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霍玉殊想着今日的事情,越回忆霍容与拖着秦楚青不让她走的状态,越觉得不对劲。

他们两人不是没争吵过。也不是没让阿青去劝过。

可当时霍容与不时看天的模样,怎么想,都有些让人无法忽视。

霍玉殊唤来林公公,再一次问道:“今日的事情,你可是让人打探清楚了?真的是宁王妃去了明远伯府?”

“是。”

“去了多久?”

“统共加起来一个多时辰罢。”

“暖儿没跟着?”

“没有。小郡主当时在家午休呢。”

林公公将这些话依次答完,顿了顿,忍不住劝道:“陛下身子不好,不如多休息下。之间的这些亲戚往来,倒也不用陛下多管。”

“不,你不懂。”

霍玉殊颓然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似是在和林公公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太。祖其人,看上去一板一眼十分死脑筋,但有些时候,他做事剑走偏锋,颇为出格。”

虽不知陛下为何忽然提到太。祖,但林公公听闻后担忧的脸上也不由浮起了笑容。

“是这样。不过,奴才听说太。祖行事其实是极其沉稳的。一般说来,冲锋陷阵剑走偏锋的事情,反倒是镇国大将军暗中促成。也不知这传言做不做得了准。”

“镇国大将军?”

霍玉殊指尖一顿,双眼半眯,望向已经发暗的夜空。

“对。我怎么忘了这个。这二人合作已久亲密无间,定然相互影响。若是想不通他这番举动的用意,就去想想,如果是她…如果是她,处在他的这种的境况下,会想要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这时,天空中划过一颗流星。璀璨光亮,转瞬即逝,却也照亮了那一霎的天空。

“难道是那事?”霍玉殊望着那道亮光,喃喃道:“前两日的时候,有人在御书房里再次提起了朕的亲事。有好事者列了个单子出来,无意间还说起了阿青…”

他扭头去看林公公,“当时,朕是怎么说的来着?”

林公公笑道:“其他人,陛下都一一驳了。独秦姑娘的时候,您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没说话?”

霍玉殊沉吟片刻,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猛击桌案,恨声道:“难道他想捷足先登?!”

他猛挥衣袖,拂去桌案上一切物什。拍案而起,来回踱了几圈,回身扬声对林公公道:“去,拟两道圣旨!”

“圣旨?”林公公看看着黑咕隆咚的天,惊疑不定,“陛下,您…”

“他那事定然没办成。不然,也不会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了。”

霍玉殊负手而立,俊冷的面容在明灭的烛光下,阴晴不定。

“既然他没办成,此刻,就是朕的机会。”

第100章

不知是不是前一天来来回回跑得有些累了。这一日早晨起来,秦楚青头有些疼,还打了几个喷嚏。

陈妈妈一见,紧张坏了,赶紧给她裹了好几层衣裳。又怕秦楚青上上下下地再凉着,又让人在床上搁置个小桌,把早饭摆到床上来。

秦楚青正拉扯着自己身上厚厚的衣裳,再听这一句,哭笑不得。忙在陈妈妈‘得逞’前下了床,又道:“没甚么大碍。不过是有些着凉罢了。”

“姑娘也太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儿了!多少大病都是小病引起来的。姑娘每次生病,都要调养许久。可不能大意!”

陈妈妈很懂规矩,极少对秦楚青说话这般严厉。如此这般,显然是急坏了。

其实秦楚青还真没觉得感冒有甚么严重的。

想她初到北疆的时候,因着不适应那边的酷寒天气,时不时都要着凉一番。偶尔还会发烧。后来慢慢适应了,就也好了。

似如今这样没有发烧,只打个喷嚏、头疼一下的感冒,她倒没觉得太严重。

陈妈妈显然不这么想。

看到秦楚青起了身,她脸上的焦急之色愈发明显。连声吩咐了人去准备好姜糖水,又在秦楚青的耳边不住念道:“姑娘怎能随意起来呢?若是受了寒气,那可不好办。”

秦楚青笑道:“等下管事们还要过来回话。我不起来,怎么办?”

今日恰好是各处管事过来回话的日子。家里的事务还需要秦楚青去处理。这个活儿,旁人还真替代不了。

陈妈妈这样一想,也是无奈,只能各处都吩咐了。特别是秦楚青身边跟着的四个丫鬟。陈妈妈叮嘱过她们,务必紧张着些、多留意着些。但凡姑娘有哪个地方不舒服,都立刻去请了大夫。

烟柳她们赶忙应了下来。

早膳过后,管事们都还没到。秦楚青喝过姜汤后,就去给父亲请了安。

出了院门,被凉风一吹,她才发觉了不对劲来。

先前在屋里倒还不觉得有何不妥,只难受了些,忍忍就也过去了。如此遇到凉风,每呼吸一次,都觉得那凉气冲着自己的耳鼻喉过去,整个鼻腔里面都又凉又涩地难受。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

酸涩之下,整个脑袋都有些疼得更厉害了。

秦楚青知晓状况不好,就用帕子半掩了口鼻,瓮声瓮气地和陈妈妈说:“等下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罢。”

她主动说起请大夫来看诊,陈妈妈这便晓得姑娘的状况不是太好了。就有些忧心,在旁不住地劝。

说话间,就到了秦立谦那儿。

秦立谦本在看书,听说秦楚青来了,脑海里竟是闪现了昨日里宁王妃的那些话。

思及对方的逼人权势,伯爷心里头不舒坦了下,愈发想着要把女儿护好了。正想着怎么和女儿说要远离那敬王,帘子晃动了下,秦楚青已然进了屋。

“怎么回事?”秦立谦看到女儿脸色不对,有些忧心,早已把那甚么‘王爷’给抛到了脑后,将全副心思都搁在了担忧女儿身上。不待秦楚青开口,已然将陈妈妈给叫了来。

陈妈妈自是将秦楚青的病情尽数说了。

秦立谦听闻已去请了大夫,这才放心了些。又听秦楚青不肯乖乖歇着,还要见那些管事,心中愈发忧心起来。不由分说将秦楚青给逼回了自己屋去休息,又叫了秦正宁来,让他通知遣了人去通知那些管事,晚上两日再来向秦楚青禀明事项。若有急事,只管寻了秦正宁便可。

秦正宁听闻妹妹病了,先过去瞧了她一瞧,这才依了父亲的安排行事。

谁知今日的管事里还真有一位有要事要禀。

原来京郊的庄子上,特意辟了个池塘专门养鱼。今日一早起来,那些鱼儿不知怎的,死了大半。且剩下的那些,看上去也颇有些气息奄奄。

这事儿本该禀给秦楚青的。秦正宁见了庄子上的人后,自是不能将这事儿告诉秦楚青,省得再惹得她心忧。知晓之后,就将事情说与秦立谦听了。

“庄子上的人不知是水质出了问题还是养得不够得当,没敢轻举妄动,只等着给了他们消息再行动。”

大批量的鱼突然死去?

秦立谦问道:“大概还有多少剩下的?”

“不足三成了。”秦正宁轻声说道。

他看秦立谦拧眉细思,索性直言道:“这事儿看上去不同寻常。不如我去庄子上看看,或许能查出是怎么回事也未可知。”

他这话倒是和秦立谦想的一样。

庄子上的池塘多少年了都没出过问题。养育鱼儿的都是挑选出来有耐心有经验的。因着那里的鱼很多是要送到伯府给主子们吃的,那些人对于水质的好坏、喂鱼的鱼虫的挑选,都是十分严格的。

若不是有意外的话,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秦立谦思量许久,最终还是拒了秦正宁。

秦正宁还欲再辩,秦立谦已然起了身,说道:“你不必过去了。我去瞧瞧。”

那些庄子上的,许多都是府里头的老人。

虽说秦正宁是世子爷,但毕竟年少。他到了那边,若说些甚么话、做些甚么事,有些人未免会觉得秦正宁年纪轻缺了经验,不见得一定会服从。

偏偏秦正宁性子绵和,对着人时不像秦楚青那般雷厉风行。碰到那种情形,少不得要磨上一些时候。那可难办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他亲自出面将此事解决掉。

府里主事的人一下子离了两个去。秦正宁今日便未出伯府的门。一来,近日京城的局势还未完全稳定下来。他留在府里,若有甚么状况也好及时调整。

二来。妹妹今日身子不太舒坦。他心里头不放心。虽说和友人说好了今日碰面,思量过后,还是写信将府里情况说明,和友人道了声歉,没有出门。

秦楚青回了院子后,就头昏昏的,有些沉沉欲睡。

陈妈妈让人给秦楚青端了些温的白水过来,看着秦楚青连喝了两杯,这才安心了点。又不住催问大夫可曾来了。

烟罗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不住过去瞧瞧大夫的状况。一听闻大夫进了大门了,就忙赶了回来,将这事儿告诉了陈妈妈。

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很瘦,穿了身松松垮垮的衣裳,颇有点仙风道骨的韵味。

他见秦楚青这般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姑娘定然是被凉风吹伤了。”又把了把脉,点了头道:“正是如此。老夫给姑娘开几服药,吃过后应当就也好了。”

秦楚青正想说自己没吹过风,转念一想,记起了当时苏国公府的姑太太苏晚芳来寻她的时候,二人在路口说了颇久的话。

若真是风吹着了凉,想来就是那个时候了。

老大夫虽看上去颤颤巍巍走得颇慢,但写字的时候却很迅速。刷拉拉几行大字完成,给了丫鬟们让人抓药去了。

看见秦楚青皱了眉脸色苍白的模样,老大夫捻了捻胡须,说道:“姑娘身子骨还算可以。不过前段日子应当是病过一场,伤了根本,这边有些不太好了。平日里多注意下调养,便没那么容易生病了。”

陈妈妈忙问老大夫如何调养才好,老大夫笑道:“吃药是不必的。不过是注意下饮食,还有不要轻易动气动怒便好了。”

陈妈妈本还担忧着,听了这话,反倒放下心来。

——如今已经分了家,二三房的人已经搬走。伯府里住着的都是自己人,饶是谁,也没那个胆子给自家姑娘气受。

老大夫又细细叮嘱了番,这便提着药箱离去。

秦楚青喝过药后,就沉沉睡去。

梦中纷纷杂杂,发生了许多场景。只记得心里头窝着一股子气,发散不出来。突然拨云见月了,却猛地惊醒。拭了拭额头,竟出了一身薄汗。

隐隐听着外头有吵嚷的声音传来。

秦楚青忙披了衣裳起身,唤了人仔细询问。

陈妈妈怒斥了那两个小丫鬟几句,见秦楚青非要细问,好生将她劝回屋子给她多加了几件衣裳,这才为难地说道:“姑娘,姑太太来了。非要见伯爷。世子爷和她怎么说,她都不听。这就闹得府里下头伺候的人也都知晓,净在那边乱嚼舌根了。”

姑太太?

许是因为昨儿刚遇到过苏晚芳的关系,秦楚青第一反应便是苏家的三姑太太来伯府。

可是…以苏晚芳的性子,会来专程找爹爹吗?

说不通啊。

秦楚青还未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兀自发着呆,陈妈妈就在旁边急急说道:“姑娘,奴婢们说的,是咱们府上的姑太太啊。”

…呃。

明远伯府的姑太太是…她姑姑?

秦楚青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茫茫然看了看外头,疑惑道:“现在京城也没那么安稳。她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说罢,问了问伯爷和秦正宁的去处,她果断地唤了烟柳她们来给她梳妆。

“我得过去看看。”

秦正宁性子温和,虽然处事妥帖,但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若是她‘记忆’没错的话。这位姑太太,可是和二老爷三老爷很亲近。秦正宁在她眼里,怕是还不如二房三房的那些人来得顺眼。

陈妈妈这便有些急了,赶忙去劝。可秦楚青一旦做了决定,哪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最后只能提心吊胆地陪了秦楚青去到厅中。

到了厅外,还未进屋,秦楚青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怒喝声。

“听说兰姨娘被赶出去了?还送去了教坊司?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姑太太秦立语正对着秦正宁发火。

“怎么说她也是自家亲戚。谁家有点龌龊事情,不是遮着掩着将事情盖过去就也罢了。偏你们这般张扬,不帮忙掩住就也罢了,非要将人逼死,把那种事情公之于众。老太太就算是想保住表妹,却也不能够了!”

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兄妹俩见得多了。

可今日见到如她这般理直气壮地将事实给颠个个儿的,秦楚青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真要把我心里头的话说出来,怕是要寒了您的心了。那个人,所犯之事极其恶劣。我是一眼也不想再看到的。”秦正宁温和笑道:“不过,您若放心不下她,现在是准备将她从教坊司带出来呢,还是说,想要去教坊司探望她?”

温文尔雅的少年郎,这样淡淡笑着的几句话,却把秦立语给噎了个半死。

她没料到,脾气那样好的兄长,教出来的儿子居然这么咄咄逼人。

秦立语正要出言呵斥,门帘微晃,一个女孩儿从外走了进来。

她身量娇小五官甚美,只是那双眼眸神色淡淡,不似她这年龄的女孩儿般俏皮可爱,看不出分毫思绪。

秦立语打量秦楚青的同时,秦楚青也瞥了秦立语几眼。

是个柔美妇人。只可惜,神色太过凌厉,这般情形,秦立语不像是在对着自家晚辈,倒像是在对着自个儿的仇人了。

秦立语早就听说过如今的八姑娘不同以往。瞬间就将矛头又指向了看上去十分温和无害的秦楚青。

“果然是个不省心的。我远道而来,你却这般扭扭捏捏,这才出来相见。”

秦正宁一听宝贝妹妹被说,顿时怒了,道:“我早已向您说明,阿青今日病了起不来身。”

“可这如今不也起来了?”秦立语神色冷淡地道。

秦楚青本就不是任人揉捏的性子。今日病中听了这嚷嚷声,更觉烦躁难耐。

如今听秦立语这般指责,还有何会忍的?当即驳道:“姑太太见笑了。我今日本在生病,早晨用过早膳后便睡到了现在。若不是听说姑太太来了有意相迎,需得睡到明儿早晨罢。只是没料到自己挣扎着起来这一趟,倒是惹了人嫌。早知如此,倒真不如躺着继续养病的了。”

秦楚青一语既毕,懒得再听她在那边不依不挠。不然原本好了些的病情怕是又要有些反复。

唤来陈妈妈,秦楚青低声吩咐道:“寻几个人去三老爷那里,把三老爷请来。”

“三老爷?”陈妈妈颇为惊愕,细想之下,顿觉姑娘这般安排很有道理。

伯爷秦立谦、三老爷秦立诚和姑太太秦立语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侯爷和侯夫人过世的时候,秦立谦年稍大了,个性又颇为独立,并未和秦兰氏接触过多。

但秦立诚和秦立语那个时候年幼,就都养在了秦兰氏的膝下。因此,他们兄妹俩关系极为密切,和二老爷的关系也极好。只是在秦兰氏有意无意的‘指点’下,两人和伯爷秦立谦的关系,却没那么融洽了。

陈妈妈应了声后正要离去,谁知下人匆匆来禀。

看了看神色不善的秦立语,小丫鬟最终还是转向了秦楚青,惶惶然说道:“姑娘,敬王爷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白色身影缓缓行近。

身姿挺拔,气度华贵。

正是霍容与。

秦立语就算不识得霍容与,那声‘敬王爷’也听了个真切。

尚未弱冠的少年,眼神冷冽满身肃杀。一身白衣踱步而行,半个字儿也不需说,就让人的冷汗不由得流了下来。

秦立语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霍容与生怕时间来不及,无法在旁人的事情上多费心。虽不知秦立语为何来此,但她好似来意不善,方才大老远就听到了争执声。就朝周黄点了点头,示意周黄在这边帮秦正宁守着。

他则朝秦楚青淡淡笑了下,道:“我有事与你说。你随我来。”

若是平日,秦正宁少不得要拦一拦他。

但看今日秦立语的表现还有霍容与好心留下的一脸坏笑的周黄…

秦正宁默默扭过头去,权当自己甚么也没听到了。

霍容与看出秦楚青脸色不佳,却未在旁人面前如何。

直到出了院子,走入一个僻静点的小道上,方才说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感觉如何?”

秦楚青打了个哈欠,道:“其实没甚大碍。不过是因为不够小心,有些着凉。”

看着她如今的态度,霍容与便明白,昨日宁王妃来到底是为了何缘由,她还不知晓。

思量过后,到底没有将那事的事情告诉她。暗暗叹了口气,转而说道:“我要离京几天。此次过来,与你道别。”

“回北疆?”话一出口,秦楚青自己就意识到说错了。

若真去北疆,怎是几天就能搞定的?

果真是感冒时候脑袋不灵光了。

她双目微合,懊恼地按了按额角。刚刚放下手,冷不防温暖触感袭来,恰好落在了她先前按揉之处。

秦楚青猛地睁眼看他。

霍容与神色如常地抬指给她按了按那两处地方,低声问道:“疼得厉害?”

“有点。”秦楚青在他跟前到底说了实话,“我如今身子不太好。好似不如以往那般扛得住。”

霍容与这便拧了眉,探手抚了抚她的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