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心中一直有些担忧,所以顾婉音睡得极浅。因而这一次才被周瑞靖悄悄起身的动作给惊醒了。

看着周瑞靖小心翼翼不敢做出大些动作的样子,顾婉音心中暖暖烫烫的,连带着眼睛也是悄悄的湿润起来。不过她却是竭力的将情绪掩藏起来,反而带了笑意质问:“世子爷是要起来做什么?怎么也不点灯?”

借着留的一根蜡烛模糊的光亮,顾婉音看到周瑞靖身形一顿。不过很快他若无其事的声音就传来:“我不放心,要去堤坝上看看。你继续睡便是。”

顾婉音又是感动又是气恼,一翻身坐起来,瞪着周瑞靖道:“难道世子爷不肯让我知晓,是怕我不让世子爷去?纵然我是个没见识的女人,却也知晓世子爷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理应支持!”

周瑞靖哭笑不得,轻声辩解:“我并未这样想。”

“周瑞靖!”顾婉音是真真的气恼了,明明说好了要叫她,可是偏他还想瞒天过海。此时更是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气恼之下,她竟是不管不顾的连名带姓的叫了他。一出口她顿时便是有些后悔,正待说些什么缓和一下的时候,却听见幽暗里周瑞靖认认真真的应了一声:“嗯。我在。”

周瑞靖这样,她一下子便是又柔软起来。她知道周瑞靖是在意她,不想让她担心,怕影响了她休息。可是——

伸手从后面抱住周瑞靖精瘦有力的腰,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她也以同样认真的语气强调道:“我是你的妻子。”所谓夫妻,便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互相护持依偎,才是真正的相濡以沫。

周瑞靖沉默了许久,才轻轻扬起唇角咧出一个无声的笑容,心中更是无比的愉悦,连带着声音也是高扬起来:“嗯,夫人教训得是。”

顾婉音顿时脸上一红,烫到了般飞快缩回手,嗔怪道:“世子爷真是……”她那样认真,他却这样嬉皮笑脸,没得让人脸红心跳。

起身点了灯,顾婉音伺候周瑞靖穿了衣裳,又将守夜的素琴叫来拿出雨具,热热的砌了一碗芝麻糊看着他吃了,最后又细心的用油纸包了点心给他带上,这才放了他出门。

站在廊下,看着周瑞靖出了院子门,素琴重新将门落了锁,她这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房。

周瑞靖大步走出了二门,果然见长随已经在那候着了。三人一路出了府,乘了马车往堤坝方向去。

坐在马车里,周瑞靖拿出个点心咬了一口。往日不喜欢的甜味,如今吃在嘴里却让人不觉得讨厌。或许,是因为这点心特地照顾他的口味少放了糖的缘故?亦或是,这是她亲手给他准备的?

想起方才顾婉音恼怒得直呼他名号时候语气里的娇嗔和生气,以及那双柔腻的手紧紧抱着他时候的感觉,周瑞靖唇角的笑容越发的大了起来。以前他不是没有忙的时候,可是那时候,若是晚了他便会歇在衙门里。不会似现在这般归心似箭,无论再累再忙,总想要回去看一看。哪怕是什么也不做,就看她忙前忙后替他张罗一切的样子,或者搂着她闭目小憩一番,都觉得值得。

旁人从不敢对他直呼其名。可她却敢那样气鼓鼓的责备他。可是他却丝毫不觉得气恼,反而觉得胸臆中渐渐充满一种暖意。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和开怀。

他喜欢看她满脸晕红双目皎皎生辉的样子,也喜欢听她洋洋洒洒说起家中琐碎的事情。这样的小细节,却让他有了家的感觉。

怪不得,旁人都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成家比起立业来,更为重要。他本以为她会埋怨他半夜出门,可是她却说:“我是你的妻子。”

那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似一把大锤砸在了他的心上,直震得肺腑中一阵激荡。

……

自周瑞靖出了门,顾婉音却是睡得不踏实。习惯了他在身边,突然一下子身边没了人,便觉得床铺里空荡荡的渗人。甚至于她刚睡着,可一翻身扑了个空,却是又立刻惊醒过来。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便是迫不及待的起了身。先去自己院中小厨房转了一圈,吩咐做了几样可口的小菜粥品和早点送去给周语绯那边之后,这才又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到了老太太院子里,老太太却是还没起身,顾婉音便去了老太太的厨房看看。

谁知却在门外听见厨娘抱怨:“今儿的菜怎么这样少?老夫人喜欢的也没有送来。你们到底怎么办事的?”

“哎哟,这几天可是下着大雨呢。城外头的菜又送不进城里,能买到已经是不错了!您就别抱怨了,若是有意见啊,找二太太去。二太太也是知晓这情况的。”另一个声音传来,顾婉音想着约莫是专门负责买菜的婆子。那婆子似也很不高兴,语气不怎么好。气得厨娘冷哼一声:“好好好,我不与你理论,我直接回了老夫人去。”

顾婉音便就没进去,悄悄地退了开。站在廊下往这边看着。不多时等到那送菜的婆子出来之后,她这才又迈步进了厨房。见厨娘一脸怒气的炒菜,便笑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这样?”

厨娘吓了一跳,扭头见是她,忙放下铲子道:“世子妃。”

“不用管我,你只管好好做饭。老夫人还等着吃呢。”顾婉音笑道,随后状似无意的问起:“方才听你们争执说是什么菜少了,怎么回事?”

第一八零章形势

厨娘出声抱怨:“从昨日起,菜就少了许多。虽说老夫人的是够了,可是份例却是短了一大截。往日老夫人爱吃的,也没了。老夫人昨儿都问起了,好不容易遮掩过去,今儿倒是好,比昨日更少了。这可叫人怎么做饭?”

“这几日大雨封路,兴许是不好买吧。”顾婉音叹了一口气,又柔声对厨娘道:“好了,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老夫人想必也是知晓情况不会怪罪你们。只是这几日辛苦了你。多费心些,做些花样哄一哄老夫人吃下去才好。”

前阵子伺候了一阵老太太,她才发现老太太不是一般的挑嘴。正因如此,厨娘才会这样着急。

厨娘亦是叹了一口气,圆圆的脸上有些丧气:“也只能这么着了。只是老夫人责骂的时候,还请世子妃多替咱们说几句公道话。”

“老夫人明理,怎么会责备你们?”顾婉音笑道,沉吟片刻后道:“这样,若你真怕责罚,我派人将我院子里一些蔬菜送来。这是我娘家送来给我的,我记得有许多都是老夫人喜欢的。”

厨娘眼睛一亮,似看到了出路。可是随即又迟疑起来:“这……不太好吧?若是我们这边用了,您和世子爷怎么办?”

“事情就这样定了,我回头便让人送过来。”顾婉音笑容不减,大方而又诚恳道:“世子爷这几日忙着呢,也没回来吃饭,我们那边吃不完的。况且每日还有份例送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厨娘自然不会再拒绝。当下喜出望外的应了,还谄媚道:“世子妃果真对老夫人孝顺。世上能有几个像是世子妃这样的孙媳妇?先前老夫人病了,世子妃衣不解带的伺候。如今宁可自己不吃,也要先紧着老夫人。”

“嬷嬷谬赞了。”顾婉音低头羞涩一笑,“都是应该的。”随即又抬起头来,眸子里一片璀璨光芒,竟是有些不容质疑:“只可惜,旁人却只当我是故意讨好老夫人呢。这事儿,还是别传出去的好。若是被人知晓了,嚼出什么话来,却是不美。”

厨娘先前从未见过她这般摸样。只当她是个绵软和气的,可是此时被她这样目光一看,身上却是觉得身上一寒,忙低下头去恭敬道:“是。奴才不敢胡乱说什么。”

见厨娘恭恭敬敬。顾婉音收回目光,复又带了笑意:“若是有什么难处,也不必老是麻烦二太太。只管找我便是。能帮的,我自然都会帮。你们伺候老夫人有功,我断不会看你们替人受过。只有一点,我最不喜欢旁人在背后说我什么是非,所以……”

“奴才明白,不管对谁。也不会胡乱说一个字。”厨娘急忙抢答。

顾婉音满意点点头:“时辰也不早了,你忙你的罢。”说完便是转身出去。进了老夫人的房里等着。

老夫人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却习惯多躺一会,所以随时都要有人站在旁边守着,以防老夫人想要什么东西。

往常自然是甘露守着。只是顾婉音来了之后,便是代替了甘露的位置。甘露垂首站在顾婉音身后两步的位置,既不会离老夫人太远,也不会离得太近有抢风头的嫌疑。

只是,顾婉音却见甘露今日的脸色并不好。眼睛底下一圈青色,显然是没有睡好。只是不知是忙做着做事才耽误了休息,还是想什么事情才导致了这般?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可若是后者——顾婉音侧头看向甘露,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甘露。”不多时,老太太开口唤了一声。

甘露忙迎上去,伺候老太太穿衣洗漱。顾婉音时不时搭把手,二人配合过多次,倒也是默契。

老太太起来之后,厨房便立刻将早饭呈了上来,丫头在外间摆好。顾婉音与甘露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太太过去用饭。

果不其然,一看见桌上的菜色,老太太便是皱了眉头:“这几日是怎么了?怎么来来去去都是这几样菜?昨儿我说了厨房,怎么今日还不见改动?”

丫头们自然是不敢开口,只有甘露一面替老太太揉背心,一面柔声劝道:“昨儿厨房就说了,这几日大雨封路,许多菜运不过来。老夫人且将就几日,等雨停了,自然就好办了。”

“可不是么?”顾婉音柔声接过话头:“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夫人将就一顿。二婶一向孝顺,想必总会想法子给老夫人弄些来的。若是为了这个罚了人,让二婶知晓了,只怕还当老夫人您怪她呢。”

老太太扫了顾婉音一眼,终于露出丝笑容,只是到底还有些不喜:“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底下的丫头们听了这话,顿时都松了一口气。虽说老太太不会将他们如何,可若老太太真生气了,她们还有好的?二太太二老爷,总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不仅是松了一口气,她们更是感激的看一眼顾婉音与甘露。若不是这二人说话,老太太也不会这样快松口。

没了喜欢的菜式,老太太胃口便是没有往日那样好,只略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不肯再吃,任由旁人怎么说也是无济于事。

不知怎么的老太太想起了前几日吃的泡菜,忽然又道:“那泡菜可还有?若还有,弄一点子来下饭也是极好的。”

顾婉音一怔,随即忙点头道:“回头我就让人送一坛子过来,只有一点,老夫人可不许吃多了。若是吃多了,对肠胃也不好。到时候岂不是惹了我挨骂?”

“谁敢骂你?”看她说得可怜巴巴的样儿,老太太笑起来:“你可是世子妃,如今你公公婆婆也不在,就数你和靖儿最大。”

“若是世子爷知道是我给老夫人您弄的泡菜惹得您吃多了伤了肠胃,可不得骂我?”顾婉音娇嗔的抱怨,歪着头抿唇直笑:“就是世子爷不骂我,我看着老夫人难受,只怕心里难受得比世子爷骂我还厉害呢!所以呀,老夫人您就行行好,可千万别贪嘴害了我。”

“你这小丫头,惯会哄人,和你三婶一个样儿。”老太太被逗得合不拢嘴,好半晌才喘着气儿道。

不过这样一来一往的,却是缓和了不少的气氛。至少老太太也不似方才那样阴沉着脸不爽快了。

又说笑了一阵,老太太忽然叹了一口气:“今年也不怎么了。不下雨就干旱了,这好不容易求了雨来,却又这样吓人。若是……只怕许多人又要受苦了。”

顾婉音心里一凝,看来老太太也是猜出这雨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停的。只是却也不敢开口。这样的事情,岂是随意能够议论的?

顿了顿,老太太又问起周瑞靖:“靖儿这几日在忙什么?怎么每日人都不见?我还听说,前儿夜里他半夜出了门?那样晚了,还下着雨,怎么还出门?”

顾婉音抿了抿唇,虽然不敢隐瞒,可也不敢说得太严重,只轻描淡写道:“世子爷说怕出问题,就去堤坝上看了看。”

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当下便是猜到:“莫非圣上让靖儿监管堤坝?”

顾婉音点了点头,“大概是,世子爷没说,我也没问。朝堂上的事情,我们女人家还是不要管得好。咱们只管处理好家里的事情,让世子爷没有后顾之忧就成。”

老太太点点头,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对的。靖儿在外头奔波,你只管将家里打理好就是。旁的什么,不该咱们操心。朝堂上的事情,都是大老爷们的事情。”说着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他这几日劳累了,你多尽心些。从外头回来又冷又饿的,回来吃口热饭喝口热汤再睡。”

“嗯,昨儿给世子爷备的是人参鸡汤,热热的喝了一大碗才睡的。”顾婉音浅笑道:“今儿世子爷说,想吃酸辣面片汤。我已经吩咐了厨房了。”

“好,有你照顾他,我老婆子也可放心了。”老太太欣慰的看她一眼,难得的称赞了她一句:“虽然你年纪小,可是却极为懂事伶俐,倒是难得。靖儿能娶了你,也算是福气。”只老太太又叹息着在心里补上一句,只可惜到底不是名门闺秀。

有说了一阵的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听了那声音,顾婉音便是忍不住微微一笑——那声音,不是三太太又是谁?

果不其然片刻后就见三太太一掀帘子冲了进来,一面抖身上的水珠一面抱怨:“哎呀,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呢?真是讨厌,新换的衣裳,这就又被淋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就没有衣裳穿了!”

三太太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二太太的传来:“想必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都下了这样久了。”

顾婉音心中叹了一口气,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二太太却还没有看清形势。若是真的要停,早就停了。朝堂上下,更不会如此紧张。而周瑞靖也不会半夜里都担心着。

第一八一章联手

二太太和三太太一前一后的进了屋,老夫人这才笑道:“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了?老二媳妇往日这个时辰不是在听婆子们回话?”

二太太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旁边的丫头,上前来请了安,这才又巴巴的看着老太太可怜道:“我这不是来给老夫人您赔礼道歉了么?”

“哦?赔礼道歉?”老太太微微一笑,目光闪了闪:“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这两日大雨封路,许多菜都运不来。”二太太叹了一口气,依旧装可怜的看着老太太:“所以呀,咱们能买到菜,都已经是用了平日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抢到那么一点儿呢。老夫人您且将就几天,等这雨一停啊,我立马就想办法给您弄去。”二太太唱念俱佳,生生便是让人感觉到她的委屈来——是啊,大雨封路,二太太她有什么法子?所以买不到菜,能怪谁?往日都是府上官中的庄子上送来一大半,其他的才用买呢。

老太太轻哼一声,语气不重可到底也不算得柔和:“你这意思,倒是说我冤枉了你。”

二太太一颤,脸上的神情越发可怜:“媳妇可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自觉错了,特来求老夫人您原谅么。”

“哦?”老太太神情缓和了一些,却又肃穆起来:“老二媳妇,我问你,如今京城里情形如何?若这雨继续下,我们是不是就吃不上菜了?”

二太太一愣。低头皱眉小心翼翼道:“不单单是咱们家,其他——”

“不管其他人家是如何,我只问你。”老太太的却是直接就将二太太的话截了。“大雨封路,可是封路也是昨天的事情吧?见了事情不对,你这个当家的。怎么一点准备也没有?才下雨的时候,我便跟你说过。早做准备。可如今呢?”

二太太垂首听着,身上冷汗渐渐都冒了出来。二太太心里清楚得很,老太太这是心里不舒坦了,要撒气呢。只是,老太太训诫的话,却是没错的。老太太也的确是提醒过她没错。可是她当时,只当是老太太杞人忧天,并未往心里去。毕竟外头一下雨不好运菜进来之后,菜就涨了许多。不是不想多备些。而是账面上却是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叫人如何准备?

只是这些话,二太太却是不敢说的。账上的银子这样吃紧,只有她才知道为什么。也只有她才知晓。那些银子去了哪里。倘若老太太和家里人知晓了这些。还能绕过她?

所以二太太纵然想辩解,却也不敢辩解,硬生生的受着。等到老太太训斥完。她这才惶恐的认错:“是,是媳妇办事不周。老夫人您别生气,为了这么点儿事情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是啊老夫人,为了这么点事儿的确是不值当。”三太太适时出声帮腔,笑道:“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二嫂偶尔疏忽了。也是情理之中。看在二嫂一直兢兢业业管家的份上,老夫人就原谅她这一回就是了。大不了咱们少吃些菜。节约点,总能渡过难关。”

一面说着,三太太一面给顾婉音打了个眼色。

顾婉音微微一笑,便也点头帮着说情:“可不是么老夫人?三婶说得极是,咱们啊该看着二婶的辛苦,就饶了她一回。吃一堑长一智,想必下一次二婶是不会再犯了。再说,雨下这样长的时间,却也是咱们都始料未及的。哪里来得及做许多准备?”

老太太见他们都帮着说情,心中倒是受用,当下软和了颜色点头道:“我也是提心她罢了。”

二太太舒了一口气。

老太太又吩咐丫头倒了茶上来,娘儿几个热热闹闹的说起话来。

二太太经过方才的事情,还有些惊魂未定。而顾婉音天生又不是个多话的,所以就数三太太蹦跶得最欢。一张巧嘴逗得众人笑不停口,说起什么家族秘闻,更是有鼻子有眼睛的,好似亲眼见了亲耳听了一般。

三太太抿了一口茶,见也差不多了,便才又忽然说起这次大雨:“我听说,这连下了几天雨,许多风水位置不好的人家,家里都潮得很,被子什么的都是潮乎乎的。一股子霉味,衣服淋湿了,因没有太阳洗了没法晒干,也没得换洗的。真是惨得很。哎,这雨啥时候才停呢。我换下来的衣裳,也都没洗,再淋湿几次,可真是没换洗的衣裳了。”

“你不说我倒是都不觉得,一说我也觉得,我那铺盖什么的,还有些潮了。屋子里味也不好闻。”老太太也是叹了一口气:“咱们这样的人家还好,那些贫民百姓,据说一家人才几件体面衣裳呢。这个时节,只怕是门都没法出的。”

顾婉音听着老太太这样说,也是叹了一口气。贫民百姓,生活都成问题了,哪里还这样多的讲究?

倒是三太太眨巴眨巴眼睛,忽而又笑起来:“不过我也听说,许多人家倒是想出一个法子,解决了难题。”

“哦,什么法子?”老太太果然来了兴趣。

早在听见三太太说起屋中潮湿,衣服没法浆洗的时候,顾婉音就已经猜到了三太太想要说什么。如今见三太太轻易的便挑起了话头,不由低下头,悄悄抿唇一笑。等到三太太退场,就该她和二太太上场了。

果不其然,三太太说起那个法子:“他们用陈年用剩下的旧碳,烧成火盆烘烤衣服和被子,也放在屋里驱潮呢。我觉得倒是极好。老夫人您说呢?”

老太太沉吟片刻,忽而笑了:“你这猴儿,原来是想这个!你想试试,便只管找你二嫂要碳去,巴巴的在我跟前说什么?”

二太太听到这里,脸色早已经是说不出的难看,惊疑不定的看着顾婉音。

顾婉音却是不闪不避,反而冲着二太太微微一笑。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没有必要再瞒着二太太了。

二太太见了她笑容,登时便醒悟过来,当下脸色一阵惨白。

然而三太太却又笑着说起了别的:“说起这个碳,我倒是还听说了一件事儿,可好笑呢。”

“哦,说来听听。”老太太被勾起好奇,当下笑骂三太太:“你这猴儿,最是喜欢卖弄关子,快说。若不好笑,我可罚你。”

二太太却兀自惊愕中,根本没听见三太太说的是什么。

“是说啊,有一户人家。也想效仿其他人家烧炭烘衣裳,却偏偏呢,他们家陈碳没多少,眼看着就不够用了。想来想去,后来终于想到一个法子——他们有个亲家,可是个大家族,听说陈碳不少呢。于是他们就去求了那亲家,说买些炭应急。”三太太眉飞色舞的说着,也不如何夸张,只抑扬顿挫拿捏得极好,十分引人入胜:“这亲家呢,倒也的确有碳。也愿意卖给那家人。只是呢,却又想赚上一笔钱儿,所以竟是狮子大张口,说:既然你要买,我便原价退给你,也不枉咱们的情分。”

“胡闹!”老太太听得入神,出声斥道:“既是亲家,白给了又如何?大户人家难道还缺那一点子炭火钱?陈年旧碳,如何能卖出新碳的价钱?就是折半,都算是赚了。还竟然说什么不枉了多年的情分!这样的亲家,真是不要也罢!”

“可不是这个理?”三太太叹了一口气,十分唏嘘:“若换成了咱们家,怎么也不会说钱的。一点子陈年旧碳,也好意思卖钱。”

二太太听到这里,脸色已经苍白得厉害。若到了此时,她还听不出三太太话里话外的说的是她将炭卖给顾婉音的事情,那她也白活一世了。及至见老太太气恼的样子,更是陡然明白过来——这一次,她这个亏,怕是要吃定了!是,顾婉音是买了她的炭不假!可若是她当时不是按照新碳价钱卖出去的也就罢了,反而还可以反咬一口,说顾婉音不安好心。可是如今呢?这炭已经是卖了,也是按照新碳的价钱卖的!若她还说出来,老太太能饶了她?

二太太只觉得心里一片透凉。只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摆一道,便定了定神,开口道:“如今只怕碳都要涨价了,每家又有多少存货?说不定,外头的市价是要比新碳还要高些呢?”

三太太看一眼二太太,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来,嘴上却是帮衬了一句:”或许也是这么个道理。”

老太太却是不依不饶:“胡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若那碳也是他们刚买的也就罢了,可是那是他们陈年的旧炭!既然是亲家,那就不该想着赚钱!若换成是咱们家,亲戚来求了,我便是白送又如何?那碳值几个钱?”

说道这里,老太太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向二太太吩咐道:“老二媳妇,咱们府上亲戚也不少,指不定真有来求炭的呢。若有呢,你便送一些就是了。咱们自家少用些又何妨?可记住了,断不可收银子。”

二太太面若死灰,想生撕了顾婉音的心思都有了,只是当着老太太却不敢表面出分毫,僵硬的挤出个笑容恭敬的应了:“是。老夫人说得是,媳妇记住了。”

老太太却是注意到二太太难看的面色,不由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脸色这样难看?”

二太太一惊,随即慌忙扯出个理由来:“哦,不知是不是刚才吹了风,我现在头疼的厉害。”

第一八二章周瑜打黄盖

老太太便让二太太先回去歇着了。而顾婉音和三太太,又留下来说了一阵话,这才相携散去。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顾婉音想起方才二太太那副样子,便是不由笑出声来,瞅着三太太笑叹:“三婶一张嘴儿可真是厉害,将二婶弄得是毫无还击之力。今儿我可是长了见识了。改明儿三婶可教我几招,让我也长长本事。”

三太太侧头睨她一眼,微微一笑,眸子里闪过一丝得意:“那是,我敢说,我旁的本事没有,嘴上功夫还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我娘家是大商户,我这个商户之女从小没学什么琴棋书画,尽学了这些商人的本事。虽上不得台面,可到底实用。”

三太太语气自得,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商户之女便低人一头。反而隐隐透出几分对大家闺秀只知琴棋书画的鄙夷。

“以往还不觉得,可是今儿一见,还真是如此。”顾婉音笑着点点头,对三太太的观点也是极为认可:“这女儿家啊,琴棋书画不过是陶冶琴操罢了。可是任你高洁如玉,嫁了人,不一样要持家过日子,成日算计银子?所以说,倒还真不如学了这些管用。”罗氏便是如此。若她不是性子太过绵软,又生性高洁,不愿意争宠使手段,哪里就会那样了?

不说罗氏,就是她自己,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些,才落了个那样的结局。幸而得以重生,她才幡然醒悟。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三太太笑过,正了正颜色问她。

顾婉音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二太太吃了这样大一个亏。必定恨极了咱们。只是如今她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咱们下午就找她领炭火去。到时候她拿不出来。又不敢说实话,只能想旁的法子来填补这个窟窿。”

“可是如今市面上的炭,早就被你抢了一空,她上哪里找去?”三太太笑得花枝乱颤,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对于二太太一言点出是她将市面上的炭火买光了这个事实,顾婉音也不觉得奇怪——三太太娘家是经商世家,对市面上这些消息,如何不灵通?当下她盈盈的看向三太太:“接下来,仍是要借三婶您这个东风。咱们才能让二太太再吃一个大亏。”

“哦?”三太太愣了愣后便是想通了,眉毛一挑喜盈盈的挑高了语调:“你是要将手里的碳,再卖回去给二太太?”

不得不说,三太太的确是聪明。

顾婉音笑着点了点头。与三太太对视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太太神采飞扬一口应承下来:“我哥哥手里还有几个铺子,可以放在他那儿卖。”说着又看向她,略一迟疑后道:“只是不知你想卖多少?”

顾婉音对于这个问题。早就想好了,此时三太太问起,自然是毫不迟疑的开了口:“在二太太卖给我的价钱上,再涨五成。”

“五成?”三太太一惊。随即却又笑起来:“好,这下二太太可是要大出血了。”二太太跌得越重越惨,她便越是高兴。

“嗯。多出的五成,我拿两成。三婶你拿三成如何?”顾婉音见三太太一副快意的样子,不由笑容加深,等到三太太冷静了一些,才又开了口。这件事情虽说是她一手策划,可是三太太帮忙不少,再说本来也是天降横财,她倒是也不心疼。最重要的是——三太太收了钱,就和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只有这样,她才可全然放心。

三太太又是一惊,只是这次却是有些迟疑:“我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怎么好拿三成?”

“三婶客气了。”顾婉音笑着挽住三太太的胳膊:“三婶岂止是动了嘴皮子?可是帮了我大忙呢。再说,放在三婶哥哥铺上卖,总也要给你哥哥一些利润。说起来,倒是我占了大头。三婶你可千万莫要再客气了。”

三太太这才应了下来。二人又商议了一些小细节,这才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用午饭去了。

下午去找二太太的时候,二太太自然是没个好脸色。

不过顾婉音却是二太太发作之前开了口:“二婶可别忘了。今儿老夫人是怎么说的。”

二太太冷哼一声,眼神几乎化作刀剑刺进她的身子里,语气更是寒得能凝出冰来:“若不是你算计我,我如何会这样?顾婉音,这样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哼。好歹我也是你二婶,咱们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竟然如此无情无义。”

面对二太太的指责,顾婉音反而微微一笑,璀璨双眸毫无惧怕的与二太太对视:“是吗?二婶也知道我们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么?世子爷的年俸银子,语绯处处被二姑娘压一头,二婶处处与我为难,这又是为何?”

二太太没想到顾婉音大庭广众之下竟不管不顾的说出这些话来,顿时语调便是一凝,心中也虚了几分:“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好吧,不明白咱们就不说这个了。”顾婉音笑容不减,就那么盯着二太太,忽而往前跨一步,灿然一笑悠然道:“二婶若是不服气,只管告诉老夫人就是。咱们一个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捱。就算老夫人知晓又如何?银子二婶已经收了,货银两讫。”

二太太被她那样看着,又见她往前一步,竟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狼狈的避开了她的目光,这才冷哼一声:“哼,就算是又如何?咱们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哦?”顾婉音缓缓收敛的笑容,露出一丝疑惑来,看上去竟是有了几分天真无邪的味道,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二太太心中陡然一寒:“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我猜,她早就知晓我和二婶您的交易了才是。咱们都是周家的媳妇,老夫人会偏帮谁呢?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二婶?还有,若事情真闹了个总所周知,旁人大不了说我一句太过精明算计。可您呢,二婶?”

两人对峙之下,竟是被顾婉音完全占据了先机和主导,此时二太太就是有心反驳,竟也找不出话来。而且,顾婉音这话,像是一柄大锤,重重的砸在了二太太的心上,让二太太又惊又疑。更甚至生出一个感觉来——顾婉音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顾婉音看着二太太浑身一震眼底渐渐浮出慌乱的时候,便是又轻笑一声,叹道:“说不得,老太太不仅知晓这件事情,以往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知晓。”

二太太脸色更加慌乱。

不过二太太毕竟也不是小姑娘了,管家这么多年,好歹也有了些魄力。纵然慌乱了一番,可到底还是很快清醒过来,正了正颜色,一本正经道:“我却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见二太太清醒过来,顾婉音便不再多言,只轻轻一笑,诚恳的看向二太太:“既然如此,那二婶何时能将炭送来呢?雨天潮湿,我们都等着炭火救急呢。”

“你!”二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却又终归无济于事,竟是找不出一句话来驳斥。

顾婉音却凉凉的扔下一句:“二婶若有功夫,还是快去想想法子罢。我们倒是可以不用,可是老夫人却是等不得。不然等老夫人问起的时候,您该如何回答?”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是转身仪态万千的出了门去。

二太太抓起手旁雨后天青的杯子,本欲狠狠砸在地上解恨,可是高高举起之后却是始终舍不得摔下去。这套杯子,可是价值数百两银子。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杯中的茶水却是顺着手掌流了下来,直灌进袖子里,幸而已经不烫,只是到底打湿了衣裳。

二太太气鼓鼓的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随后便起身叫来伺候她的任婆子:“去,打听打听,外头商铺里有,哪家有便宜的陈炭卖!”说这话的时候,二太太的语气阴寒而恼怒。

任婆子一句话也不敢多问,灰溜溜的便是忙出门去打听。

二太太复又坐下,可是到底一口气儿不顺,兼之又没有发泄出来,不一会就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的疼起来。像是有人拿着针在刺一般。

二太太强忍着疼将早上未曾处理好的事情处理完,便是再也撑不住,歪在贵妃榻上“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丫头上前来问是否要请个郎中瞧一瞧,却是被二太太狠狠骂了一顿:“请什么请?不要钱哪!滚一边去,别杵在我跟前碍眼。”

丫头们顿时不敢再发一言,忙缩到一遍再不敢过来。

到底二太太还是没请大夫没吃药,一直就那么躺着,直到二老爷和周瑞明回来。父子二人见了这幅情形,都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询问。二太太见了丈夫儿子,心中的烦躁顿时化作委屈,竟是

“嘤嘤”的哭了开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干脆死了算了!让我死了算了!”一面哭,一面拽着二老爷的衣襟一阵捶打。

第一八三章抢功

二老爷吃痛,却也不敢躲闪,唯恐让挂在他身上的二太太摔在地上。只是当着周瑞明的面被妻子这样,到底老脸上无光,冷哼一声将二太太甩在了贵妃榻上:“胡闹什么?我刚一回来你就这样!到底还过不过日子了!”说完,也不肯多留,转身就往书房走去,硬邦邦的留下一句话给周瑞明:“好好照顾你娘。”

周瑞明先前看见二太太这幅样子,便是只觉得头疼,又见自己父亲也离去,心中更是一紧。只是却也不好拔腿就走,只得轻声安慰二太太:“娘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总和我们好好说说,这样寻死觅活的岂不是吓唬儿子?”

二太太在二老爷处吃了个鳖,愣了愣之后,这才又一把抓住周瑞明,哭道:“你说说,我还有什么活头?嗯?丈夫不中用也就罢了,偏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也不中用!我让你别娶顾家那妖精,你偏不听!你看看,她大姐多能耐?那小妖精还没过门就算计了你,将来等小妖精过了门,还能得了?她们两姐妹联合起来,我还活不活了?”

听着二太太一口一个小妖精,周瑞明的脸色渐渐涨红起来,目光也越来越阴沉。只是看着二太太披头散发狼狈的样子,他也只能隐忍着。

偏二太太还不知收敛,变本加厉的骂道:“你和你爹一个德行,见了长得漂亮的腿都卖不动了。那小妖精将你迷惑得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现在都是如此,将来这个家里还有我的位置?”

二太太口不择言的发泄着心中的怒气,却是没留心周瑞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最后周瑞明终于忍不住,恨恨将手一抽。冷冷看着二太太,冷笑一声道:“好。既然母亲这样想,那就劳烦母亲将这门亲退了便是!”说完之后,竟是头也没回的就冲出了二太太的院子。

二太太怔怔看着周瑞明摔帘而去,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冷清清的屋子,一股凄凉之意从心底升起,二太太伏在贵妃榻上,“呜呜”的哭出声来。她不过是心中烦闷发泄一下罢了,可是如今倒好,他们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还躲得要远。

甚至。周瑞明还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退亲?眼看着聘礼都送了过去,怎么退?再过一个月就是大婚的日子,怎么退?纵然顾家是小门小户,可是到底还有个荣妃。还有顾家大房三房撑着。做得太过,万一人家闹上门来,该如何是好?

周瑞明一头冲进雨帘之中。竟是连伞也忘在了二太太的院子里。他也不愿意回去拿或是在哪里避一避,就那么不管不顾的在雨帘里一阵横冲直撞。等到跑回自己的院子,早已经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伺候他的丫头见了,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忙进去张罗着热水和干的衣裳。

然当天夜里,周瑞明还是受了风寒。发起热来。只是他也发了狠,不准丫头告诉任何人。只自己蒙着被子,一声不吭的躺着。

……

周瑞靖这日夜里,是后半夜才回来的。顾婉音也没睡,躺在床上就着一盏琉璃灯候着。留神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听见木屐踩在廊下的声音,她便忙翻身起来,随便披了件衣裳一阵风似的迎了出去。

周瑞靖见她迎出来,顿时一愣,清冷的眸子里有了几分暖意:“怎么还没睡?”

顾婉音低下头去,踮起脚尖替他除去头上的斗笠,声音有低又急:“我一个人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