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她的夫君,每次必好生给伯爷亲手写了回信,又在信中向秦立谦道谢。

秦立语曾经数落过夫君,说是不必如此。秦立谦为人假仁假义,当不得如此。

赵知府却告诉妻子,赵巡抚答应下两人的这门亲事,却不是因为那二房的秦兰氏有何作为,而是看中了故去的明远侯以及现今的明远伯为人极其端正,且已故的明远伯夫人秦楚氏为人爽朗宽厚。

他时常劝诫妻子,应当多和伯府大房走动。其次便是三房。至于那二房,反倒无需理会。

秦立语虽然口上应着,心底到底是不同意夫君的。依然我行我素。

如今见一母同胞且一起长大的三哥也改了态度,且将这些告诉她,秦立语这才有些醒悟过来。

或许,事情真的不像是当初自己想的那样。

或许,她真的被那养育了自己好多年的二婶给蒙蔽了。

仔细想想。也是。

他们对待大房素来没有好脸色,但伯爷和世子他们,何曾真的给她们难堪过?

反倒是二房的人咄咄逼人,处处数落大房的不是。大房但凡有一点不合那些人的心意,就会被暗中咒骂许久。

思及夫君和公公时不时地提起‘明远伯为人宽厚仁善’,秦立语心中五味杂陈。思绪纷乱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三老爷看她这状态,知晓她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想他自己,自打二房做下的那些事情在家中被揭开后,他也是想不明白。

后来妻子劝解、自己又时常回忆思量,这才把许多事情给想明白了些。

妹妹如今震惊太过,短时间内转不过弯儿来,也情有可原。

秦立诚便对秦立语道:“你不如先去我那里住几日。”

秦立语欲言又止,“可是…”

“无论怎样,现在都别再折腾了。想明白了再说。若不明白,就找我和你嫂子商量商量。”

他口中的‘嫂子’,自然是三太太。

回想先前遇到秦如薇、被她摆了一道差点就又和秦立谦吵起来,秦立诚愈发懊悔。

当时秦立谦就和他说过,那边人的事情沾不得。

他却觉得大哥还是不近人情,非要管。结果秦如薇不识好歹,在他面前撞破了头。二房那边的人反咬一口,硬说是他将小姑娘害成这样…

幸好自家太太当机立断,闭门不见客了。不然的话,怕是还要更加麻烦。

说实话,倘若他当时肯听大哥的,不把大哥的好言相劝当做‘不近人情’,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了?

说来说去,还是想错了人心善恶,方才得了这个下场!

秦立诚生怕妹妹再走自己的老路,更加立场坚定起来,说道:“大哥和宁哥儿、青姐儿都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待到大哥回来了再说罢。你放心,只要你我诚心待他们,他们也不会揪着往事不放手的。”

秦立语心神一晃,喃喃道:“真的?”

“真的。”秦立诚恳切说道。

单凭他们兄妹俩这么多年误会大哥,大哥却还不放弃他们,依然诚心待他们,他就知道,自家大哥是个心善的。大哥从未想过亏待他们这两个同胞弟妹。

秦立语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讷讷道了声“好”,回头看了眼坐在屋中依然挂着温和笑容的秦正宁。

前后一想,她才发现,大房孩子的教养当真不错。

想来是继承了大哥那宽厚的性子。

若是与二房的人冷言冷语地对上…

秦立语暗暗叹气,摇了摇头。

眼见秦正宁起身来送,她忙扬声说了句“宁哥儿不必这样多礼”。愧然之下,也不好再看秦正宁脸色如何,当即扭头和秦立诚朝外行去。

兄妹俩心思各异地朝外行着,冷不防和一行人给撞了个正着。

秦立语一看对方的内侍服饰就是一惊,再看他们手捧明黄绢布,忙躬身行礼。

秦立诚亦是如此。

林公公认得三老爷,却不认得秦立语。只含笑应了一声就要朝里行去。

秦立诚忙道:“大哥如今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林公公喜气洋洋地说道:“无妨。咱家等上一等便是。”

瞧出他心情甚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秦立诚忍不住又多问了句:“不知公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伯府的姑娘,亲事还未定下不是?”

“青姐儿?啊,对的。还没定亲。”

林公公手捧绢布躬身一揖,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咱家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第102章

为了秦楚青的亲事而来?

听了林公公的话,秦立诚和秦立语一时间缓不过劲儿来。先是面面相觑一时不明,想通了后,齐齐震惊。

——难不成伯府这唯一嫡出姑娘的婚事,竟是惊动了当今圣上?

秦立语面上惊愕难掩。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极少将旁人放在心上。

先前听闻他特意点了秦楚青做什么‘侍书女官’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如今陛下竟还会为了她的亲事操心?

那姑娘不声不响的,手段倒是不错…

秦立诚是亲眼见过霍玉殊刻意维护秦楚青时候的模样。虽说初时吓了一跳,片刻过后倒是镇定些许。最起码,不似秦立语那般呆立当场,还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将林公公让了进去。

林公公从两人身旁经过后,秦立语下意识就要跟在林公公后头折转回去。刚迈了两步,被秦立诚拉了一把,硬生生停了步子。

“三哥你这是做甚么?”

“我倒想问你打算怎么着。”

“家里有了喜事,我们自然要…”

秦立语刚说了没几个字,看到秦立诚那略带薄怒的模样,到底有些心虚,不再多言,恹恹地跟着他出了门去。

——伯府已然分了家。就算伯府接旨,也和他们没甚大关系。且,她前一刻还颐指气使地在那边指责秦立宁他们。这个时候伯府有了喜事,还是宫里头带来的喜事,她反倒要眼巴巴上前倒贴,着实说不过去。

宫里来人可是大事。林公公一进大门,就有仆从忙不迭地悄悄往四处去通知主子们。

秦正宁听说之后,很是诧异。正往前面去迎,又有仆从匆匆过来,将林公公与秦立诚、秦立语的对话讲了。

秦正宁这便慢下了步子,将事情前后仔细思量一下,又将霍玉殊待秦楚青的方式一一琢磨了番。

惊疑不定过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停步踌躇片刻,忽地转了身,若有所思地朝着自己屋子行去。

秦楚青自然也得了消息。

陈妈妈先听说了此事。

秦楚青本在榻上小憩。忽然就听陈妈妈在床边急切地轻声唤她。

自家姑娘生了病,若是寻常事件,陈妈妈定然能掩就掩过去了,断不会将秦楚青吵醒。而且,还是那么坚定地非要这样去做不可。

秦楚青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或许是有大事发生了。双眼猛地睁开,倒是将床边的几人给惊到了。

她慢慢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身上竟然出了一身的薄汗。缓缓下了榻,行走几步,不由暗喜。

老大夫开的方子颇为有用。虽然两次小睡都睡得不甚踏实,但这次醒来,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身子也没那么乏力了。

时间不等人。

秦楚青由烟云伺候着净手净脸,凑着这个空档,将事情细细问了。

得知林公公带了圣旨过来,而且来的目的和她的亲事有关系的时候,秦楚青惊愕之下猛地抬头,顾不上其他,水渍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落到了脖颈处,润湿了衣襟。

烟月忙去拿布巾给她细细擦拭。

秦楚青却顾不得这许多,赶紧问了现今的时辰。

烟柳一直留意着这个,在旁立刻禀了她。

秦楚青慢慢坐到椅子上,扯过布巾自己擦了把脸,又郁郁地将它丢到了桌上。

——上次霍玉殊忽地反悔,硬生生改了时间让她即刻进宫,她已经违背了他的意思一次。

这一次,若是既想不遵从圣意又要保住全家,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她如今不过是个后宅的女儿家。没有任何可以抵抗霍玉殊的能力。为今之计,只有想法子让霍容与来和霍玉殊抗衡。

偏偏…

偏偏此时距离霍容与离去,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如果立刻遣了人去追他,一去一回,最快也得需要三个时辰多。待他赶到,也已经事成定局了。

该如何是好?

秦楚青暗暗叹气。

当真是世事无常。总会有些事情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超出自己的想象,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奔腾而去。

比如现在。

一想到如今的状况,她顿时觉得头痛再次加剧了。忙在再次脑袋犯沉之前和陈妈妈好生说了,急急叮嘱她安排妥当的人赶紧去追霍容与。

说话间,秦楚青忽地想到一事,赶忙问道:“爹爹如今可是还未曾归来?”

“是的。”陈妈妈紧张地说道:“伯爷去了庄子上。刚刚林公公来了后,世子爷已经遣了人去通知伯爷了。不过庄子那么远,伯爷若想赶回来,怕是还得一段时间。”

“这便好了。”秦楚青忽地觉得又有了一线希望。

她沉吟片刻,去到一旁案几上,用小笺快速写了一封短信,仔细折好放入信封,又用军中的法子给封了,这便唤了烟罗过来,悄声叮嘱她一番。

陈妈妈和烟柳她们只看到主仆二人低声细语,却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不多时,秦楚青又将一物悄悄塞入烟罗的手中。而后烟罗就快速出了屋子,匆匆而去。边小跑着,边不时看着周围的动静。仔细掩好了怀里的东西,半分也不露出来。

看着这丫头机警的模样,秦楚青这便稍稍安心了些许。

——她这信,是让烟罗想了法子交给敬王府六十四护卫的首领的。

接旨之时,伯府的当家人明远伯秦立谦是要在场的。为今之计,只能想方设法让人去拖住秦立谦,放慢他回府的脚步。这才能够争取到足够霍容与回来的时间。

四卫已经跟着霍容与出了京。她只能赌一赌,看看凭着霍容与送她的信物,能不能请得动六十四护卫里的人出手相助了。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得试上一试。

陈妈妈见烟罗不声不响就跑了,这便行了过来,问道:“姑娘有何事吩咐她去做?这丫头莽莽撞撞的,别是办坏了事。”

秦楚青笑道:“我一听这消息,头痛就又厉害了。让她去寻了老大夫,再给我抓些药来。左右大夫知晓我的病情,自会开了合适的方子,倒也无碍。”

她先前特意叮嘱了烟罗,做了那件事后,折回来的时候再去趟老大夫那里,拿副药回来。省得惹了有心人的注意。

秦楚青倒不是刻意想瞒着陈妈妈。

只是陈妈妈总是多虑。若陈妈妈知道她为了拖延时间,竟是寻了人去刻意阻挠伯爷归家,这位忠心护主的妇人怕是要一直有心挂念。

倒不如先不告诉她。待到看看事情如何发展了,过后再与她细说。

霍容与带了四卫,一行五人策马而行。

偶有跋涉的行人听到马蹄声望过去,也只来得及看到五个拍马而行的人影一闪而过,再想细看,却瞧不到人了。

因着这次是处理余党之事,刻不容缓。一出伯府,霍容与他们便直接上了路。骏马疾驰,不多时,远离了京城。

穿过树林与田野,路过一处河流时,周黄挥鞭朝着那边指了指,扬声说道:“主子,过了这条河后,三个时辰内怕是没有那么充足的水源和肥沃的草了。”

莫天想了想,好似当真如此,便在旁喊道:“不如停下来歇一歇?”

马儿跑累了也是需要休息的。

若是一路上都不吃不喝一直拼命地赶,马匹受不住,到了后面定然速度会慢下来许多。到时候反倒会耽搁行程。

霍容与放眼环顾远方四周看了看周遭环境,这便“嗯”了一声,同意了周黄的提议。

一行人朝着河流处奔去。到了边上,便勒马下来。

这些都是跟着几人多年的骏马,早已认主。不需要特别拴着,只管放开了缰绳,它们自会在附近饮水吃草,不会随意乱跑。就算离得稍远些了,只要主子打个呼哨,便会立刻跑回来。

趁着马儿补充水和草的这个空档,莫天在水边的草地上寻了干净的地方,喊着大家坐了下来。

虽说几人都是出身极好的公子哥儿,但他们都从军多年,早已习惯了凑着空闲时间随便吃点干粮就解决掉一顿饭。这个时候也不例外。

莫玄从马上拿下水囊和干粮,递给大家。五人便听着这潺潺流水声,随意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吃着这一餐。

周地三两口将东西吃完,拍了拍手,躺倒在地,枕着手臂望向天空。

周黄见莫天去了霍容与身边商议事情,就挪到了莫玄耳边不住念叨着。任凭莫玄抛他多少个冷眼,也浑不在意,依然在旁边絮絮叨叨。

莫玄这就有些不耐烦了。正要扭头喊周地过来,帮忙解决掉这只苍蝇。旁边周地却是神色微微一变,嚼着草叶的双唇突然停了下来。

周黄在百忙之中依然留意到了周地的这一丝变化,赶紧巴拉巴拉结束了和莫玄说的前一句话,倾身过去扬声问周地:“哎,小地,怎么了这是?被太阳晒着了?”

今日天气不错。烈日当头,将这大地照得明晃晃地亮。

正因如此,马儿才缺水得更快。因此这一次歇歇是必不可少的。

周地抬起右手微微遮了下眼睛,眯着眼朝四周天空瞧了半晌,双唇动了动,突地将草叶吐出,哼了声道:“晒?过上些时候,怕是就要挨淋了。”

“挨淋?”周黄抬头看了看当空的大太阳,“不能吧。这不晴着呢。”

“你也说了是现在正晴着。晚一些,就不一定了。”

周地对着北方瞧了些许时候,沉吟片刻,道:“约莫再一个多个时辰,这雨就要落下来了。”

莫天刚和霍容与结束了一段对话,往他们这边行来。见两个人又在那边抬杠,忍不住说道:“你俩消停点罢。这么大的太阳,人都要晒干了。这样吵吵下去,怕是撑不到目的地你俩就要嗓子爆裂倒地不起了。”

周黄厌弃地哼了一声,道:“有这么咒哥哥的么?”

周地在旁冷哼,“如果不赶紧走的话,不需要晒干,光是大雨淋,就要把你给砸晕了。”

莫玄这才抬眼看过来,“这儿等下会下大雨?”

“是。”周地肯定地道:“非常大。骑马赶路怕是不能成了。”

周黄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半仙,怕了你了。这儿就算过些时候要下大雨、大大雨,也和咱们没关系不是?就算是等马吃饱喝足了再赶路,等会儿咱们也都不在这里了。要去的地方不下大,那就成。”

说罢笑嘻嘻地朝周地贴了过去,“是吧?小地地?咱们总不能隔上几个时辰还回这里吧。”

周地没好气地把他往旁边一推。

谁料旁边一个白色身影突然闪现,周黄这一下,就差点撞了过去。

唬得周地忙又拉了他一把,将他往回猛拽。结果用力太过,周黄又没防备,直接朝前跌去,趴到了地上。

他跳将起来刚要指了周地怒斥,扭头瞧见霍容与一脸寒霜的模样,顿时吓清醒了,忙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霍容与却不理他,只定定地问周地:“过些时候,这里会下大雨?骑马赶路都不成?”

周地不知霍容与这般是为何,忙答道:“是。”

“会下多久?”

“少说也得个一天一夜吧。”

霍容与面上寒色更甚。

周地会观天象。所以,他相信周地所言非虚。

可是,据他所知,有一个人也擅于此道。

霍玉殊。

既然如此,霍玉殊会不会知晓了这里会连下大雨,故而特意安排了他出京捉拿燕王余党?

如果是这样的话,会是为了什么呢…

连天大雨,无非是要阻了他回京的脚步。

到底是甚么,值得他拼了命地往回赶?

霍容与沉吟半晌后,眸色蓦地一冷,五指忽然用力,手中水囊应声而烂。

他猛然转身,急急朝马匹行去,寒声喝道:“走!回京!”

“好嘞!回京!啊?回京?”周黄有些缓不过神来,“主子,咱们不刚从那里出来么?回那里去做甚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