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们在东边儿下棋,隔着一个厅和一间房,外头炮仗声响,难怪言昭华她们没听见,但言瑞谦也不能直接说言书彦是给言修骂回去的,就折中了个说法。

言昭宁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嘴巴也微微嘟起,看着就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言瑞谦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得了言昭华的话就赶忙回去给言修回话去了。

言瑞谦走后,言昭宁才对言昭华开口:“姐姐,你有没有发现,父亲现在只喜欢二哥哥,不喜欢彦哥儿了?”虽然她不聪明,但感觉向来挺准。

“怎么会呢。别瞎想了。”

言昭华自然不能说是,可有眼睛的人谁看不出来,言修对言瑞谦这个长子是越来越看重了,不仅走在哪里都带着他,如今还把言瑞谦给弄到了兵部,要知道,言瑞谦这个年纪,就能入了兵部,哪怕只是个挂名的位置,那也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至于言书彦,在言昭华看来,言修对他也没有不好,只不过,比起从前在两个儿子之间迷茫的时期,现在言修只不过是确定了培养目标罢了。

每每想起这个,言昭华就觉得很欣慰,因为就是上一世,言瑞谦被赶出长宁候府,言书彦做了世子,言修对言书彦都没有这一世对言瑞谦这样看重,而言书彦做了世子,只是让他多了机会吃喝玩乐,接触更多纨绔子弟罢了,言修只是觉得长子不长进,次子虽然也没什么成就,但至少明面上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可他哪里知道,言书彦所做的一切,都被谢氏兜着罢了,若不是谢氏,就凭言书彦在外面的种种行径,早就被言修赶出长宁候府好几回了。

言瑞谦会变成如今这样,虽说她也有一定的原因,但事情最关键还是在他自己的努力,若是他不能在兵部撑下去,那言昭华就是给他再多的鼓励和建议也都是枉然的,而说到底,言瑞谦能进兵部,又和裴宣脱不开干系。

想起裴宣,言昭华不禁也凑到了糊着通透油纸的窗牑前,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想着裴宣此刻正在干什么。

明年年初的时候,恭王府就该带着圣旨来正式下聘提亲了,那个时候,她和裴宣就正式被栓到一起,从今往后,若无人变心的话,便是要一起携手走过一生一世的了,思及此,言昭华心中便不甚甜蜜,嘴角温柔的笑容被言昭宁看在眼中,更加觉得刺眼,转过目光说道:“姐姐在想什么?”

言昭华转头看了看她,勾唇说道:“我在想这片夜空,此时此刻有多少人在看着呢?”

除夕夜的炮仗不会停歇,傍晚的时候,宫里就赐了菜来府里,此时夜空中最亮的烟花地便是极东皇宫之中,今夜是家宴,宫里自然也不例外,裴宣此刻自然也在那片烟花之下,脑中带着对裴宣的美好回忆,言昭华说话都觉得柔情似水起来。

言昭宁对着天空沉默片刻后,才对言昭华说道:

“姐姐将来想替我找个什么样的姐夫呀?”

因为恭王府提亲的事情从来没有被泄露出去过,所以言昭宁自然不知道这件事了,这才对言昭华这般问道。

言昭华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是我们该说的话题…”

“姐姐不用逃避,你过了年十六,我过了年十四,都是可以大方谈论亲事的年纪了,今夜又是除夕夜,咱们姐妹俩开诚布公的说说话,也算是过节不是。”

言昭宁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提起这个来,眼睛里的光彩倒是稍稍恢复了些,言昭华想了想之后,才慎重的对言昭宁说道:“我想找一个,情投意合,说得上话的。”

言昭宁听后,冷冷一笑:“那就是想找个有才学的了?姐姐知道威武候的嫡长子谭孝之吗?我听说,威武候和侯夫人,都有意讨你做儿媳,你可知道这事儿?”

言昭华觉得言昭宁的话越问越离谱了,眯着眼看她说道:“你都听谁说的,没这回事,切莫说出去惹人笑话。”

“姐姐别装了,我都听好几个人说了,也就是你还在这里瞒着我,只不过,我也听说外祖母已经替你拒了这门亲,哎呀,那谭公子学富五车,正是姐姐心上那情投意合,说得上话的人,怎么样,姐姐后悔吗?”

言昭华越来越搞不懂言昭宁到底想说什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正要开口回答,却见言昭宁猛地站了起来,走下了软榻,披着裘衣,对言昭华行礼:“我去看看父亲和二哥哥下棋。”

不等言昭华回答,她就转身出了屏风,经过西次间,往东边的花厅走去。留下言昭华一人坐在暖阁里,对她刚才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兀自费解,正纳闷之际,眼尖的她瞥见了院子外的景象,趴到窗前,定睛一看,一阵惊喜:“呀,下雪了。”

今年是暖冬,这还是第一场雪呢。

言昭华立刻让给她拿来了披风和裘衣裘帽,包裹的严严实实,掀开棉帘子,去了院子里。

雪才刚刚从下,一颗颗的有半个小指甲盖儿那么大,干干的,大片大片的,这样的雪若是下一夜,明儿一早肯定是白雪皑皑的,若是能积起来,那明儿外头可就漂亮了。这么一场雪,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言昭华最近不管做什么,脑海里都能想起来裴宣,她想她是魔怔了,被一个叫做‘裴宣’的给魔怔到了,心头一片甜蜜。

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皇宫里,在太液池旁,皇家家宴正如火如荼的举行,天空中的烟火照亮了半边,看着璀璨又光辉,这么亮的烟火,她一定也看到了吧。

裴宣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像是要倒酒的样子,却偏偏愣在那儿,烟火下,他的侧颜俊逸的不似凡胎,看呆了一众公主表妹,恭王和恭王妃也察觉到儿子今晚的不对,面面相觑,恭王搂住恭王妃的肩膀,两人琴瑟和谐,甜蜜如初,羡煞旁人。

“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儿子身边也该有个伴儿了。”恭王妃如是感慨。

恭王捻须朗笑,连康德帝都惊动了,亲自端着酒杯过来,恭王夫妇起身相迎,其乐融融。

正在这时,天空中飘下雪花,裴宣放下酒杯,伸手等了两片,看着这两片雪花在他掌心融化的姿态,裴宣心动不已,想着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长宁候府戒备森严,他短时间内都别想再去窃玉偷香…心里很不得,现在就领着圣旨去宣旨,然后把她带回去藏起来…

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笑,裴宣忍不住回头对康德帝说道:“皇上,您之前是不是说要送赏去?要不,我替您的人跑一趟吧。”

除夕夜送赏有功之臣,这是规矩,长宁候南疆大获全胜,功在社稷,这份赏是肯定少不了的,若是能借着宣赏见她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瞧一眼,也总比相思相爱不想见要好呀。

康德帝和恭王夫妇对视一眼,恭王笑得眼睛都眯了,恭王妃有点汗颜尴尬,康德帝倒是最淡定,对裴宣问道:“就这么想替朕跑一趟?”

裴宣连连点头,一副巴不得的样子。康德帝看了之后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一旁恭王说道:“得了,我瞧着你这儿子算是白生了,还没成亲就这个样子,将来成了亲,就更你们什么事儿了。”

恭王又是一阵朗声笑,其他人只看见这对兄弟感情好,有说有笑,漫天的烟花,炮竹声响,倒是没人听见他们说什么。然后过了一会儿之后,康德帝回到帝坐,安排今年的送赏,与往年赏赐没什么分别,只是送赏的人不一样,今年出宫送赏的全都是皇室宗亲子弟,就连几个皇子都分别领到了送赏的任务,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雪花飘个不停,没什么风,就那么洋洋洒洒落下来,因为天气严寒,雪花落在地上没有及时融化,一段时间后,地面都积上了薄薄的一层,如天地间的淡妆似的,轻灵韵致。

今年的赐赏格外轰动,因为出动的都是勋贵,连同太子在内,三个封王的皇子,另还有四个沾着皇亲的世家世子,一共八个人,骑马领赏出了皇城,代天赐赏去了。

裴宣自然在内,带着十八内侍与天子赐赏,迫不及待的奔走出宫。

长宁候府一炷香前收到宫里的传信,算了时间,便领着府内众人到门口迎接,言瑞谦紧随言修上首左侧,言书彦次之,右侧则立着言昭华,言昭宁次之,原本以为与往常一样,来的是宫中内侍,可没想到,马蹄声近,迎来的却是言昭华朝思暮想的人。

裴宣一身紫云团锦缎直缀,丰神俊朗,文质彬彬,坐在马背上背脊挺直,秀颀如松,言修也是一愣,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裴宣,率众给天使们行礼后,由中书令内侍监管事宣读圣旨,赐赏于长宁候府,言修率众再次叩谢皇恩。

裴宣下马之后,便偏在一旁,等言修他们行完礼之后,才到跟前,对言修抱拳作揖:“侯爷吉祥。”

言修扶起裴宣,客气道:“世子不必多礼。今日怎会劳烦世子亲自来跑一趟,言某汗颜。”

“侯爷说的哪里话,今年圣恩有所不同,不止是我,连同太子和三位王爷都出宫赐赏去了,我与侯爷素来亲近,便自领这差事,也是叨扰侯爷。”

裴宣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看似亲近,却透着客套寒暄,让人听了并不会真的觉得他是因为私心来的长宁候府,反而着重提出了太子和三位封王的王爷,也就是说,长宁候府并不是独受恩宠的,这样一来,不会将长宁候府陷于风口浪尖。

言修对裴宣的言语比较满意:“世子太客气,快快请进,喝杯酒水热热身吧。”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言修的邀请,正中裴宣下怀,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言修往旁边退了退,对裴宣指着他身后的一众子女,长臂一挥:“快见过恭王世子。”

言瑞谦和裴宣是老相识,可以说,他是这个府里,除了言昭华之外,最了解裴宣本性的了,知道这人表面上是个牲畜无害的温顺小绵羊,其实背后是一只狡猾的笑面老狐狸,言瑞谦对裴宣有成见,但这些年他在兵部,也受了裴宣不少恩惠,仔细想想,裴宣虽然嘴上不饶人,可是实际上也没让他吃什么亏,反而还三番两次的帮他,救他,所以,言瑞谦对裴宣此时的态度比从前那是好了不是一点,此时自然热络的上前招呼,改称呼‘裴大哥’了。

裴宣对言瑞谦的热络很是受用,状似无意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言昭华,见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清雅裙袄,她身姿高挑,四肢修长,穿这种裙袄更加显得亭亭玉立,一张清丽的小脸白皙红润,身上透着熟悉的馨香,生怕失态,赶忙转过了目光,随着言修身后,被言瑞谦热情的迎入了暖厅之中。

几个孩子自然随行,堰伯则出来安排另外十八位天使在偏厅用茶用饭,长宁候府虽然今年还是第一次迎接除夕夜的赏赐,但各方面礼仪规格都是固定的,只要事先准备好,便不会有什么错漏,只是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今年皇上会出动这样大的阵仗送赏,连太子都出动,真是空前绝后,前所未闻的。

言修隐约觉得今年赏赐的阵仗和身旁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脱不开干系,但也不能直接问,既然来了,那就要招待,现在恭王府与长宁候府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那身份上,仍然没有变化,该遵的礼半分都不能少。

去了花厅之后,言修请裴宣入座,言昭华和言昭宁便帮着丫鬟们上茶摆桌,言昭宁看着裴宣似乎有点愣,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就连…也不及他,有意无意往裴宣那儿凑了凑,裴宣却是不为所动,就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那种疏离冷漠,一下子就把言昭宁给打醒了,她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这是恭王世子,身份贵重,与皇子无异,就是言昭华也未必配得上他,更何况是自己了。

她心中早有计划,也有了目标,自然不会见一个爱一个,更别说,这个根本不是她能够耍手段就到手的,一番权衡之后,言昭宁就想通了,退到一边去了。

言修对小女儿刻意凑近的举动很是不满,可碍于人前不能多言,只好对裴宣比了个请喝茶的手势,裴宣恭敬谢过,这才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言昭华的一双眼睛,怎么都没法从裴宣身上移开,裴宣余光察觉到,却没法给她回应,天知道他有多想和她待着,才不想面对言修这个无趣的准泰山,可惜身不由己。

人就是这么贪心的,一开始没见面的时候,全都在想,只要让他看一眼就够了,可是真见着了,却说不上话的感觉更难受,裴宣有些心不在焉,言修也看出来了,在言家逗留一会儿后,内侍总管就来请裴宣了,裴宣从座位上站起,对言修作揖告辞:“如此便叨扰侯爷了,来年再见。”

说着就要离开,言修要送,却听裴宣说:“侯爷留步,您是长辈,怎好要您送我。”

言修收回迈出去的一步,哪里听不懂裴宣话里有话,转头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言瑞谦,和低头不语,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言昭华,无奈说道:“也罢,我今晚确实饮酒多了些,此刻头有些不舒服,就由谦哥儿和华姐儿代替我送世子。”

裴宣立刻装模作样让言修好生休息,然后才对言瑞谦和言昭华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花厅。

言书彦和言昭宁对视一眼,眼中全都带着些不甘,言书彦是不敢说话的,但言昭宁敢,等到裴宣一行人离开了主厅外后,对言修问道:“父亲怎的就叫大姐姐和二哥哥送?我也就罢了,彦哥儿也是侯府公子,父亲也太厚此薄彼了。”

言修看着言昭宁,想起她刚才刻意接近裴宣的动作,不禁摇头叹息:“什么厚此薄彼,今日来的你以为是什么人?你大姐姐是县主,二哥哥是世子,送恭王世子再合适不过,你们…还不够格。”

原本就心里憋着气,觉得小女儿太过孟浪,所以言修说话自然没有好口气,但这些话听在言昭宁耳中就又是另一番意思,父亲真的是嫌弃他们了,当时言昭华封县主,言瑞谦封世子的时候,父亲还特意私下找过他们说话,说今后会补偿东西给他们,可这话还没说多久,父亲对他们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照这么下去,她和彦哥儿在侯府里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吗?

越发觉得若自己不做些什么,将来就真的没有前程了,一辈子都要给人踩在脚底下,她不甘心,她明明容貌和出身都不比言昭华差,为什么什么好事都到了言昭华身上?她不服!看来那个计划不能再犹豫了,要做就做的彻底一些好了。

言修看见小女儿眸中盛满了阴霾,雾蒙蒙的,也知道自己说话太重了,刚才还决定要好好的关心子女,此时确实不该再打击他们姐弟,言修温言相劝:“好了好了,别闹小家子气了,爹话说的重了些,却是无心的,再过一会儿就该到子时了,你们先去玩儿会,待会儿到了时辰就回去睡吧。”

言昭宁咬着下颚低下了头,轻声说了句:“是。女儿告退。”

言书彦晚上刚被骂过,这个时候还没缓过神来,见姐姐也吃了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哪里还敢说什么,随着言昭宁身后就去了西边的暖阁里。

言瑞谦和言昭华送裴宣出门,十八名内侍监全都已经在门外等候,言瑞谦热情的跟裴宣说话,却不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两个人心目中那只最聒噪的乌鸦,裴宣这是要在言昭华面前保持形象,若是言昭华不在,他早就把言瑞谦这聒噪的乌鸦给堵住嘴绑起来了,可现在不行,要真那么对她弟弟了,她还不得生气呀!裴宣可舍不得她生气。

可眼看二道门就要到了,言瑞谦还丝毫无所觉,出了二道门,直对面就是大门,外头十八双眼睛盯着,裴宣就是再想和言昭华说话就没机会了。正犹豫要不要出手打晕言瑞谦的时候,天籁之音传了过来:“谦哥儿,你上回不是说得了一块上好的端砚,要送给裴世子的吗?”

言昭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对言瑞谦这般说道,言瑞谦丈二摸不到头脑,傻兮兮的说:“什么端砚?我,我没…”

可不等他说完,言昭华就伸手推了他一下,面带微笑,可手里指甲却掐在言瑞谦的胳膊上,笑容满面,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那块张家小郎送你的端——砚——啊——”

言瑞谦痛的眼泪都快掉出来,却不敢出声,眼泪汪汪的直点头:“是是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姐你放手,放手。”

言昭华恢复神色:“知道了就去拿,我与世子在这里等你。”

言瑞谦:…这是我亲姐吗?

裴宣:干的漂亮。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将莫名其妙的言瑞谦支开之后,染香和青竹便主动将其他仆婢斥退,二门内台阶上,两人互相凝视,然后便很有默契的都低头轻笑,裴宣低声说道:“没想到咱们也有这一天。”

言昭华抿唇微笑:“你想不到的事情多呢。不过几日没见,你犯不着这样。”如果说,今日送赏之事和裴宣无关,言昭华能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裴宣看着这丫头笃定的表情,觉得简直可爱到了骨子里,指尖痒痒的,好想去捏一捏,但理智告诉他,不合时宜,只能暗自搓了搓手,像个愣头青似的用指尖刮了刮眉头,言昭华瞧他这样,也是想笑,幸好忍住了。

两人就那么对面站着,原本存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在这被好多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但不管怎么样,只要看见对方,这心里总觉得好受很多,从前听人说相思苦,却不知那苦是何滋味,如今两人算是感同身受了。

言瑞谦真是个不识趣的,一路跑回院子里,拿了那块端砚就跑了回来,就像是担心把姐姐留在裴宣那儿会出事一样,边跑还边喊道:“来了来了,拿来了拿来了。”

裴宣和言昭华对视一样,裴宣挑眉,做出无奈的神情,可转过脸去就露出了森森白牙,这小子好长时间没受教训,皮痒了吧。言昭华也对自家弟弟的情商感动堪忧,她都说的那么明显了,那孩子居然都没听出来,这要搁在其他聪明点的孩子身上,起码得在院子里拖个一时半刻的呀!他倒好,一路跑来跑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亮。

言瑞谦跑的额头上都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特别着急的赶了回来,原想在姐姐面前表现表现,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自家姐姐鄙视的上下扫视,裴宣接过了端砚,低头看了看,然后对言瑞谦说了句:“还真是好东西,多谢了。”

言瑞谦总觉得裴宣的语气有点慑人,尽管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在笑,但言瑞谦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摊上事儿了。

裴宣收了砚台,三人来到大门前,裴宣再没有留下来的借口,目光最后一次深深的剜住了言昭华,轻柔又文雅的说:“如此我便走了,两位若是愿意,可以去恭王府做客,随时恭候。”

言昭华福了福身:“世子慢走。”

两人再度凝望,雪花继续飘洒,天气虽然严寒,但两人心中却是滚热滚热的。

裴宣郑重点头过后,才走下了台阶,翻身上了马,领着十八名内侍回宫复命。

言瑞谦转头看自家姐姐在风雪中似乎有点冷,便拉着她说道:“姐,咱们回去吧。怪冷的。”

言昭华收回了目光,转投在言瑞谦身上,言瑞谦被她冷冰冰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确定没有问题,然后又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与说辞,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就连姐姐莫名其妙让他回去那个砚台送给裴宣他也很快就做到了,应该不会有做不到位的地方啊。

可姐姐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盯着自己呢?

言昭华懒得和这个笨弟弟说话,裹了披风就径直入了门内,让那傻小子好好的反省反省,就这脑子,将来言昭华都怀疑他能不能骗到小姑娘回来做媳妇儿,傻子似的,谁稀罕跟他呀!

就这样,单纯的弟弟被姐姐彻底嫌弃了,并且直到很久以后,他自己轮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才有些明白自己今日这样的行为,有多讨厌,不过现阶段,言瑞谦还弄不明白就是了。

回去之后,将事情和言修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苦恼极了。

“爹,您说姐姐怎么就生我气了呢?刚才回来的路上,理都不理我。”

言瑞谦和言修继续下棋,言昭华去了西边的厢房,的确是不想搭理言瑞谦的样子,言修暗自叹了口气,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还有,这傻儿子怎么就没遗传到他的通透呢?

**********

年初一,言修要带着儿女们去定国公府拜年,言昭华等按照惯例,会在定国公府住上两三日。

今年过年,大家自然都是围绕谢馨柔年后三月的婚事说了,谢馨柔被大伙儿打趣的都没脾气了,干脆大大方方的,反而让姑娘们消停了些。

言昭华这两天基本上都和谢馨柔在一起,因为她知道,这应该是两人少女时代最后一次待在一起过新年了,明年这个时候,柔姐儿就在张家了,因此格外珍惜。

留在谢馨柔的院子里,替她一起绣嫁衣,她绣工不错,谢馨柔有些不会绣,或是绣的不太精细的地方她都帮她重新跳针修饰,白天里基本上都在谢馨柔的绣房里帮忙,累是累了些,但想到这是谢馨柔这辈子唯一一次穿的嫁衣,就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谢馨柔捧着言昭华修饰过的枕面,素手轻抚,赞叹道:“也就是你肯给我花这么多心思,经过你的手后,这鸳鸯就跟活了似的。”

言昭华正伏趴在绣架前给她挑一阵凤褂的眼睛,听她这么说,没抬头就笑了笑,谢馨柔放下枕面,坐到言昭华身边,似乎有所感触,言昭华抽空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刚在院子里不是玩儿的挺开心的。”

谢馨柔坐在一旁替言昭华分线,听言昭华问她话,这次才对她说出了实情:“我是觉得木已成舟,日子都定了,干脆开心一点。可是华姐儿你知道吗?我也是订了婚之后才知道,张公子身边其实有一个没记名的通房…据说那通房还给他怀过孩子,只不过给张夫人强行去掉了。”

言昭华的针线一顿,抬头看向了谢馨柔:“这么隐秘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谢馨柔犹豫了一会儿:“就是那天去仁恩伯府选花样子的时候,听仁恩伯府的小姐说起,她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这事儿我让元姐儿私下里问过盈盈,她支支吾吾的,想来该是有这回事的。”

怪不得谢馨柔表面开朗,背地里却颇有感触,哪个新嫁娘在婚前听说了这些事情之后,还能保持心情畅快的,可这事儿,在言昭华看来,着实透着些诡异,这种事情,张夫人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嫁给不该来的孩子去掉了,那就肯定不会让这事儿扩大,泄露,可柔姐儿去了一趟仁恩伯府,怎么就知道了呢?

“张公子看起来没那么糊涂啊。”

言昭华说的是实话,那张德川生的好模好样,知书达理,文雅温润,怎么看都不像是偷偷的养通房生孩子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人,这事儿背后兴许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吧。

“哼,他当然不糊涂了,表面上装的那样正经,若不是我听人说起这事儿,他就打算瞒我一辈子了。如今我还没过门,他就敢放任旁人来欺辱我,带我入门之后,必要他后悔今日所为。”柔姐儿是动了真怒,她从来都不是软弱的,言昭华倒是不担心别人能欺负到她,至少谢家在一日,她在张家就绝对能横着走一日。

“我觉得你先别下定论,兴许是有什么原因的,我看那张公子不是糊涂的人,他瞒着你纵然不对,但你也要听听他的解释,夫妻是结亲,不是去结仇的,我觉得你应该在成亲前,就把这件事跟张公子坦白,将你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也正好听听他怎么说,若他真对那通房有情义,又如何会看着自己的孩子没了,还转头过来与你好呢?”

谢馨柔听了言昭华的劝,觉得气顺了些,其实她们这种人家的姑娘,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谢馨柔也不是要张德川不纳妾,就是她爹还有三四个妾侍呢,只是觉得他瞒着她的行为很可恶,让他们之间纯洁的感情还没彻底展开的时候,就过早沾上了瑕疵,连梦都不让她多做几天。

“我就这么去问他,他依旧骗我怎么办?反正我们都订亲了,若是不嫁他张家,我今后在京城也是找不到婆家了,何必婚前与他对峙,闹得满城风雨,婚后,我自有法子惩治那个狐狸精!”

谢馨柔这般愤愤说道,言昭华却有不同的看法:“柔姐儿,你听我一句劝吧。若是为了结仇而去的亲,不结也罢,别说是夫妻了,就是普通的人和人相处,都有磕磕碰碰,拌嘴的时候,可只要解释清楚了,那就没事了,男女之间的关系虽然有点复杂,但万变不离其宗,凡事不要憋在肚子里,东西吃了会在肚子里烂掉,更何况是这些误会呢?时间长了,误会在肚子里腐朽发酵,到时候小误会也变成大误会,谁想一辈子和仇人一起过呀,你得把你的态度告诉张公子知道,不是管着其他女人不接近他,或是强迫他不纳妾,是要和他交心,让他自己发自内心的不想纳妾,这才是正理儿!”

言昭华是真心想谢馨柔过的好,不惜与她说这些经验之谈,谢馨柔低着头玩衣带,言昭华又继续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事儿是不是挺离奇的,张夫人是多稳妥的人?她做事哪里会留下把柄给旁人知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定然竭力封锁消息啊,可在张夫人封锁消息的情况下,你还轻而易举的知道了,这事儿本就透着玄奇呢,你是只缘身在此山中,自己看不透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谢馨柔听着言昭华说话,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容易,可做起来哪那么容易呀!我娘说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男人就像是猫一样,你说的道理我懂,可我倒觉得那是你话本子看多了,咱们现实里哪里有不纳妾的男人呢?你瞧瞧我爹,瞧瞧你爹,他们也算是好男人了,没有宠妾灭妻,可身边莺莺燕燕,什么时候断过呀?我爹这阵子又在外面看中了个唱戏的花旦…唉,算了,不说这个,其实我也不是不许他纳妾,可,可我这还没进门就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也太不尊重我了。”

言昭华将针线插在绣锦上,转过身子,抓住谢馨柔的手,紧紧握住:“这就是关键呀!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点奇怪?怎么这么大的事儿,偏偏让你给知道了?你告诉舅母和外祖母知道了吗?”

谢馨柔摇头:“没有,我没敢说,要是我娘和祖母知道了,定然是要找张夫人兴师问罪的,我虽然生气,但也不想没成亲就和婆家闹得不愉快,就一直忍着,今儿是瞧着你,才忍不住说了出来的。”

“我觉得这事儿你还是得告诉她们,这事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你忍一忍就能算了的,这件事若是真的,那张家必须要给个说法出来,可若是假的呢?张公子不就白白受了冤枉?你们夫妻刚订婚就离了心,将来岂不是都会隔了一层?”言昭华竭力对谢馨柔劝说道。这些道理,也许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不懂,可是她却能看明白几分,所以,断不能看着她走上歪路而不劝阻。

虽然言昭宁是她同父异母的血亲妹妹,可是她从未将她当做姐姐,甚至还有加害之心,所以有些事情,言昭华不愿提点她,但谢馨柔不同,两人是表姐妹,一起长大,谢馨柔本性纯良,为人爽利,与她感情甚笃,遇到事情她没看出来也就罢了,可她既然看出来了,就断没有忽视不见的道理。

谢馨柔垂头仔细想着言昭华说的话,言昭华再接再厉:“这事儿你听我的,你才多大的年纪,那些散布谣言的人就是觉得你看不穿,才有恃无恐,可你只要把事情详细跟舅母和外祖母说了,她们这么些年的经验,必然一眼就能看出背后的门道。你是想婚后再去整治这些事,这些人,可却不知,你隐忍了,犹豫了,顾虑了,其实都是中了那些散布谣言人的圈套。”

言昭华见谢馨柔依旧一脸困惑,抬头与她对视两眼后,谢馨柔的眼底忽然湿润起来,言昭华也乱了手脚:“哎呀,你怎么哭了?别哭呀,和你说正经的事呢,不是责怪你啊。”

谢馨柔一头趴在旁边的绣架木墩上,像是憋屈好几日后的宣泄般,无声的哭泣,肩头微微颤抖,言昭华伸手在她背上轻抚了两下,谢馨柔就转而投入了言昭华的怀抱:“华姐儿,你说女人怎么这么苦呀!我在家里是大小姐,人人都宠着我,让着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帮我,可我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儿,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得三思后行,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公婆和丈夫,这些事儿我能做,可是,我这还没进门呢,就遇上了这么糟心的事儿,我觉得委屈,不管这事儿真假,我都觉得委屈,你懂吗?”

谢馨柔哭着和言昭华说这些,言昭华都懂,这是一个女孩儿转变成女人时的过程,不再劝她不哭,反而说道:“想哭就哭吧,哭痛快了,心里就好受了。咱们总有一天要长大的,长大之后面对的事情,自然不是小时候能比的,可不管后面再怎么艰难,日子都要过下去。”

谢馨柔就那么趴在言昭华的腿上无声哭了小半日,哭到后来,她也是听进了言昭华的劝,说等到这两天年头过了之后,就对柳氏和顾氏说一说这件事,看她们怎么说。

言昭华让谢馨柔的丫鬟给她打了凉水过来敷眼睛,休息一会儿后,谢馨柔再出门,就又是那个容光焕发的谢大小姐,丝毫不为流言所伤。

言昭华依旧留在绣房里,看着谢馨柔出门的样子,感觉很欣慰,无疑谢馨柔是好命的,在家里有母亲和祖母疼爱,这辈子虽然没有嫁她上辈子的相公,可张公子那人,言昭华觉得真的不错,张夫人和张小姐都是难得知书达理的人,没有一般宅院夫人和小姐的骄矜,凡事都讲一个理字,女子嫁人其实并不单纯是嫁给一个男人,还包括那个男人背后的家庭,男人再好,家里气氛不和谐,婚后必然也是不会痛快的,就像谢馨柔上一世嫁的那侯府,高门大户,可她却听说那侯夫人是个极其严厉和霸道的人,谢馨柔在她手底下过日子,想必也是郁闷的。后来谢家垮了,她当年的日子应该更不好过。

这一世她嫁给张德川,只要好好经营,应该能过的比上一世舒心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