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不怒自威。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连楚新婷和王嫣然也不敢造次,赶紧坐了回去。

看着离门口最近的几个位置,除了一处空位外,其余的都坐了人。

霍玉殊在屋中最上首位置落了座,而后给霍容与和秦楚青安排了座位。这便扬声将挨着门边坐着的几人唤了来,依次问话。

如今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人都在,且敬王还是当事人之一。

被问话的太太姑娘们无论是谁的友人,谁也不敢说假话。当时苏文珺与霍容与、秦楚青争执时的言行举止便慢慢还原了出来。

霍玉殊右手抚着左手拇指,垂下眼帘,轻笑着问道:“如今真相大白,苏家是不是欠秦姑娘一个道歉?”

苏国公听出他这是已经带了怒气,忙道了声“是”,急急说着“一定让她好生道歉”,脸色渐渐发白。

他担忧的不是女儿刁蛮的性子被人发现。霍容与和霍玉殊早已知晓苏文珺是个什么性子了,至于其他人的观点,他也不用太在乎。

他紧张的,是苏文珺对敬王的情意表现得太过明显。若是被陛下发现了,那么苏家的打算,就完全破灭了。

好在霍玉殊自始至终脸色颇为不错,苏国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将能够询问之人依次问遍之后,却还不见苏文珺的身影。

霍玉殊这便有些不快。霍容与亦是面露不悦。

国公夫人见王嫣然在,赶忙将她唤了过来,问道:“文珺呢?她去了哪里?”

王嫣然看了神态自若的秦楚青一眼,扭头说道:“我不知道。”

苏国公气极,朝她瞪了一眼,暗道这个时候了,这姑娘怎么还分不清轻重缓急。有什么话,赶紧说出来啊!

这时,楚新婷和张逢英行了过来。

她们俩因为位置比较远,并未听到争执的具体内容,方才没有被问话。此时看王嫣然不肯说实话,方才站了出来,说道:“苏姑娘被门口坐着的一位太太叫走了。”又指了指门口的唯一一个空位,“就是坐在这里的那位太太。”

有楚大将军府和张国公府的姑娘当先发话,其他人就也不遮着掩着了。

一位挨窗坐着的太太起身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我看到她们往那个方向去了。刚才没看见人出来,或许还在里面。”

“哪位太太?”国公夫人忙问道:“你们可看清是谁了?”

“没注意。”大家纷纷说着,就连王嫣然也跟着摇了摇头。

挨着那个空位的妇人说道:“那位太太来得太晚,只比敬王爷早了一点点,故而坐在了门边。我没捞着和她搭话,只看到了她一个侧面。依稀有点熟悉,却又没太大印象。”

霍玉殊想了想,侧首问霍容与:“你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霍容与说道:“方才急着离去,并未过多留意四周。”

不过——

习惯使然,进屋的时候他快速扫视了下周围。

当时坐在门口的那位太太,他也看到了。彼时没有过多留意,如今细细回想,倒是很像一个人…

“如何?”霍玉殊细观霍容与神色后问道。

霍容与抿了抿唇,道:“没甚么。等下看看再说。”

霍玉殊明知他有未尽之言,却也毫不介意地微微一笑。

依着两个人恐怖的关系,就算心里有九成九的把握了,但,在没有十足的确信证据前,霍容与也不会向他透露一丁半点的。

虽然现在两个人看上去好似哥俩好一团亲的模样,但双方心里都有数,出了这个门,不,或者应该说…离了身边这个女孩儿后,俩人可是会立马翻脸不认人、化身为敌,不死不休。

霍容与和霍玉殊都不是端起架子静等的性子。既然知晓苏文珺如今就在那间屋里,便一同往那边行去。

屋内的太太姑娘们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去,见秦楚青回转身来朝她们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安下心来,待在屋中。

一行人刚到假山旁的那间独立小屋的门口,门便吱嘎一声从内打开。

两人依次从中走出。

后面跟着的,是垂头丧气的苏文珺。

前面先行的妇人气度柔和娴静。原本她脸上带着薄怒,看见霍容与和霍玉殊后,先是一愣,继而微笑。

苏国公没料到竟然是她。心下一松,忙上前向她介绍二人,低低地道:“陛下,敬王。”

妇人面上的微笑更为温和,喟叹道:“真好,都那么大了。如果你们的娘亲还在,看到孩子们这样好,该是得多高兴。”

说罢,她不住地上下打量二人,眼中满是欣慰与感慨,隐隐地,还泛着泪光。

霍容与和霍玉殊看了她一眼,便已知晓她是谁。

她夫君在外地为官,她自婚后便留在了老家服侍公婆。因二老身子不好,多年未曾回过娘家。

只是,即便认了出来,两人也不敢出声唤她。

——她最后一次回京,是先皇后故去之时。彼时,霍容与和霍玉殊还小。两个孩童怎能记得住她的相貌?

故而两人虽心中有了数,却只能故作不知。

苏国公思量着要怎样与眼前这两位介绍她。对着当朝最为尊贵的两个人,有些话他当真不太开得了口。

衡量片刻,他小心翼翼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三姑太太。”

国公府的大姑太太和二姑太太是先皇后和先敬王妃。苏国公这般说,是为了防止两人不悦,特意避开了‘姨母’的称呼。

出乎他意料的是,霍玉殊和霍容与闻言,并未怎样犹豫,皆对苏晚芳唤了声“姨母”。

苏晚芳高兴地应了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忙背过身去,拿着帕子不住擦拭。

苏国公瞪大了眼,听得心里头一阵阵犯堵。

这两位爷一向和他不亲。素来只叫他‘苏国公’或者‘国公爷’,还没唤过一声舅舅。

没料到三妹一回来,竟是得到了两人这般的礼遇。

这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情何以堪…

不等苏国公感慨完,苏晚芳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厉声喝道:“刚才怎么和你说的,还不快快照做!”

苏文珺一张俏脸红到了极致,委屈地朝国公夫人看去。

国公夫人正欲说话,苏晚芳已然对苏国公说道:“先前我看这孩子言行不端,生怕她这样会影响了苏家的声誉。特意提点了一番,还望哥哥嫂嫂不要介意。”

又朝苏文珺斥道:“还不快些!苏家百年声望,怎能毁在你一人的手里!”

国公夫人心疼极了,但被苏国公瞪了一眼,也想起了霍玉殊先前让苏文珺必须赔礼道歉的话,只能扭过头不去搭理女儿求助的目光。

苏文珺见母亲那边也不肯帮忙了,顿时心如死灰,咬着牙对秦楚青道:“刚才那事儿,就算你有理好了。”

苏晚芳呵斥道:“这算是道歉么?”

苏文珺深吸口气,闭着眼,大声道:“对不住!先前是我不对!”

苏晚芳这才点了头,走到秦楚青面前,“苏家没管教好女儿,是我们不对。还望姑娘不要介意。”这般说着,竟是朝秦楚青行了个礼。

秦楚青忙侧过身,道:“三姑太太不必如此多礼。”

苏晚芳听她说话软软糯糯的,很是喜欢。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赞道:“姑娘好气度。”

转眸一瞧,见霍容与和霍玉殊的视线都时不时地落到秦楚青身上,苏晚芳开心地笑笑,问道:“你们三个孩子,喜欢吃什么?尽管与我说。我去给你们安排。”

霍容与道:“姨母不必如此费心。寻常吃食便可。”

霍玉殊横他一眼,对苏晚芳笑道:“我们要烤肉!在空地上,支起木头架子自己烤的那种!肉要先腌过的!”

苏晚芳笑道:“极好。”又问秦楚青:“你要什么?”

秦楚青忙道:“这样就很好了。”

苏晚芳握了握她的手,“那你稍等会儿。我等下就能安排好。”

她这样说着,朝苏家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朝霍玉殊和霍容与行过礼后,赶紧地离去了。

秦楚青看看坚定地杵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不太确定地问道:“等会儿东西准备好了后,是我们三个过去烤肉吃么?”

霍玉殊笑道:“那当然!我知道你肯定喜欢,所以特意要了这个。不自己动手的话,味道可是差了很多。”

秦楚青不晓得他们是如何得知她喜欢烤肉的。

回想一下,好似在醉仙楼的时候对霍玉鸣说起过。许是他讲出来的也说不定。

可是如今这情形…

秦楚青左右瞅瞅,干笑两声,道:“要不然还是让苏家仆从帮忙烤好了,我们只管吃就行。”

霍玉殊不解。

霍容与负手而立,亦是疑惑地望向她,“你不是喜欢自己动手吗?为什么不要?”

“没错,我是喜欢。可是——”

秦楚青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人,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就算再喜欢,也禁不住是跟着你们两位一起去啊!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激流涌动。

她这处境,简直太惨绝人寰了好么…

第59章 意外的和谐

苏晚芳做事当真是又快又妥当。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应物品便都准备全了。而且,所备肉食的种类和口味,竟是将三人喜欢的都包括在内,显然是提前问过了他们三个带来的随从。

就连挑剔的霍玉殊都忍不住说一句:“这苏国公府,幸亏还有三姑太太在。不然的话,连个‘亲’字都不知该如何搭上。”

秦楚青本以为等待食物备好的这段时间肯定不会好过,毕竟身边待着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

谁知后来她才发现,与他们两人共同相处,若是法子用对了,竟是奇异地不算难熬。

霍容与和霍玉殊自是不会互相体谅了。两人见无事可做,不约而同地询问秦楚青,去哪里等着。

秦楚青平日无事的时候,最大爱好也就是读书了。于是问起这里有没有谁的书房适合过去一坐。

“有什么不合适的?”霍玉殊轻笑道:“只要咱们选中了,有我在,他们敢说半个不字?走,去瞅瞅谁的书房最大、书最全,我们就去哪个!”

虽然他这种霸道的做法不甚对,可看着眼前少年眉眼飞扬的模样,秦楚青忍不住笑了,顺口说道:“收敛着点。好歹也是客人。”

霍玉殊听出她这句话中的随性与熟稔,很是开心,居然就这样应了下来,“好说。那到时候看看哪间书房合适好了。”

霍容与的目光在二人间飘了下,眉心微蹙,抿紧了唇,默然不语。

到最后,看书的位置还是选在了苏国公的书房之内。原因无他,就如先前霍玉殊所说,够大。

最起码,能够让秦楚青坐下后,还能有足够的空间供那两尊大神一左一右地与她并排坐着——这样的话,他们俩抬眼的时候不用看到对方,免得相看两相厌。

那两个人平日里气势十足,但把书捧在手中的时候,却是极其安静的。一沉浸其中,便将其他的都抛在脑后了。

只偶尔霍玉殊看到有争议的地方,会轻声读出来。秦楚青和霍容与听到了,各自持论点与他辩驳几句。过后,大家便继续安静看书。

时间,就也在这份宁静中悄悄流逝。

待到三姑太太遣了人来叫的时候,三人都未抬起头来。直到各自把手头的这篇文章快速看完,方才陆续站起身来。

霍玉殊把书一撂,头一句话就是对霍容与说的。

“我居然能和你相安无事地在一个屋子里待了那么久?!”

霍容与想了想,莞尔一笑,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楚青看着他俩随性的模样,心下十分不解。

按说这两个人都不是心胸狭窄的,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为何偏偏会看对方完全不顺眼?

单单为了镇国大将军的一个镇纸,好似也说不过去。

“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秦楚青疑惑道:“…才弄成了如今的状况。”

她虽未点明,但两人又怎听不出她话中之意?

霍玉殊当即喟叹道:“有些人,天生就是死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霍容与沉吟了下,对秦楚青道:“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秦楚青算是听明白了。

这二位对现今的关系相当满意,从根本上就没打算和对方和解。就也不再多管,由着他们继续对立,一左一右地在她旁边走着。

从书房到支好烤架的空地,有颇远的一段距离。毕竟要用明火烧烤,不能在树木多的地方,三姑太太就安排在了府中一角原本用来练习射箭、今日并未占用的空地。

霍玉殊和霍容与都还记得是在何处,他们就将过来专程引路的仆从给遣走,带着秦楚青一路悠闲地行了过去。

苏家这次宴请,其实办了不少小活动。三人在书房带着,心境宁和。但外面,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似荷花宴那般的猜字作诗之类的,都没落下,在各处院落正欢快地举行着。

毕竟在经了苏文珺那一遭事后,都已对在苏家顽乐兴致缺缺。中途碰到好几处院子在进行活动,三人也只偶尔驻足观看,却不多停留。不过片刻,便也离去。

到了烤架旁边的时候,火已经烧得旺了起来。

负责留在这里照看东西的管事笑着说道:“贵人们来得可是时候。这火啊,刚刚合适。”

在场的三个人都是行军打仗多年的。谁没在野地上做过这个?自然是算准了时间掐着点过来的。

听闻管事这般说,那两人都绷着脸没开口。只秦楚青笑道:“当真?那我们的运气可真不错。”

左边右边的人就都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苏晚芳给她们准备的扦子大概有一臂长,两头皆尖,方便将肉穿起。

三人净过手后,自去挑选自己喜欢的肉类。

“我不会烤肉。”霍玉殊趁着霍容与不注意,凑到秦楚青身边,笑道:“不如等下你烤给我吃?”

秦楚青忍不住道:“你不会烤,那信誓旦旦说要自己烤肉做甚么?”

霍玉殊眨眨眼,“因为你喜欢啊。”

秦楚青张了张口,被他一句话搞得彻底没了脾气。睨他一眼,扭过头准备去收拾肉。

谁知刚刚转过身,手里的东西却是被刚刚过来的霍容与给拿走了。

“我来帮你把肉拍松些。”霍容与拿着她盛肉的小筐,“女孩子家,能不动刀的话还是尽量避免。莫要伤了手。”

秦楚青心里一颤,猛地抬眼看他。

霍容与面露不解,“怎么?”

秦楚青忙垂下眼帘,双拳紧握,强笑道:“没事。王爷可千万当心着点,别用力过大,把我的肉给砸碎了才好。”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就算是见识过无数次她手刃敌将的情形,依然会在这种时候,温和地说一句“这种事情不适合女孩子来做”,然后将她手里的肉食拿走,帮忙用刀背把它拍松…

霍容与莞尔,“你放心。我有分寸。”

他缓步前行。

她看着他的背影,拧眉沉思。

“嘿。嘿?想什么呢?”

眼前有手指在晃动。

秦楚青回神,问道:“怎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霍玉殊看看霍容与,看看她,突然就有些不高兴了。硬邦邦说了声“没有”,转过身子不再搭理她。

秦楚青略有不解,却也没去细想。转而去将霍容与先前已经弄好的几串肉搁在了架子上,先行烤着。

离火最近的那一面经过烤炙刚要变色,霍玉殊和霍容与也行了过来,各自将手中的肉串搁在架子上。

“有了好肉,再配上好酒方才合适。”霍玉殊笑问两人:“要不要来些酒呢?”

霍容与侧首望向秦楚青,目光灼灼,“你…要不要饮酒?”

秦楚青想到自己身子虽然好了不少,但闺阁小姐的身体,怕是受不住那些烈性的东西,只能摇头叹道:“还是不了。你们喝吧。”

霍容与眼中闪过极浓的失落,忙低头掩了过去,淡淡“嗯”了声,“我也算了。”

霍玉殊就也完全没了兴致,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不必去拿了。转而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烤肉上。

看着霍玉殊的动作,秦楚青忍不住问道:“你先前不是说不会么?”

怎地现在这般熟练?!

霍玉殊浑不在意地道:“刚才不过是唬唬你罢了。我怎么可能不会。”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是想尝到阿青亲手烤制的食物罢了。可惜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秦楚青辨不出真伪,奇道:“王爷行军打仗懂得这些不奇怪。你是怎么学会的?”

毕竟一出生就是皇子,而后当了皇帝。做甚么都不用自己动手。

霍玉殊眨眨眼,“在宫里头明面上要行为端正,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私下里,也需要悄悄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偷着吃烤肉的时候练出来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