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侯寅带着一队精明干练的骑兵,护卫着一辆豪华黑漆齐头双驾大马车,来到迎春巷六安侯府别院正门。马车缓缓停下,两名穿红着绿的丫头下了马车,轻盈走至门房,傲然道“太夫人到了,还不快开大门迎接?!”

门房瞅瞅,马车上果然带有六安侯府徽记,忙陪笑道“姐姐且稍等片刻,稍等片刻。”飞奔到宅中报信,没多大会儿,亲兵队长带着人急急奔了出来。

车帘掀起,解语和张雱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旁边,太夫人淡淡吩咐,“把谭瑛放出来。”不容置疑的口气,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亲兵队长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冷汗流了一身。放人,还是不放人?放人,违了侯爷的令;不放人,傅家谁不知道,侯爷至为孝顺太夫人。

解语轻轻笑了一声,“太夫人,果然如此。”果然别院的亲兵你命令不动啊。太夫人老脸通红,强忍着怒火阴森森说道“傅深这逆子,竟敢纵容私兵,违抗母亲!”狠辣的目光死死盯着亲兵队长,要吃人一般。

亲兵队长快瘫在地上了,“忤逆母亲”这个罪名,侯爷可是担不起啊,他恭恭敬敬叩头应道“是,太夫人!”起身命令下属,“放人!”

旧戏重演,谭瑛又被架着利刃推了出来,亲兵队长又是叫嚣“你们先放人!”解语斜睇太夫人,一脸不屑,“太夫人,你说呢?”太夫人“哼”了一声,命令“先把谭瑛放了!”说完也斜睇解语,意思是:我说话算话!

解语哪会和她置这个气,一笑作罢。眼看着亲兵果然听话把谭瑛放了,忙下了马车将谭瑛扶上一匹空马,“娘您坐好了。”自己也上去,母女二人共乘一骑。谭瑛坐在女儿怀里,感觉十分安适,“解语,乖女儿。”解语伸手环住她的腰,趴在她肩头撒娇,“娘,人家快想死你了。”谭瑛回头望望,眼中含泪,“傻孩子。”

张雱见谭瑛已脱险,收回在抵在太夫人腰间的匕首,笑道“太夫人,告辞了!”下了车飞身上马,意气风发道“回家!”

“且慢!”太夫人苍老的声音响起,添福添寿一左一右扶着太夫人下了车走过来,只听她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说道“谭瑛,好女不嫁二夫,你已是嫁了两回,失了节,往后可不能再走错路了!”眼睁睁看着亲亲热热的母女二人,恨不得谭瑛能当场自杀谢罪,恨不得神采飞扬的解语会羞愧得抬不起头。

谭瑛按按解语的手,不许她说话。张雱沉下脸来,这死老太婆!靖宁侯府一名楞头青亲兵忽开口叫道“太夫人年事已高,怕是想犯错也没机会了。”旁边还有名比他更楞的,“什么叫好女不事二夫啊,没听说过!我只听说过好狗不挡道!”

这话一出,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再听听周围的哄堂大笑声,眼前一黑,背了过去。

六安侯府。

鲁夫人意态闲适,慢悠悠给傅解意挑选着衣服首饰,傅解意心虚的问“祖母不在府中,我还这么打扮着,是不是不大好?”祖母被请去当阳道已是五日了,父亲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这当儿还敢盛装丽服?

“有什么不好的。”鲁夫人淡淡一笑,她战战兢兢做了十几年听话儿媳妇也没落着什么好,反正怎么做都不对,干脆豁出去不管了,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你一辈子的事,比什么都重要。”挑了件满绣嫩黄折枝花卉的褙子出来,“这颜色衬你,试试这件。”

傅解意心里犯嘀咕,拉着鲁夫人低声嘟囔“哪有让男人相看的道理。”要相看也是祖母、母亲相看啊。“咱们傅家门弟又不输给他们岳家,做什么这般迁就?”傅解意有些不满。

鲁夫人叹了口气,“傻女,岳家是厚道人家,你没见岳家太夫人、侯夫人性子都是宽和的?岳老二是原配嫡子,如今的侯夫人是继室,哪里摆得出婆婆的威风?岳家太夫人的性子实在是好,有这么位太婆婆,是福气。”若自己能摊上靖宁侯府太夫人那样的婆婆,做梦都会笑醒。

傅解意叹了口气,也就任由鲁夫人摆弄了,任由鲁夫人在耳边唠叨着“顾夫人脾气多好啊,有这么个婆婆你日子定会舒心。”

此时被称为脾气好的顾夫人,却很想脾气不好:岳培的宝贝儿子岳霆,以往是必要亲自相看姑娘的;这回什么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却说什么不必相看,傅家嫡长女直接定下便可!

还说什么须是“真正的傅家嫡长女”,呸,傅解意可不就是真正的傅家嫡长女,难不成还会有假?顾夫人对继子很是不满,一心想等丈夫回家后寻机诉诉苦,谁知左等右等,岳培却迟迟不回。

第25章

直到子夜时分岳培才一脸疲惫的回来,顾夫人见他脸色不好,哪里还敢抱怨什么,只殷勤服侍他洗漱歇息罢了。次日叫了跟岳培的小厮进来细问“侯爷可是军务繁忙?”小厮也不知究竟,只含糊回道“昨晚侯爷在当阳道逗留许久。”

顾夫人未免皱眉。自己这夫君什么都好,只是过于宠溺孩子,不只纵容嫡出的岳霆,也纵容外室所出、名不正言不顺的张雱;岳霆还好,只是娶媳妇挑剔些,那被岳培亲亲热热唤作“无忌”的外室子可就胡闹多了,竟是个无恶不作的。偏岳培还不能听人说他不好,即便是太夫人略提一提“雱哥儿实在该管管了”,岳培也是面色不悦。

自己这继室填房,那更是不敢说什么了。顾夫人想起自己曾经满脸陪笑说着好听话“无忌慢慢大了,便不会胡闹惹事了。”岳培靠在太师椅上,似笑非笑,“便是惹事也无妨,我护得住自己儿子。”神情不似平时亲密,过后也颇冷淡了自己几天。唉,多说多错,还是不说为好,慎言,慎言。

顾夫人打起精神去到春晖堂伺候。太夫人笑咪咪吩咐,“傅家太夫人在当阳道足足赏了五日兰花,昨日方舍得回六安侯府。咱们花房里也有株白瓣红唇的蝴蝶兰,便送与傅家太夫人赏玩吧。”顾夫人明知太夫人是心急岳霆的婚事,只好陪笑说道“这株蝴蝶兰十分珍贵,少不得媳妇亲自去送。”太夫人含笑应了。

先命人送了拜贴过去,所以等到顾夫人盛将车马仆从浩浩荡荡到了六安侯府时,鲁夫人已带了几个儿媳妇笑容满面接了出来,“专程给太夫人送兰花,这份情意,实在感激不尽。”携着手走入厅中,让坐、奉茶。

顾夫人见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又没见着太夫人,少不的开口询问。鲁夫人努力蹙着眉头装着幅发愁样子说道“哎哟,这可是不巧了,太夫人今早起得急了些,如今有些头疼,御医说让静养。”按理说,当着顾夫人的面,再怎么着她说起婆婆的病情来也要装装样子的,哪怕其实是想仰天长笑。

静养,也就是不便探病的意思。顾夫人哪里听不出来,感概叹息、应酬客气一番后,鲁夫人摒却众人,和顾夫人说了半晌私房话。顾夫人又不傻,自不会提什么“真正的傅家嫡长女”这样的混账话,只说岳霆是愿意的,太夫人一切由着孙子。鲁夫人未免矜持起来,既如此,那傅家也要相看相看岳霆,太夫人还没见过他呢。

顾夫人满口答应,“极是应该!待太夫人身子大好了,便着他过府拜见。”二人把正事定下后,各自心情愉悦,顾夫人高高兴兴回了靖宁侯府,鲁夫人高高兴兴去了萱茂堂。

“滚!”鲁夫人刚刚进屋,迎面一个茶杯劈头盖脸砸了过来,鲁夫人将门虎女,哪里在意这个,一扭头闪过,笑道“母亲又动肝火了,御医交待过您不可动气呢。”

太夫人喘着粗气,怒目瞪着笑吟吟的儿媳妇,自己看走眼了,这鲁氏哪里孝顺听话了,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从前她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低三下四,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旦傅深这逆子翻了脸,她立刻跟着翻脸!

“让傅深这逆子来见我!”太夫人喘过一口气,厉声喝道。鲁夫人捏起帕子掩着嘴笑,“母亲大人,这可不成了,侯爷昨日忤逆了您老人家,哪里还敢来见您啊,早躲到别院不肯露面了。没法子,只好等母亲病养好了,亲自上别院寻他去。”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

太夫人毕竟年事已高,哪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瞪了鲁夫人半晌,直挺挺背了过去。鲁夫人心中欢喜痛快不已,大声惊惶说道“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您别吓我,侯爷他一向孝顺,如今竟这样对您老人家…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母亲您莫气,莫气。”

添福、添寿本是被太夫人骂走的,这会子听到鲁夫人的声音忙跑了过来,帮着鲁夫人一起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大夫的叫大夫,没多大会儿,府里常请的胡御医匆匆背着药箱来了,细细诊了脉,开了方子,“总以平肝理气为主”,见鲁夫人神色惶急,还安慰她“太夫人无甚大碍,夫人但放宽心。”

服了汤药,太夫人悠悠醒转,看着面前装模作样嘘寒问暖的儿媳妇,拨下头上的金簪抵在自己咽喉,冷冷道“叫傅深来见我!跟他说,若再不回来,便等着替我收尸罢。”若生母自尽而死,傅深还怎么做人。

鲁夫人眼珠转了转,“叫添福去罢,添寿留下服侍您。添福一个不够,再带上周嬷嬷。”添福是太夫人贴身丫头,周嬷嬷是太夫人陪房,这二人去了,不管结果如何,太夫人也疑不到自己,怪不到自己。

太夫人眼见得添福、周嬷嬷领命出去,“哼”了一声,放下金簪。鲁夫人不知傅深会如何反应,倒也不敢太过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在一旁伺候,并不嚣张。

过了好半天,添福和周嬷嬷才一前一后低着头回来,周嬷嬷咳了一声,添福无奈,畏畏缩缩的低声说道“侯爷,侯爷还昏迷不醒…”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已是低不可闻。

昏迷不醒!太夫人想起昨日傅深急驰而至,横剑自吻要挟谭瑛的情景,闭上眼睛,转身向里壁,任凭添福、周嬷嬷如何陪笑劝解,再不回头。

“阿瑛,你走了,女儿也走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傅深苍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让太夫人不能安枕,这逆子,他竟敢当着老娘的面自伤自残,难道他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傅深横剑颈中,空中升起一片红雾,他竟来真的!太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谭瑛大叫“我留下!”她扶住傅深苦笑,“你不能死。你若死在解语面前,她会遭雷劈的。”

解语呆楞之后,落荒而逃。太夫人对傅深失望至极,把目光转向解语,“丫头,我跟你一起走。”解语正没处撒气,回头怒喝“养了你五天还不够啊,烦死了!”你是个很讨厌的老太太,知道不?

得,太夫人想到这儿,更不愿回头了。她一向是儿孙围绕着奉承讨好,还以为所有的孙子孙女都敬爱她到骨子里,谁知其实是“烦死了!”添福添寿等人团团围在床边,她只是面向墙壁,不动,不睁眼,当然也不吃不喝。

日落时分,当阳道。

张雱大喊大叫,“昨日已是打过我一回,今儿怎么又打?哎,哎,您讲不讲理啊。”岳培根本不理会,挥起鞭子抽过来,攻势凌厉,张雱手忙脚乱的抵挡,“爹您来真的呢,真打我?”越来越狼狈。

解语闻声过来旁观。“大胡子,你怎么只守不攻。”看了会子,解语疑惑叫道。张雱楞了楞神,这不是在挨打么,什么只守不攻?这一楞神的功夫,岳培手下毫不留情,一鞭子抽在他脸上,张雱恼了,“您还没完了!”还起手来。

岳培见他以掌敌鞭,居然也似模似样,大笑道“我要换招了!”鞭法一变,如狂风暴雨般砸了过来,张雱凝神拆解,闪转腾挪,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岳培这无良父亲,笑吟吟看着儿子瘫在地上,解语跑过去替他擦汗、擦药,张雱“嘶”的一声,解语一迭声问“很疼么,很疼么?”张雱柔声说道“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不疼,好啊,明天继续打!岳培大笑着,转身走了。张雱望着他的背影,愁眉苦脸问着,“哎,你说他昨天都打过我了,怎么今儿还打?不会明儿还来吧?”解语替他拭着汗,“当然明儿还来了,功夫又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好的。”

张雱气哼哼道“从小到大他都舍不得打我!”老爹这是怎么了,下手这么狠,就因为昨天自己没按约定好的练功?可是昨天真是有事,人没接回来,解语闷闷的,自己当然要陪她啊。谁知老爹气冲冲杀过来,拎起自己扔到演武场,就是一顿狠揍。

真要练功夫,不能好好教啊,张雱暗暗嘟囔着,对老爹很是不满。等到第二天晚上又看见岳培,张雱转身想跑,被岳培一鞭子卷了回来,“臭小子,接招!”根本不容张雱说话,已招呼上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岳培含笑收手,“无忌,今日比前两日强多了。”张雱气呼呼坐在地上,扭过头不理他。岳培也不生气,坐到旁边椅子上歇息过后,端起桌上的热茶,慢悠悠喝完,施施然走了。次日又来,连着打了十几天,张雱一点法子没有,只好认命的苦练功夫。

迎春巷。

傅深面色凝重在门前下了马,直奔内宅。谭瑛见他进来,目光一冷,这人当初鲜血飞溅,以为他伤得多严重呢,其实只是皮外伤,没什么事,真是令人懊恼。

傅深已经习惯了谭瑛对自己不理不睬,这会儿强笑着说道“阿瑛,你收拾收拾,我送你去解语处。”

谭瑛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这人又搞什么鬼?傅深面容中有悲壮之意,“我奉命到陕西平乱,后日大军便出发。此去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阿瑛,我这便送你走。”

第26章

谭瑛微微皱眉。傅深也算得上身经百战的良将了,此时即将要领兵平叛,神情中却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匪患当真如此棘手?胡乱收拾几件随身衣服上了马车,谭瑛心中怅惘:子沐说过如今变乱四起,竟是真的。

马车慢慢晃着,车里两个人都是默默无言。许久,傅深坐直身子,郑重要求,“要是我真死了,你就是再怎么恨我,也要带解语到我坟前上柱香,她可是我亲生女儿!”活着不认,死了总要认罢。

谭瑛缓缓问道“陕西境内,有几处盗匪?”到底怎么个厉害法儿,让傅深还没出征已经在打算后事了。傅深连连苦笑,“有不下五处。阿瑛,‘西北虎’沈迈你听说过没有?其余的几处倒不足为惧,我独怕他这一支。”

“沈迈?”谭瑛沉吟道,“是沈越的弟弟吧,听说比他哥哥功夫还要好些。”沈越以一人之力连杀七十二名兵士,自己被俘后死在诏狱;他只有一个亲弟弟,事发后突破重重包围连夜逃走,到泽山占山为王,官府清剿过多少回,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正是他。”傅深面色凝重,“一个月前,莫老将军带领黑虎军从京城誓师出发,还没到泽山已被沈迈伏击,全军覆没!”黑虎军是京师卫所中最精锐最强悍的一支人马,全部是骑兵,着黑色衣甲,上画虎头,平日是多么的威风凛凛,谁知一上西北战场会是如此不经打。

“可怜莫老将军一世英名,付诸流水!”谭瑛初闻此信,也觉惨然。莫永莫老将军是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最后竟死于盗匪之手。

阵亡的不只莫老将军。陕西、浙江、山东、宁夏、福建,几个省都是盗贼四起,朝廷派去平乱的十几名总兵官中已有六位阵亡,其中不乏宿帅名将。

“跟莫老将军相比,我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拨给我的是中都留守司骑兵营,更是跟黑虎军没法比。”傅深越想越觉得此次征战前景实在不妙,心生惧意。谭瑛微笑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也知道自己不如莫老将军,难得,难得。”

傅深讪讪道“这一点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还是有的。”咳了一声,赶忙转了话题,“也难怪盗匪四起。当兵的兵饷都发不下来,马匹老弱不堪,武器陈旧,你说这些文官可有多贪。想必老百姓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造的反。”

此时马车正行驶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傅深这话出口后,一声长笑传来,“你这厮倒是个有良心的,老子便饶你不死!”傅深一惊,这人中气充沛,气宇恢宏,实是不可小觑!他纵身跃出车外,厉声喝道“是谁?”

巷子旁边高墙上立着位白发老者,哈哈大笑道“我本来想搭你的马车去当阳道,不过你们实在走得太慢,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已迈起脚步,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在高墙上走远了。

傅深又惊又怒。听这老者的话意,他本来是在马车上的,怎么自己竟毫无察觉?若是他有什么歹意,自己怕是已经…谭瑛掀起车帘,急急道“快走!这人不知是敌是友,他要去当阳道做什么?咱们快快赶过去!”解语和汝绍都在当阳道呢。

傅深募然惊醒,“是!”一脚把赶车的仆从踹下来,亲自驾着马车赶往当阳道。“快点,再快点!”谭瑛在他身后不停催促着。

六安侯府。

鲁夫人笑吟吟吩咐“替侯爷收拾行装。”傅深十几天没回来,太夫人她老人家一日一日没了气焰,这当儿傅深又要领兵出征了,好啊,走得好,等到她儿子走后,她可是更神气不起来了。

傅解意娥眉微蹙,“娘您还高兴呢,父亲这回出征并不是好事。”朝中折损的大将多了,陕西的土匪头子尤其嚣张,这仗可不好打。

鲁夫人不以为意,“你父亲他打了几十年仗了,我要是他每回出征都担忧担心,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拉过宝贝女儿的小手交待着“便是你,将来若嫁了武将,也是一般要把心放宽,多想无益。”

傅解意很是烦恼,“娘,予涵的祖父素日是何等威风,泽山一役全军覆没!那山匪很是猖狂,又是能征惯战之人,官兵从没赢过他。”她和莫老将军的孙女莫予涵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莫老将军的悲惨结局,听说父亲也要征战陕西,难免忧心忡忡。

鲁夫人笑笑,没说话。到了这个年纪,最重要是要有儿子,正室夫人有了嫡子,还有什么好怕的。丈夫?丈夫反正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随他去吧。

傅解意咬咬嘴唇,低声叫道“娘,弟弟可还小呢!”一样是嫡子,有个成年的、能干的嫡子,和有个年幼的、病弱的嫡子,可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祖母当年敢高昂起头,那是因为父亲已经成年,且样样出色,您如今只有个年方十二岁的傅子浩,远不到您扬眉吐气的时候呢。

更别提子浩上头还有十几位庶出兄长,一个个羽翼已成,这哪是掉以轻心的时候?未免高兴的太早。

鲁夫人横了女儿一眼,嗔道“你弟弟可是已经立了世子!”立了世子,这爵位可是稳稳的了,再不会生出变故的。

傅解意见她执意如此,长长叹了口气,“娘,您见了父亲,莫这般欢欢喜喜的。”丈夫要领兵征战,做妻子的总不能喜在眉梢啊。

鲁夫人笑骂道“傻丫头,你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用你教!我心里有数!”她实在是忍不住心头的喜悦之情,这些时日来太夫人受挫,府中大权尽归她手;傅深这会子临出征前又把谭瑛送走了,让她如何不欢喜。

独有一点不好,傅解意的亲事就快定下来了,这当儿傅深一走,亲事少不得要等上一等。想到这层,鲁夫人眉头紧皱,解意都十六了,不小了,这亲事可拖不得,岳家这门亲事怎么看怎么合适,太婆婆、婆婆都好,家世人才,没有一样不好的。这两日若见了傅深,少不得要跟他提提。

傅深驾着马车赶到当阳道,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任由马车驰入。正前方,解语一身浅绿衫裙静静站立,傅深“吁---”的一声停下马,急急跳下车跑过去,“解语你没事吧。”

谭瑛也跳下车冲过来,拉着解语上上下下前前后看了一遍,“是不是有个白发老者过来了?他功夫很厉害,娘怕他会对你不利。”

解语心中暗暗痛骂沈迈,土匪就是土匪!跟大胡子一个德性!要来不能好好的来,偏要吊在树枝上晃晃悠悠的,显摆自己功夫好么?来之前还把谭瑛也吓着了,回头跟他算账!

解语乖巧的笑笑,安慰谭瑛,“我好好的,汝绍也好好的,您就放心吧。那白发老者只是爱开玩笑,没恶意的。”见谭瑛神色松驰下来,笑咪咪拉着她往后院走,“汝绍可听话了,正和几个伴当玩耍呢,您快看看他去。”谭瑛已多日不见幼子,哪能不想念,闻言连连点头,跟着解语往后院去了。

傅深颇有些尴尬,又舍不得就走,只好慢慢踱着方步跟了进来。安汝绍本来是在谭瑛怀中撒娇笑闹的,看见他,马上吓得缩在谭瑛怀里,不敢抬头。谭瑛瞪他一眼,解语也瞪他一眼,然后一起哄安汝绍,“绍儿不怕,不怕。”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传来,“是谁吓唬小孩了?”沈迈声音到,人跟着到,解语看着他轻飘飘自空中落到地面,狠狠瞪了他两眼,吓唬小孩的就是你好不好,这是安汝绍没看见,要是看见了肯定会吓着!不行了,一定要跟他说说,若还想在这儿住着,先要学会好好走路!

“沈迈,跟你说过了要好好走路,不许飞来飞去。”张雱自己轻功不好,便看不得沈迈显摆轻功。这会儿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埋怨道。

傅深变了脸色。沈迈,原来这白发老者是陕西匪首沈迈,莫老将军的黑虎军便是折在他手里!傅深全身都戒备起来,握紧了拳头。

沈迈讨好的冲张雱笑笑,“阿雱啊,我这功夫厉害吧,教给你好不好?跟我学吧,岳培那三脚猫功夫,跟我比可是差远了。”张雱气呼呼道“胡说!我爹爹功夫好得狠,你才是三脚猫功夫!”

沈迈也不生气,笑咪咪说道“这好办,回头我跟岳培那家伙打上一架,你便知道谁厉害了。傻小子没眼光!”

解语哄好安汝绍,板着脸冲沈迈说道“谁说他没眼光了,我看他眼光好得狠!”又爱吓唬人,又爱显摆功夫,还爱吹牛!毛病太多了,受不了。

张雱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解语说“他眼光好得狠”!沈迈大大摇头,“傻小子,这丫头一句话你乐成这样,没出息的傻小子!”解语怒道“不许你骂他!”要骂也是我骂,怎么轮到你随意骂他了。

沈迈楞了片刻,捧腹大笑起来,“阿雱啊,你小媳妇心疼你了,哈哈哈。”

小媳妇儿?这话传入傅深、谭瑛耳中,二人同时皱起眉头。

27

张雱红着脸怒冲冲说道,“沈迈!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还没定亲呢,这会儿说“小媳妇儿”,解语会害羞的,说不准还会生气。

沈迈嗤之以鼻,“傻小子只敢心里想想,都不敢承认!笨死啦!”阿雱这傻小子真是实心眼儿,跟自己喜欢的姑娘家住在一处,连人家的小手都不敢拉上一拉,只敢红着脸偷偷看两眼,笨死啦,笨死啦。沈迈看着张雱大摇其头,傻小子始终都是傻小子!十几年了一点儿长进没有!

解语皱眉道“沈迈,你再胡说八道,我便不许大胡子跟你学功夫。”也不知这沈迈是怎么回事,冒着危险大老远跑到京城,就为要教张雱武功。是因为大胡子资质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迈打了个哈哈,“他爱学不学,爱学不学。”嘴上虽是这么说,却真的闭上嘴巴,不说话了。没法子,这傻小子怕老婆,听小媳妇儿的话。

傅深心中生气,老子闺女还没认回来呢,她就成了“小媳妇儿”,有没有天理啊。他咳了一声,说道“我在朱雀大街有栋宅子,又安静又清幽,解语便住过去罢,家什摆设、仆役侍女都是现成的,很是便当。”心中在迅速盘算着六安侯府哪些仆人是信得过的,可以差过去服侍解语。

解语没好气,“您省省吧,我还想多活两天呢!”去傅家住,我还是嫌日子太消停了还是怎么着。

傅深还要再说什么,谭瑛止住他,“我和解语、汝绍搬回杏花胡同住。”杏花胡同,那才是自己的家。解语、汝绍都在那里长大,有多少温馨的回忆。

傅深很想大发脾气,“你还是挂住安家!”但是明知即使发了脾气,谭瑛不会理会他,解语也不会理会他;又见解语恭恭敬敬答应了,“是,听您的。”更是没话说。

看看怀抱幼子的谭瑛,看看脸色淡漠的解语,傅深心中生出悲凉之意,指着沈迈喝道“我后日便誓师出发,清剿这盗匪。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一定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解语,你到我坟前祭拜一番,我死也瞑目了!”

沈迈忍不住哈哈大笑,“知道打不过我,你还不赶快躲了?真是笨死啦。”傅深厉声道“我傅家没有贪生怕死的男儿!朝廷没有临阵脱逃的将军!”

沈迈冲他竖起大拇指,“好,你功夫虽差,但有骨气!我佩服你这样的!”笑嘻嘻说道“我给你留个全尸吧,也是咱们认识一场。”

解语“哼”了一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自古以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多了,谁胜谁败还说不定呢!沈迈,若他赢了,也给你留个全尸。”

沈迈楞了楞,偷偷捣捣张雱,同情的低声说道“哎,你小媳妇儿脾气可是不好啊,阿雱,你往后要受气了。”张雱狠狠掐了他一下,“谁说她脾气不好,她什么都好!”

沈迈疼得呲牙咧嘴,“你小子掐我!”张雱怒道,“再胡说我咬你。”掐你算什么。沈迈大骂“动不动咬人,你属狗的呀。”想起胳膊上深深的牙印,犹自心有余悸。

傅深百感交集的望望解语,女儿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行了,知足了!“我这就回去好生布署,不战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解语,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傅深最后看一眼解语,看一眼谭瑛,转身大踏步走了。

沈迈望着傅深的背影正想开口说几句高论,抬头看见解语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打个哈哈,“今儿天气不错,天气不错。”一溜烟儿跑到后院,看几个小孩玩耍去了。一边看一边琢磨,怎么让这臭小子听话跟自己学功夫呢,他一日大似一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张雱毕恭毕敬拜见过谭瑛,见她神情淡淡的,心中未免惴惴。等到谭瑛抱着安绍转身去收拾行装后,眼巴巴看着解语,“伯母不喜欢我。”解语安慰他,“我娘向来待人都有些清冷。”见张雱还是一脸委屈,给他出主意,“这还不好办,明日让她去大理狱探探我爹,自然就会喜欢你了。”谭瑛还不了解大胡子,可安瓒了解啊。

张雱很是下气,“可是伯母要走。”不只自己走,还要带走解语和汝绍。解语抿嘴笑笑,“她走不了。”杏花胡同根本不能再住人了。

张雱疑惑的看看解语,挠挠头,“解语,伯母也听你的?”解语微笑道“平日自然是我听娘亲的。不过若我有道理时,她也会听我的。”张雱一脸羡慕,“你娘亲真好。”

解语心中一动,张雱生母早逝,即便岳培再怎么娇惯他,也是渴望母爱的吧。解语温柔劝他,“大胡子,你去练功吧,不然又要挨打了。晚上我做几个你喜欢的菜,好不好?”

张雱听话的点头,“是,我去练功了。”要走,又回过头来交待,“哎,你陪伯母说话吧,莫去厨房了。”解语笑道“好!”

打发走一老一小两个土匪头子,解语回到房中,腻在谭瑛怀中撒娇,“您别只抱弟弟呀,也抱抱我。”谭瑛把一儿一女都揽在怀里,笑咪咪道“一边一个,谁也别抢。”儿女在怀,心满意足。

解语哄安汝绍,“小白和柱子、虎子、小香他们,玩的可高兴了,你听他们的笑声,听到没有?”安汝绍眼睛转了转,又想去玩,又怕谭瑛会走,想了又想也拿不定主意。谭瑛微笑道“去玩吧,娘和姐姐说说话。”“那,我晚上要和娘一起睡!”安汝绍大声要求道,看见谭瑛笑着点头,才放心的跑出去玩了。

“解语,你马上收拾行李,今晚咱们便搬回杏花胡同!”谭瑛板起脸吩咐道。女孩儿家名声要紧,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个年轻男子住在一起,算什么。

“娘,杏花胡同真是不能回去了。”解语坐在谭瑛身边,低低声音说道“我才回京的时候,杏花胡同有锦有卫看守,就没敢回;后来父亲转到大理狱,慢慢的官兵撤走了,我却依旧不敢回去住,娘,您猜是为什么?”

谭瑛没说话。解语自问自答,“因为父亲的官司很是蹊跷!我打听了这么久,根本连头绪都没有。”谭瑛和解语对视一眼,颤声道“你父亲死也不肯跟我说其中原由,我也怀疑,怕是干系重大。”

“既如此,我们断断不能回杏花胡同!”解语咪起眼睛,“我们只能躲在暗处慢慢打听着,把父亲的官司弄清白了,才能回家。”谭瑛沉默良久,叹道“只能如此了。便是不能回家,我们也要另外置买宅子住下,断不能长居此处。”解语笑道“知道知道,我正寻房牙子看房呢,这两日便有准信儿。”

见谭瑛疑惑看向自己,解语猜测是银钱的问题,忙拉着谭瑛,把自己这一向以来的经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红着脸说道“娘,我是有些财物的,那蔡家的珍宝库,也算是不义之财,我和大胡子劫了过来,也算替天行道。”看谭瑛瞪着自己,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谭瑛面沉似水,“速速买了房舍出去住,便是贵了或者不好了,也都顾不得。”解语信誓旦旦,“一定一定,至多两日!”谭瑛气闷的看了她半晌,只得罢了。

当晚岳培如约而至,又拎起张雱打了一顿。沈迈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墙头,冲着岳培叹气,“你这种教法笨死啦,怪不得阿雱这么多年都没长进。”

张雱颇为生气,“不是说好了你要藏起来?不守信用!”沈迈笑道“我便是不过信用,怎么了?你小子失信过我多少回了,回回答应跟我学功夫,回回跑掉。”

张雱想要反驳他,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解语在旁笑吟吟说道“要盟也,神不听。”你回回都是抓住大胡子拿刀逼着他答应的,那也能算呀。张雱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沈迈冲解语翻了个白眼,这伶牙利齿的小丫头就会耍嘴皮子,偏偏阿雱这傻小子吃她这一套,真气死人了。

岳培微笑拱手为礼“沈老先生,多年不见。”沈迈并不正眼看他,仰头看天大喇喇说道“阿雱我带走!你教不好他!”看看好好的孩子让你教成什么了。

张雱生气的推了沈迈一把,“你胡说!”沈迈也推了张雱一把,“我没胡说!”一老一小倒像是小孩打架,解语在旁看得直摇头,有岳培,再有沈迈,难怪大胡子二十出头了还像个大孩子般稚气。

岳培话说得很客气,“沈老先生若能长驻京城,亲自教导无忌,是无忌的福气,在下求之不得。”这意思也就是你想教我儿子可以,我很欢迎,但是你要留下来教,带走可不行。

沈迈呸了一声“傻子才长驻京城!”等着被抓呀。岳培微微一笑,“旁的大话我不敢说,但凡是在当阳道,岳某总能保你平安无事。”

28

沈迈怪笑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张雱拉拉岳培的衣襟低声嘟囔,“我跟您学,不跟他学。”从小到大被他抓走多少回,烦都烦死了。

岳培望望一脸稚气的爱子,微笑道“我无忌孩儿似浑金璞玉一般,天然质朴,善良敦厚,实是天下第一等良材美质,沈老先生您说,是也不是?”这么好的孩子,值得你留下来悉心教导。

沈迈怒道“阿雱哪有你说的这般好,分明就是个实心眼的笨蛋!还好心肠不坏,要不他这幅傻呼呼的样子,谁理会他!”

“笨蛋”“傻呼呼”?张雱指着沈迈喝道“你答应过不骂我的!”挥拳打了过去。沈迈笑道“傻小子,你这打法不对!”轻轻巧巧把他拨开。

行了,傻子教笨蛋,正合适!解语在旁笑吟吟看了一会儿,听得岳培缓缓说道“傅侯爷此番征战甚是凶险呢。”哦?解语疑惑,沈迈逗留京城,他凶险什么呀。不是说陕西唯一可怕的,是沈迈?

“沈迈在泽山经营十几年,部下训练有素,非寻常山匪可比。”岳培语气温和缓慢,“即便没有沈迈,泽山也不可小觑。更何况,朝廷大军若逼近泽山,沈迈是必定会赶回去的。”

“那便不逼近泽山,”解语笑吟吟说道“出了京城慢慢晃,一路遭遇流匪,打些零星小仗,休整休养,三五个月的也到不了泽山。”或者绕过泽山打别处,陕西又不止泽山一处盗匪。

岳培笑笑,没说话。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沈迈喜笑颜开跳出来,“阿雱学得不错!”十几年了,终于能如愿教徒弟,高兴一点在所难免,又见解语十分客气的请他享用茶水点心,更乐了。这小丫头不错,尊师重教啊。

岳培仔细看着张雱调匀了呼吸,含笑问道“无忌可觉得疲累?”唯恐沈迈教得过于刚猛。张雱一屁股坐在岳培脚边,头靠在他腿上,抱怨着,“爹爹,他比您还狠呢。”岳培难得看见儿子跟自己这般亲近,心中激动,伸手轻抚他头顶,安慰道“无忌,练功便是这样,是有些苦的。”

无忌这些年来都是自由散漫惯了,并没人十分约束过他,乍一紧张起来,能否吃得消?见爱子靠在自己腿上烦闷的样子,岳培心疼得要命,差点冲口说出“咱们不练了”。

却是终究没有说出口。无忌一日日大了,总要靠着自己创出一番事业。除了嫡长子岳霁能继承爵位做靖宁侯,有岁俸,有福禄田功勋田,守着祖业也能过日子,其余的儿子们都要自己挣功名的,包括岳霆,包括张雱。

岳培一向钟爱无忌,纵容无忌,像娇惯小孩子般任由无忌胡闹,直到无忌带了解语回京,岳培才猛然惊觉:无忌长大了。他知道爱慕姑娘家,想要娶妻成家,他,是个大人了。

既已是个大人了,既已执意姓了张,那无忌便要自己撑起一个家庭,一个男人什么本事都没有,何以成家?在傅深以死要挟谭瑛之后,岳培陡然有了危机感:傅深这般死缠烂打,说不定最终会如愿以偿;若解语认回傅家,无忌这样既没有家世又没有才干的男子,可入不了傅深的眼!娶不到傅家的嫡长女!

当天岳培便冲过来逼张雱练功。不练不行了,这死心眼的傻孩子,好不容易动心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他如愿娶了心上人为妻,不管解语姓安,还是姓傅。

“你不是说,要好好练功,超过霆儿?”岳培用了激将法,果然张雱来劲了,“那是!我一定要超过他!”一脸殷勤的询问,“爹爹,照这么练,我什么时候能超过他?”岳培忍俊不禁,大笑道“十年八年的,大概其差不多了。”

“不能够!”张雱直起身子,不服气的嚷嚷着“十天半个月的也就成了!足够了!”岳培息事宁人的拍拍他,“好好好,十天半个月,十天半个月。”心里想着,若是两兄弟真要比,少不得要交待霆儿,务必让着点弟弟。说来霆儿这孩子也真懂事,上面是不争气的大哥,下面是爱捣乱的弟弟,从来都是他退让。这孩子,不容易啊。

张雱重又靠回岳培腿上,“爹爹,解语要搬走,我不想让她走。”岳培微笑道“这好办。你左邻这家是蓟州卫所指挥使厉家,正要出手房子呢,让解语买下这家便是。”

张雱大为高兴,左邻的房子和自己家只隔一道墙!将来不用跑远了,翻墙过去便能看到解语;私兵也可以借给解语用,不用跑远;真好,真好。

张雱颠儿颠儿的跑到解语,兴冲冲把这事说了,解语笑盈盈,有这么好的事?当阳道的房舍很难买呢,住在这儿的人家非富即贵,极少有人会出手的。次日张雱便陪着解语去邻舍看了。厉家要举家回乡,急于卖房子,只见了一面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一切全都谈妥:解语付现银,当日便到官府办文书,次日即可入住。

解语有些晕晕乎乎的,直到把房契拿在手中看了三遍,还有点不大敢相信这是真的:在这个时代,买卖二手房手续如此轻松简便?

下午解语是为一个房契激动,黄昏则是为一堆房契而激动:有朱雀大街的,有西郊的,有别院,有铺子。

“他给你的,”谭瑛淡淡说道,“依我说,你竟是收下吧。你若不收,他反倒难受。”何苦跟个即将出征的将军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