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园子修得极好。如今正值夏季,各处都可见缤纷色彩,花香更是一路相伴,芳香宜人。

秦楚青闲逛了会儿,心情舒畅了些许,这便想起来父亲昨日让她留意之事。

她正思量着是现在去寻父亲将此事的结果告知为好,还是等到晚上归家后再说,就有一个小丫鬟左顾右盼地行了过来。

一瞧见她,小丫鬟盯着她的五官好生瞧了瞧,又打量了下她的衣着。这下也不乱看了,笑着径直走到她身边,行了个礼,问道:“您可是明远伯府的姑娘?”

待到秦楚青点了头,她便捧上了一个精致荷包,“这是伯爷带来给姑娘的。说是今日赏花,怕是蚊虫会多。戴上这个能好许多。”

今儿一早,陈妈妈就给秦楚青戴了一个香包,也是为的这个缘由。

但秦楚青没料到秦立谦竟是这般小事也惦记着她。

接过荷包,抚过上面精致绣纹,闻着里面透出的淡淡药草清香,秦楚青问道:“爹爹他如今在何处?”

“应当没有多远。伯爷刚才就是在那条道上将东西给奴婢,让奴婢来寻姑娘的。”

小丫鬟说着,朝侧边一个方向指去。

秦楚青赶忙往那边行去。

秦立谦缓步而行,边走边欣赏四周景色。

听到秦楚青在后面唤他的时候,他还当自己听错了。距离那荷包离手,可是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阿青,你怎么来了?”秦立谦欣喜道:“这荷包可还得用?”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行笑了。

——东西才刚到她手里,她哪知好不好用?

秦楚青看到父亲心情不错,对于接下来将要出口的事情,就有些犹豫。

“爹爹,那事儿…算了罢。”

她沉吟了下,说道:“咱们伯府配不上凌家。”

秦正宁早年曾经订过亲。

后来那家姑娘身染疾病,两家便想等着她好了再举行婚礼。谁知没多久,那姑娘病情愈发严重,到最后竟是这么去了。

此后秦正宁未曾再提婚事。如今将近一年过去,这事儿在最近才又重新提了起来。

秦立谦绝对不允许老太太插手儿女亲事。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懂得内宅那许多,也不能如内宅妇人那般四处探听。

身为一家之主,有些话一旦说出来,那就是一言九鼎定下来的。

见凌嫣儿品貌不错,且和秦楚青玩得十分好,伯爷没人可商量,只得向女儿稍稍透露了下那方面的意思。

他并不是希望秦楚青插手此事。

一个半大的未出阁的姑娘,能做什么?

他不过是想让她留意一下,看看凌家到底有没有给凌嫣儿定亲。

若是没有,他方才好拜托旁人进行后面的事情。

如今听了秦楚青的话,一句‘伯府配不上凌家’,秦立谦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明远伯府世家大族,功臣之后,怎会配不上一个毫无根基的五品官家!

很显然,应是凌家人心高。在凌太太眼里,伯府根本算不得什么。

秦楚青这话说得巧妙,秦立谦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关窍,拧眉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语毕,又忍不住叹气。

其实,以秦正宁的相貌人品家世学识,想要娶妻,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儿?

京中贵女除了那几家门第特别高的外,也是随意挑选的。

他和秦正宁最忧愁的,不过怕未来的长媳与秦楚青不和。在他们看来,秦家嫡长媳必须要和他们一样疼爱秦楚青才行。

之所以会考虑凌嫣儿,也是看着这些日子以来凌嫣儿对秦楚青颇为照顾。而秦楚青往常性子沉默不太爱出门,没有甚么相熟的女孩儿。最近好似十分喜欢凌嫣儿,总和她在一起。

若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嫁过来,应当能爱护秦楚青、与秦楚青和睦相处。

只可惜…

凌嫣儿虽好,凌家却不太好。

凌太太眼界这般高,秦家是供不起的。

见父亲不住叹息,秦楚青忍不住宽慰道:“爹爹莫怕。以哥哥的条件,寻到妻子却也不难。往后回了京,我会帮忙多留意一下的。”

她虽心思通透,却不懂内宅的那许多细节。对这婚嫁一事,还不如明远伯知晓得多,自是不了解父兄到底是因何在考量秦正宁亲事。

听了她那番话,秦立谦只觉得颇为孩子气,不禁哈哈大笑,说道:“你哥哥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傻丫头。”

最后那十分宠溺的三个字入耳,秦楚青脸上的笑差点就撑不住。

想她太。祖亲封的堂堂长公主!

镇国大将军!

开国功臣!

一代名将!

如今却…

秦立谦看她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不禁疑道:“阿青?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为的事情?尽可以告诉爹爹,爹爹帮你解决。”

看她摇了摇头,他莞尔一笑,“小丫头年岁不大,小心事却多得可以。”

再次被那宠溺的语气戳了心窝,心性坚定如秦楚青,也有些挺不住。

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最终面无表情地望天一叹。

“真没甚么。您开心就好。”

第37章 赛

与父亲道别后,秦楚青循着原路往先前大家聚集的厅中行去。

刚一迈入屋子,高太太就笑着迎了过来,执了她的手说道:“就差你一个人了!可是等你好久了!”

秦楚青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顿了顿,方才笑道:“不知大家准备去哪儿?”

“不过是为了这赏花宴热闹些,办的一些小比赛罢了。都是你们女孩儿家喜欢的,聚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高太太笑说着,与她一同进到屋中。吩咐人给秦楚青上了茶,又命人给她取了湿布巾来净手。

秦楚青不动声色地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暗暗思忖着,谢过了高太太。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凌嫣儿和凌太太不知去了何处,如今已经不在屋中。

因着此次是荷花宴,举行各种小比试的地方,便定在了园子里最大的荷院之中。

一同去往荷院的路上,大家见秦楚青好似对这些比赛一无所知,就有较为相熟的女孩儿向她大致讲解了一番。

基本上,那些比赛可分为两种类型。一个是趣味性可玩耍的,比如投壶,比如射箭;另一种,是才艺型的,比如赛诗,比如赛字画。

这次女孩儿们将要举行的,便是后面那一类。

荷院最南边是一个极大的荷塘,荷塘旁边建有水榭。

水榭之外,一直到最北端,一排扶桑花一字排开搁放着,将这院子分为大致相等的东西两半。

女孩儿们从西侧的院门进入,自然而然地就聚在了院子西侧。

大家望望东边空出来的半块地方,有些疑惑。但还未来得及细想,旁边屋子原本合着的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走出十几个丫鬟婆子,将一个女孩儿请了出来。

簇拥而出的女孩儿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段高挑面容白皙。略施米分黛,头戴珠翠。一举一动皆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半点岔子。

此前秦楚青并未见到她。但看她面上脂米分完好,没有半点瑕疵,便知她这是刚刚梳妆打扮好便来了这边,并未去其他地方逗留过。

“这是我家那不争气的孙女儿。”

高太太上前拉了女孩儿的手,眉眼含笑,向周围的太太姑娘们说道:“平日里是个闷葫芦,只在屋里待着,不爱出门。听说今儿有宴会,来了许多漂亮的姐妹,可算是愿意出来透透气了。”说罢,朝高姑娘点了下头。

高姑娘在嬷嬷的搀扶下来到众人跟前,立定,好生行了个礼。

仪态端庄而又大方。

高太太甚是满意,拍了拍她的手,又朝旁边看了眼。

嬷嬷行了过来,伺候着高姑娘去到一旁立着。

站得最近的几位太太不住赞叹。

其中一个说道:“高姑娘好模样好气度。咱们这儿,可是寻不出第二个来了。”

大家连声附和。

旁边一位太太笑着望了眼秦楚青,道:“媛姐儿再好,也不过寻常罢了。远不如秦姑娘出众。”

高太太和高姑娘就也朝秦楚青看过来。

秦楚青看了眼提到她的那位太太,看对方五官容貌与高姑娘有几分相似,知晓对方或许就是高家的奶奶、高姑娘的母亲。如今这般提及她,不过是想自谦一下罢了。

她便笑得温婉而又大方,说道:“高姐姐气度高华举止沉稳,我是远远比不上的。”

高太太和高大奶奶笑道:“阿青年纪小。再过两年,定然要比媛姐儿沉稳许多。”

几人正说着话,女孩儿中突兀地响起了个不甚和谐的声音。

“不是要来比赛的么?怎地到了这许久,还未开始?”

众人循声望过去,却是一个身着雪白纱衣的女孩儿。因着头上戴了帷帽,故而看不清面容。

先前大家在厅里相聚的时候,都未见过她,想必是刚刚过来的。

高大奶奶温和说道:“是我们疏忽了。马上就会开始。”

院中的小桌子和文房四宝早已摆放齐整。

高大奶奶这便吩咐了人去将各桌的纸张摊开,把墨研好,等下姑娘们报了名后、比赛正式开始时,就可直接取用了。

高太太也唤了三个婆子过来,每人手上一张纸,一支笔。

众人不禁低声赞道:“高家不愧是诗书传家。就连伺候人的婆子,竟也是识字的!”

“可不是!听说,高姑娘等下就是准备比字?”

“那可了不得。定然极其厉害。想必,会是第一吧?”

听到这些赞叹声,高太太微微笑着,说道:“大家现在就可报名了。我们这个院子,一共比试三样。赛字、赛画、赛诗。”

她话刚说到这儿,后面的规则还未来得及详解,白色纱衣的女孩儿已经扬声说道:“我要参加赛字会!”

高太太面上的笑意就冷了些许。

白衣女孩儿恍若不觉,笑了声后,高声道:“你们若是怕了,尽可以报其他两样。这比字的第一,定然是我的!”

帷帽微动,朝向高姑娘那边,似是女孩朝高姑娘挑衅地望了一眼。

大家禁不住窃窃私语,问询周围的人是否知晓这个女孩儿到底是谁家的。

忒得自大,忒得不懂礼貌。

秦楚青侧首看了看高太太。

她虽笑得依然慈祥和蔼,但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愠。

将前后事情联系地想了下,秦楚青恍然大悟——这次的比赛,怕是高家为了捧出那个高姑娘的才艺名声,而特意准备的。

高家既然费了苦心让高姑娘高调参加字画比赛,就是对她的字抱有极大信心,希望她去拔头筹。

如今有人明言要抢去所有风头,主家自然不太高兴。

想通了其中关窍,秦楚青便打定主意,不参赛。

——她来这里,是为了荷花宴的,而不是为了那些个虚名。

因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头争个不停,什么也顾不得,以至于忘了今日前来的目的、忽略了周遭美景,何苦来哉?

决心已定,秦楚青便不再关注这些。

凑着女孩儿们上前报名参赛的时间,她退到南边,环顾四周,最终望向不远处的荷塘,看着锦鲤在荷叶之间嬉戏。

突然,东边那侧的院门处传来一阵嘈杂传来。

诸人不由自主望过去,却见一群少年郎嬉闹地谈笑着进到院中来。最终停在了扶桑花另一侧,驻了足。

女孩儿们先前没料到少年们会来观战,此刻不禁吃惊了下,稍微有些慌乱。但因大家一东一西,中间有那排扶桑花从中隔开,所以只过了一小会儿,便也镇定下来。

只是姑娘们一个个脸颊绯红,羞怯地半垂首,不敢往那边看。只偶尔故作不经意之时,才会往那一侧快速望上一眼。

这个时候,为数不多的几个落落大方、根本不把少年们的到来当回事儿的姑娘,便显得尤为引人注意了。

高太太与诸位太太解释道:“他们听说这边有比赛,自家的妹妹、姐姐们都会参加,便想要过来瞧瞧。”

太太们笑道:“这敢情好。”又对女孩子们说道:“这回可得好好认真些了。不然谁不当回事被瞧了出来,回去后,可是要被兄弟们取笑了。”

女孩儿们就笑着应是。

比赛开始。

女孩儿们大都参了赛,此时均凝神静气,专注于纸笔之上。

这边静了下来,扶桑花的另一侧,那儿却是窃窃私语不断。

少年们望着认真的女孩儿们,悄声讨论着。

“咦?那小姑娘可真漂亮。”一个少年将每个人都仔细看过后,轻声叹道。

“是那缥色衣裳的小姑娘吧?”他旁边另一人低声道:“可不是,第一次见到相貌那样出众的。”

“气度也极好。被人围看着却不羞不恼,不急不躁。十分难得。咦?她为何摇头?”

“应当是提前发现高姑娘那一笔写太重了。那时候高姑娘刚落笔,想来她是看出这一笔力道不对会出岔子,足见功夫之深。只是不知她为何没有参加比赛。”

“或许是不屑争这些个风头罢。”

“言之有理。”

秦正宁听人在旁议论着,望着缥色衣衫的秦楚青,不住暗暗叹息。

——虽然妹妹被夸十分高兴,但一想到阿青被这么多男的直勾勾盯着细瞧,他心里头顿时不舒服起来。

秦正宁正打算让那些人好生看比赛,少乱看没参赛的姑娘。这时,旁边一个极度不悦的声音冷冰冰响起。

“呵…现今这世道,当真是不同了。再小的蝼蚁,都敢随意乱说乱讲、肆意非议他人!”

这声音响起得极其突兀,且语气不善,与周围融洽的气氛格格不入。

大家不由自主就闻声望了过去。

说话的少年一身紫衣,身形清瘦,五官出众。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自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气势。

他盯着说话的两人瞧,见他们望了过去,扯扯唇角,语气十分嘲讽地道:“想要议论她,也要看自己够不够资格、有没有这个命!别口中没遮没拦,什么不该说的都往外吐,以至于往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被斥责的两个少年当即恼了,指了他叫道:“你什么人!好大的口气,竟然敢在我们这儿随意撒野!”

“你们这儿?我撒野?”

少年掸掸衣袖,勾唇一笑,目光一转,神色陡地尖利起来,“我怎么不知道,这地方竟是不姓霍了!”

他那高高在上的睥睨目光,寻常的时候,只让人觉得高傲自负。

但此刻他气势顿显,虽是个未弱冠的少年,却散发着不容人质疑的强大威压,一时间,竟是镇住了跟前所有的人。

秦正宁听着那狂妄少年声音和语气都有些耳熟,虽然旁边有好些人挡着瞧不见,他终究是按捺不住,努力往旁边挪动了几步,这才将人给看到了。

只一眼,饶是镇定沉稳如他,也禁不住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怔怔地开了口。

“陛…”

少年抬眸,给了他个警示的目光,尖锐而又凌厉。

秦正宁顿了顿,努力缓了下神把后面那字给闷了回去,这才说道:“…您怎么来了?”

第38章 不服不行

当今天子霍玉殊,其母乃是苏国公府的嫡女。她与敬王霍容与之母,是嫡亲的姐妹。故而敬王和皇帝二人,不只是堂兄弟,且还是姨表兄弟。

按理来说,关系如此密切的两个人,应当比较亲近才是。偏偏这俩人打小就不对付,多看对方一眼都嫌烦。

如今秦正宁看着眼前的贵气少年,思及前些日子刚刚离去的霍容与,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王爷走了。不然,他们俩撞到一起去,秦家怎么做都是两边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