有的娇羞与妩媚?

显然这几日她承受的压力,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顾蕴不由大是感概,也大是怜惜,不待丁氏跪下,已迭声命白兰等人:“快把十一嫂搀起来,快搀起来,都是自己人,且不必拘这些俗礼了。”

丁氏却仍坚持给顾蕴行了全礼,又给四公主行了礼,才起身强笑道:“娘娘与四公主说话儿呢,臣妾贸然前来,没有打扰到娘娘和四公主罢?”

顾蕴请她坐了,笑道:“没有打扰到我们,我们不过就说说粥棚的事儿罢了,十一嫂也是知道的,这些日子,也是辛苦十一嫂了,又要主持府里的中馈,又要操心施粥的事儿,瞧着人都瘦了一圈,可得好生保重身体才是,不然明儿十一哥凯旋归来后,瞧得十一嫂这样,还不定怎生心疼呢!”

丁氏闻言,眼泪都差点儿落下来了,片刻方勉强自持住道:“主持中馈倒还罢了,父王是个宽厚仁慈的,两位侧妃也都是省事儿的,便王妃与二爷两处事情…稍稍多些,也自有父王做主,臣妾尚且应付得来,施粥的事就更不必说了,臣妾也就只尽了一点绵薄之力罢了,真正让臣妾揪心的,是世子爷他…娘娘不知道,臣妾自知道那个消息后,便再没吃过一顿安生饭,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所以今儿才会不请自来,就是想与娘娘说说话儿,再这样憋闷下去,臣妾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几日了!”

荣亲王府内自然不若丁氏说得那般安生,单荣亲王妃一个人,也能整出成车的幺蛾子来了,她又是婆婆,当婆婆的给儿媳立规矩,原便是天经地义之事,纵然荣亲王发了话,到底他不能时时在府里,丁氏又岂能一点气都不受?还有宇文竼,也是个作死的能手,给丁氏添了不少麻烦。

何况荣亲王府还是亲王府,不比寻常人家,规矩大人口多,一日里大情小事不知有多少,丁氏初初接手,再有何侧妃与张侧妃配合,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本就压力重重了,谁知道新婚夫君的处境还比自己想象

比自己想象的更不好,叫丁氏如何承受,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也终于再忍不住,落了下来,忙拿帕子捂住了嘴。

听得顾蕴大是心酸,先歉意的看了四公主一眼,示意她先出去后,方起身扶着腰行至丁氏面前,拉了她的手柔声道:“十一嫂的心情我能想来,当初我刚进宫一个多月,太子殿下便奉旨治水去了,虽然也艰险重重,到底不比战场上刀剑无眼,来得凶险,何况还一个不慎便会身败名裂,成为千古罪人,那时候我尚且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何况如今十一嫂?偏你还没个人可说心里话儿的,你今日能来见我,可见心里是真拿我当自己人了,既然如此,你想哭就哭罢,等哭完了,心里好受多了,我们再慢慢说话儿也不迟。”

丁氏本就忍得辛苦,何况又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再沉稳持重也有限,如今听得这话,哪里还忍得住,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顾蕴大着肚子不好拥抱她,便让白兰抱了她,以便她痛痛快快的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氏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整个人的情绪也因痛哭过一场后,没那么紧绷了,不由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向顾蕴道:“我…臣妾一时失态,倒让娘娘看笑话儿了…”

话没说完,顾蕴已摆手道:“我高兴你拿我当自己人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笑话儿?”吩咐一旁的锦瑟,“让人打了热水来,你亲自服侍世子妃去本宫的净房梳洗一番,回头我们再好生说话儿。”后一句话,却是对丁氏说的。

丁氏就越发不好意思了,她为了掩盖自己憔悴的神色和眼睑下的青影,今儿妆难免化得浓了些,可方才却与太子妃没说几句话儿,便忍不住哭了出来,还哭得那样忘形,这会儿脸还不定花成什么样呢,是得赶紧梳洗收拾一番才是。

丁氏因忙起身向顾蕴告罪:“那臣妾就叨扰娘娘了…”

话才起了个头,人也才刚站起来,忽然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唬得顾蕴一阵呆怔,待回过神来,脸色都变了,忙大声叫道:“太医,快传太医来!”又迭声吩咐白兰,“快把世子妃抱到榻上去,平躺着给她顺顺气,得亏你眼疾手快给接住了,不然让她就这样栽到地上去,本来没事儿的,也要摔出事儿来了。”

白兰便依言抱了丁氏去靠窗的榻上放平,紫兰也上前帮忙,掐着丁氏的人中给她顺了好一阵的气,丁氏才眼皮轻颤,慢慢醒了过来,待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事后,忙又挣扎着要起来向顾蕴告罪。

急得顾蕴忙嗔道:“都什么时候了,十一嫂还这般拘礼,难道心里并没有拿我当自己人不成?”

丁氏闻言,这才不挣扎了,红着脸小声道:“娘娘虽宽和,到底礼不可废。”

顾蕴见她不闹着要起来了,示意锦瑟斟了杯热茶给她,一面看她吃,一面道:“我已打发人请太医去了,不管怎么说,年轻轻的忽然晕倒,总不是好事儿,让太医好生瞧瞧,开两副方子吃吃,有病治病,没病强身也是好的。”

丁氏已约莫摸准顾蕴的性子了,知道她不是个规矩大喜欢拘礼的,少不得应了:“那就多谢娘娘了。”

正说着,王坦来了,给顾蕴行过礼,隔着丝帕给丁氏诊过脉后,笑道:“恭喜世子妃,是喜脉。”

喜脉?

这话一出,不止丁氏呆住了,顾蕴也呆住了,片刻之后,还是顾蕴先回过了神来,立时一脸的喜气洋洋,忙问王坦道:“真个是喜脉,王太医可诊确实了?”

王坦笑道:“千真万确错不了,就是月份还浅些,刚一个多月,若是换了旁的太医来,未必能现下就诊分明,臣却是可以下保,千真万确是喜脉的。”

顾蕴脸上的笑就越发大了,又问王坦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转而想起王坦与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哪怕与丁氏说了,她也未见得都记得住,倒是与贴身服侍她的嬷嬷们说来得更有效,忙改口道:“行了,王太医先不必说了,还是回头待世子妃回了府后,你再去诊脉时,告诉服侍她的嬷嬷们罢。”

命人好生打赏了王坦,送了他出去,才喜孜孜的与丁氏道:“十一嫂才听见了吗,王太医说你的身孕如今是一个多月,正是进门喜,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可见你和十一哥都是有大福气的,你就等着十一哥明儿传好消息回来,不日再凯旋归来罢。”

丁氏已经回过神来了,一张小脸上满是惊喜与光彩,早不复方才的凄风苦雨,红着脸小声道:“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不瞒娘娘,我这个月月事是迟了,可我也没往这上面想过,身边的嬷嬷们也没说过,又没个正经长辈提点我…不然我今儿也不会一再的在娘娘面前失态了。”

她竟然有了世子爷的孩子,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世子爷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与她一样的惊喜交加,觉得此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现在了?

顾蕴笑道:“你才成亲几日,十一哥便出征了,之后你又是忙碌又是担忧的,一时间想不到这上头也是有的,我当初都成亲那么久了,还时常有长辈们提点着,尚且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呢,下一次就好了。回头我便把这天大的喜事告诉太子殿下,让殿下尽快传信给十一哥,让十一哥也跟着高兴高兴,指不定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有如神

,就有如神助,一举便将瓦剌贼子打个落花流水呢!”

说得丁氏越发的羞涩,也越发的喜悦。

顾蕴忙又打发人往荣亲王府报喜去,想着荣亲王做公公的不方便管这些,荣亲王妃直接忽略不计,荣亲王妃的两位侧妃丁氏未必信得过,索性又打发了人去丁府给丁氏的母亲报信,如此等稍后丁氏回府时,丁夫人也已在荣亲王府了,有亲娘陪伴,她心里总能安定许多。

待这一切忙完了,才压低了声音,正色与丁氏道:“我知道连日来十一嫂承受了不小的压力,那些个风言风语,连我在深宫里都听说了,何况十一嫂日日要与那么多人打交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十一哥是一定能平安凯旋的,太子殿下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战败,或是自己受到什么伤害!”

见丁氏满脸的急切,不待她说话,继续道:“所以你以后甭管别人说什么,都当没听见,只安心养你的胎便是,你怀的可是十一哥的嫡长子,他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别人像他这么大的年纪,儿子都快议亲了,他却至今才当上父亲,断断出不得任何岔子,有心人害你你要防着,你自己更要注意,你身体不好,或是情绪不稳,对孩子的影响比什么都大,我是才吃了亏过来的人,到现在都还不敢彻底的放心,所以多嘴提醒你一句,你千万放到心上。”

丁氏岂能感知不到顾蕴的善意,少不得一一应了,又再三问了顾蕴宇文策真会平安归来吗,得到顾蕴的肯定答复后,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一半回去,坐了轿辇,由胡向安一路护送着出了宫,再护送回了荣亲王府去。

彼时荣亲王已经得到消息儿媳有身孕了,喜得什么似的,连带对儿子出师不利的沮丧和焦灼都轻了许多,终于他不用担心自家的香火和传承,不必担心将来自己百年后,儿子后继无人了,越性再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此番儿子真回不来了,至少自家也有了希望,——若不是碍于公公不方便进儿媳的院子,他都要亲自等在丁氏的院子里,亲自对她嘘寒问暖了。

饶是如此,依然打发了自己身边得用的妈妈,去丁氏院里服侍,还带了一大堆药材补品什么的,又亲自发了话,府里的事这段时间就让何侧妃与张侧妃继续操持了,让二人务必色色都打点妥帖,万不能让世子妃操半点心,谁若是不长眼睛敢惹世子妃生气的,一律打死了算完!

丁夫人等在女儿院里,瞧得荣亲王府上下都这般重视女儿和女儿腹中的外孙,喜不自禁之余,也满是欣慰与如释重负,她与荣亲王的想法差不多,便事情真到了最糟那一步,女婿回不来了,女儿如今有了孩子,好歹终身有靠,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所以丁氏一回来,她便亲自迎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了她至榻上坐下,笑道:“听得有宫使上门求见,我和你嫂嫂还唬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却是太子妃娘娘特地打发来向我报喜的,我当时差点儿没欢喜得疯了,你不知道,这几日因着女婿战败的事,我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还要忍受你几个伯母婶婶明里暗里的奚落,我又是生气又是担心,更后悔当初没有死拦着你父亲答应这门亲事…如今总算可以稍稍放心了,便女婿此番真回不来了,好歹你后半辈子子,也有所倚靠了…”

“娘,您都说什么呢!”话没说完,丁氏已不高兴道:“世子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凯旋的,方才太子妃娘娘也再三再四向我保证了,太子妃娘娘既敢说这话儿,可见太子殿下也是这个意思,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您不说为世子爷祈福,倒说出这样的话来,知道的,说是您心疼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咒世子爷呢!”

丁夫人一听这话,知道女儿是不高兴了,也有些暗悔失言,忙道:“好好好,都是娘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如今你可气不得…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带了你以往就爱吃的酱黄瓜和鱼鲞来,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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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哥果然好枪法是不?这天气,真是冷成狗了,没有暖气每天都冻得浑身发抖的四川人早已集体哭晕在厕所…在彻底晕倒前,最后喊一句,亲,有票吗?

☆、第二百六八回 胜仗

宇文承川晚间一回到崇庆殿,顾蕴便告诉了他丁氏有孕的消息,“…算来正是二人新婚那几日有的,十一哥倒是个厉害的,十一嫂也是个有福气的,本来她刚来时,还愁容满面,话还没说上几句,便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大喜事等着她,她离去时情绪就不只是好一点半点了,这样也挺好,有了孩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十一哥没回来之前,总算可以不必见人,自然也不必日日胡思乱想了。”

什么叫‘十一哥倒是个厉害的’?

宇文承川本来听得宇文策终于有后了,于公于私心里都是很高兴的,一听这话又不爽了,偏还不好表现出来自己打翻醋坛子了,蕴蕴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想着,这家伙也太小气了罢,连这都要跟人十一哥比…

于是只能佯怒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不厉害,让你成亲那么久后,才怀上身孕了?你等着,等你生下孩子出了月子后,不出一个月,我就让你再次怀孕,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听得顾蕴是哭笑不得:“人家跟你说正事呢,怎么扯到这上头了,怀如今这个就够我辛苦了,这还没生呢,你已经在计划下一个,你是打算累死我啊?我不管,到时候你要生自己生去,我反正得养上两三年的再生了。”

宇文承川闻言,也反应过来:“对哦,是不能生了立刻又再生,我这都素多久了,好歹也要过上一段时间荒淫无度的日子后,再生也不迟啊,不过,谁说证明我厉害只能以生孩子来做标准了,你就等着到时候我收拾你罢!”

说得顾蕴越发笑个不住,夫妻两个少不得耍了一回花枪,顾蕴才正色道:“这样的大喜事,殿下还是尽快传信给十一哥,让他也高兴高兴的好,指不定他一高兴,就有如神助,把瓦剌贼子打了个落花流水呢?”把白日与丁氏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宇文承川点头道:“我回头就传信给他,只盼他真能人逢喜事精神爽,尽快打场胜仗罢。今儿早朝时,好些臣工又提出起复永嘉侯了,我瞧皇上也是越发心动了,十一哥再不打场胜仗证明一下自己,只怕我们就真压不住起复永嘉侯了!”

说到这个,顾蕴也笑不出来了,只能安慰宇文承川,也安慰自己:“十一哥一定能尽快打胜仗的,殿下放心,一定能的!”

可前提是,得给宇文策足够的时间足够的机会啊,若永嘉侯在他还没证明自己之前,便成功起复了,他只怕以后都再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了,——也不知道前世他到底是怎么才撑到最后,成就了自己一番丰功伟业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许是老天爷终于听到了东宫一系上下的祷告,辽东又有最新的战报送呈回京,这回却不是坏消息,而是好消息,还是大大的好消息。

东征军主帅宇文策在被瓦剌贼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后,痛定思痛,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却亲择了三千精锐,皆反穿了羊皮袄子,再在袄子外披一白布,马匹也以白布裹了,还裹了四蹄,不叫其跑动时发出声音来,趁某夜大雪纷飞时,偷袭了瓦剌贼子的大营。

本来瓦剌攻破山海关,占了广宁三城后,就该据城不出的,自古守城容易攻城难,只要他们坚守不出,大邺的援军纵来了,一时三刻间,也休想奈何他们。

可瓦剌穷苦惯了,一旦攻破广宁三城,就跟老鼠忽然有幸掉进了米缸里,头一件事便是不管不顾的大吃大喝一气,才不会想到以后怎么样怎么样,更没有想过要收服大邺的子民,也慢慢演化成与大邺一样的国家,而不再做一到冬日,便看天过活的游牧民族,端的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激得本就恨他们入骨的三城百姓越发恨他们,情愿一死,也不情愿留给他们一颗粮食一尺布。

更兼守城的将士虽在城破当日死伤众多,到底还有幸存的,暗地里纠结起来,也集成了几股不小的实力,一到入夜便仗着熟悉地形各种偷袭他们,烧他们的粮草军火。

所以表面看似瓦剌占尽了先机,实则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他们拿着广宁三城,倒有些似是捧着鸡肋般,食之嫌无味,弃之又嫌可惜了,毕竟他们发动战争的本意,说穿了就是为了能多抢些粮食和值钱的东西,改善一下自己子民的生活,真放手与大邺一搏,他们还是不敢,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胜算的。

如今被困在三城,边陲小城,本就不富庶,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该毁的还被毁了个大半,害他们东西没抢到不说,还得时时严以待阵的守城,不能再去抢掠其他地方,更甚者还得从自家运粮草辎重来,实在算不得划算买卖。

瓦剌上下正暗自后悔呢,大邺的援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们一时是进进不得,退又显得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能咬牙策划了一场偷袭,没想到竟然成功了,什么天朝神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原来也不过如此!

瓦剌众将士都被这场胜利弄得飘飘然起来,搭在城外专放粮草辎重的营帐四周便不自觉放松了警惕,至于他们何以会将粮草辎重都搭在城外,还分了不少将士驻守城外,而没有进城,却是他们的二王子下的令。

瓦剌的这位二王子年纪虽不大,今年只得二十余岁,却是个有野心有见识的,又深得瓦剌如今的可汗,他的父亲宠爱,此番瓦剌忽然犯边,打了大邺一个措手不及,就是他向瓦剌大汗出的主意,说辽东才换了总兵,正是最好的时机,还说瓦剌就这样常年游牧下去哪有什么前景可言,当然要让他们像鞑靼那样对大邺俯首称臣,也不可能,但他们完全可以割据一方,以后慢慢变成与大邺一样的国家嘛。

奈何这位二王子虽有见识,他的长兄、瓦剌的大王子却处处与他过不去,惟恐再这样下去,将来自己可汗的位子就真要被弟弟抢去了,所以凡是二王子主张的,他一律反对,凡是二王子反对的,他一律拍手叫好。

这也是瓦剌大军攻入广宁三城后,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主要原因,谁让二王子要下令不许扰民更不许作恶的,大王子偏就要让自己的手下反着来,二王子其奈他何?

眼见己方的将士将好好儿的城池弄得面目全非,二王子虽气得恨不能杀人,也只能强忍着,这种时候,正是该一致对外的时候,自家先窝里斗了算怎么一回事儿?只能下死令让半数以上的将士退守至了城外,以免与大邺百姓双方的矛盾再激化,也有防着大邺的残兵游勇再偷袭他们,烧他们粮草的意思,再让他们偷袭下去,大邺的援军不用发力,他们自己就先要饿得退回老家了。

这才会给了宇文策反击的机会,直接便带着三千精兵,趁着夜黑雪大,悄无声息的抵达了瓦剌大军的大营前,第一件事便是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报了先前的仇。

瓦剌将士倒也警醒,话说回来,这么大冷的天,连日都吃不饱穿不暖的,也的确睡不安生,是以粮草才一着火,便立时清醒过来,整队抗敌了。

奈何宇文策麾下将士都披着白布,雪又下得大,往地上一仆,便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雪了,弄得瓦剌将士很是被动,一度连招架之力都没有,更别说还手了。

宇文策却也知道见好就收,将瓦剌的粮草烧得大半,——反正对方没了粮草,再设法断了他们的补给,他们便负隅顽抗不了多久了,又伤了对方不少将士,眼见对方已开始往城内撤退,并下令放箭后,便下令撤退了,待连夜赶回自家大营一统计,己方只折损了几十兵士而已,算得上大胜了。

大胜了这一仗还是次要的,关键大邺从上至下将士的军心一下子都高涨起来,对宇文策这个主帅也终于开始发自内心的敬服了,原来这位尊贵的世子爷,是真能吃苦,也是有真本事之人,难怪当初敢自请挂帅,难怪这么多年来,皇上会那般重用于他,他实在当得起皇上的器重!

消息传到盛京,皇上不用说自是龙颜大悦,当即便呵呵大笑道:“这才是我们宇文家儿郎应有的气势和威风!”又赞荣亲王,“皇弟不但为自己,更为朕,为大邺养了个好儿子啊!”

荣亲王一脸的与有荣焉,嘴上还要谦虚:“他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都是素日侍驾御前,耳濡目染学到的,也是皇兄愿意信任他,给他机会,不然他纵是千里马又如何,没有伯乐慧眼识珠,也只能泯然于马群中而已。”

对着皇上是不谦虚也得谦虚,对着别人,尤其是那些个口口声声要起复永嘉侯,甚至说宇文策有罪,理当尽快押解回家的臣工,可就没这么好的修养和气度了,直接冷笑道:“当初都是谁说本王儿子指挥不力,该押解回京论罪的?哼,不过一场小小的败仗罢了,就立时给整场战役都盖棺定论,给本王的儿子定了罪,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口口声声起复永嘉侯一个罪臣,也不知道到底是存的什么心,再不然就是收了谁的好处?以前的事,本王便不与你们计较了,以后再让本王听到你们非议本王的儿子哪怕一个字,都休怪本王不客气!”

荣亲王身份尊辈分高,圣眷还隆,本身又是个谈正事时比谁都正经,混不吝起来连皇上都得让三分的主儿,何况身份本就比他低的文武百官?见他直接把话挑明了,不由都有些讪讪的,先前他们还可以以宇文策的确打了败仗为由据理力争,如今宇文策已经转败为胜,而且胜得那般漂亮,便挂帅的永嘉侯,也未必能做得这般好,那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个不小心让荣亲王给瞄上了,做了杀鸡给猴儿看的那只鸡,可就不只是老脸丢尽的问题了,指不定官爵乃至身家性命都得一并赔上,届时还能指望谁出面捞他们不成,还是趁早抽身为妙,反正法不责众,大家都不肯出这个头,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怪上罢?

便都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荣亲王一眼,更别说接荣亲王的话了。

荣亲王这才冷哼一声,满意的收回了视线,看向宇文承川笑道:“还要多亏太子殿下那般信任你十一哥,数度为他据理力争,不然他也没有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等他凯旋归来,皇上为他摆庆功酒时,本王一定让他好生敬太子殿下一杯。”

宇文承川忙笑道:“荣王叔言重了,孤不过就是就事论事罢了,关键还得父皇慧眼识珠,十一哥有真才实干,否则孤便是说干了口水,说哑了嗓子,父皇不肯再给十一哥机会,或是十一哥只是纸上谈兵,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大胜。”

对这场胜仗,皇上与荣亲王已够喜悦和庆幸了,但比起宇文承川来,依然还要差上那么一二分。

本来宇文承川都已在想着,再过几日还没有好消息传回盛京的话,他就不得不让十一哥出动床弩硬行攻打广宁三城了,届时纵然他们取得了梦寐以求的胜利,床弩却也曝光了,那他们的胜利自然也将大打折扣,于以后朝堂的形式会产生什么影响,就更是不可估量,虽不至于到饮鸩止渴的地步,却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万万没想到,十一哥竟这么快便反败为胜了,真是太漂亮,也太及时了,如今东征军必定士气大涨,那取到最终的大胜,也不过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以致稍后回到东宫,宇文承川脸上的笑都还一直挂着,看得东宫上下是齐齐松了一口气,总算太子殿下心情好转,雨过天晴了,他再这样除了在太子妃娘娘面前以外,在谁面前都黑着脸,他们晚间都要做噩梦了。

顾蕴自然也已收到好消息了,一看宇文承川满面春风的进来,便笑道:“看罢,我就说十一哥一定能打胜仗的,殿下早前还不信呢,如今总相信了罢?”

宇文承川笑道:“我哪里不相信了,对十一哥的能力和本事,我可是从来没怀疑过的,我只是不知道胜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也怕其他人暗地里拖他的后腿罢了…行行行,我没你眼光好,没你慧眼识珠,太子妃娘娘看人眼光最准了,这总行了罢?”

顾蕴娇嗔道:“什么叫这总行了罢,说得多勉强似的,本来就是事实嘛。也不知道十一哥是不是收到十一嫂有喜的消息后,才有如神助打了这场胜仗的?只可惜十一嫂才刚有喜,离生产怎么都还得七八个月,不然听到自己有儿子了,十一哥必定更高兴,一高兴之下,将瓦剌赶回老巢算什么,灭绝了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宇文承川闻言,笑容反而淡了几分,道:“十一嫂离生产虽还得七八个月,未必她生产时,十一哥就回来了。此番瓦剌是吃了亏,到底如今守城的是他们攻城的是我们,自古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难,十一哥此番除了有战报送回盛京,还私下给我送了信,说形式仍不乐观,瓦剌的二王子着实是个厉害的,遇袭的次日一早,便着人往城墙上浇水,当地本就比盛京冷得多,十一哥率兵偷袭当日,还下鹅毛大雪呢,连滚水浇到墙上尚且立刻就要结冰,何况冷水?简直等同于将广宁三城给罩了一层大冰壳子,便是我们出动床弩,墙上滑溜溜的,怕也攻不上去。”

“竟还有这样的事?”顾蕴闻言,也笑不出来了,“那那位二王子倒真是个人物,怎么早前我们的将士就没谁想出这个法子来呢,不然也不至于破城了,如今竟是生生要等到天气暖和了,再攻城不成?”

宇文承川皱眉道:“暂时看来只能如此了,不过据十一哥说来,那位二王子与其兄大王子很是不合,一个野心太大,一个草木皆兵,甚至到了在瓦剌可汗面前,都不遮掩的地步,指不定能找到可乘之机分化他们兄弟,再个个击破也未可知,且如今看似他们守城占了先机,其时却不然,那么多张嘴要吃要喝,城里连抢都没得抢,城外的粮草又被烧了大半,只要断了他们的供给,他们又还能撑多久?你也不必忧心,总之如今局势于我们怎么也比于瓦剌有利了,取得最终的胜利,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顿了顿,又展颜笑道:“这话我也就与你说说,与别人是一个字都没说的,你也仔细别说漏了嘴,在人前也记得高高兴兴的。本来打了胜仗就是高兴的事,时时都在好了还想更好,人也趁早别活了,你不是常说一句话,知足才能长乐吗,虽然用在这里有点不那么应景儿,意思却是那么个意思。”

顾蕴一想,可不是这样吗,若此番宇文策仍战败了,他们一样得过日子,何况如今他还胜了,那他们更该高高兴兴的过了,不然宇文策在前方拼死拼活又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们这些自己人能过得更好吗?

于是笑道:“那我听你的,人前人后都高高兴兴的,反正愁眉苦脸十一哥需要时间才能彻底胜利,高高兴兴也需要时间,那我们何不高高兴兴的过日子?暗香,暗香,晚膳得了吗?加几个菜,再烫一壶酒来,殿下今儿要好生喝两杯。”

宇文承川忙扬声补充道:“记得加一个桂花糖藕。”

换来顾蕴娇嗔的一瞪:“前儿才吃了这道菜呢,怎么今儿又吃,王太医可说了,甜食吃多了不好了,你忘记以往牙疼时,你都说什么了?”

说得宇文承川讪讪的:“这不是今儿高兴吗,今儿吃了,这几日,不是,这个月都不吃了,这总行了罢?”

“这个月本就只有二十八天,而且今儿都二十号了,又还剩几天呢…”

夫妻两个讨价还价起来,说着没有营养而琐碎的话,屋里的气氛却越来越温馨了…

这边厢宇文承川与顾蕴夫妻两个倒是一派的柔情蜜意,彼时永嘉侯府内,永嘉侯与二皇子甥舅两个对坐着,脸色就要难看得多了。

“…谁能想来他宇文策竟真有这个本事,这么快便以一场胜仗证明了自己,如今不但军心大涨,将士信服,朝中也再没人敢质疑他呢?他也未免忒好命了,真是可恶!”二皇子方才见到永嘉侯时,已经说过这番话了,如今再说起来,依然忍不住咬牙切齿。

说完见永嘉侯不说话,又恨声道:“更可恶的是,他竟一早就与那个婢生子打得火热了,可恨我们竟一直到如今才发现,若是一早发现,一早便结果了他,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糟心?”

永嘉侯心里比二皇子还要难受,但到底养气功夫比二皇子到家,还能平缓的说道:“殿下如今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须知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如果,还是好生想想以后该怎么办罢!”

二皇子在自己的臣下面前,倒还勉强能时时保持一副英明睿智的样子,在永嘉侯面前,他却跟个刚学步的孩子似的,每往前挪出一小步,都得先看大人的意思,也是因为他如今已完全六神无主,再不想自己拿主意,只想有得人靠,就先靠着了,闻言忙道:“不知舅舅有何高见?我都听舅舅的。”

永嘉侯听得这话,着实想没好气的回二皇子一句,如今是我还在,你可以事事都问我的意思,等我哪日不在了,你怎么办,又该问谁的意思去,难道你一辈子都这样不成?

可到底这个外甥不是普通的外甥,他不能想自己儿子似的,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何况这事儿也不是一蹴能就的,还是等以后慢慢再说他罢。

遂沉声道:“如今我想要起复,怕是再没有任何机会了,本来瓦剌就不是大邺的对手,这场仗换谁挂帅去打,取得胜利都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伤亡和损失大小的问题罢了。我一开始就没想过宇文策能一败到底,我想的只是趁他刚到辽东之初,还没站稳脚跟,多打几场败仗,便不能让我起复挂帅,能让我去做个副帅也是好的,那我就有法子将那一万人慢慢过了明路,而且既已起复了我,打完仗后再想将我搁置不用,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只可惜宇文策果然是个人物,竟这么快便打了胜仗,也难怪当初他敢毛遂自荐,太子又敢那样力保他,原来是知道自己有金刚钻,才敢揽着瓷器活儿啊!”

只要宇文策再多打一两场败仗,或是再等上几日十来日的才将好消息传回盛京,再加上舆论的导向,他起复的事便能板上钉钉,便主帅不可能,副帅的可能性也是大大的。

奈何时不待他,连几日十来日的时间都不肯给他,果然宇文承川是天命所归吗?不,他绝不承认,宁死也不会承认!

永嘉侯说完,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已决定,明日便暗中离京,悄悄联络我昔日的至交下属去,如今看来,我们已是彻底没有退路,只能放手一搏了,可总要找个最合适的时机,且仅靠那一万人,也是成不了事的,拼着我这张老脸,应当还是能替我们再拉些人马来的。何况殿下不是说,已查到韩卓的确有家眷,而且家眷应当在凌云峰吗,也不知道这事儿与枯竹大师有没有牵连?换了别人去,我也不放心,就由我亲自走一趟罢。”

二皇子闻言,又是紧张又是欣喜,如今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日日都活在忐忑不安里的日子,他是一日都不想再过了,因忙说道:“只要有舅舅在,我便没什么可怕的,舅舅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只是也不能全让舅舅一个人劳累,我也多少要做点儿什么,才能心安哪。”

永嘉侯闻言,想了想,道:“殿下明面上只须维持现状即可,暗地里却要与四皇子加紧研制改良那火药火器了,便不能改良到预期的威力,也要做出一些成品来,好歹聊胜于无,届时没准儿便能派上大用场。”

二皇子忙点头应了:“舅舅放心,我理会得的。”

永嘉侯便又道:“殿下还得让皇子妃先讨得老萧的一句准话才是,所幸如今有了琅哥儿,老萧便不为殿下,只为自己的外孙,应当也会全心全意支持殿下的。”

二皇子妃于二月上旬为二皇子生下了嫡长子,便是永嘉侯口中的‘琅哥儿’了,二皇子有多喜悦与庆幸,可想而知,如今听舅舅提到儿子,眼角眉梢都不自觉溢满了笑意:“舅舅放心,我岳父他一定会全心全意支持我的。”

当下甥舅二人又低语了一阵,二皇子才趁夜离了永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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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九回 伤逝 临产(求票)

接下来的时间里,前方的战局果然如宇文承川所说的那样,再没有大的新的进展,不过只小打小闹了几场而已,大邺与瓦剌双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当然,也都没有太大的损失,战事一度胶着住了。

一开始,朝廷自上而下还十分期盼着前方能尽快再传好消息回来,后来便只能安慰自己,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何况如今盛京的天气一日暖和胜一日,到四月下旬时,更是不能以暖和,而该以热来形容了,便辽东一带常年比盛京冷些,到五月时,也该彻底的冰消雪融了,到时候看瓦剌还怎么守得住广宁三城!

唯一庆幸的,就是再没有人敢公然质疑宇文策这个主帅,也没有谁再敢公然提起起复永嘉侯的话。

再就是西南那边,自进了四月,便频频有好消息传回来,什么苗夷十三部的土司们都同意了谈判,毕竟真与大邺全面开战,他们也没有那个底气和实力,什么土司们同意改为大邺的州府县府建制,他们都愿意兼任朝廷命官,什么土司们的儿子都十分向往天朝文化,愿意进京求学…总之这一世,西南苗夷与大邺再不用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生灵涂炭了!

如此进入五月,顾蕴的肚子已经大得她站着时,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了,据王坦说来,不是这个月月底,便是下个月月初临盆了,倒还好,没等到最热的七月去生产,不然届时坐月子于顾蕴来说,一定是煎熬。

因为如今才五月初的天儿,她便已觉得热得不得了了,活了两辈子,前所未有的热,偏她因为怀了孩子,后期胃口好了许多,人也丰腴了不少,且孕妇的体温本就比常人高,就越发的怕热,还不敢用冰,只能在中午最热的时候,用盆子盛了小冰山放在角落里,拉上窗帘,屋里暗沉沉的,方能觉得凉爽一些。

她是稍稍一动便汗淋淋,宇文承川却是怎么动也不会觉得热似的,连顶着大日头在外面走了一圈回来,也不过脸稍稍红些而已,看得顾蕴大是不平衡,因忿忿的说他:“‘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样的话,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吗,男人天生就该臭才对,不然怎么会有‘臭男人’这样的说法,如今我们家却掉了个个儿,你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我成臭女人了,老天爷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彼时宇文承川正靠在榻上翻书给孩子定名字,这项工作过去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做,甚至从顾蕴胎像稳了以后,他便一直在脑中想着了,却是怎么想都觉得不满意,怎么想都觉得他的孩子配得上更好的名字,以致如今也没拿定主意。

听得顾蕴这话,他不由忍俊不禁,抬头笑道:“王坦不是说了,你如今怕热只是暂时的,等生下孩子以后,便不会这样了吗,再说你哪里臭了,我觉得挺香的啊,香得我都快要忍不住了…”

可不是吗,顾蕴本就生得白,如今又添了几分莹润,更是螓首蛾眉,美目流盼,还有几分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母性,她自己或许不觉得,身为男人的宇文承川却看得分明,她如今恰是一生里最美好的时候,天知道他得怎么拼命的克制自己,才能让自己不兽性大发,立时扑上去将她拆吃入腹。

顾蕴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每次跟你说正事,你总是能扯到不正经上面去,我懒得跟你说了。你不是一直给宝宝起名字吗,到底定下来没有?总不能宝宝都生下来了,还一直‘宝宝’、‘宝宝’的叫罢?”

说到这个,宇文承川苦恼起来:“就是拿不定主意么,总觉得哪个名字都配不上我们的孩子,好在如今还有一段时间他才出来,我还有时间再想更好的。”

适逢锦瑟进来回话,听得这话,笑着接道:“其实殿下与娘娘不必着急,咱们小殿下可是皇太孙,一生下来便比所有的皇孙都尊贵,皇上必定会亲自赐名的,连二月初二皇子家的小世子出世时皇上都赐了名的不是吗?指不定如今殿下与娘娘烦恼得头发掉了不知道多少,届时想的名字根本派不上用场呢?”

顾蕴一听这话,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可不是,皇上势必会亲自赐名的,殿下还是别自寻烦恼了。”

二月上旬,二皇子妃萧氏为二皇子生下了嫡长子,二皇子与宫里林贵嫔有多高兴,不言而喻,便是皇上,闻讯后也是龙颜大悦,到底嫡孙远非庶孙能比,不但赏了二皇子妃和新得的孙子不少东西,还亲自为那孩子赐名为‘琅’。

连这一年来圣眷大不如前的二皇子都能有这样的待遇了,宇文承川还是皇太子,皇上若不为他的嫡长子赐名,便是宗人府与文武百官都不可能答应,何况皇上如今颇倚重宇文承川,又怎么可能不给他的长子赐名,所以锦瑟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却道:“皇上赐不赐名是他的事,我给不给我的孩子起名是我的事,再说了,大名他能赐,小名也会一道赐下不成?便他肯,我还不肯呢,我定会给我们宝宝想个举世无双的好名字!”

好罢,你爱做无用功就尽管做去,我可不奉陪了…顾蕴腹诽着,问锦瑟道:“不是说有事禀报吗,什么事?”

锦瑟忙笑道:“瞧奴婢,一说起话儿来,倒把正事给忘记了,王太医给娘娘请平安脉来了。”

顾蕴闻言,忙道:“那快请进来罢。”

锦瑟于是应声而去,很快便引了王坦进来,给宇文承川见过礼给顾蕴请过脉后,笑道:“娘娘脉象平稳,一切都好,就是切记一点,这最后一个月,是孩子长得最快的时候,娘娘怕是得稍稍克制一下自己的食欲才好,不然生产时,怕是要吃苦头。”

说得顾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果然她已胖得不能见人了吗?又忍不住苦恼:“本宫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本宫老是觉得饿,控制不住自己啊,怎么办?”

宇文承川也道:“总不能让娘娘饿肚子罢,这事儿你得想个法子才是。”

王坦闻言,想了想才道:“那娘娘只能多吃水果了,就是水果,也不能吃甜的,尽量吃不甜的,臣回去后配一道药膳方子送来,希望能帮上娘娘的忙。”

“那就有劳王太医了。”顾蕴点点头,问起平老太太的病情来:“本宫的外祖母这两日身子如何,可好些了?”

平老太太自开年以来,身体便一直不好,至平大老爷离京前往西南后,她老人家嘴上不说,但母子连心,心里或许是感知到了什么,竟一病不起,已好些日子都不认人了。

这样的事情,宇文承川一开始是不打算告诉顾蕴的,可想着迟早也瞒不住,便他能管住东宫上下所有人的嘴,也没法儿管住宫里其他有心人的嘴,那与其让她自别人口中得知了,平白生气伤心,或是届时一下子听到噩耗承受不住,还不如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缓缓的接受,遂委婉的告诉了她,所幸顾蕴担忧归担忧,却为母则强,并没有因此就消沉悲伤的损坏自己的身体,只让宇文承川派了王坦时时过去平府照应。

王坦见问,蹙了一下眉头,才摇头道:“娘娘心里头要有个准备,老太太到底年纪摆在那里了,就跟一盏灯灯芯已经燃尽了,再往里头添灯油也燃不起来了是一样的道理,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微臣已告诉平侍郎夫人,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起来冲一冲了…”

“好了,娘娘不过白问问,你怎么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话没说完,已被一直关切看着顾蕴的宇文承川沉声喝断,“前番你不是还告诉孤,说老太太只是热风寒吗,区区一个风寒都治不好,你也好意思隔三差五的标榜自己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必须治好老太太!”

王坦就不说话了,心里却在咆哮,平老太太都七十好几,七十好几了好吗,太子殿下您难道还想让她千秋万载不成?她已经算是高龄,已经算是喜丧了,说句不好听的,将来太子殿下你与太子妃还未必能活到这么大的年纪呢,而且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还‘区区一个风寒’,您有本事,倒是治一个给我看哪!

倒是顾蕴在最初的打击过后,勉强自持住了,苍白着脸强笑道:“外祖母已经那么大年纪了,殿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知道殿下也是着急,怕我有个什么不好,殿下只管放心,我受得住,何况外祖母算是寿终正寝,多少人求还求不来的好事呢,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命锦瑟好生送了王坦出去。

话虽如此,待王坦行礼退下后,眼泪还是忍不住簌簌的掉了下来,靠在宇文承川怀里哽声道:“以前我常跟外祖母说,等我嫁人了,不但时常回去看她老人家,还要时常接了她到我家里来颐养天年,给我看孩子,那样也不用老是待在一个地方,闷得慌了,可是,我别说接外祖母到我家小住了,外祖母唯一一次来我这里,还要打早便起来舟车劳顿,见了我还得先给我行礼,娘儿们间连饭都不能清清闲闲的吃一顿…我真是太不孝了…”

说得宇文承川心里沉甸甸的,若蕴蕴嫁的人不是自己,她的愿望又怎么可能实现不了,可她嫁的偏是自己,别说将平老太太接到家里来孝敬了,就是如寻常出嫁的孙女外孙女,隔三差五回去一趟侍疾床前都不可能,太子妃驾临,对任何府邸都不是小事,何况她如今还怀着身孕,临盆再即。

他只得低声哄她道:“不然我回头安排一下,尽快带你出去见外祖母一面,指不定她老人家一看到你,病情就减轻了呢?”

便是平老太太真去了,顾蕴也是不可能亲自回去的,连亲祖母去世了,都没有太子妃亲自回去奔丧的道理,何况平老太太与顾蕴感情纵再深,说到底也只是外祖母,那顾蕴想见她,便只能悄悄回去。

宇文承川说着,心里已在盘算回头要怎么安排马车,要带哪些人跟着了。

顾蕴却摇头轻声道:“还是算了罢,我们一回去,府里势必人仰马翻,反倒不利于外祖母养病,何况我肚子这么大了,万一…”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再是困难重重,她依然想见外祖母一面,怎么办?指不定这就是她们祖孙的最后一面了啊!

宇文承川深知她的心,忙道:“我们悄悄儿回去,事先再打发人去报个信,自然也就不会人仰马翻了,至于孩子,月份都这么大了,我再一直陪着你,能有什么万一?就这么定了,今晚回去,我待会儿就让冬至安排去!”

顾蕴心里是着实想回去,见宇文承川坚持,也就收了泪,由他安排去了。

到了晚间,宇文承川果真带着顾蕴,轻车简从的出了宫,直奔平府而去。

不想恰恰就赶上平老太太弥留,平二太太与平大奶奶双双在松鹤居外迎了顾蕴下车,还未及行礼,眼泪已是忍不住落了下来,片刻还是平二太太哽声说了一句:“娘一直念叨着娘娘呢,没想到竟真将娘娘给念来了,总算她老人家可以走得了无遗憾了…”

顾蕴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平二太太平大奶奶等,由宇文承川扶着便直奔平老太太的内室而去。

平老太太这几年身体本就一日不如一日,好时尚且看着气色不大好呢,何况如今病了这么久,更是瘦弱憔悴不堪,躺在床上,眼睛似闭非闭,没有光亮与焦距,只余浑浊。

顾蕴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握住平老太太干枯苍老的手,只叫了一声:“外祖母…”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原本守在平老太太床前的平二老爷见状,忙嘶声吩咐平讼兄弟几个去抬了圈椅来请顾蕴和宇文承川坐。

平大太太则红着眼睛安慰顾蕴:“娘娘且不必太伤心,娘方才清醒时,还说让我们都别伤心,她这是寿终正寝,百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有她这样的福气来,便遗憾没能最终见娘娘一面,如今也把娘娘给盼来了。”

说完凑到平老太太耳边,小声唤起老人家来:“娘,娘,您醒醒,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回来看您了…”

良久,平老太太才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瞧得守在自己床前的果然是顾蕴,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几不可闻的叫了一声:“蕴姐儿,外祖母终于等到你了,真好…如此外祖母也能走得安心了…”

顾蕴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索性也不擦了,任它尽情流淌,只哽声道:“外祖母说的什么话,我还等着您长命百岁,看我生儿育女,母仪天下,儿孙满堂呢,如今您连您的曾外孙都没见到,怎么能泄气,您一定要坚强起来,养好身体,早年那么多大风大浪您都熬过来了,这次您也一定可以的。”

平老太太虚弱的笑了一下,声若蚊蚋道:“傻孩子,人迟早都有这么一天的,你哭什么…能看见你与殿下和和美美,能看见你终身有靠,没有重蹈你娘的覆辙,外祖母已经很满足了,外祖母陪了你们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去那边陪陪你外祖父和你娘了,他们父女一定等我等很久了,我再不去,他们都要忘记我长什么样儿了,何况我也累了…”

此言一出,不止顾蕴,后面的平大太太平二老爷等人也都忍不住泣不成声了,宇文承川亦是红了眼圈,怕顾蕴伤心过度,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忙握住了她的手。

顾蕴确已哭得不能自已,片刻方又听得平老太太微弱道:“只可惜见不到老大和老三两口子,还有几个丫头最后一面了…殿下,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不知道您能满足我吗?”

宇文承川闻言,忙道:“外祖母您说,我听着呢,只要我能办好,决不推诿。”

平老太太便说道:“他大舅这一去,虽说近来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到底他人还没能平安回来,我委实放心不下,怕他有个好歹,他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

宇文承川忙接道:“外祖母放心,我一定会保大舅舅平安无事的,我也会谨记自己当初的承诺,这辈子都把蕴蕴,还有我们的孩子,当自己的命一样来珍惜,只要有我一日,他们母子便是我掌中的宝,平家也定会长盛不衰!”

平老太太就又虚弱的笑了一下:“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蕴姐儿这孩子打小儿就苦,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总算她如今一切都美满,我也有脸去见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