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客气说道“哪有我作主的道理,婶婶只问爹爹吧,自然是由爹爹作主。”我爹爹都已经替我看好了,不劳你们费心。

李氏大是惊奇,啧啧称赞道“哥儿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从没见他这么有礼貌过。太夫人也称赞,“哥儿变了个人似的。”顾氏、齐氏跟风称赞,“是,懂事了,变好了。”

张略略皱眉,这些人真是不讨人喜欢。解语说过的,“若要贬低一个人,便夸奖他变好了!”说他如今变好了,便是在隐隐指出他之前很不好。

这时,幸亏岳培回来了。岳培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后来还跟着岳霆,和两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八岁的岳,六岁的岳雹。这下子屋里更热闹了。行礼厮见毕,岳、岳雹一边一个把张拉到一边,悄悄追讨旧账,“无忌哥哥,你上回答应过要带我们到郊外玩耍,说话要算话。”张不屑瞥了二人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只挂住玩耍!

“老大,圣上要你三个月内靖清匪患,这可如何是好。”太夫人拉着岳培,很是担心。岳培微笑道“哪里用得了三个月。娘,您放心,一两个月的儿子便能凯旋回京。”

太夫人大喜,自己这长子从来都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这回又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成了,放心了。“老大,你一定要当心,不可轻敌。”太夫人虽是高兴,还是殷切交待了一番,岳培一一答应。

当晚岳坦一家也在,太夫人看着一屋子的儿孙,心中宁静满足。只是可惜老大要去陕西剿匪,不过没事,老大说了,连三个月都用不了,便能凯旋回京。

一直到太夫人困倦了,众人才告辞了出来。岳坦跟着岳培去了书房,“大哥!”岳坦愧疚的叫道。他再怎么不务正业,也知道岳培这场仗不好打,什么“用不了三个月”,无非是宽太夫人的心。

岳培叹口气,“老四,以前你怎么样都成,往后可要勤谨些。你和弟妹都搬回府中住罢,便是不做旁的,陪陪娘亲、宽慰宽慰她老人家也是好的。”两兄弟尚未分家,却任由弟弟在别院住着,这些年来弟弟也是散漫够了。这往后怕是不能够再如此。

岳坦连连答应,“是,是,我们这便搬回来。”别院其实也真的不能长住了,如今京城中渐渐乱了,还是靖宁侯府高宅大院、私兵守护的住着更安心。

岳坦出去后,岳霁被唤了进来。“霁儿,你如今且收收心,在家中守着祖母、孝顺祖母可好?”岳培温和说道“父亲出门后家里要靠你了,霁儿,你是靖宁侯府世子。”不用再频频出门赴什么文会诗会花会了吧,其实不就是一帮花花公子聚在一处无病呻吟。

岳霁羞愧的答应,“是,父亲。”平时不觉得,父亲这一要出远门,真是没有主心骨似的。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了,真丢人。

岳霁临走,岳培微笑说道“我还没有嫡孙呢,霁儿,父亲盼着早日抱上嫡孙。”岳霁身子颤了颤,低头沙哑着声音回道“是。”匆匆走了,像逃跑一样。这孩子!岳培看着长子的背影,爱怜的摇了摇头。

接下来轮到岳霆。他还是坚持,“父亲,我跟您一道去。”上阵父子兵。岳培摇头,“霆儿,父亲知道你孝顺,可是不成。你两个弟弟尚小,只会淘气;你四叔,你大哥,都是素日不管事的。若你也离开京城,靖宁侯府便没了主事之人,如何使得。”如果岳霁是个争气的,岳霆倒真是可以跟着自己一起去。

岳霆咬咬嘴唇,“还有无忌。父亲,让无忌回府住着,我陪您一道去陕西。”沈迈是个厉害人物,可他和父亲一样,年纪大了。若和自己这年轻将军打,沈迈未必是对手。父亲、傅侯爷、沈迈,年纪都大了。

无忌?岳培苦笑。无忌知道自己要和沈迈打仗,会如何?沈迈对他命根子一般疼爱。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师父,这实心眼儿的孩子还不知如何伤脑筋呢。

张把岳、岳雹哄回房睡觉之后,自己跑来了。“爹爹您放心去陕西罢,我在京中一定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做。”张兴高采烈说道。解语说了,先不要告诉爹爹,也不要告诉沈迈,只要我和她心中有数便好了。

这什么孩子,岳培纳闷了。岳霆鹰隼一般的眼光狠狠看着张,这没良心的,让父亲“放心去陕西罢”?陕西那最大的盗匪头子,你的师父,很难打!“无忌,”岳霆声音冰冷,“若是父亲和沈迈对敌,你盼着谁赢?”

67

“我盼着他们不打!”张气呼呼叫道。我盼着怎么样有用不?问的都是废话!我盼着他们不打,他们能不打么?岳霆瞪着他,他也瞪着岳霆,两兄弟的目光中都有怒火。岳霆觉得“无忌没良心,不向着父亲”,张觉得“回回都是你多事”。

岳培招手,“无忌过来。”张生了会儿气,想起来答应过解语要装乖孩子,耷拉着脑袋来到岳培身边,低低叫声“爹爹”,不耍性子了。岳培微笑道“爹爹不在京中,若无忌再胡闹,那更是无人管束了。”张低低嘟囔了一句“不胡闹了。”真不胡闹了,我做正经事。

“爹爹今儿还见过你上峰胡统领,他说你这阵子当差勤勤恳恳的,很用心。”岳培很是欣慰,“无忌,往后你用心搏个前程出来,爹爹也放心了。”将来有份差使,有当阳道的家业,再娶房顺心媳妇,无忌小日子定能和和美美。

张今晚很乖巧,不管岳培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把岳培哄得很高兴,笑咪咪夸奖,“我无忌长大了,懂事了。”岳霆在旁“哼”了一声,他长大什么,懂事什么,连钦命要犯也敢劫!更胡闹了!

张冲岳霆翻个白眼儿,偏你多事!并不理会岳霆,又在岳培面前装了半天乖孩子,回房歇息去了。岳培含笑问道“父亲一个多月不在家中,无忌又做什么了?”看次子气愤的模样,分明是无忌又有所作为。岳霆忍不住把前些时日的事一一说了出来,“父亲,无忌真是胆大包天!”眼中没有君父,令人头疼。

“安大人的事,我听说了。”岳培沉吟道,“不管怎么说,报个病亡然后隐姓埋名的过日子,总比真折损了性命强些。”他在朝中听说的是安瓒“突发时疫病亡”,其余五人还在流放途中。

岳霆大为震惊。难道忍辱偷生会比慷慨就义要强?岳培温和说道“霆儿,若是我有朝一日落了难,你会怎样?难道会任由父亲被流放至苦寒之地受死?”岳霆急急道“怎会?父亲怎会?”那是万万不会的,父亲一定不会沦落到安大人那般境地。

岳培微笑道“可安大人真是到了那个地步。霆儿,你说解语做人女儿的,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岳霆踌躇起来,岳培笑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些羡慕安大人。你看人家的女儿,多能干,多孝顺。若是换作我是安大人,哪个女儿能这般为我?你大姐是不用想了,如今一心一意为夫家效劳;阿雪和阿雯也不用想了,两人连自己都顾不住呢,还指着她们照看父亲?”

岳霆心中不是滋味。怎么父亲会羡慕安家有好女儿,难道岳家没有好儿子?岳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怎么父亲总想着自己会…?“父亲,朝中有何变故?”岳霆沉声问道。

岳培微微一笑,“无甚大事。”不过是皇帝发了怒,命令将各地“剿匪不力”的将领召回京,由兵部处置。

听岳培这么一说,岳霆手脚冰凉。由兵部处置?兵部尚书赵子泰,从来都是唯杨首辅之命是从,交兵部处置,即是交杨首辅处置。杨首辅气量并不大,又很会看圣上的脸色。这批将领既然遭圣上厌弃,怕是前景不妙。

“这其中,有傅侯爷呢。”岳培淡淡说道。岳霆神色惨然,什么亲生骨肉必要认回傅家,什么岳家次子当娶傅家嫡长女,如今统统都没用了。傅侯爷已是日暮西山,六安侯府往后,怕是一蹶不振了。

“人生的际遇,实难意料。”岳培悠悠说道“霆儿,往后究竟是个什么局面,谁知道呢。”变数一定会很多。这样纷乱的局势下想要保全靖宁侯府,还要多费些思量。

岳霆苦涩说道,“父亲在前方征战,儿子却在京中安坐,总觉得于心不忍。”岳培语气不容置疑,“父亲是受命征战,推辞不得;霆儿在京中可不只是安坐,定要耳聪目明才好。”只闷着头打仗可不成,必须要知道京中动向。

岳霆怔了半晌,郑重允诺,“是,父亲。”

父子二人出了书房,岳霆把岳培送回主屋,方回自己院子。

岳培回房后,顾夫人正心神不安的坐在灯下。“侯爷回来了。”见丈夫回来,顾夫人忙站起身迎接。岳培拉着她的手坐下,“有几件事要交待夫人…和四弟、四弟妹一道住着,和和睦睦的,也让太夫人心中舒坦…有事常跟霁儿商量着些,他是世子,推不得许多…无忌的亲事我已定下了,只等我回京便替他下定过礼…儿、雹儿的功课不可松懈,不可一味由着他们淘气…”

顾夫人一一答应了,滴下泪来,哽咽道“侯爷此去,定要小心。”她自成亲以来一直和岳培长相厮守,一旦分离,心中自是凄惨。岳培替她拭去泪水,柔声安慰,“过不多久便回来,勿多想。”

这晚的靖宁侯府,人人心中都有些沉重。岳培不错是能征惯战的名将,可他已经十几年没有真刀真枪的打过战了。

六安侯府,则又是一番景象。太夫人和鲁夫人都不太在意傅深在陕西的战报,她们自年轻时便习惯了丈夫、儿子常年征战在外。不管打的是什么仗,总之女人和孩子在家中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侯爷又来了亲笔信,”大姨娘抿嘴儿笑道,“还送回来您喜欢的上好宣纸和徽砚,新出的宫花缎、蜀锦、毛锦,侯爷真孝顺您。”走的时候还赌着气呢,这才几个月功夫,又是“母子如初”。要说太夫人还是有本事的,当年那样丑陋可怕的事抖了出来,太夫人不费吹灰之力,又能尽数扳回。

太夫人矜持的笑笑,并不说话。什么谭瑛,什么傅深心爱的女人,甭管她是谁,遇到老娘都要让让!老娘怀胎十月生养他,全部心血都在他身上了,到头来他娶了媳妇忘了娘?他敢!

大姨娘替太夫人念信,念完了,笑道“侯爷真是记挂解语,这一封里头,倒有四五处提到她。”这也奇怪了,一天没养过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儿,至于么?

太夫人歪在蹋上,闲闲说道“那倒不稀奇。不只深儿希罕这丫头,我也希罕她。这丫头脾气大,本事也大!那倔脾气真是和她爹很像,是我傅家的孩子。”虽在安家长大,却没有小家小户的畏缩之气,爽快得很。

大姨娘陪笑道“姑母和侯爷都说好,那必是好的。”又凑趣道“既如此,快些把姑娘认回来,祖孙父子团聚,是何等美事。”

太夫人微笑道“不急。等深儿回京,再作道理。”谭瑛倒可以不必理会,只是解语这倔脾气,让人没法子可想,还是等傅深回来吧,是他闺女,自然该他想辙去。

大姨娘寻思了下。她在府中时日最久,人头最熟,各院的风言风语没她不知道的。鲁夫人担心解语认回来抢了解意嫡长女的身份,抢了解意的好姻缘,一直设计要将解语重新嫁回蔡家的事,她自然也略有风闻。是管,还是不管?大姨娘犯了嘀咕。若不管,由着鲁氏做成了,将来傅深回来少不得发作一番,说不准儿鲁氏侯夫人之位不保;可若不管,鲁氏还是做不成呢?自己岂不是少了一份功劳。

寻思再三,大姨娘还是陪笑说道“姑娘若认回来,可是比大小姐大上几个月,到时大小姐岂不变成了二小姐?再说了,姑娘曾和西京蔡氏毕过姻的,听说蔡氏如何在定府大街住着,又拜了宫中大太监做干孙子,气焰嚣张。若蔡氏人心不足,寻到姑娘处,姑娘岂不难过了?”

太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略一思忖,便知道是鲁夫人或是傅解意暗中和蔡家勾结要设计解语,太夫人冷笑道“这等事,我可管不着!解语若是个精明的,自然能躲开了去;若是个笨的,我理她做甚!”西京蔡氏是个什么东西,若连这等不上台面的人家也斗不过,不配姓傅!

大姨娘紧紧攥住手中的帕子。二十多年了,怎么还是不明白她这份狠辣?明明方才还说希罕解语,一下子又说解语被人陷害她管不着!这死老太婆,这死老太婆!

大姨娘陪笑在太夫人处服侍至晚饭后方回自己院子。傅子济已是急得团团转,“您怎么才回来。”上前迎着大姨娘,埋怨道。

“什么事这般着急?”大姨娘嗔怪的问他,傅子济喝退了丫头侍女,低低声音叫道“听说圣上今儿发了怒,父亲有剿匪不力之罪!”平常时候打了败仗也不是光彩事,何况又赶上圣上动了怒,不知有什么灾祸等着呢。

“急什么,”大姨娘强作镇静,“咱们这样人家,除非造反,没有夺爵毁券的道理!便是打了败仗,也只是你父亲一人有罪!”连累不到全家的。

傅子济跺脚道“您不明白!”并不是六安侯府还在,便会一切照旧。有个威风凛凛打胜仗的侯爷,和有一个被圣上申斥、入罪的败军之将侯爷,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傅深罪名一定,自己还有出头之日么?

“你才不明白!”大姨娘咬牙道“咱们偏房庶出,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侯府的荣华富贵?侯府若没有荣华富贵了,分家便是!到时咱们手中有银钱,还怕没有好日子过?”自己攒了不少,都为儿孙留着呢。

傅子济叹息了一场,埋头跟大姨娘计算起手中的产业,连夜把大姨娘的贵重大毛衣裳、首饰等运送到府外自己早已置好的私宅处,藏了起来。

鲁夫人却还不知道这信儿,满脑子计划着怎么“把解语嫁了”“不能让她挡解意的路”。蔡家那小子也太笨了,你曾经拜过花堂的妻子,居然弄不回家去?你就笨死吧。

“去跟他说,”鲁夫人发了火,厉声喝道“便是强抢了去,也不碍事!一个犯官家的女儿,有谁替她出头?她那不争气的老子已是病亡了!有宫中他那干爷爷在,他便是跋扈些,又有谁敢管?”现放着宫中大太监做干爷爷,连自家媳妇也不敢动?

蔡新华又果然蠢蠢欲动起来。是啊,安瓒都已经死了,安家没人了!飘飘然一阵子后,想起上回被打之事,蔡新华熄了火。打不过人家呀,这可怎么办。

“这可何难!”最后蔡新华犯了狠,解语总有出门的时候,等她出了门,我可就不客气了!便是强抢回来,有干爷爷他老人家在,谁敢放个屁?哪家官府敢管?蔡新华下定了决心。

68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蔡家,不止做丈夫的心思龌龊,做妻子的也是心肠歹毒。蔡新华之妻蒲氏初到京城不久,蔡新华又轻易不许她出门,是以她在京中并没有什么相熟之人。蒲氏恨恨想道,“若是有那么一个两个相熟之人,安解语,我泼你一身脏水,让你再也出不得家门!”旁的都不提,只要把她在西京被弃婚之事到处宣扬宣扬,已是够难堪的了。

难不成没有相熟之人,便惩治不得她?蒲氏想起蔡新华那一身伤痕,满心的不忿,“难道白白打了我男人不成。”思来想去,蒲氏定下章程:一个,是命人请了位说书先生,把安解语被弃婚、被卖为婢妾之事,在安家门前设桌案大讲特讲;一个,是命人请了位嘴碎、大嗓门的媒婆子,请她到当阳道安家提亲,“一女不事二夫,贵府千金原是嫁过我家相公的,如今我愿重金聘贵府千金为妾室”,你不愿作妾,我偏要去提亲。便是最终不能如愿,也要恶心恶心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有好几位说书先生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推拒了,“伤天害理,伤天害理”,哪能明公正道的去到人家门前,讲述姑娘家的亲事?这不是要姑娘家的命么,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但还是有一位见钱眼开的,被黄澄澄的的金子晃花了眼睛,眉开眼笑答应道“定不负所托!”赚了这笔钱,便是被打上一顿,也值了。这要是靠说书,得说上多少年,才能赚这么一大锭金子。至于那姑娘,管她呢,“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她若守着闺训,安安分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会有人诋毁她。

至于媒婆,更是好办。只要有钱,没有媒婆不敢去的人家,没有媒婆不敢说的话!媒婆拿过金子来咬了咬,喜气洋洋答应“您就等我的好信儿罢!”不就是过去一户人家说个偏房?成,我去!说媒这事么,说不说在我,应不应在人,反正我只管说去。

蒲氏早已算计好了:安家不是有人有兵么?便是有兵,也是等说书先生讲过之后他们才会匆匆出来,不过是发顿脾气,把说书先生打上一顿而已,可说书先生的话定是已被人听去,沸沸扬扬的传开了!只要能让安解语没了名声,这些都不值什么!“告诉那说书先生,只管大着胆子说去,”蒲氏笑吟吟吩咐道,“治伤的银钱,蔡家给!”

安家也不能不让媒婆进门。媒婆到了安家,便是不做旁的,至少气气安家那帮黑心肠的!打我男人,白打的不成?蒲氏扔下一锭白银,吩咐媒婆,“这是额外赏你的!到了安家,只管大着嗓门叫唤,务必要让左邻右舍都听到了!”或是在大门外叫唤也好,听到的人会更多,安解语名声会更臭。

蒲氏在家中左看右看,“鲁嬷嬷服侍少爷最久,性子最沉稳,去盯着这两人,不许他们敷衍了事!”鲁嬷嬷俯身答应了,哎,这位安姑娘真是命苦,又要受这番折磨。真是红颜薄命啊,越是红颜,越是薄命。

蒲氏笑吟吟看着媒婆扭着屁股走出蔡家,安解语,我要你身败名裂!到时你名声臭了,没人要了,我便花上三五百两银子买了你来,日日夜夜羞辱于你。跟我抢男人,你也配?表哥是我的,一直是我的,知不知道?蒲氏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暗恋蔡新华的辛苦,想起姑母曾经无奈的劝自己“公婆定下了安家,那是官家女孩儿,退不得的”,想起自己曾经吃过的苦,恨得牙痒痒。都怪安解语!

蒲氏想像着说书先生和媒婆到了安家,安解语定会气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不由得仰天大笑。安解语,你也有今天!只是,蒲氏等来等去,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说书先生和媒婆带来捷报。不只如此,鲁嬷嬷也不见人影。

“怎么还不回来?”蒲氏皱皱眉头,鲁嬷嬷一向是个稳妥的,这是怎么了?命心腹丫头春红,“派人去安家看看。”春红恭敬应了,出去使了人到当阳道,看是怎生个情形。

没多久人便回来了,“风平浪静的,什么也没有。”私下也给街角一个乞丐塞了几个大钱儿,打听过了,“今儿什么也没有,太太平平的,没有什么说书先生,也没什么媒婆。”

蒲氏不信,明明人是派出去了,难道他们敢拿着银钱跑了不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可都有家人呢。便是说书先生和媒婆敢跑,难道鲁嬷嬷也会跑?

当晚,“他们”的家人便来了,哭着喊着,“还我亲人!”一大早起还兴兴头头的,“蔡家有笔大买卖。”这天都黑透了不见人回家?!“定是被蔡家害了!”“还我夫君!”“还我妻子!”“抓这贱人去见官!”说书先生原是穷得急了,才会做这冒险之事。家中妻子、儿女已是饿得两眼发花,这会子只抓住蒲氏不放,口口声声“还我夫君”“还我父亲”。

媒婆的家人则很强悍。一个丈夫,一个年纪老大又不务正业的儿子,都是地痞流氓一般,一头吵吵着“还出人来!”一头眼睛骨碌碌乱转,看着屋中值钱的物事,寻思着要哪件好。

凑巧这晚蔡新华出门谋划抢人的事,没回定府大街,蒲氏没了丈夫支应,地头又不熟,着实吃了亏:里正来是来了,却是板着个脸,“既是你家用人,人呢?”媒婆还能说使出去说媒了,说书先生呢?难不成你用了说书先生,是上别人家说去?理上说不通啊。

直闹了大半夜。最后作好作歹,每家先支了两百两银子,“当家人若不在,他们可吃什么?”里正一脸公允。其实说书先生和媒婆家哪用得上两百两银子了,不过是借机敲诈。蔡家又谢了里正一百两,信誓旦旦“且宽一宽,明日定能把人寻回来了。”里正银钱到手,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说书先生和媒婆的家人都有眼色,出了蔡家便偷偷塞给里正一块银子,里正掂了掂,满意的笑了。

这夜蒲氏夜不安枕,表哥怎么还不回来,表哥我怕,我怕。春红等丫头守在蒲氏床前,屋中烛火通明的,蒲氏还是面无人色满脸惊恐的嚷嚷“我怕”。不过一夜之间,她已不复是美丽娇艳的少妇,憔悴得仿佛老了十几岁。

大丫头春红和夏红互相看看。这是报应吧?弃婚的是蔡家,纠缠不清的是蔡家,如今又想着要毁姑娘家的名声,那不等于要人家姑娘的命么?

“做了坏事,该有报应。”秦王府书房中,秦王冷酷说道。胡大夫会意,“属下知道该怎么做。”退了出来,吩咐“了结这两人。”

一个说书先生,一个媒婆,这等人不足惜。只是,王爷什么时候使人埋伏在安家附近的?这般关切起姑娘家的名声,王爷这是?胡大夫拭拭头上的汗,没敢再往下想。

“这两人,趁着天黑扔到定府大街蔡家门前。”胡大夫气定神闲命令道。不想了,不想了,做正事,做正事。若想活得长久,不该管的莫管,不该想的莫想。

“娘,”秦王独自一人,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您看,也有跟您一样被人冤枉被人抛弃的女子,跟您一样处境堪忧。我帮帮她,您说好不好?”

秦王,原是宫女所出。先帝曾在一个炎热的夏季,偶尔路过慈宁宫偏殿,见到一位相貌清秀可人的小宫女,一时有了兴致,便“幸”了。谁知春风一度,小宫女便怀了孕。

可怜这位小宫女,皇帝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先帝宫中风头最劲的是淑妃。皇后无子,性情柔弱;淑妃有子,性情娇纵。小宫女甫一怀孕,皇后心喜,淑妃翻脸,“这贱人是如何有孕的?”

幸亏有“起居注”。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有记录,他那天在慈宁宫做了什么,当然也有记录,赖也赖不掉的。

淑妃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位姓纪的小宫女生下一名男婴。其实这小宫女既没有家世,又没有才华,皇帝对她也不看重,可淑妃看她不顺眼,“竟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勾引了皇上!”

这份不满一直持续了好几年。本来皇帝如果还对小宫女母子二人不理不睬的,倒也还相安无事,偏偏皇帝又“偶尔”看到年幼的儿子,来了兴致,“这孩子像我!”小小年纪,也不怕人,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皇帝看,嫩声嫩气问着“您是陛下?是我父亲?”

皇帝心酥酥的,抱起幼子,大笑起来。小宫女在一旁温柔羞怯的笑着,皇帝一手抱儿子,一手拉住她,满意说道“你给朕生了个好儿子。”

次日,皇帝下旨,“宫人纪氏,温柔淑婉,侍奉勤劳,甚得朕心…且育有皇八子…”册封小宫女为德妃。这下子,淑妃恼了。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宫女,跟她并肩?

小宫女虽然做了妃子,可她在宫中毫无势力,她也不懂,不会。很轻易的被设计了:与侍卫有染。那侍卫恰好是她同乡,在她做宫女时是见过面的。

皇帝皱皱眉,任由淑妃处置了。这宫中,很多事务是由淑妃作主,而不是皇后。淑妃处置完情敌,又想起那小男孩,不过小男孩已被皇后抱走了,“我无子,他失母,正好相依为命。”皇后楚楚可怜的央求着,皇帝答应了。

淑妃只好罢了手。她再厉害,也不能闯到皇后宫里要人去。于是,小男孩,先帝最小的儿子,得以在中宫教养长大,长大后封为秦王,就藩太原。

秦王想起年幼时母亲温暖的怀抱,流下泪来,“娘,娘。”皇后,如今已是太后了,倒是对他一直很好,可也不是亲娘。那温暖的怀抱,只有亲娘才会有。

“娘,她跟您一样处境很悲惨,可她不认命,一直不认命,”秦王想起今日才听到的故事,心中酸楚,“您也该跟她一样,不认命啊。”您那么轻易的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很孤单,很孤单。

“娘,那个淑妃已经死了,可她儿子还活着。”秦王温柔斯文的说道“我杀了他给您报仇,您说好么?”

69

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口中严严实实堵着块抹布的鲁嬷嬷,解语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想不到,一向和善的奶娘李嬷嬷也有这般凶狠的时候。

李嬷嬷和丈夫李大牛一起出门替儿子李峰买笔和墨,回家时却在街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西京蔡家的鲁嬷嬷吗,当日在尼庵威逼姑娘和自己的那个?李嬷嬷拉拉李大牛,低声告诉他“前面那女人很坏,姑娘差点被她们害死”,想起解语曾经吃过的苦,李嬷嬷眼圈红了。李大牛不假思索的说道“这好办,眼下她单身一人。”夫妻二人一人把风,一人作案,在僻静处李大牛一闷棍将鲁嬷嬷打晕,装进麻袋中扛回后花园。

“您打算拿她怎么着?”解语看着满眼哀求、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的鲁嬷嬷,硬着头皮问自家奶娘。这就是个小喽好不好,您捉回她来,咱们还得养着她呢。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如今米面可是贵得吓人。

李嬷嬷朝着鲁嬷嬷狠狠啐了一口,“呸!当初你是怎么猖狂的?是怎么逼迫我家姑娘的?你也有今天!”说什么“此一时彼一时”,要我家姑娘认命。想起尼庵中鲁嬷嬷趾高气扬的模样,李嬷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姑娘,她在街角鬼鬼崇崇的,不知又打什么歪主意!依我说,咱们也不打她也不骂她,只清净绑着她饿上三日五日,惩治惩治她,也是好的。”

解语失笑。敢情自家奶娘费了这么大劲把人掳了回来,就是想饿她个三五天?解语笑着对李大牛说道“烦您把她口中的抹布拿开。”这人既然在安家附近徘徊,总要问问她的来意。

李大牛一边不情愿的把鲁嬷嬷口中的臭抹布拿了出来,一边忿忿说道“什么饿上三五天,既是从前害过姑娘的,至少要打上一顿方好。”打得她长记性,往后不敢再胡乱欺负人。

鲁嬷嬷素来有些体面,这时做了阶下囚,一点脾气没有了,“安姑娘,我不过是做下人的,奉了主人之命而来。”不是我自己要来的,真的不是,“我家少奶奶有命…”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

藏着掖着也没用呀,这会子说书先生和媒婆该是已经到了,反正安姑娘迟早会知道。不如跟她说了实话,自己也少受些皮肉之苦。旁边这大汉粗粗鲁鲁的,手里拎着根粗粗的木棍,不定什么时候就招呼过来了。

“还有什么?”解语笑吟吟看着鲁嬷嬷,笑吟吟问道。这法子若对付土生土长的姑娘家,真是恶毒至极。若是对付自己,那可还不够。还有没有别的招数?

鲁嬷嬷迟疑片刻,犹犹豫豫说道“听我男人说起,好似少爷也在谋划什么,也跟姑娘有关。”她是蔡家世仆,和她男人一起随蔡新华来京城的,都是亲信。“到底是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只隐约听过一两句。”反正都是不入流的下作手段。

这边李嬷嬷一头骂着“黑心肝没王法的!”一头急急奔了出去,唯恐真有什么说书先生、媒婆来败坏姑娘的名声。只是她奔了出去,到门房看看,却是静悄悄的什么人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说书先生,也没有什么媒婆。

“警醒些,”李嬷嬷吩咐门房,“若有什么不认识的人来捣乱,直接捆了。”甭跟这帮人客气。门房连连答应,“是,您放心吧。”邻舍有私兵能借,谁来捣乱咱都不怕!

李嬷嬷回至后花园,告诉解语“什么人都没有,一切如常。”鲁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尖叫道“怎么会,怎么会?”自己尾随说书先生和媒婆出来的,他二人确确实实到了当阳道!都这会子了,如何还不发作?难不成金子银子都不想挣了?

解语若有所思的看着鲁嬷嬷,慢吞吞对李嬷嬷说道“这人便交给您了,由您处置罢。只是莫弄出人命,有伤天和。”想饿她几天,或打她一顿,都成。只是她可恶归可恶,到底也没犯下死罪。

鲁嬷嬷大惊,交给这两人处置?那还能有自己的好?她刚开口央求,“安姑娘…”已被李大牛手疾眼快的又拿着抹布塞住了嘴。李大牛搓着手,憨憨的笑道“姑娘放心,咱不打她,不打她。”李嬷嬷也承许了,“不要她的命。”

解语笑笑,离开后花园,缓步走回房中。蔡新华还有什么恶毒主意,这倒在其次。说书先生和媒婆被谁弄走了,这个是要紧的。当阳道附近有人监视?会是什么人?。看来像是没有恶意,可是实情究竟是什么,谁知道呢。

谭瑛把她叫了过去,简短告诉她,“傅深剿匪不力,圣上下令就地解职,押回兵部受审。”杜侍郎和杜少卿这两个不怎么亲近的舅舅都有信过来,特特的提及此事。杜侍郎信中还颇有些“阿瑛有先见之明”的意思。

“不只傅深一个,福建山东等地也是一样,十几名总兵官全数就地解职,押回兵部。”谭瑛又补上一句。

解语皱皱眉。这皇帝真是不招人待见,一股脑的发落这帮将领,也不怕将领们寒了心,引起兵变?一口气派出五位都督,十万兵马,又一口气连着发落十几名总兵官,这是抽什么疯?根本没这么做事的。

除非…?解语咬咬嘴唇。除非皇帝身边已无一个头脑清明的大臣,只有一帮趋炎附势的小人,不管皇帝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大呼“英明!”再跟着蹿跺几句,奉承几句。如此一来,皇帝还能做出什么正确的决定,越来越糊涂。皇帝十几年没上过早朝了,也极少接见大臣,镇日在宫中研习长生不老之术。既贪财,又怕死,这算是个什么皇帝。

待晚上张翻墙过来,二人秘密商议一番,解语写下一封书信,张亲手绑到信鸽腿上,然后放飞信鸽,“去吧,快去快回。”这是他和沈迈的信鸽,很有灵性。

冬日的京城,天气阴霾。已经连着多少天没见到阳光了?解语抬头望天,心中郁郁。这天倒是李嬷嬷笑咪咪的过来,带来她自认为的好消息,“我让人去蔡家看了,报应,真是报应!”李嬷嬷心肠又不恶毒,饿了鲁嬷嬷一天一夜便把她放了。之后派人一路跟着鲁嬷嬷,看到蔡家不少奇事。

“那蔡家,大早上的打开了大门,便看到门前吊着两具尸首!”李嬷嬷神色兴奋,“姑娘猜猜是谁?一个是说书先生,一个是媒婆!”这下子可热闹了,苦主、里正闹上门来,又经官动府的,蔡家又要支应官府,又要抚慰苦主,偏偏一家之主的蔡新华不知做什么去了,数日不归,蔡家少奶奶蒲氏又病倒在床上。蔡家乱成了一锅粥。

解语轻轻笑了笑,“不是认了宫中太监做干爷爷么,有靠山,出不了大事的。”官府看在太监份上,不过是多诈些银子,抚慰住苦主便罢了,难道会要蔡家以命相偿。

李嬷嬷沉下脸来,“这太监也是的,乱认干孙子,包庇恶人,将来定会不得好死!”好容易蔡家倒霉了,后面还有太监给撑腰!这该死的太监!

“包庇恶人”?李嬷嬷愤愤不平的是这个,解语乐了。太监才是大恶人好不好?可比蔡新华那厮恶多了。

慈圣宫偏殿,太后寝宫。一名身着宫装的中年贵妇缓步走向屋角的红木案几,伸出纤纤玉手,亲自往一盏莲花形状的纯金香炉中投下香屑。幽远的香烟慢慢飘出,令人心旷神怡。贵妇嘴角泛上丝微笑,漫声问道“你主意定了?”

秦王站在下首,声音低而坚定,“是,定了。”贵妇缓缓回过身,她眉目温婉,声音温柔,“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却是我亲自养大的,我待你自是不同。若你真有志向,做母亲的少不了要助你一臂之力。”

秦王缓缓跪下,俯伏在地,“谢母亲。”贵妇伸手拉起他,叹道“祖宗家法,后宫不许干政。原本我不该管这些,只是怜你自幼孤苦。”况且,不能让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江山、万世基业,毁在皇帝手上。看看这天下,如今成什么样子了。

这贵妇,自然是太后了。太后微笑道“自你父亲去后,我这未亡人原本该跟了他去,之所以苟且偷生,只是放心不下你罢了。我又没有娘家,又没有亲生儿女,还贪图什么?”秦王动容,哽咽道“母亲!”

本朝太祖皇帝十分多疑,怕功臣要夺权,怕后宫要干政,怕太监要乱朝纲,各种惧怕。他定下形形色色的制度,例如“皇后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俾预政事。”“皇后之尊,止得治宫中嫔妇之事,即宫门之外,毫发事不得预焉。”并且后妃不选世家大族女子,只选低级小官吏的女儿,或平民的女儿,防范得这般严密,无非是怕外戚专权。

这一点他还真防住了,本朝自太祖皇帝至今已两百多年,真的从来没有出现过外戚专权。外戚,不过是有个“国公”“侯爷”的虚衔,俸禄极高,却不给实差,手中一点实权没有。因此,从来对皇家也没有过威胁。

但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寺人只得奉扫洒之事”,防止太监乱政,却是一纸空文。太监可以做到司礼监太监,秉笔太监,简直是帝国实际上的“丞相”,权柄很大。更别提矿监税使了,那是任何官府都不敢管,也管不了的。

“傻孩子!”太后叹息一声,这个孩子自己从小养到大,知他甚深,“宫中,母亲可以帮你一把;宫外,却是全要靠你自己了。你,可要心中有数。”太后凝视秦王,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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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放心,”秦王神色郑重,“儿子定会部署得妥妥当当。”太后微微一笑,歪在蹋上,和秦王闲话起家常。皇帝、皇后至慈圣宫请安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太后眉目慈祥,秦王一脸孺慕,母子二人说起秦王幼时趣事,都觉好笑。

“母亲宫中这紫玉香炉甚好,”团团行过礼,坐下来叙话,秦王开口要东西,“待儿子回太原时,赏了儿子罢。”太后日常用的多是纯金香炉,只有一尊罕见的由紫色玉石雕成的佛手状香炉,很是精巧可爱。

太后笑咪咪道“什么好东西经了你的眼,我还留得住?你既爱上,便赏了你罢,只是要爱惜物件儿,莫糟蹋了。”秦王笑着谢了,“知道母亲疼我。”

皇帝在旁刚想说什么,秦王又冲他伸手了,“弟弟昨日去兄长宫中,见案上有一只青铜古鼎,看着像是周朝的罢?想必是古物,是值钱的…”皇帝心疼的答应,“便给了你罢。”确是周朝的古物,他这眼神儿还真好,单拣值钱的要。

秦王如愿要到两件珍宝,神色大悦,围着太后、皇帝说了一车一车的好话,把太后、皇帝都逗乐了,“真是小孩子脾气,不过一两件希罕物事罢了,把他喜成这样。”

秦王黄昏时分方出了宫,回到秦王府。如今他的谋士当中多出了一个人:卫念中。和其他文官只是表面上归顺不同,卫念中是真心投靠秦王,急切盼望秦王能成就大业。只有秦王成了事,百姓才有救,大丫儿才有救。

“卫大人睡都睡不安稳,常常做恶梦,”胡大夫低声回禀,“常常一身大汗的醒来,口中叫着大丫儿,大丫儿。”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卫念中牵挂爱女,胡大夫也至为同情。

秦王沉默半晌,方问道“卫大姑娘,是被马衡掠去了?”劫回卫念中等人后秦王派胡大夫查过,说是卫大姑娘被锦衣卫指挥使马衡掠去府中,死活不知。

胡大夫低声回道“是。”马衡平日并不是一个好女色的人,既然对卫大姑娘动了情,想必看守会极为严密。

秦王命令,“使人过去照看着,即便暂且救不出人来,也要她毫发无伤。”胡大夫俯身答应,出来指派人手去了。

秦王独自在房中默默坐了半晌。又是一名处境可怜的女子,任人欺凌的女子。闺中弱女被强人掳去,可还会有生路?

这日过后秦王除进宫服侍太后,便是镇日在秦王府书房中和一帮清客相公们吟诗作赋,或是出门搜罗些古旧典籍,还张罗着“刻出一本书来”。这也是藩王们常做的事,附庸风雅。

偶尔见了皇帝,便是追索古鼎,“是弟弟心爱的”,皇帝一笑置之,不就是一个青铜古鼎么,给他。横竖他服侍太后过了元旦,便要回太原藩王府。这次离开京城,一辈子也甭想再回来。

秦王和普通进京的藩王一样,搜罗奇珍异宝,字画古董,一车一车的装好备好,等着带回藩地。藩王们还爱搜罗美女,甚至强抢民女,这个秦王倒没有,众所周知,他不好女色。

山东离京城最近,山东两名原总兵官王力、周军这日被押解回京,进了兵部大牢。王力家人和周军家人探监出来,各各含着一包眼泪。

六安侯府。傅解意微笑对侍女说道“你们全都出去。”撵走侍女后,傅解意十指尖尖捏起房内一件件器物,向地上摔去。直把房中的器物全摔碎了,犹自不解气。

什么?费尽心机讨好太夫人,六安侯府才好了没多久,父亲又被就地解职押回兵部受审?我傅解意何其薄命!

傅解意看着满地的碎片,冷笑起来。难道这就是我傅解意的命?是我命该如些?女人活在这世上,凭的是什么,不就是好命么?任你聪慧也好,美貌也好,都比不过命好的!

侍女们在门外屏住呼息,垂首侍立。过了半晌,方听到傅解意优雅的命令,“进来罢。”侍女们悄无声息的进来,悄无声自把地上的碎片清理出去,陪笑换上新茶,“大小姐喝杯热茶。”喝杯热茶,心里会舒坦些。

傅解意含笑接过茶杯,命令“去夫人那里,说我房中器物损坏了,要换新的。”侍女连连答应,去了鲁夫人处,战战兢兢回明了,“大小姐房中器物损坏,需换新的。”鲁夫人皱皱眉头,这都什么要紧关头,还发脾气,还摔东西?

鲁夫人叹了口气。女儿也是可怜,这府中一位太夫人,几十位姨娘,二十多名庶子庶女,她这大小姐做得不易!由她罢,傅家也不缺这几件物事。吩咐人拿了库房钥匙,命心腹陪嫁嬷嬷跟着去“拣上几件大方素雅的,大小姐素日心爱的。”侍女如释重负,跟着去了库房。

当晚,傅解意泡了回热水出来,侍女给她绞干了头发,小心翼翼服侍她睡下。傅解意躺在香喷喷暖融融的锦被中,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怔怔的留下眼泪。我只能过这样的日子,我只能越过越好!

事在人为!傅解意轻轻揩去脸上的泪水,暗暗对自己说道“我不认命!”不能坐着等死,要想法子。便是父亲不成了,还有兄长在,傅家不能一蹶不振。

第二天傅解意去鲁夫人处请安时,容光焕发,“娘。”鲁夫人满意点点头,“要这般才好。”愁什么,发脾气作什么,打仗的事从来都是这样,谁能一辈子打胜仗。“你外祖父,也是打过败仗的,当时灰头土脸的,过后也便淡忘了。不必放在心上。”鲁夫人宽慰道。

傅解意笑道“娘说的是。‘胜败乃兵家常事’,父亲在陕西也不是打了败仗,不过是盗匪遍地,‘剿匪不力’罢了。大哥在宣府可是打了胜仗的!”宣府、大同一向要天朝军事重镇,常年要备战蒙古人,傅子沐上月才打退过进犯边境的蒙古大裕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