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想了想:“你舅母知道分寸,无妨。”

说完这些,言修便好像想通了不少症结,先前的消沉渐渐消退,可能是言昭华的劝解起了作用,让他知道,这个家里,如果他不撑起来,那么其他人就会跟无头苍蝇似的没有主见,就算言昭华有想法,可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情她沾手的越少,对她以后越好。

言昭华出花厅的时候,与进来回话的堰伯擦身而过,走了两步后回头看了看屋内,堰伯凑在言修面前说话,面色凝重,想来言修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姑且不论言昭宁今后会不会被送去庵堂,会不会被剃度,只说她腹中那个不该来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因为言昭宁做的这件事的核心,就在她腹中孩子身上,这就像是个压着言修必须处置她的铁证,是个断不可能留下的把柄。

言昭华一路走回青雀居,可心里却是五味陈杂的,驻足在一片花圃前,看着花圃里开着颜色鲜亮的花,每一朵都绽放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有时候她真的不太明白言昭宁,怎么她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每一次都能狠得下心呢?第一次,她联合龚如泉算计她,就为了言修一句,朝廷可能会在她们之间选一个可以册封的县主,她为了这名,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直接把刀锋对准了言昭华;第二次,在国公府中,她明知道那香囊有毒,却依然迫不及待的送到她手中,害她之心昭然若揭;第三回,也就是这一回了,她倒是不再害言昭华了,因为,自前两次之后,言昭华对她防备的紧,再不会给她任何残害自己的机会,言昭宁解决不了她,只能用其他方法。

在言昭宁看来,只要嫁一个门第显赫的人家,那么她的人生就还有翻盘的机会,却没有想过,显赫的高门大户为什么要她呢?平时不积累才学名声,等到机会来了,却幻想着机会落到自己身上来,这样不切实际的空想,一看就是被宠坏了,从小到大,言昭宁的任何东西,全都是张口就能得到,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东西都要她亲手去经营,谢氏给了她最多的宠爱,却忘记了教会她如何在这个世间自强自立。

言昭华回到青雀居后,稍稍小憩了一下,便听门房传话,说是顾氏亲自来了。不敢耽搁,言昭华赶忙扫榻等候,垂花门前,言昭华迎到了顾氏,牵着手入了花厅,屏退左右,顾氏便迫不及待的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差人来问,你也不给个准话,我和老夫人都很担心啊。”

言昭华斟酌一番后,才对顾氏说道:

“舅母见谅,这回的事情实在有些复杂。”

顾氏着急:“复杂也得有个说法呀!柔姐儿回门,多好的事儿,你这气冲冲的回来了,凭的让咱们都担心嘛。我听府里门房说,你是拉着宁姐儿一起走的,怎的,是宁姐儿出了事情吗?我后来问了你们同桌的,说宁姐儿吃了你夹的菜,就神色慌张的出去了…如今,侯府里有这样戒备,莫不是…”

言昭华看着顾氏,觉得其实就算她不说,柳氏和顾氏心里也都有数,她们都已经想到了和宁姐儿有关,当即深吸一口气,也不在隐瞒,说道:“舅母和外祖母估量的没错,正是宁姐儿出了岔子,她…她怀孕了。”

顾氏手里正捧着茶要喝,听言昭华毫不遮掩的说了出来,手微微一抖,幸好稳住了,看着言昭华坚定的黑亮瞳眸,顾氏心中又是一暖,原以为这孩子会说些话搪塞,没想到对自己这样坦诚,放下杯子,顾氏小声问道:“我和你外祖母也有些猜测的,你不会无缘无故的这样冲动,柔姐儿与你关系最好,若不是极其重大的事情,你绝不会在她回门之日离开,我便瞧瞧的问过元姐儿,才知道宁姐儿这段日子有些不寻常,也是我们疏忽,才让她犯下了这种错。”

言昭华听顾氏的话,越发觉得言修的判断是对的,顾氏和柳氏都是经历过的人,只要仔细盘查一番,大抵也能想到一些事情的可能性,所以这个时候,隐瞒绝不是最好的做法,言家没有女主人,她虽是嫡长女,可还没有出阁,这种事情不好过问太多,所以柳氏和顾氏作为舅家的女性长辈,多多少少都能帮着处理些。

叹了口气,言昭华接着说道:“如何能是舅母和外祖母的疏忽,我是姐姐,该时刻盯着她才是,但我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顾氏抚了抚言昭华低垂的头,怜爱道:“这也怪不到你,你还是个孩子,懂什么呀!可问出来是哪家的祸根子吗?”

平白占了一个女子的清白,可不就是祸根子嘛,顾氏觉得自己这个形容词用的一点错都没有。

“问出来了。是…威武候府世子,谭孝之。”

顾氏一惊:“竟然是他?看着挺正经的个人,怎么…哎哟,我的天,前阵子还听说威武侯夫人到处撒网找儿媳妇,原我们都觉得,她是想给她那个出息的儿子找一门如意亲事,可没想到,她那儿子竟是这般浪荡,真是人不可貌相,亏得当年你…”

顾氏没说下去,怕是担心言昭华介意,当初威武侯夫人耿氏想找言昭华做儿媳,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如今却没想到,言昭华没上当,言昭宁却上了个大当。

“国公回去之后,老夫人就喊我过去交代一番,让我一定亲自过来瞧瞧,幸好我来了,我这么还听说,国公爷颠倒是非,这个时候还想着给宁姐儿说媒,他是怎么说的,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来听听,我回去好传给老夫人知道,只怕又是那龚姨娘鼓动的了,怪不得前儿一直在老夫人面前打听谭家的事情,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就国公给她蒙蔽了,却不知道,她可真是个祸害。”

顾氏对龚姨娘本就瞧不上眼,觉得一个妾侍搔首弄姿勾住了男人,在府里作威作福,连主母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国公宠的厉害,老夫人不想多事,也是彻底死了心,便由着国公去闹腾了,没想到,年轻时的躲懒,放了她一条生路,如今却成了一条祸害了。

言昭华本就想让顾氏和柳氏出出主意,当即不敢隐瞒,将谢国章和龚姨娘来对言修说的话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顾氏,顾氏听了之后,更为光火,拍着桌子大骂龚氏狼心狗肺,国公糊涂狠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是没想到国公竟会如此糊涂,由着那贱妇糊弄,殊不知这样的错一旦犯下,将来必然是大祸,那贱妇这些年也真是太过分了,明里乖顺,可背地里却不知做了多少事,老夫人原是想息事宁人的,也是对国公绝望,不想与他过多交流,却不成想,姑息了那贱妇,造成如今这局面。”

顾氏听了这些话之后,也想到了是龚姨娘在背地里捣鬼,便与言昭华说了几句心里话。

“外祖回去之后,可有寻衅外祖母?”言昭华觉得以谢国章这种性格,在外面吃了亏,那么回去之后,一定会迁怒,而言修一向与柳氏亲近,因此言昭华不难想象。

顾氏叹了口气:“唉,寻了又如何,老夫人自有底气叫他只敢张口说,不敢真的对老夫人如何的。”

但顾氏没有告诉言昭华的是,冷粥冷饭好吃,冷言冷语不好听,国公的胡搅蛮缠,老夫人再怎么宽心都难免动气。

接着顾氏又问了一些关于言昭宁的细节问题,言昭华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顾氏,顾氏了解之后,便让言昭华寻人去通传:“事到如今,我想见一见侯爷,你派人去通传一声,有些事情,你还没出阁,不该让你知道,我与侯爷自商量去。”

言昭华担忧的问了一句:“何事我不能知道?”

顾氏拉着她到门口,拍着手背说道:“好了好了,你一个姑娘家,这些事儿就别问那么清楚了,既然你没有瞒我,那么这些妇人家的事情,我自替你打点了去。”

言昭华一知半解,但她还算信任顾氏和柳氏,当即喊了人来,去主院书房对言修通传,没一会儿,书房里的两个丫鬟就来迎接顾氏去,言修还特别叮嘱,让言昭华不用跟去,他和顾氏商量即可。

他们这样说了,那么言昭华便心中明白,应该他们是去商量怎么处置言昭宁腹中孩子的事情,所以才会避着她,也不强求,因为言昭华觉得自己确实不能提供什么帮助,便留在青雀居了。

因为顾氏和柳氏的参与,言昭宁这件事处理起来倒是有了些章法,正如言昭华所料,言昭宁出家不出家,是另说,只是腹中孩子肯定保不住了,顾氏和言修商量好了之后,就回去禀报柳氏,柳氏当夜就寻了两个专门的婆子来处理这件事,言昭华一直在房间里没敢入睡,也是有些担心不知道翩然居那里会出什么乱子,可让她意外的是,翩然居里一夜竟然都没有声音传出来,只不过第二天一早,她起身前往翩然居才知道,柳氏派来的两个婆子,已经对言昭宁动了手,如今言昭宁正在床上修养呢,情绪还算稳定吧,至少是不敢大喊大叫了。

言昭华让人把那两个动手的婆子喊去了青雀居里回话,她坐在竹帘后头,听婆子们简单说了说昨夜的事情,柳氏找的人,自然都是专业的,像言昭宁这样的情况,宅门小姐怀上了不该怀上的孩子,却不能对外人说,但一般婆子丫鬟又难处理这种事情,所以,一般大户人家府中大抵都会养那么几个这样的婆子,这两个婆子是柳氏的人,自然也不怕她们今后出去乱嚼舌根了。

言修手起刀落,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后患,原本他是想等言昭宁休息个两日,就将她送去宛平的,可是自那日之后,言昭宁的身子就一直不好,成日里滴水不进,药也不喝,像是有意拖着似的,这么僵持了十多天,言修终于有些忍不住,派人去和言昭宁说,好生吃药,其他等养好了身体再说。言昭宁得到言修的这句保证,才勉强喝了几贴药,不过又害怕自己身子真的好爽利了,言修会再提让她去宛平老家出家的事情,所以,三贴药,只喝两贴,有的时候就喝个一贴,希望病体拖延的时间长一些。

言昭华知道这件事之后,便无奈再去翩然居,劝说言昭宁道:“你这样不行的,一日三贴药是大夫吩咐了又吩咐的,你只喝一贴,身子要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将来可真是要后悔了。”

言昭华觉得自己说的是个本心话,并没有什么歧义,可是这话听在言昭宁的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病怏怏的靠在软枕上,气若游丝的说道:“后悔什么?难道要父亲将我送去宛平姑子庵里,我才不后悔吗?如今我是虎落平阳,你看着高兴了吧?”

言昭华无声叹了口气,不去理会她病中之言,说道:“父亲既然允你先养身体,其余另说,你便该好好养着,而不是这样耗着,一个养,一个耗,全都是自己的身子,你如今不当心,将来可有后悔的时候。”

言昭华觉得自己真是仁至义尽了,过来和言昭宁说这些话,要知道,她上一世被谢氏害的身子坏了,一辈子病怏怏的,拖着病体,什么都不能干,那种感觉只要想起来,就觉得谢氏死的太便宜了,如今言昭宁作为谢氏的延续,在自找死路,她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仁义的,哪里还需她来劝导呢。但毕竟是姐妹,让言昭华眼睁睁的看着她步上那条路,她又觉得有些不忍。

奈何,言昭宁对她向来防备,只要是言昭华说的话,就算是有道理的,言昭宁都能掰扯出几个没道理出来,更何况是在关乎言昭宁自己要不要被赶去宛平做姑子的节骨眼儿上,只当言昭华是想把她赶走就是了,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愿相信。

倔强道:“哼,我后悔什么?等到我养好了身子,给父亲赶去宛平做姑子了,我才会知道什么叫后悔。”

言昭宁抬眼扫了扫坐在她床边的言昭华,她穿的不那么艳丽,半新不旧的衣裳,偏偏穿在她身上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雅,绝美有光泽的脸蛋让言昭宁觉得羡慕又嫉妒,她知道,自己的容貌生的也挺好,可是在言昭华面前,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如她,就连好不容易看中个男人,他也是对言昭华感兴趣,为了让他看中自己,言昭宁不惜节食,生生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翻版言昭华出来,才让他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

言昭宁不觉得有什么后悔的,她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将来嫁的好些,至少不能比言昭华差多少,言昭华是长宁候府嫡长女,又是县主,模样也是顶顶出色的,将来配的人,定然是高门大户,她若真如父亲所言那般,嫁一个寻常人家,那这一辈子都难以再在言昭华面前抬头了,她只有也嫁个有前程的男人,将来才有可能翻盘,所以她铤而走险,按照龚氏所言,选定了谭孝之这个才学兼备,前途无量的男人。

可越是优秀的男人,越是难把握,言昭宁偶然间看出来,谭孝之对言昭华有意,有时看着自己,都仿佛是在她身上找言昭华的影子,言昭宁当即就决定利用这一点,她和言昭华是姐妹,只要她照着言昭华的外形去改变,两人只会越来越相像,她做了很多,让自己模仿言昭华,果然很快就吸引了谭孝之,两相交往之后,就做出了那事儿…

“你不必在这里假惺惺了,简直让我恶心。如今府里笑我最多的,肯定就是你了,看我倒霉,你很高兴是不是?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你言昭华今后是人上人了,而我呢?我已经变成了人下人,你觉得你可以来随意糟践我了,是不是?”

言昭宁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因此说的话就更加阴阳怪气了。言昭华再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再与言昭宁多说什么。

言昭宁还没有尝过病痛的苦,所以,比起身子好坏来说,她更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被言修送去宛平,至于身子的话,在这个时间来看,肯定是越弱越好,只有她身子不好,言修才不忍心把她送走。

看着言昭宁的样子,言昭华知道自己就算是说的天花乱坠,言昭宁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反而还要怀疑自己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她好,而是另类想要把她赶走,两人之间本来就有芥蒂,言昭宁害人害多了,根本就不相信言昭华会菩萨心肠,对她好,在她的脑海里,自然都是言昭华要害她的各种臆想,只要是言昭华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

既然她都这样了,言昭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叮嘱了翩然居的婆子丫鬟,便将这事儿告诉了言修,她能做到这个地步,真的是仁至义尽了,她劝也劝了,提醒也提醒了,言昭宁自己不相信,她也没有办法。告诉言修,让言修自己去,或是派人再去劝劝吧。

言修也明白宁姐儿对华姐儿充满敌意,便也不强求言昭华要去陪伴开导言昭宁了,况且他自己也知道,凭小女儿这种偏执的性格,别人越劝她好,她越是觉得别人在害她,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旁的人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她也是断不肯相信就是了。所以,研修就算知道她这种性子将来肯定会害了她自己,但他亲自上阵劝过两回之后,言昭宁态度都很冷淡,言修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眼看四月到了,赐婚的圣旨下来了。恭王世子配婚长宁候府嫡长女,昭华县主。

这个赐婚圣旨让大部分名门望族都觉得有点惊讶,因为裴宣这个一出生就封了世子的人,很多世家想把女儿嫁入恭王府,可是却都被裴宣给拒绝了,给的理由大多都是不喜欢,若是对一家这样也就算了,可是他偏偏是对每一个对他有意的人家都这么说,一点都不缓和,一点都不照顾女方家的面子,恭王世子在其他方面可谓是表现的温文尔雅,脾气温和,但就是在这件事上态度十分坚定,也正是他这样坚定的拒绝,渐渐的让一些想要找他做女婿的人家歇了心思,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位世子大人喜欢什么样的,要是自家闺女给他一口拒绝了,在走漏了风声,那不仅女婿没找到,还让女儿留下个被人拒绝的不好名声。

所以,当赐婚的绳子下来之后,言昭华这个名字才为更多人知道,大家都在问,这言小姐是何方神圣,怎么连挑剔的恭王世子都搞定了?这个昭华县主平日里深居简出,虽闻其名,但她出席宴会极少,只会去固定几个知交好友府上,并不像其他贵女似的,喜欢宴席聚会,而大家对她的印象,还都停留在长宁候言修大胜归来,皇上恩赐荫封子女,这个昭华县主就是那个时候被封的县主,原本大家还以为,圣上当初将言修的功绩转化为子女的荫封是为了压制言修,却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招,恭王府和长宁候府的联合,那就说明了,朝中风向也要跟着转变转变了。

很多官员们都在打听,这事儿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事前连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一方面说恭王府保密工作做得好,另一方面说言修不动声色,居然连最亲近的人都没有透露过半句。

反正不管怎么说,言昭华和裴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圣旨下来的同时,恭王府的聘礼也陆续送入了长宁候府,恭王府位于朱雀街最东首,长宁候府位于春熙巷,恭王府的聘礼一直从王府连到了长宁候府,由裴宣押着亲自送上了门,声势浩大,叫人不禁为之驻足。

这是裴宣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的到长宁候府,从前来的时候,都是借故,借机,而今日,他则是名正言顺的。穿着一身湛蓝色的宝相花对襟直缀,容貌俊美,犹如谪仙般,一路去到长宁候府门前,言修亲自在府外迎他,裴宣从马背上下来,来到言修面前,便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那姿势仿佛演练过百回,言修真怕他张口就要喊他‘爹’了,幸好,裴宣还有点理智,单膝跪地行礼过后,对言修喊了一声道:“侯爷。”

言修将之扶起,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便将与他一同前来下聘的人全都请入了府内。其他人留在花厅喝茶,言修将裴宣带去了书房,言瑞谦和谢渊作陪,谢渊倒是还好,言瑞谦就有点尴尬了,毕竟他和裴宣从前闹过一些‘不愉快’,可那个时候,他哪里知道,这裴宣将来是要做他姐夫的呀,要早知道,哪里还会犯那种轴,他当时只以为裴宣和范文超,只是想戏弄他姐姐,而他们的手段也确实让人误会,以至于言瑞谦很长一段时间,对他们都有成见。

想起自己当初的不懂事,言瑞谦惭愧的低下了头,主动端着一杯茶水过来敬裴宣:“世子,从前是我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我姐今后就拜托你了。”

言瑞谦这阵子跟着言修身后学了不少,脾气也没从前那样耿直了,说话中听了不少,裴宣看着这个一心修好的准小舅子,抿唇笑了笑,文雅又俊逸,接过他手里的茶杯,象征性的喝了一口,承诺道:“放心吧。”

言瑞谦紧张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了,接下来气氛也就渐渐和谐起来了。言修对这个准女婿,除了感觉他稍微弱鸡,将来不知道能不能很好的保护自家女儿之外,其他倒是挺满意的,今日往来皆是言家宾客,裴宣跟在言修身后见礼,对应得当,落落大方,也替言修赚足了面子。

言昭华在后堂听着丫鬟们传进来的话,想象着他在前堂的样子,后堂里全都是她的好姐妹,柔姐儿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特意昨天就从张家赶了过来,只为了今天和言昭华一起见证。

圣旨传下来之后,言昭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柔姐儿见她一脸喜色,不禁打趣道:“我道你怎么气定神闲,原来是胸有成竹的,从圣上决定赐婚到如今圣旨传下来,少说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再加上跟姑父商谈,怎么着也得三四个月吧,你还真是保密的很,居然一点风都没透露出来。”

言昭华难得穿着一身亮色的衣裳,桃米分映衬着她桃花般的脸颊,红扑扑的,娇嗔白了柔姐儿一眼,说道:“你就别打趣我了,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到今天圣旨下来为止,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柔姐儿可还记得自己成亲的时候,没少被言昭华打趣,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呢,哪里肯放过,反正两人都是闹习惯了的,也没什么顾忌,当即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言昭华的额头,说道:“你不敢相信是真的,我还不敢相信是真的呢。怪不得我总觉得表舅舅看你的眼神不对,可你们俩也太闷了,当着外人的面表面的那样正经,就连我私下里和你说起表舅舅,你都没跟我表露过什么,亏得我还替你们操过心,现在想想,我可真是太傻了。”

言昭华抓住柔姐的手,握在手中,讨饶道:“好了好了,你就别数落我了,等将来,我让他当面给你道个歉,这总行了吧?”

不用多说,言昭华话中的‘他’字,指的自然是那个正在被柔姐儿抱怨的‘表舅舅’了,柔姐儿见言昭华神情坦荡,丝毫没有扭捏之意,当即配合,摇手道:“可千万别,我可不敢惹他,要惹急了他,回头他要让我抄书的。我说的是你,咱们姐妹一场,你这样瞒着我,这笔账,咱们总是要记下的。”

柔姐儿说着说着,就和言昭华抱在一起大笑了起来,元姐儿和张盈盈也跟着一起来玩儿,元姐儿有些疑惑的开口道:“对了,姐,咱们今后是不是得改口叫大表姐…表舅母了?”

元姐儿一句实在话,让房中姑娘们都静了下来,可这静谧也没有维持多少时候,就紧跟着一场爆笑出来,弄得柔姐儿和言昭华都有些尴尬,言昭华不怀好意的瞧着柔姐儿,煞有其事的点头说道:“咦,元姐儿说的可不真是吗?”

柔姐儿轻啧了一口,没好气的说道:“真是什么呀,真是不害臊!什么表舅母,咱们今后都得改口叫表舅舅做大表哥了。”

室内的气氛,因为柔姐儿这么一句打趣,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就连原本最应该害羞的言昭华都被她这些话给逗得捧腹大笑。

笑声穿透着言昭华的心房,渐渐的在耳中消失,言昭华看着姑娘们和和乐乐的样子,回想上一世穷困潦倒,那时候,她的唯一愿望,就是不要那样狼狈的活着,像这样收获一切的画面,她连想都不敢想,这一世,她早早的将谢氏除掉,竟像是占得了人生的先机,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这种顺利包括友情,爱情的出现。

突然间,言昭华好怕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她害怕自己从这个美好的梦中醒来,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让人难以放弃,越是让人害怕失去。

言昭华坐在床沿上,看着姑娘们笑做一团,正好丫鬟们过来通传,说是花厅中已经准备好了宴席,可以入座了,元姐儿带头,领着姑娘们去了花厅,言昭华却是不动,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姑娘们一个个离开房间,柔姐儿第一个发觉她的不对,凑过来,抓住她的手,轻柔的问道:“怎么了?”

言昭华笑着摇了摇头,神情有点感动,却又带着明显的落寞,柔姐儿左右看了看,等到房间内的其他姑娘全都离开,经过雕花窗牑,笑声莺莺的去往花厅,这才低声对言昭华问道:“是不是想起宁姐儿了?”

言昭华抬眼看了看谢馨柔,意外她的敏感,没有说话回答,柔姐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遗憾道:“我从我娘那儿听说了,宁姐儿真是太糊涂了,居然做下这种事情,如今她怎么样了?我昨儿想去看看她,可她只让丫鬟回我说累了,连面都没让我见着,都是一家姐妹,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言昭华无奈回答:“谁也想不到,这是她自己糊涂,怪不得谁,如今拖着病,就怕病好了给我爹赶出府去,药只敢喝一半,谁劝都没用,摔碗摔杯的,脾气大的让人不能接近,我和爹都已经没办法了。”

谢馨柔对言昭宁的近况,多少也听说了些,虽然没有明确的原因,但大多数人都知道,言家三小姐身体抱恙之事,没想到竟这样严重了。话说到这里,柔姐儿也不客气了,对言昭华问道:“那…那个人,姑父是什么打算?我最近虽不在谢家,可我听说,谭家最近和谢家走的挺近,也不知是想干什么,上回听说那谭夫人在北郡王府里,还送了一对玛瑙手钏给同去做客的龚姨娘呢,这关系好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谢馨柔的话让言昭华有点意外:“是嘛?她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印象中,谭夫人对龚姨娘向来就不怎么看重的,别说送东西了,就是多说两句话都不曾见过。看来定是与宁姐儿的事情有关了。

“看来谭夫人自己也是不好意思了,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儿子做出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的话,对她谭家的名声也有损碍,这不就想拉拢龚姨娘,想让龚姨娘从中周旋呗,真搞不懂,那谭夫人还真把龚姨娘当回事了,就是要求,也该求到祖母面前啊,龚姨娘算什么呀?”

谢馨柔的抱怨,言昭华没有立刻回答,心中似乎有点清楚谭夫人的意思了,虽说柳氏是国公夫人,但是谭夫人已经看明白了,龚姨娘身后站的是国公,谭夫人若是对宁姐儿的事情有什么想法,那么必然就是为了国公许诺给谭孝之的那个职位了,既然是为了职位,那么找柳氏是肯定没法达到目的的,所以谭夫人才会将心思动到了龚姨娘的身上。

“不过,谭夫人也是精明的,她才不会做无用功呢,肯定是有什么目的。”

柔姐儿不笨,将事情前因后果都捋顺了之后,也就想通了,不过柳氏和顾氏只告诉了她宁姐儿和谭孝之的事情,可能没有与她说国公许诺谭孝之官职的事情。

稍微犹豫片刻后,言昭华对谢馨柔附耳悄声将这件事情说了一下,谢馨柔听得瞪大了双眼,双手捂住嘴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外祖…外祖他…疯了不成?这罪名要是落在御史口中,岂不是卖官鬻爵吗?”

言昭华暗自叹息,就连她和柔姐儿这样的闺阁女子都能看穿的事情,谢国章就是看不穿,挤着脑袋,作死往里面钻,要知道更加就是御史,他以为自己捏住了谭家和言家的命脉,殊不知,自己已经将一个足以让他降级抄家的把柄,亲自送到了耿家手中,如今不发作,只不过是因为谢国章还有用,在朝中,可以帮到谭家罢了。

从前谭家是怎样的为人,言昭华还拿捏不准,可通过言昭宁这件事来看,谭家就是那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品行了,永远只会搭理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

“不可多言,卖官倒还不至于,世家之间互通情报,互相推荐,本就是常有之事,但就担心外祖急于求成,细节处理不好,是被圣上知道不高兴的话,到时候谢家多少都会遭到牵连。这些道理外祖母都说与外祖听了,可是外祖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永远都觉得外祖母压着他过了一辈子,在各种明面上的事情上,都要让人看到他的强势,所以外祖母越是劝谏,外祖就越是不听,但长此以往下去,绝不是兴家之相啊。”

言昭华言之凿凿,谢馨柔听得颇为赞同,担忧道:“你说得对,可这件事又该如何处理呢?就连祖母都没辙,那么祖父还有谁能说动呢。”

“现今,外祖父已经被一叶障目,跌入那迷潭之中,我们说再多都没有用,只能多让舅舅劝了,但只怕…”

言昭华想到谢渊这个舅舅,但说出口之后,她就想到了结果,就连柳氏都劝不住的事情,谢渊又怎么可能劝的住呢,只是想着,谢渊是世子,国公就算不为别人着想,也该想想自己的儿子。

柔姐儿也明白言昭华的苦心:“不管有用没有用,总要制止着些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祖父犯错。”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帕子,柔姐儿感慨道:“唉,只可惜龚氏是个奸的,要不然,让她吹一句枕边风,说不定都比我们说一百句要好。”

“嘻嘻,瞧你这比喻的,真是不害臊,还枕边风呢…怕别人不知道你嫁了人啊?”

言昭华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柔姐儿的心情,故意打趣她道,果然柔姐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就站起来作势要敲打言昭华,回嘴道:“你能笑我的时候也不长了,今日你定亲,等你成了亲,就轮到我来笑话你了!”

言昭华避开轻柔的推搡,笑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嘛,怎么你还恼羞成怒了不成?哎呀,我可得去问问你家张公子,是不是在他面前,你也这般不害臊!”

谢馨柔哪里忍得住,当即就扑过来要捂住言昭华的嘴,又羞又急的说道:“不许说了,不许说了!你敢去找他,我将来一定去找裴宣!还说我不害臊,我看你也不害臊!”

两人抱成一团,言昭华听她提起裴宣,嘴角也露出一抹娇羞的笑,柔姐儿察觉到后,凑过来说道:“哎,你这丫头莫不是春、心动了,刚订婚就思念情郎了?那今后成了婚,岂非要日日黏在一起?”

言昭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是啊是啊,就跟你和张公子一样,昨儿他送你来时,眼睛盯着你都舍不得挪开,那才真叫如胶似漆,羡煞旁人啊。”

谢馨柔知道自己说不过言昭华,干脆不说了,直接上手去镇压,言昭华一个没留神,往软榻上倒去,两人的笑声传出去,正不可开交之际,外面传来染香的声音:“小姐,侯爷请您去一趟书房。说是…世子爷也在。”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个时候能让染香来特意通报的世子,除了恭王府的那位,长宁候府的准姑爷之外,不作他人想。

谢馨柔将言昭华从软榻上拉了起来,将她歪掉的发髻扶正了,言昭华对外头回道:“哦,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染香离开之后,谢馨柔就开始打趣言昭华了,说道:“哎哟哟,某些人刚才怎么说我来着?好像是说什么…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谢馨柔阴阳怪气的声音让言昭华不禁失笑,坐到梳妆台前将钗环重新佩戴之后,才最后横了在旁边笑的一脸贼兮兮的谢馨柔,往言修的书房走去,见到了一本正经的裴宣。

两人四目相对,擦出了热情的火花,在言修看不到的时候,裴宣对言昭华眨了眨眼,以显示刚才和言修探讨那么深沉话题的并不是真正的他。言昭华想笑,却又不能笑。

其实想也知道,言修虽然喊她过来和裴宣见了见面,但两人指定说不上话的,书房里除了裴宣之外,还有镇国公范畴,及其世子范文超,女眷们则在西次间中,言昭华给书房内的诸位大人行礼过后,便去了内间与另几个相熟的婶娘坐在一起,顾氏也在,笑吟吟的看着言昭华行礼问安,待她礼毕之后,便牵着言昭华坐在自己身旁,而外间厅中,言修他们在那里说话。

“威武候近日风头很盛啊,行事颇为高调,我瞧着言候与之从前关系还算不错,但最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倒像是不太对盘的样子。”

孙大人这般对言修问道,在场众人全都是知交好友,凑在一起偶尔也会谈论些朝堂之事,言修的手一顿,嘴角一动,将茶杯放下:“他呀!谁知道呢。此人行事诡异,非我同类,往昔不过没瞧出本质,如今一朝醒悟,不就淡了。”

最近一段时间,威武候府的事情对言修来说都是刺激,可恼的是,谭孝之做了那等丧德之事,他却没法教训,吃下了这个闷亏,心里比黄莲还苦,说的话自然没什么好话了。

孙大人似乎对言修说的这些颇有同感,点头赞同道:“我早就这般察觉,只是从前见你们走的近,不好多言,谭城此人看似忠良,实则…唉,往年你与他一同前去赈灾,最终证据都指向他,奈何你与他是同隶,罪责才放在你二人身上,你是为他牵连,可谭城那时在刑部如何说道,竟与三司之人率先推卸了责任,虽未明言你乃主谋,可你与他一同前往,他推了罪责,不就等同于告了你的罪,亏你在三司面前还替他说了不少开脱的话,从那时我便知此人不可交。”

此时听了这些话,言修也只能苦笑,孙大人是刑部尚书,他所言之事必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只可惜,在自家女儿日这件事发生之前,他没有看清楚谭城的为人,如今更是恨不得将他儿子掐死为算。

“我倒是听说一个小道消息,那谭候竟不止对一个人说过,马上就要和言家做亲家了,秉笔善人王福全近日也瞧见谭城私下面见了圣上,不知所为何事。”中书令王大人消息最为灵通,他对宫中之事研究颇多。

这件事言修倒是没听说过,转头看了一眼裴宣,裴宣立刻回道:“哦,上回谭候去的时候,我也在内阁中,只是后来今上招了谭候入内,我等内阁之人便退了出去,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要去问一问吗?”

裴宣说到最后,体贴的问言修要不要去打听,言修犹豫了片刻,王大人就接着说道:“是是是,若得世子问询,想必定能得知一二。”

裴宣是康德帝的亲侄子,平日里宠信有嘉,宫中之事,只要裴宣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所以,谁也不会怀疑裴宣的能力,倒是言修果断摇头:“不必了,咱们行得正,坐得直,无惧他任何,你也不要为了这些小事去操心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裴宣不要因为打探这种小事而惹了康德帝心烦,对于谭城,言修虽然也很好奇他为什么入宫,但实在不愿意让裴宣为他打探这种事情,凭的抬举了谭城那厮,心里想着,等到华姐儿的亲事成了之后,总要去找谭家的晦气,还真以为他长宁候府好欺负不成?

裴宣不和言修理论,随即乖顺点头:“是,全听侯爷的。”

言修看着裴宣这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感慨,若是女婿是个武将多好,平日里可以切磋,遇到事情了,还能有个靠得住的帮手,可裴宣这个文弱样子,别说帮忙了,就是给他打下手都不行。

这边言修在腹诽女婿没用,那边女婿的眼角余光始终看着西次间的门,他耳力不错,在那么繁杂的声音中,依旧能一下子听出她的声音来,心里似乎流过涓涓溪水,沁人心脾的很。

裴宣这边送完了聘礼,言家就要开始准备嫁妆了,不过两人的婚事是皇上赐婚,大多数的婚礼用度皆有皇室出具,所以女方家要准备的地方不多,婚礼就定在了九月初六,距现在差不多四五个月的样子。就这时间,还是裴宣在康德帝面前,跟礼部和内务府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的呢。

有外人在,裴宣和言昭华最多也就是互相看看对方,聊表解一点相思之苦,中规中矩的行礼,谢礼,然后到了夜晚告辞的时候,言昭华才被批准送一送裴宣出门,但是一同出门的人太多,两人只眼神对视了两回,就被眼尖的顾氏和柔姐儿瞧见了,柔姐儿在一旁笑,被言昭华横了一眼之后,就转头对裴宣说道:“表舅舅,你说今后我是要叫你表舅舅好呢?还是叫你大表哥好呢?”

这一句话,让在场众人都不言而喻的笑了出来,言昭华暗地里捏了她一下,柔姐儿却当做没听到,继续看着裴宣,想听他怎么回答,只见裴宣也没客气,伸手就在柔姐儿脑袋上敲了一下,说道:“自然是叫大表哥了。你表姐这样漂亮,难不成还让她多你这么一个讨债的表外甥女吗?”

裴宣的话让门口的人全都笑了出来,言修也跟着摇头,护着裴宣,对柔姐儿说道:“好了好了,你就别闹他了,回头小心你表姐收拾你!”

柔姐儿满不在乎:“我才不怕她收拾呢。”这么说了之后,就转过身来搂住憋笑的言昭华,确认一般:“对吧?”

言昭华的手在谢馨柔的袖子里狠狠的捏了她一下,回道:“对什么对?我可不敢收拾你,回头你再跟表妹夫一说,表妹夫还不得找我算账啊?”

提起张德川,柔姐儿就老实了,对言昭华轻声哼了哼,然后才羞怯的低下了头,裴宣瞧着言昭华,两人目光交流,仿佛带着电般,在彼此的心中闪过,裴宣的目光带着些许挪揄,言昭华横了他一眼,然后言修就开口说道:“良缘既定,那…今后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