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青想了一瞬明白过来,没好气地哼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非得这么绕着弯子来!

霍玉殊看着她嗔怒的模样,不怒反笑。先前心中聚起的阴霾一扫而空,哈哈大笑着起身去准备新的肉串。

霍容与紧盯着眼前的烤肉,将它们翻了个儿,与秦楚青道:“他今天很开心。”

“嗯?”秦楚青刚才在紧盯着霍容与的动作看,试图从中寻出点蛛丝马迹,看看与某人是不是相同。闻言迟疑了下,方才反应过来,望了望霍玉殊,“他?”

“他平时一年加起来都不如今天笑得多。也没那么开心。”

“他平时不太笑么?”秦楚青慢慢回想着,好像几次见霍玉殊,都是笑眯眯的模样。

当然,除了第一回外。

霍容与淡淡看她一眼,意思很明显。

——当然没那么爱笑。经常还会发怒。不然你以为他‘喜怒无常’的名头怎么得的。

秦楚青正思量着,突然闻到一股不对劲的味道。转眼望向他手里的肉串,轻叫道:“快!快!糊了!赶紧拿起来!”

她发现得到底有些晚了。那串肉的边缘有一个地方烤糊发黑了。

秦楚青看着这处,摇头一笑,暗道自己先前太过多心了。

不过是说了与他相似的话罢了,又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太。祖的话…做事向来都能做到最好。即便是与人说着话烤肉,亦是能够火候适中、外焦里嫩十分得当。又怎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霍容与静静望着她,看着她眼中的不确定尽数消失,方才拿起旁边的小匕首,将那处黑了的慢慢割下。

三人对烤肉一道极为熟悉。不多时,肉香便在这一块地方飘开了。

苏晚芳准备的各种调料也很齐全。

那管事亲自捧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搁着十几个小钵,里面的各色调料任凭他们自己挑选。

秦楚青正往肉上撒着磨细了的盐巴,三姑太太苏晚芳过来了。

她远远地看着三人一团和乐的模样,微微笑了。走上前去,问道:“怎么样?可还合心意?今日府里客人多,忙不过来,自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与我说了,我去帮你们准备。”

“一切都很好。多谢您费心了。”秦楚青真心实意地说道。

苏晚芳看她吃得额上冒了汗珠,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笑道:“喜欢就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恰当的口味,生怕扰了你们的兴致。”

秦楚青拿了新烤好的肉串让她尝尝,被苏晚芳笑着婉拒了。

“我肠胃不太好,不爱吃这些。多吃几口,都会克化不了。”

她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似是十分随意地问道:“玉鸣的娘亲,最近可还好?我刚到京中,还未来得及去王府看她。”

这就显然是在问敬王府的事情了。

霍容与顿了顿,道:“还好。”思量了下,又道:“应当是她来探望您才是。”

霍玉鸣的母亲,是霍容与母亲的庶妹,也是三姑太太的庶妹。从情理上来说,姐姐多年过后再次归京,应当是妹妹探望姐姐,断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苏国公府宴请,这位太妃都没有来。那么专程过来看望三姑太太,更是不可能了。

虽然霍容与未明说,但苏晚芳知晓他是在替她不平,宽慰道:“如今她贵为敬王府的太妃,不愿挪动也是有的。我既然回了京,少不得要过去看看她。倒是你,怎么和她闹到了这个份上?”

霍容与沉吟半晌,最终道:“一言难尽。自小便是如此。”

苏晚芳闻言,深深叹了口气。

那位庶妹,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虽然在国公府一向不甚得宠,却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家里给她安排了几门亲事,都被她不声不响地给搅黄了。

原因无他,她瞧不上。

眼看着再不说亲年纪就大了,谁知在嫡姐刚刚去世没多久,她就入了姐夫的门做了继室。

也是个心思活泛的。

苏晚芳拍拍霍容与的手臂,慈爱地道:“你万事想开点。二姐一向出众,无论相貌还是才学,均在京中享有盛名。四妹她…不甘心落于人后,又总觉得国公府亏待了她。你多担待着些。”

她说的这些,并非什么私隐。但凡京中世家的老一辈,俱都知晓。故而也没甚需要避讳霍玉殊和秦楚青的。

苏家今日举办宴会,事情颇多。苏晚芳待了片刻,便得离去。

秦楚青起身去送她。

待到苏晚芳离得远些后,霍玉殊抬眸看了霍容与一眼,说道:“姨母去王府,恐怕不是想去探望她,而是不想你和敬王府太妃关系闹得太僵、有心想缓和下吧。”

“嗯。”霍容与将手中的烤肉翻了一下,难得地赞同了霍玉殊的观点,“应当是了。”

“那你还不劝着点?去这一趟,少不得要搞得她自己心烦,却是不值当。”

“也不只那些。”霍容与说道:“我到时带姨母去看看母亲的屋子。”

当年苏家的三个嫡出姐妹,感情极好。这是在京城出了名的。苏晚芳这般重情义,必然极其想念两位姐姐。

如今她好不容易回来这一趟,借着这个机会,带她去看看姐姐生前所住的房屋和留下的物什,也算是了她一桩心事了。

霍玉殊低低一叹,明白了霍容与的意思,“改天我请姨母去宫里顽。”

也好让她看看大姐的故居。

苏晚芳和秦楚青走到了空地外的正道上。

苏晚芳回头看一眼霍容与和霍玉殊,正巧瞧见二人好生说话的那一幕,不禁喟叹道:“好久没看到他们兄弟俩好好说话了。”

秦楚青先前和两人一同走着的时候,就听他们提过,苏晚芳已经多年未曾回京。那么她上次见到他们,应当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不由讶然,“难道他俩自小就不合?”

“是啊。从小就说不到一起去。不是打起来就是吵起来。”

苏晚芳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跟上辈子是仇人似的。”

秦楚青这一次来苏府,虽开头发生了些不甚愉悦的事情,但最终的时候,还是十分开心的。

只是楚新婷和楚夫人几次想要寻她,可惜她身边杵着霍容与和霍玉殊,她们轻易不敢过来。

也就苏晚芳。

因着两个小辈对她很是敬重,不曾在她面前显露威势,方才能和他们随意地谈笑风生。

待到将要离去了,霍容与和霍玉殊正听着苏晚芳的叮嘱之言时,楚新婷总算是找到来寻秦楚青,与她急急说道:“阿青你过几天去我家玩啊!母亲也让我过来请你呢。”

一句说完,扭头看见霍容与说完了话大步行来,楚新婷赶忙撤退了。还不忘扭头朝秦楚青打手势,示意她一定要去。

秦楚青笑着点头应了。

正在这时,霍容与已经到了她的身边,说道:“过几日姨母会进宫一趟。阿青到时一起去罢。”

秦楚青悚然一惊,干笑道:“不用吧。多影响你们家人团聚…”

“影响什么?”霍玉殊也行了过来,说道:“姨母多年未曾归京,京中熟识不多。宫里的太妃太嫔与她也无甚话可说。倒不如阿青一同过去,权当陪陪姨母也好。怎么?阿青不愿?”

苏晚芳性子和善,今日又对秦楚青处处关照处处维护,秦楚青很喜欢她。自然也很乐意与这位长辈多多相处。

可是——

“终归是不太好的。”秦楚青斟酌着说道:“毕竟苏姑娘她们可以相陪。”

她这个外人就不好插手了。

“那有甚么。姨母那么喜欢你,你过去更合适。方才我问过姨母了,她也说愿意,就怕太麻烦你了。”霍玉殊道。

秦楚青一听苏晚芳也喜欢有她陪着,便有些动摇了。

霍容与细观她神色,适时说道:“不如就这么说定了罢。你无需担忧,到时我也一同过去。”

敬王开口,一锤定音。

秦楚青刚刚点了头,又发觉不对。甚是无语地抬眸,望向方才一唱一和的兄弟俩。

…你们两位真的感情不好?!

有感情不好到这样默契的么!

在这一瞬间,秦楚青心里陡然升起了无法言说的感觉。

好似自己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状态,一点一点地被拽入到霍家人的生活圈子当中。

而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两个人。

第60章 弃与得

秦楚青不过不在家一日,再回来,原先的小院子已经变了模样。

本来东一块西一块的杂乱花圃被铲了后,只在院子的一角辟出了一个地方,专门种栀子。今日那儿却已经将花栽上了,隐约可见其间有横三竖三几条只容一人过的小道。已经铺上了砖,可供人赏花时行走。

院中规规矩矩摆着的方正石桌石凳早已被挪走,如今已经换上了精巧的小圆石桌和圆石凳,看似随意地搁置在院子的三处地方——小池边,柳树下,还有屋檐旁。

屋里原本贴着的纸早已被尽数撕光。今日开始抹涂料了。左侧屋子新抹上的看上去清新雅致,右侧旧的瞧着颇有些扎眼。待到这里尽数涂齐,再干透,便会寻了合适的画来挂上。

秦楚青正在屋里细瞧着,身后传来少年温和的声音:“阿青看着可还满意?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模样?”

不待秦楚青回答,他遥指了院中几处地方,“花圃里我让人种上的是今年新章的栀子。栀子毕竟是时节性很强的植株,若是到了冬日,怕是要受寒。我就让人把大盆的那些搁在了这几个地方。到了冬日的时候,花圃的就也罢了,若是保不住,还可到了来年重新移栽。这些大的,却是最好连花带盆一起妥善安置。”

他口中所说的大盆栀子,是敬王和皇帝送来的已经长成树状了的栀子花。花朵开起来很大,花香更是浓郁。

栀子长起来原本就不快,成了树状,已然需要很多年的功夫了。

听闻秦正宁一番话后,秦楚青应了声“好”,又笑道:“刚刚才知道哥哥竟然懂得这许多。”

秦正宁微笑道:“我也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陈妈妈正巧端了冰镇酸梅汤过来,听到这番对话,说道:“姑娘不知道,少爷生怕工匠们有延误和出错,在这里看了一天。中间花匠收拾花圃的时候,少爷特意问过他们。知晓了栀子的习性后,方才如此安排。”

说罢,她啧啧叹道:“那些花匠看到栀子树,可是赞叹不已。也不知那两位贵人从哪儿弄来的。”

看着秦正宁满头的汗水,秦楚青忙唤了人来润湿布巾,递给秦正宁让他擦汗,“太阳那么大,哥哥莫要在太阳下久晒了,小心过了暑气。”

这般叮嘱着,秦楚青又想到了今日在国公府的时候,那两人对她的百般照顾。

心中感激,却又不知该如何表示感谢。思来想去,决定送他们两件礼物。虽然这两位什么都不缺,可友人相交,本就贵在诚意。心意到了最好。

改天看看有空的时候,给他们好生选个去。

这时秦正宁已经拭去了额上的汗珠,笑道:“无碍。既然是阿青的事情,我一定要做好了才行。”

两人又就院子的布置商量了一番,秦正宁暗暗记下,打算明日和工匠商议下可行性。边与秦楚青一同往外走着,随口问道:“阿青可想好了给院子取个甚么名字么?”

“名字?”

“是啊。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重新命名吗?定好了后,我也好赶紧找人做个匾额。”

“我想了几个,不知道哪个更得用一些。”秦楚青沉吟了下,道:“苍柏院,疾风苑…呃,不合适?那…荣华居呢?”

秦正宁脸上神色愈发无奈,摇头笑道:“先是如男子院落的名字,后是如老人所居之处。罢了,你莫想了。我考虑下。”

他回头望了那院子一眼。

落日的余晖下,整个院子被金色暖光所笼罩,散发着温和与闲适的气息。

“…不如,暖栀园吧。”秦正宁轻声说道。

秦楚青怎么都觉得还是自个儿的苍柏疾风听着更顺耳。不过,“暖栀”…

嗯。多读几遍,倒是感受到透着一股子温馨的感觉了。

倒也可以。

“好。就这个罢。”

今日毕竟累了。回到院子里,秦楚青稍稍梳洗后用过晚膳,好生歇下。

眼看原先的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再过上一两日,就能搬回去了。第二日一早,秦楚青起来后,便开始和陈妈妈清点东西,为回院子做准备。

但凡是兰姨娘买来送来的东西,只要是器具,一律装在箱子里,送到自家的铺子转手卖掉。

胭脂水米分摆放在院子里,哪个丫鬟婆子瞧中了,自拿去用就是。

至于衣物…

秦楚青拿起一件件衣衫,想到女孩儿曾经穿着它们,满怀期待地从兰姨娘那儿寻求母亲般的温暖,顿时心中酸涩不已。

真是个傻孩子。

“烧了吧。”秦楚青轻声说道:“兰姨娘送的衣服,全烧了吧。”

以祭奠那故去的灵魂。

陈妈妈领悟错了她的意思。但听到她这个吩咐后,陈妈妈细细思量了下,却很是赞同。

“应当如此。姑娘说得对。”陈妈妈低声道:“姑娘穿过的衣裳,怎能再让旁人上身?若这么丢弃出去,被人捡了,亦是麻烦。倒不如烧掉,一了百了。”

说罢,便紧着去亲自安排此事了。

烟罗烟柳她们来到八姑娘这儿伺候的时日短,并不知那桩桩件件的物什到底从何而来。若想继续细分留下与否,还是得等陈妈妈有空了方才可行。

只是那些衣裳的事情,陈妈妈要分开就也需要颇费些功夫。秦楚青左右无事,就去看望了下秦正阳。

秦正阳已经跟着于师父习了两日的武。有了自己喜爱的事情做,小少年整个精气神都不同了。

秦楚青到的时候,他正对着空气挥拳。虽然力度和速度都不太到位,但那股子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气,倒是挺似模似样的。

秦楚青看了半晌,见他打完了一套最基本浅显的拳法,扬声笑道:“不错不错。大有长进。”

她过来的时候,特意叮嘱了伺候的人不必通传,省得打扰了秦正阳。如今这一开口,秦正阳才猛地一惊,继而喜道:“姐,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用功了没。”秦楚青说着,寻了个石凳随意坐下。

秦正阳跑到她身边,抬手用袖子抹了把汗,自豪地挺了挺胸,“用功了!天不亮我就起来扎马步,然后刚刚才练的拳。”

“怎么现在就学拳法了?”

“师父说我开始得晚,但底子不错。每日里除了基本功外,也顺带着开始一些粗浅的招式。这样的话,过上一年半载的,方才能够慢慢跟上同龄人的进度。”

秦楚青对于授课并不熟悉,但也看得出来,这位师父有意考验秦正阳。

初学者单单练基本功,已经是够辛苦的了。若在完成这个的基础上再坚持打拳,着实需要毅力。

看小六这模样,真的是下定决心苦练的。既然如此,应当能通过那位师父的考验。

不过,他的坚持,倒是有些出乎秦楚青的意料了,“你是不是见到霍玉鸣的功夫不错,想和他一样方才想要学武?”

“霍玉鸣?鸣少爷?”秦正阳摇摇头,又撇撇嘴,“怎么会。他自己还是个半吊子,我怎么会佩服他。”语毕,他嘿嘿一笑,“我是见识了敬王爷的风采,方才想要练武的!已经想了好多年了,只是最近终于下定决心。”

“敬王?”这个答案让秦楚青十分惊讶,“居然是他?”

“那当然!”秦正阳眼睛晶亮地说道:“姐,你不知道,我以前看过王爷得胜归来后参加庆功宴的模样。虽然只有远远地看了一眼,但,那气度!那气势!没的说,简直是太威风了!那时我就想,如果有朝一日能有王爷的一成厉害,我,我也就知足了。”

秦楚青倒没料到会是这样。

思及当年自己一路成长时候的艰辛,她考虑了下,说道:“好好练。若是够刻苦,改日我给你引荐一下,让你见见他。”

请霍容与吃饭那次是不成了。霍容与说过,不想见到闲杂人等。

那就另外再寻个时间罢。

她话刚一说完,手就被秦正阳握住了。

“真的?姐,你要带我见王爷?真的真的真的?”

“嗯。”秦楚青道:“你也不用太紧张。上次你不是见到他了么?他都给你寻了师父,定然也对你颇有印象。”

得了秦楚青的保证,秦正阳激动得又蹦又跳。

秦楚青看着他欢快的模样,哭笑不得。

都半大的小子了,居然能高兴成这样。

不过…看他这样子…

或许霍容与那时候,当真是非常威风?!

秦楚青在秦正阳那儿歇息了片刻,与他一同用了些蔬果后,秦正阳继续去练习,秦楚青便回来了。

眼看着再转个弯去就要到芳草院,谁知好巧不巧地,居然碰到了秦如薇。

秦如薇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秦楚青却懒得搭理她。左右府里的路够宽敞,右边被堵住了,走左边就是。

正当秦楚青随波逐流地换了个位置往旁边走时,秦如薇却是怒了。

她紧走几步,想要挨过来。被旁边的婆子和丫鬟拦住。阻隔在外后,犹不死心,大声喊道:“秦楚青,你个忘恩负义的!”

秦楚青觉得这词儿听着新鲜。活了那么久,什么样骂她的话她没听过?唯有‘忘恩负义’四字,先前基本上都没收到过,如今却一次次从她们母女口中蹦出来,砸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