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靖今日却是比昨日回来得要晚一些,穿的雨具也不是早上出门的那一套。而是蓑衣和斗笠,虽然穿了木屐,可是却也是将袜子裤子全都湿透,更是沾满了泥巴。不仅如此,周瑞靖似很累,与往日大不相同。

顾婉音见状,知觉他不是从衙门直接回来的,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周瑞靖随口答道:“去了一趟堤坝上。”

“世子爷应该不管这个吧?”顾婉音皱眉问道。查看堤坝的事情,应该是专管水利的官员才对。

“圣上不放心,让我去看看。”周瑞靖微微一笑,轻声解释:“反正也没费多大的功夫。”

“那堤坝还好吧?河里应该是涨了水。”顾婉音一面无奈的替他更衣,一面轻声问道。而且看这个架势,只怕雨还要下,水还要涨。

“涨了一些,不过还不用担心。”周瑞靖自己扣了领口的扣子,灼灼的看向她:“你在家里也不必担心。”

顾婉音忙低下头去,她感觉周瑞靖这一眼,将她心中的想法都看透了。涨水时候的堤坝,最是危险。她如何能不担心?

复又说起她的打算:“我让下人将蔬菜和碳都囤积好了。就算一直下雨,家里也不用担心。”

周瑞靖微微一怔,随即挑了挑眉尾:“嗯?碳?”

顾婉音笑着点点头,笑得狡黠无比,一双眼睛都微微弯起:“若是一直下雨,屋里太潮了,用炭火烤一烤,人也舒服些。还有衣裳,下雨不能晒衣裳,只好用炭火烤干。我将二太太手上陈碳全都买来了。”

周瑞靖只略一沉吟,便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不由也是笑起来,“夫人好思量。二婶这下,怕是要吃亏了。”

第一七六章甘露

睡到半夜,顾婉音忽然被一声炸雷惊醒过来。还未曾清醒过来,便是听见又是一声炸雷在房顶上响起。她顿时觉得一阵心神不稳,下意识的便是往旁边缩去。谁知,却是摸了个空。

顾婉音登时便是清醒过来,忙翻身坐起借着窗外的闪电看了一看。身边却是空无一人。再用手去摸枕头,却已经是凉了。可见并不是起来如厕什么的。

这样晚了,周瑞靖是去了哪里?顾婉音无比疑惑,便叫外头守夜的丫头:“来人。”

碧梅忙不迭的冲了进来,也来不及穿衣,只胡乱批在肩膀上:“世子妃怎么了?”

“世子爷呢?”顾婉音见她似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心中便是明白,只怕周瑞靖也不知走了多久了。否则碧梅也不会又睡着了。

碧梅一面穿衣,一面回道:“刚下雨那阵,世子爷就起身出了门,说是不放心,要去堤坝上看看。”

顾婉音闻言,缓缓皱起眉头,心中不由有些埋怨——怎么这个时候去了堤坝?又是雨又是雷的,多渗人?而且天黑路滑……这样想着不由便有些气恼:“怎么的也不叫醒我?”

“世子爷说让您睡就是了,惊醒了反而睡不着。”碧梅见她语气不好,回话越发谨慎了一些。

“你也不知拦着?”顾婉音气恼的瞪一眼碧梅:“我睡死了,你也睡死了不成?再者,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劝着些?这样晚了还去那样的地方,多危险?”而且就算再担心,也该等到天亮的时候再去。此时黑灯瞎火的。河边有湿滑,万一不小心跌了都是小事。听说往年雨季的时候。河里总是要淹死不少人。都是在岸边走的时候不小心跌下去的。

碧梅被训斥了一通,却也不恼。仍是恭敬回道:“世子妃知道世子爷的脾气,我们如何拦得住?”

发了一通火,顾婉音心中的怒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而且她心里也清楚,若说错,只是周瑞靖的错。丫头们是绝不敢在给主子做主的。当下便是叹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好了,我知晓不是你的错,只是下一次。无论如何总要叫我一声。”就算他真坚持去,她也不会拦着。可是至少让她替他整理收拾好,送他出门。这样她才算是做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只能半夜醒来对着已经冰冷的床铺暗自懊恼。

“是。奴婢记住了。”碧梅忙应了。顿了顿又道:“时辰还早呢,世子妃再睡一会?”

顾婉音看了一眼屋里的沙漏,发现果然还早。只是却是再没了睡意,便摇摇头:“你把蜡烛点上,咱们说会儿话,等一等,看世子爷还回不回。”还这样早,兴许去看过之后。周瑞靖还要回来呢?横竖也睡不着,便等一等又如何?

碧梅便是将蜡烛都点燃。然后坐在床下踏脚凳上陪着顾婉音。

窗外不时响起雷声,风雨飘摇间格外的渗人。

“也不知语绯如何了?”顾婉音想起今日周语绯那摸样,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随即想起丫头说的话:“不知现在她是不是怕极了?”

“想来是怕的。”碧梅也是叹了一口气,语带几分同情怜惜:“三小姐每逢雷雨天,必定是要犯旧疾的,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说起这个,你知不知道为何她那样怕打雷?”顾婉音皱眉想了片刻,却也一头雾水。按说小孩子怕打雷被雷惊了魂是正常的,可是年龄渐渐大了,也就不那样怕了。周语绯已经快要及笄,如何还会这样害怕?而且那太医说,这是惊厥之症。一打雷受惊,便是会犯病。只是具体是什么原因造成,太医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碧梅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有人私底下偷偷说,三小姐说不定是妖孽转世,这辈子才会这样怕打雷。”

顾婉音怔了怔,随即便是一股怒气冒了出来。——这是什么话?骂人的时候才说小心被雷劈呢。可见被雷劈也不是什么好话!周家的人竟敢如此编排一个正经的嫡出小姐,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妖孽,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就这样被说成了妖孽!周语绯那样,他们不仅不同情,反而在背后编排这些话!其心可诛!

“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顾婉音气道,恶狠狠的吩咐碧梅:“就是听见别人说,你甭管是谁,上去给她两个大嘴巴,再塞一她一嘴的泥!若是还敢理论,只管绑了抽一顿!别人问起,只说是我的吩咐!”

碧梅吓了一跳,还是第一次见顾婉音如此凶狠的样子,登时便是吓得忙应道:“奴婢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世子妃放心!”

“瞧你吓得。”顾婉音松了语气,又恢复先前的温和:“我自然知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碧梅这才放松下来,末了又眨了眨眼睛道:“世子妃对三小姐真好。”

对于这句话,顾婉音只笑了笑却不言语。别说周语绯是周瑞靖的妹妹,只周语绯自己,本就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在这个家里,谁为她真心想过?就是老太太,虽然不曾亏待过周语绯。可是到底看着周语绯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也是不喜欢的。否则也不会让让二太太将周语绯管着,让周语绯平白受了许多委屈。

她才进了周家大门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决心,必定好好疼爱周语绯,让周语绯不再被任何人欺负。周家大房的人,怎么能被人欺负?既是周瑞靖的妹妹,便是她顾婉音的妹妹!

“对了,甘露以前是不是伺候过世子爷?”想起老太太对二太太的放任,顾婉音便是想起了甘露。那个长相身段谈吐俱是不凡的丫头。更想起老太太有意将甘露赐给周瑞靖做妾的事情来。想着碧梅在周家呆了这么多年,便是干脆随口问了问。

碧梅怔了怔:“是老夫人房里的甘露?听说以前世子爷还住在老夫人院子里的时候,伺候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世子爷单独搬过来之后,便没再让甘露伺候。当时老夫人是想让甘露过来伺候的,可是最后不知怎么的,却是又不了了之,最后谁也没提起。甘露也就一直待在了老夫人的身边伺候。”

也就是说,老太太有这意思,不是一天两天了?顾婉音皱了皱眉,却也有些奇怪——老太太可不像是会改变主意的人。否则今天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再一次的提起。或者,老太太当时是有了其他的打算?

周瑞靖呢?可知晓这件事情?可知晓老太太的意思?他又是个什么态度?

……

一夜疾风骤雨,顾婉音终归还是没睡着。直到天大亮了,周瑞靖派回来禀告的长随带回了平安的消息,她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也直到此时,她才猛然发现,这一夜,她竟是没有半刻不担心的。

好在,没有出什么岔子。

用过早饭,她刚要去周语绯哪里,王家的却过来回话了。带了一个消息,算是好消息,也算是坏消息。经过两天两夜的暴雨,庄子上进城的路被堵了许多。有些是山石滑坡,有些是因为河上的桥被淹了。也就是说,城里从现在开始,能运进来的蔬菜粮食,少之又少。就算有其他路线绕过来,可是蔬菜却不易保存。

也就是说,她囤积蔬菜的方法作对了。

这自然让她高兴。甚至有些得意。

可是想到水真的涨上来了,却又觉得有些惶然——尤其是,如今周瑞靖可能还在堤坝上。若是继续这样下,势必会发展成洪灾。若是堤坝再出了问题……只怕这一次的洪灾,很是凶猛。

如今,也只能期待雨快些停罢。只是看这架势,却似不那么容易。

顾婉音抬起头,看着阴暗的天空,不由叹了一口气。周瑞靖也说过,雨只怕要绵延一段时间。这是钦天监推算的,十有**总不会错。所以,圣上才会那样害怕堤坝出问题。毕竟如果是是下两三天的话,根本就不用愁。

可是如今朝廷上下,却都一片紧张。

从各种局面来看,今年这一场雨,说不得便是一场祸。

又吩咐了王家的几句,顾婉音这才又往周语绯院子里去。一路顺着画廊走,路上看见花园里一片泥泞水洼,不由心情越发的沉郁起来。

和顾婉音一样烦躁的人也不少,齐氏,正是其中一个。

对于自己的身份,齐氏很清楚也很明了。她能在顾家有这样的地位,不得不说是运气极好。罗氏的早逝,莉夫人的跋扈和愚蠢。这才给了她露脸的机会。加上老夫人的骤然病倒……若是在别家,她这样青楼出身的,能有个名分就不错了。其他的,也就不用妄想了。虽然跟着顾昌霏的时候,她还是个清倌人,可是除了顾昌霏之外,旁人谁会介意谁会知晓?

如果说,顾家一直这样下去,没有主母坐镇,没有其他的当家人,或许她就能更上一层楼。

可是现在,这样的美好的未来,却要化成泡影。齐氏心中,说不出的恐慌。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做点什么来保留如今的局面。

第一七七章献殷勤

这日,因下雨顾昌霏便没去衙门。毕竟只是个小职位,他自己也不上心,见雨这样大,便是懒怠出门了。

正因如此,齐氏这才寻到了机会。顾昌霏如同往常一般,来了齐氏这里。齐氏素来温柔,他极为喜欢这样的感觉。加上莉夫人又被禁足,而府里几个丫头都玩腻了,所以这段时间,除了在外面花天酒地,多数都是歇在齐氏这里。

谁知这日齐氏却没似往常一般迎上来,反而正坐在梳妆台前淌眼抹泪,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顾昌霏极少见齐氏这样,通常齐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知书达理,温温柔柔的,更是极少使小性儿。所以,一件齐氏泪珠不断往下落的情形,他便是有些急躁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一把按住齐氏的肩膀便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齐氏似这才察觉到顾昌霏进来,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瑟缩了一下,随即背过身去将眼泪擦干,这才勉强挤出笑容来看向顾昌霏:“老爷来了?快坐。妾这就去给老爷您泡茶。”一面说着,一面就急忙忙起身要去泡茶。倒像是故意想要避开顾昌霏,不愿意让顾昌霏看见她的柔弱一般。

顾昌霏自然不肯就这样放她走,反而将她拉着坐在,皱眉冷声问:“说,是谁让你受了气?”

“没人给妾身受气。”齐氏却是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的不肯说。甚至不看顾昌霏一眼,只低着头,将两只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正好露在顾昌霏的面前。

顾昌霏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齐氏不肯对他说实话,当下便是更加大声的质问:“胡说。这是什么话?若没有人给你气受,你如何会躲在这里哭?”还未知晓事情经过。顾昌霏已经是先入为主。

齐氏却仍是摇头,轻咬了唇怯怯看一眼顾昌霏,微微露个笑容却又很快收敛,神色甚至更加暗淡下去:“老爷这样疼妾,妾已经是很满足了。只是,真的么有人欺负妾,给妾委屈受。”

“是不是瑢丫头?”见齐氏不肯说出,顾昌霏便是自己猜测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顾瑢音。没办法,上一次顾瑢音打了齐氏,着实让人难以忘记。

齐氏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丝憎恨。随即便又掩藏起来。接着便是依旧摇头道:“不是。老爷您别猜了,真没人欺负妾身。”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顾昌霏皱起眉头,心中虽仍旧是心疼。可是多少也有些不耐烦了。毕竟,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和齐氏玩猜谜游戏的。

齐氏惯会擦眼观色,而且和顾昌霏生活了这么多年,可谓是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当下听他这样说,便是知晓他已经不耐烦。于是也不再卖关子,抬手用手绢按了按眼角后。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顾昌霏,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加上红红的眼眶,格外的惹人怜爱。

顾昌霏一下子便是心软起来,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齐氏含羞看了顾昌霏一眼,便是低下头去,声若文呐的道出心中所想:“妾是怕将来老爷忘了妾,不再如现在这般疼爱妾了。”

顾昌霏一愣,随即心中便是一荡。许久都未曾见过齐氏这番的小女儿作态,今日突然见了,倒是让他又一种回到年轻时候,初与齐氏相识的时候了。不由伸手将齐氏揽入怀中,他朗声笑道:“怎么会?这么多年来,难道我亏欠过你么?”

齐氏自然是摇头,脸上越发的带了少女般的羞怯之态:“怎么会?老爷待妾自然是极好的。”只说着说着,却又落下泪来:“幸而老爷不嫌弃我,才让妾这样出身的女子有了容身之所。否则,妾只怕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胡说什么呢?我自然知道你和那些女人又不同。”顾昌霏急急道,似在表明心迹一般:“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会疼爱你,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齐氏凄然一笑,似有些不信:“老爷有了新欢,只怕就忘记我这个旧爱了。”

顾昌霏却是将眼睛一瞪,虽然有些心虚可却也架势十足:“胡说,什么新欢旧爱的。”

齐氏忽然从顾昌霏的怀里挣了出去,背对着顾昌霏又开始落眼泪:“是吗?不会吗?老爷很快就要续弦了,到时候新主母又年轻又美貌,老爷还如何记得我?到时候,我算什么?”

顾昌霏一愣,随即皱眉问道:“你在担心这个?”

齐氏回头哀怨的看了顾昌霏一眼,直将顾昌霏看得神魂颠倒,这才幽幽的开口道:“可不是么?到时候新主母若瞧着我不顺眼,将我打发了,我该如何?琮霖他们又该如何?”

顾昌霏了然一笑。随即摇头道:“你呀,瞎操心。就算我续弦了,可你依旧是齐姨娘,是这个家里的主子。琮霖他们依旧是我的子女。我也不会亏待与你,这一点你倒是可以完全放心。”

“果真?”齐氏了解顾昌霏的脾气,唯恐再闹下去惹了顾昌霏厌烦,那边是得不偿失了,当下也就不再纠缠,破涕为笑:“那妾就相信老爷一回。”

顾昌霏松了一口气,伸手将齐氏揽入怀中,手从肩膀一路探进衣服里:“这是自然,你放心,我必不负了你。”

齐氏轻哼一声,嗔怪的看了顾昌霏一眼,欲拒还迎的样子,让顾昌霏顿时心中荡漾起来……

……

周语绯的情况似是好了一些,总算是有了些精神,可是顾婉音将丹枝悄悄拉到一边问了情况,这才知晓原来仍是没退烧。而且昨天夜里打雷的时候,情况有些糟。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周语绯闹腾得厉害,折腾了一夜,直到早上雷声和雨都小了,这才睡着了。

陪着周语绯说了一阵话,却没想到二太太却是来了。

二太太进来之后,看也不看一眼顾婉音,便是只看着周语绯,上前握住周语绯的手,心疼关切道:“怎么样了?可好一些了?”顿了顿也不等周语绯开口,便又歉然道:“昨儿我实在是太忙,抽不身来,只让大夫给你看了看。怎么样,可好些了?可吃了药了?”

看着二太太关切的样子,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关心,顾婉音心底冷笑一声。二太太惯会做样子。不知是谁昨日随随便便就请了个大夫过来瞧一瞧就算完事,再没了其他的问候。可是今日却特特的跑来惺惺作态,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顾婉音在一旁冷眼瞧着,见周语绯有些不知所措,皱了皱眉后扬起笑脸走过去,不动声色的将周语绯的手从二太太手中拉出,塞进被子里,柔声问道:“可想吃什么?告诉嫂子,嫂子吩咐人给你做去。”

二太太一愣,随即也笑起来,慈和的看着周语绯,似完全没看见周语绯的不自在:“语绯告诉二婶,想吃什么?二婶吩咐厨房去。”

周语绯怯怯的看一眼二太太,可还是看向顾婉音:“嫂子,我想吃你上回做的水晶糕。”不管如何,周语绯始终觉得顾婉音看上去更亲和一些。纵然二太太脸上的笑容那般慈爱,可是却还是给她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顾婉音朝着二太太微微一笑,嘴上却是夸赞周语绯:“语绯做得对,这些琐碎的额事情,如何能麻烦二婶?二婶管家忙得很,咱们可不能给二婶添麻烦。”说着直直的看着二太太,与她对视,微微一挑眉故意问道:“二婶,您不会气恼我们罢?我们也是体贴二婶您呢。”

一定高帽子扣上去,二太太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狠狠的剜了一眼顾婉音,二太太的笑容僵硬无比,有种皮笑肉不笑的额感觉:“怎么会麻烦?横竖都是下人做,我们也不麻烦。就算是我们不在,语绯吩咐下人也是能做的。说起来,倒是我们太过殷勤了。”

面对二太太的讥讽,顾婉音却是毫不在意,转头吩咐丫头去厨房做水晶糕。

丫头刚转身出去,门帘掀开,一个身着桔红衣衫的丽人跨了进来。不是三太太,却又是谁?三太太这一身亮丽的颜色,登时便赶走了连日来的晦暗,给屋子里平添一抹亮色。

三太太人未到,声先到:“哎哟,我今儿才听说三丫头又犯了旧疾,这不赶忙捡了几样药材就过来了。我瞧瞧我瞧瞧,怎么都瘦了些了?眼睛也有些抠瘘,想来是昨夜里打雷没睡好罢?”

不得不说,同样是献殷勤,可是三太太做得极为自然,符合她平日里的风格。可二太太却是显得有些假惺惺了——平日一副嘴脸,如今又是一副嘴脸。倒是和川剧里的绝活有些相似。一时间,让人恍恍惚惚竟是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哪一面才是二太太真正的面目。

三太太一贯是会逗趣耍乐的,又说了几句,便是就将周语绯逗得笑起来。

看着这幅样子,二太太却是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暗骂周语绯没眼色,不知事儿,讨厌得很。

第一七八章红蕖

三太太刚到一会,就听外头来人禀告说,王妃的娘家宁国公府上派了人送东西过来。

二太太闻言一喜,忙热切道:“还不快将人迎进来,外头那样大的雨。”

顾婉音看一眼三太太,三太太点点头,也站起身来。

不多时外头挑帘子走进来一个高挑的少女,十**岁的样子,身上穿一件翠绿色的缎面襦裙,行走之间衣带飘摇,裙裾盛开,倒是有几分步步生莲的灵气之态。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丫头。进了屋,那少女先给二太太和三太太见了礼。随即才又看向顾婉音,打量一番后低下头去行礼:“想必这位就是世子妃罢?红蕖给世子妃请安。”

这位叫红蕖的丫头,虽然态度恭谨,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看样子也是极傲气的。

顾婉音微微一笑:“多谢。”虽然有些吃不准这红蕖的身份,只她见二太太三太太并未还礼或是其他的动作,她便也就纹丝不动。

“红蕖?”倒是周语绯笑着唤道:“你怎么有空过来?外祖母可好?”

“小姐不必担心,老太太好着呢。就是担心你,怕你雷雨天又受了惊,忙让我来看看。因昨日府上忙碌了一日,所以这才拖到今日。”红蕖笑盈盈的答道,倒是不客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周语绯床边坐下,拉着周语绯一阵打量:“今年的情形似比往年更好了些。请的哪一位医生看的?方子呢?”

只见红蕖称呼周语绯为小姐,可见红蕖的身份,似并不高贵。不过,即便不是主子,却也又是有头有脸的。否则二太太怎么会如此耐烦的站在这里等着?

周语绯的丫头便一一答了。又将方子取出来给红蕖看了。

红蕖看一眼方子,倒像是懂这些的:“嗯。倒是极好的方子。是太医院魏大夫开的。”

顾婉音闻言,略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红蕖——这方子,还真是魏大夫开的。方才丫头只说在太医院请的太医,却没说是哪一位。可红蕖却能一口道出。看来,红蕖似对岐黄之术有极深的造诣?

这位红蕖,到底是什么来历?

“红蕖姐姐,可还要回去?”周语绯浅笑着问出口。

顾婉音不等红蕖开口,便道:“雨这样大,来一趟殊为不易。语绯你该留着红蕖在这里歇着才是。怎么一开口就赶人走?”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既不会太突兀,也不会太过生疏。

红蕖却是落落大方一笑:“我自然是要住到你病好了之后了。否则只怕回去了,老太太也不许人给我开门呢。”

她这话一出口。顿时变让周语绯忍不住笑起来。就连其他人。亦是带了笑意。

又笑着说了几句,二太太便是推脱有事要先走。三太太却是留下来。顾婉音自然也没有必要走。横竖无事,大家在一处逗逗乐子。岂不是好?

待到二太太走后,红蕖越发的自在起来,妙语连珠,说话豪爽,全无扭捏之态。倒是极讨人喜欢。

又坐一阵子,顾婉音便出去吩咐厨房将饭菜送到这边来吃。三太太也是不走。也跟了出来。

二人便又站在外间说了一阵的话。

三太太笑着看一眼内室,压低声音道;“你恐怕还不知道这红蕖是什么来历吧?”

顾婉音点点头。笑着看向三太太似迫不及待要卖弄的嘴脸:“好婶子,知道我好奇,还不快快告诉我?”

“老宁国公去得早,膝下就咱们王妃一个女儿。谁知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可是四个儿子都没能生个姑娘,全是一水的小子。老太太却是极想要个姑娘的。最后有个道士就说,他们府上注定没有姑娘可得,就算是勉强了,也没好结果。老太太这才死了心。后来,饥荒年的时候买了个小丫头,就是红蕖。就当姑娘养着了,又忌讳那倒是的话,也不敢正经的认作义女。只养在身边而已。所以红蕖的身份,说起来又有些尴尬。有着正经小姐的待遇,可又没正经小姐的名号。只是老太太却是极其疼爱的。红蕖虽然自称丫头,可是谁又敢真拿她当丫头?”三太太说道这里,一阵挤眉弄眼:“否则,二太太怎么会那样的殷勤?还不是慢待了,回头红蕖在老太太跟前说几句难听的话,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岂有不打上门来问罪的?老太太可疼着咱们三丫头呢。若不是三丫头只是她外孙女,咱们家又在京城里,只怕三丫头如今就住在国公府上了。”

顾婉音听了,倒是有些讶异。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这样说来,红蕖算是幸运,却也不幸。幸运的是遇到老太太,也不至于过苦日子。可是却又成了这样的局面……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只怕红蕖的婚事,也是这样耽搁了。毕竟,虽然有小姐的待遇,可却又不是真正的宁国公府上的小姐。谁愿意娶?条件差的,只怕是贪慕权势,条件好的,只怕又不屑如此。否则,正经的小姐,哪一个是不是十五岁及笄之后就许了人家?纵然还要留两年,可却也先定下了。但是也绝不会留过十八岁。俗话说的好,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正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她见红蕖已经十**岁,寻常也早该嫁出去了。可见是耽搁了。

不过这也是她的猜测,因此又低声问道:“那可许了人家了?”

三太太一瘪嘴:“谁愿意啊?上门提亲的,不是太差老太太看不上,就是那些个大户人家求去做妾的。老太太能愿意了?”

顾婉音点点头。也的确是这么个理。“我瞧着红蕖倒是不错,容貌过人,谈吐大方,看似还懂岐黄之术?”

“可不是?”三太太叹了一口气:“是为了老太太专门学的。老太太身子不好,常年病痛。这姑娘倒是有孝心,知恩图报。就是命不好。”

顾婉音也有些默然。片刻又笑起来:“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我们觉得不好,说不得好的在后头呢。罢了,不说这些了,怪没意思的。”

“好罢,那咱们来说说有意思的。”三太太瞅着她笑得古怪:“我可是听说了。你花大价钱,将二太太手里的陈年旧碳都买下了。”

顾婉音略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三太太:“三婶倒是消息灵通。”这事儿,说不得她刚和二太太谈妥,三太太便是知道了。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知晓。”三太太倒是不避讳:“若不是如此,我在周家这么多年,岂不是要让二太太欺负死?”要想在这个家里立足,没有一点手段怎么行?

顾婉音大大方方的点点头:“用新碳的价,买了往年的陈碳。”

三太太皱起眉头:“那可真是亏大了。你若早说要碳,我让我娘家想法子帮你收,少说能压一半。”甚至,还能在中间赚个辛苦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顾婉音微微一笑:“我记得,咱们这近十年都没出过连绵半月的阴雨天气了吧?咱们这边也没有梅雨季节,所以不曾体会过那样的痛苦。我听说,南方潮湿的地方一旦下雨久了,屋子里又潮湿有冷,衣服也是一股霉味。”

三太太目光一缩:“你是说,今年这雨可能……”

“钦天监推算的,十有**,错不了。”顾婉音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从周瑞靖哪里得了消息,她也不敢放开手脚去做。

“你是想用炭火烘屋子吧?还有烤干衣服?嗯,还有各处的柴火。毕竟各处都要做饭,咱们家里的柴火都只有七八天的存量,时间久了,肯定支持不住。”三太太眼前一亮,举一反三。

顾婉音点点头,心中却是佩服。不愧是大商户家出来的,对于这些可谓是一点就通。

三太太又想了片刻,眼神却是越发的亮了起来:“你将二太太手里的炭火买了,等再过几日各处都开始用炭火烘屋子的时候,她却拿不出炭来。到时候,让人知道了始末势必会让老太太生气。只是这样一来,你却是也不好过。你有预谋的——”

“这就要三婶帮忙了。”顾婉音微微一笑:“三婶替我说说话,将事情遮掩过去就好。”

三太太皱了眉头,有些迟疑:“只怕是不好遮掩。不过,我替你想想法子就是了。”

“那我先谢过婶子了。”顾婉音微笑着一福,然后看向三太太,黑亮的眸子深邃璀璨,让人瞧不见底:“我还有一事想要请三婶帮忙呢。”这一回,她给二太太挖了个坑,二太太自己跳下去,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怪只怪二太太目光短浅,除了银子什么都瞧不见。如今木已成舟,二太太已经落入败境。只是,她还需防着将二太太逼急了,来个狗急跳墙,谁也捞不着好。

不过,若有三太太帮忙,自然什么都不用愁了。

顾婉音笑盈盈的看着三太太,等着三太太给她一个答复。这一次,她是想试试三太太,到底愿意和她合作到什么程度。

第一七九章温馨

三太太却是一口答应,微微一笑目光冷凝:“能让二太太吃亏,我绝不会只在一旁看着。痛打落水狗,可是有趣得紧。”

看来三太太对二太太,竟是恨毒了。

“那好,等到需要三婶帮忙的时候,我便让人过去告诉三婶。”顾婉音笑着言道。

三太太垂下目光,心知这是顾婉音还不相信她,却也无法,点点头应了。

一时间二人又回了里屋,依旧亲亲热热的说话笑闹。

红蕖正给周语绯喂水晶糕。将周语绯逗得直笑。

顾婉音上前笑道:“可别吃多了,一会还吃饭呢。”

周语绯温温柔柔的应一声,果然不再吃了。

红蕖看了顾婉音一眼,笑道:“看来语绯有个好嫂子,这下老太太该放心了。”

周语绯亦是帮腔:“嫂子待我是极好的。”

顾婉音微微一笑,打趣道:“你们两个嘴这样甜,莫不是抹了蜜糖?好了,吃了饭再说话罢。红蕖先跟我去吃,让丫头伺候语绯。”

红蕖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跟着她出来。

……

周瑞靖回来得极晚。看着他那副疲惫的样子,顾婉音本来抱怨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只幽幽叹一句:“不管如何,总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危。别忘了,家里一家老小都等着你平安回来呢。”

周瑞靖略一扬眉尾,声音也挑高了几分:“哦?一家老小?”那个“小”字被他拉长了声调,格外的吸引人注意力。

顾婉音这才觉察到失言之处,登时便掩了口,不好意思的看着周瑞靖。嗔怪道:“世子爷怎么这样?”不过是一时不小心说了,他却这样巴巴的揪出来打趣他。

周瑞靖伸手将她的腰揽住。接着热热的鼻息就喷在了她的额上:“我听你这样说,还倒是家里要添丁了呢。这才故意问了问。”虽然说得一本正经,可是低沉的闷笑声却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顾婉音想起老太太话里话外的要给周瑞靖身边添几个人,本替他解腰带的手,顿时一顿。虽然极快的掩饰了过去,却仍是被周瑞靖察觉。

“怎么了?”周瑞靖低声问道,松开揽着她的腰的手,后退一步细细打量她。

顾婉音却是扬起笑脸,避开周瑞靖的目光。笑道:“哪有什么?只想着,不知何时我才能替世子爷生个孩子。”现在她们还算是新婚。若是再等个一年半载的,她依旧没动静的话,那时候老太太还会轻易的就罢休?

到时候。就算不是甘露。也会有其他什么人。

“我们还年轻。”周瑞靖微微顿了顿,却是笑着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看他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顾婉音也轻扬起唇角:“不早了。世子爷快睡吧。昨儿也没睡好。”

一时间,洗漱完毕熄了灯躺在床上。

顾婉音伸手紧紧抓住周瑞靖的手,闭着眼轻声却不容反驳道:“世子爷若是半夜还要起,必须叫醒我。”

周瑞靖愣了愣,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应了;“嗯。睡吧。”说完闭上眼。果真是很快就睡着了。毕竟昨儿半夜就去了堤坝,虽然午后睡了片刻。可是一天的忙碌到底还是让人疲惫不堪。

顾婉音却是有些睡不着。屋子里的甜梦香似乎没有作用一般。而且,四周都静下来,窗外的雨声便是更加淅沥沥的让人心烦。

雨,仍是在下着。今儿她也没敢问周瑞靖堤坝上的情况,只是纵然不问,心里却也是有数的。看着周瑞靖鞋子湿透,双脚泡得发白,她更是觉得担忧无比。纵然周瑞靖没有说过一星半点,可是她也知晓他必定是吃了不少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