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她这是穿的什么衣服?

萧翊头顿时涨大,正色一字一言道:“韦卿,今天可是我们成婚的日子!”

韦卿仰头妩媚一笑,眨眨眼,点头:“嗯!我知道!”

“那……你还穿黑色?”萧翊扯着韦卿一身黑色锦缎,颇为不满。

韦卿神色一变,澄澈的双眼即刻满含泪水,委屈道:“原来你要娶的不是我,而是喜服……算了,我还是回去吧。回去把喜服拿来,让你娶它……”

说着,就在马背上不安分地挣扎,一副哀怨悲痛样。

萧翊明知她在演戏,心还是一紧,赶紧搂住她,在她耳旁轻语:“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还是黑衣好看……”

“是吗?”韦卿仰头看着他,破涕而笑,问道,“刚刚怎么知道我坐哪个轿子的?”

萧翊得意一笑,漫不经心道:“你那点小聪明……我只听笑声,最不像你的那个,肯定是你!”

韦卿毫不介意地嫣然一笑,把头塞进萧翊的怀里:萧翊,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妻了……

秋膺掉头走回第一顶花轿前,缓缓撩起轿帘。

红绫似火,玉容似水。她望着他,笑得风清云淡。

秋膺弯身横抱起她,稳稳坐上马背。两人深情相视,仿佛周围一切都如泡沫尘芥,天地间只余他二人。

“怎么知道是我的?”她看着他,轻笑,轻语……

秋膺抚上她的鬓角,眼前穿着红衣的她,倾心倾城,倾国倾人,原来一个素来淡漠如冰的女子,也能够这样地温宛动人,霏丽多情。

“你比韦卿聪明……我只听咳嗽,你不会掩饰……越不掩饰,越让人迷乱……”

君卿抿嘴一笑,不再答话。

秋膺看着君卿身着的红绫绕绕,叹道:“想不到你穿红衣是如此好看!”

想了想,忽又出口问道:“韦卿穿黑衣,你怎么不穿白衣?”

“你是娶白衣还是娶我?”君卿第一次露出如此俏皮的笑容,看得秋膺一呆。

“你……”虽沉迷,但还不至于失了理智,掉进美人的陷阱里。

君卿往后一靠,依在秋膺怀里,洞庭秋波般明亮的双眸望着远方透出一丝悄然的落寞,开口道:“从今天起,我就不姓君了……”

“那你姓什么?”秋膺低头看她,奇怪道。

君卿回眸一笑,柔声道:“自此以后,我就姓秋啦……”

秋膺心中一暖,抓紧缰绳,挥下马鞭。马蹄踢踏,耳侧清风若啸。

“卿,我们回家!”

那一日的盛况,被一好事者用了十六字概括:日月增辉,祥云瑞和,百鸟无声,众仙下凡。

那场婚礼,成了说书人的新宠,百姓茶余饭后新的消遣。众人口中津津乐道了一年之久,这段佳话才以秋萧二府各生出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落幕……

卷貳之往事如煙 秋萧二玉

秋膺君卿的女儿,名曰玉兮。

萧翊韦卿的女儿,名曰晗玉。

自此天下,便不再是二卿传奇,而是二玉了。

恩怨纷起的那一年,二玉刚年满四岁,正是粉嫩圆润惹人怜爱之时。

那一年,韦卿再怀身孕,生了一个儿子,萧翊给之取名为尚之。

萧翊得子自是高兴异常,尚之满月之时,萧翊邀请一众亲朋好友欢聚一堂,自然,也少不了秋战司马三大士族了。

秋膺素来和萧翊交好,更何况君卿韦卿自小是亲如姐妹,那是自然要到的。顺便应了韦卿的要求,还一同带来了小小玉兮。

玉兮晗玉可是在母胎里就互相熟了的,一对小姐妹见面就粘在一块,叽叽喳喳说着大人们都听不懂的话。

萧府后园。

“你干吗哭啊?我还希望有个弟弟呢!”玉兮小心擦着晗玉脸上的泪水,细声细气地劝着。

“爹……娘……他们不疼晗玉了……”晗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

玉兮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痛哭不停地晗玉,鼻子一酸,也自坐到一边嘤嘤而泣。

她这一哭倒是把晗玉惊住了,也忘记了再去流泪,只含着满眼明晃晃的泪水去拉玉兮:“你哭什么啊?”

“我……见你难受,我……也难受……”玉兮断断续续地说着,哭音含糊。

“玉兮姐姐,就你对我最好!”晗玉一个激动,眼泪又是倏倏而下。

这次用手不行了,玉兮卷起袖子去帮晗玉擦眼泪,吸吸鼻子道:“娘亲说你是小我两个月的妹妹嘛,所以玉兮要好好疼晗玉!”

晗玉乖巧地点点头,见玉兮也还在哭,也忙伸了手去拭她的眼泪。

两个小孩正自相互抹泪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无量天尊!”

声音不大,却震得二玉耳痛。

二玉闻声一惊,赶紧回头瞧去。却见一奇形怪束的人正站在萧府的院墙上,墨黑的长袍,披乱的灰色长发,额头上还映着一个会发光咒符形状的东西。他向下俯视着,瞅着她俩神情认真而又古怪,似看到了什么罕见的奇景一般。

“你是谁?站那么高干什么?”玉兮壮壮胆子,清脆的童音高声而呼,颇为动人。

谁知道那人起先还是稍稍正常地笑了笑,也不答话,只盯着她们瞧。片刻之后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尖锐刺人,吓得二玉拉着小手撒腿就跑,心中都自想着:

“糟了,这不是娘亲说的专吸小孩子血的怪物吧?”

“不得了了,这肯定是韦姨时常说的吸小孩血的怪物!”

想不到韦卿平日里唬吓二玉的话此刻却将二个小孩吓得是魂飞魄散,面无血色。

好不容易跑进了前厅,前厅正在摆宴,宾客如云。二玉东找西寻好一阵子才发现了秋膺和萧翊的影子,一见父亲便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他们怀里,浑身还是颤抖不停,余悸犹在。

“怎么了?”秋膺扶直怀中的玉兮,见她脸色发白,满面恐慌的样子,不解地问道。

玉兮转头瞧着韦卿,结结巴巴道:“韦姨……韦姨说的……怪物!”

说完她又猛地一个激灵,闭上眼睛摇摇头,似乎要忘记刚刚见到的那个人的样子,再次躲进秋膺的怀里。

大人们互相瞧着,满是疑惑,正想问得仔细时,有下人匆匆来报,说门外有位名叫焦子顺的道士求见。

“焦天师?”萧翊脸色一变,和秋膺对视一眼,思量片刻,才开口对着那下人吩咐道,“快快请进来!”

焦子顺,那是天下共仰的神人一般的人物。据所他精通道法,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当今三国君主对之莫不翘首以盼。但可惜他居无定所,形无踪迹,难以仰其真容。更有传,他早在二十年前已西去龟兹传道授法,却不知他何时来的南陈。

众人正自猜度时,那下人已领了一黑衣道士进来。

二玉看了更是惊得一跳,忙藏到父亲身后偷偷张望。

“父亲,这就是那个怪物!”玉兮的声音虽然细小,但在此刻众人皆一片安寂看着那位神传已久的焦天师时,着实有些突兀。

秋膺好气又好笑得低头狠狠瞪她一眼,抱拳对黑衣道士笑道:“小女年幼无知,还请天师见谅!”

“无量天尊!”黑衣道士又是一句偈语,眼神在二玉脸上一闪而过,肃容道,“秋将军不必过谦,你的女儿,甚至于你们秋氏一门的女儿,那将来可都是贵不可言!”

秋膺神色一怔,却不知他指的是什么。若说富贵,那秋氏身为南陈四大士族之一,早已是位极人臣,众生羡慕。

焦子顺踱步缓缓上前,走到萧翊和秋膺跟前方才停下。

他盯着二玉半响,方开口道:“老道本不该打扰诸位雅兴,但老道途经南陈,夜观星象,却发现众星光辉走势大有异常。老道一路探究,直到刚才方恍然大悟。”说道这,他忽然停下,抬头对着秋膺二人道:“此次星象有变,与萧、秋两家关系密切,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听老道一言?”

“还请天师赐教!”萧翊秋膺齐齐对着焦子顺躬身谦词。

焦子顺拂袖扬麈,口中念道:“萧氏女,母仪天下;秋氏女,命犯桃花;得二女者,若不失江山,必问鼎九州!”

众人正听得发愣暗自咀嚼这几句话时,只有二玉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衣道人又飘然远去了。

秋膺看了一眼萧翊,却见他脸色已微微发白,而自己,心中也是一片慌乱:这几句话一旦传出去,那不仅仅是二玉此生怕再难安稳,就是秋萧二族怕也会被推向风口浪尖!只不过,今日来萧府贺喜之人如此之多,众人口舌纷扰,到时因为这二玉弄得南陈大乱也不无可能!

他正自锁眉沉思时,眼角却瞥见厅口处一抹明黄的身影,却是微服出宫的国主陈衍!

“陛下!”秋膺是第一个见到陈衍的人,忙高声呼着下跪而拜。

他这一声高呼,自是惊醒了厅中仍在发呆的诸人。

“陛下!”众人下拜齐呼。

陈衍示意身后跟着的侍卫停步,他一人行入厅中,在主位坐定,挥手笑道:“诸位卿家不必多礼,朕是微服出访,诸位随意便可!”

话虽如此,众人起身后仍一个个低着头噤声喏喏。

陈衍上下打量着站在秋膺和萧翊身边的二玉,神色间颇见欢喜。秋膺萧翊对视一眼,心中早已忐忑不安,暗呼不妙,看来国主刚刚也听到了焦子顺的话。此刻,纵是有千计万法,那也是瞒不住了……

那一晚,南陈国主从萧府带走了萧晗玉,说是此女甚慰朕心,朕要带进宫里亲自调教。

那一晚,韦卿哭得死去活来,君卿陪着她流了整整一夜的泪。

那一晚,秋玉兮被父亲抱在怀里,紧紧地,和坐在对面的萧叔叔一起化作了石像一般,动也不动,直到天亮……

许多年后,玉兮想起那一晚,竟不知该庆幸自己因没有母仪天下的命而能多留在父母身边十余载;还是该怨恨那个焦天师的话,把自己和晗玉妹妹一起推入了一个注定会世代轮回的悲凉而又荒唐的命运中……

自那之后,玉兮就很少出门。一来父母严管不许,二来,偶尔出次门,都会被一群人跟在身后指指点点,说什么桃花之命……自从晗玉被带进宫后,她的幼年就似乎早早结束了。不仅仅没了玩伴,还整天活在萧秋二府的愁云惨雾中……

她长大了,早知道那个焦子顺说的命犯桃花是什么意思,心中也颇为忌讳这点:烦见到桃花,烦吃桃子,烦别人在她面前提及一切和桃有关的东西……

玉兮从六岁开始学剑,由母亲君卿一手传授。

每天,她除了练剑,便是陪母亲一起劝慰那个自从晗玉走后眼睛就一直红得随时可以滴下泪珠的韦姨……

而朝中的局势似乎也越来越紧张,父亲和萧叔叔战叔叔一下朝就去了书房,不是商议半天,便是商议通宵。她奉了娘亲的命令去送茶送点心时,隐约听到他们讨论的话题,不是和那个西凌的杨什么有关,就是和朝中四大士族之一的司马氏有关……

十岁之后的玉兮,和母亲一样,只穿白衣。

她的剑,是父亲送的秋泓宝剑,削铁如泥,挥剑成气。

君卿每每见她练完剑之后,总会赞一声悟性不错,只可惜年纪尚幼,剑法还未纯熟,未能到随心所欲的境界。

她只一笑而过:练剑只不过是她的消遣而已。当然,也是仅有的消遣……

秋玉兮第一次见到那个银面张狂的家伙是在她十二岁那年。

那一天,她正在秋府练武场上练习娘亲月初教她的三招剑法。白绫翩乎,潇洒古澹,御剑成风……

“君家的剑法不过如此!”有人在一旁啧声长叹,语气中竟满是不屑。

玉兮收剑回望,却被一束银光耀得睁不开眼。

她用手挡着那道光束,再次看过去时,却见一个陌生人浑身似没了骨头般软绵绵地靠在她家练武场边的院墙上,一身锦绣银衫,脸上带着一张在熠熠阳光照耀下煞是光彩流溢的银色面具。

想必刚刚那束刺眼的光就是拜这张银色面具所赐!

玉兮冷哼一声,插剑入鞘,也不理他,回头就走。

这么多年,她几乎从未与陌生人打过交道,即便知道因为那个面具人的话,她该生气。可恨的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生气。

唯一的选择,还是避开他算了。

偏偏有人不识好歹,在她身后叹道:“果真是人面桃花,不过……可惜啊可惜……”

桃花?玉兮心中被刺得一痛,回头盯着那面具人直直走过去,行止三丈,她终于瞧清楚了面具人闪亮若星辰般双眸中的笑意深深。是善?是恶?是讽刺?是同情?她看不懂,看不透,脑中只记着他刚刚说的那句“人面桃花”,脸色微寒,红唇紧闭,瞪着他一语不发,右手却已轻轻握上了剑柄……

那面具人必定是不怕死的,耸肩干笑了两声后,竟从身后掏出一个硕大的蟠桃,直直往口中递去……

桃子?秋玉兮今日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怒火中烧。

秋泓剑轻动灵活,长趋直入,那桃子在被递至那面具人唇边时已被大卸八块,只余那人手中一枚核桃……

面具人盯着那枚核桃沉吟半响,方回头望着她,眼中依旧满是笑意沉沉,开口嘻笑道:“姑娘切桃子剑术不错!”

秋玉兮冷冷一笑:“你放心,本小姐不仅会切桃子,也会切人!”

说着,原就已伸至那人面前的秋泓剑急急上扬欲去揭开那张面具。

那人一跳移身,抱着头躲躲闪闪。虽在逃命,还不忘记回头对着她呼呼喝喝:“你想杀人啊!我不过就想吃个桃子而已……”听声音,他似乎委屈得很。

玉兮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心中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手中的剑凌厉刺出去,但总能被他躲开。那面具人看起来是毫无章法的乱跳乱窜,身形却是灵跃轻盈,总能化险为夷。

秋玉兮心中一动,手中的剑刺得更快,剑花舞得更密,直欲把那人罩在剑气连成的网内……

“嘶”,面具人的袖子终于被划破,却没有受伤。

“喂,疯丫头,你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面具人再次回头呼喝。

“我倒要看看你要怎样不客气!”秋玉兮浅笑盈盈,手下却毫不留情越刺越快。

面具人四周打量,竟去梧桐树底下捡起一条枯长的树枝,还未等秋玉兮回过神来,便对秋泓剑煞有其事地迎了上去。

秋玉兮手臂一麻,竟不知这条枯木对上她的秋泓剑竟能有如此威力……

勉强抵挡两招,秋玉兮向后一跃,收剑而立,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开口问道:“你怎么会韦家的剑法的?”

没错,这面具人使的正是天下第一剑客韦冲的追风剑法,她曾见韦姨与母亲喂招时用过。

面具人露在外面的眼睛眨了眨,满是好笑的望着她,却不答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玉兮心中想,若他是韦姨家的人,自己可不能这样得罪人家。

面具人扔了手中的枯枝,正欲开口时,却被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忙噤声不语。

“你小子怎么在这里?”有人从秋玉兮身后走来,正对着面具人大喊。

秋玉兮回头看去,只见是父亲领着萧翊战霁云两位叔叔来了练武场。

“父亲!”面具人讪讪迎上去,走到战霁云身边小声唤道。

战霁云瞪他一眼,见到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更是烦不胜烦,抬手就欲拿下那刺眼的银色面具。面具人赶紧拦手挡下他父亲的手,趴到战霁云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却听得战霁云无奈垂下手,眼中半是恼怒半是好笑,嘴中还是小声嘀咕了句:“臭小子!”

“还不快见过两位叔叔!”战霁云一边对着面具人高喝,一边转头对秋膺萧翊解释道,“是阿风,这小子太顽皮了!”

“侄儿见过秋叔叔!”

那个名唤作阿风的少年恭敬恭敬俯身拜了秋膺后,看了看一旁的萧翊,沉吟片刻忽回头问着战霁云:“他娶了我师父的女儿,我好像不该叫他叔叔吧?”

萧翊脸一红,微见尴尬。

战霁云跳起身在阿风头上猛地一拍,怒声道:“让你叫,你就叫!现在是在父亲面前,”说着,他又瞥眼对着萧翊古怪一笑,“若到了你师父面前,你再叫他姐夫不迟!”

萧翊心中苦笑,这岳丈大人收什么人为徒不好,偏偏挑了战霁云的儿子,硬硬地将自己的辈分矮下去一截!

“萧……叔叔!”阿风转头站在萧翊面前,颇不情愿从口中挤出三个字,抬眼看着萧翊局促的样子,顽心一起,话锋一转,“师父让我问候师姐和师……姐夫!”

萧翊气恼瞪他一眼,无语。

秋玉兮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那面具人会韦氏剑法,原来是韦姨的师弟……咦,那自己岂不是要叫他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