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自然知晓这事情的确不能随便开玩笑的。当下便是忍住啼哭,复又跪下去,一五一十的将话说了个明明白白:“这样的事情媳妇如何敢说谎?本来我也是不信的,可是昨儿我问二老爷。二老爷已经是承认了!”

老太太顿时皱紧眉头。心头说不出的震撼。深吸一口气,这才又沉声道:“说,一五一十的给我说!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惊怒之下竟是忘记让二太太起身。

二太太也值得咬牙跪着,然后将事情和盘托出:“最近我见老爷不断的将家中银子拿出去,最初只当是他在官场上花销了。毕竟人情往来,总是要花银子的。可是渐渐的老爷不仅拿银子,还将家里一些存的好药材都拿了出去,说是有朋友病了。拿去送个人情。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哪里有朋友送一次送两次送三次的?我渐渐生了疑心。便偷偷的盘问了老爷身边的长随。长随支支吾吾,虽然没说可我却觉得更加不对劲。便让人偷偷跟着二老爷,谁知却发现,他在离咱们府上,就隔了两条街有一处小宅子。少则一两日,多则四五日,他都会过去一趟。虽然不在那边过夜,可是却也都是半日,有时候甚至一日。我让人偷偷去问了,宅子里的人却是机警得很,不肯透露出一星半点的消息。我便让人在外头候着,看看里头住的是什么人。今儿早上终于得了消息,却原来是一个狐狸精!”

顾婉音却是有些讶异——既然早发现了,可二太太却如此耐心,竟是等到了这个时候。

老太太也是听得目瞪口呆。而且看二太太如此言之凿凿的样子,这件事情不像是空穴来风,倒是有几分证据确凿的味道。

难道,二老爷果真在外头养了外室?

老太太和顾婉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愕和狐疑。

二老爷虽说官职不大,也是个闲职,可是却也极其爱惜名声,断不像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

不过老太太毕竟也是见多识广,遇事儿总是要镇定些,很快便是收敛了惊愕和狐疑,看向地上跪着的二太太,放柔了声音:“你先起来回话。”若这件事情是真的,只怕果真是二太太受了委屈。老太太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是好。

顾婉音上前扶住了二太太,二太太许久不曾跪得这样久,早已经是双腿难受不堪,此时也顾不上和顾婉音置气,忙起身配合的往椅子上坐了。这才又有了心思淌眼抹泪。

一时间,屋子里除了二太太的抽泣声,一片死寂。

顾婉音在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好插手。而老太太尚未思量妥当,自然也不肯轻易说出什么话来。

半晌,老太太看向顾婉音,轻声吩咐:“你让甘露将我院里的王嬷嬷叫来。”

顾婉音忙去了。不多时甘露领着王嬷嬷过来了。

那王嬷嬷是老太太身边干练的,见屋里这样的情形,也猜出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当下也就没有随意露出笑脸,只随便请了个安,便不再开口。

老太太看向二太太,轻声安慰:“这样,兴许老二也是一时气愤说了胡话,那人家并不是他的外室。我这会子派人去打探打探,若不是也就算了。若是,我们再计较不迟。”只是,老太太却是始终没说,若真的是,该如何给二太太伸冤出气。说到底,毕竟是亲疏有别。儿媳妇,哪里比得上儿子?

王嬷嬷站在旁边,听了“外室”两个字,眼底便是露出了几分惊讶,也略猜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下心中便是一阵叫苦。只是这个时候,就是想推脱也没了机会。

果不其然,老太太随即又让二太太将地址说出,随后吩咐王嬷嬷:“去,打探一下,去将那家的夫人请过来我瞧瞧。客客气气的,也别吓着了人家。”毕竟,万一真不是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王嬷嬷自然是没有不领命照办的。当下便是备了一份常礼,然后坐了马车亲自去请人过府一趟。

至于王嬷嬷如何请了那女子上了马车又进了王府,一切自是不提。直说这头二太太在屋里等着,心里说不出的焦灼和紧张。别说二太太,就是老太太,也等得有些不耐烦。

好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王嬷嬷已经领着人过来了。

听见门外头王嬷嬷的说话声,屋里三个人已经是不由自主便是张望起来。

片刻,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一个约二十三四岁的女子,身着一件水红色的襦裙,洒金描芙蓉,极为端庄秀丽。头上梳着灵蛇髻,戴了一朵纱绢堆成的芍药花,更是衬得脸上气色红润,芙蓉柳面一般。一双丹凤眼睛,斜斜往上挑着,又在端庄中添加了几分妖娆妩媚。眼波流转之间,说不出的温柔动人。的确是有几分姿色,比起二太太来,到底要强上不少。也不怪二老爷会动心。

再看那女子身上穿的戴的,也俱不是什么凡品。

最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女子手中牵着一个幼子。不过二三岁的年纪,圆圆胖胖,眼睛圆溜溜的好似墨玉珠子一般,见了这么多人,也不怕生,四处瞧着,好奇得很。

老太太和二太太在看了那个孩子之后,都是齐齐一愣,然后飞快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妾身陶氏见过老夫人,二太太。”陶氏盈盈行礼,礼数周到而恭敬,看着不似一般的女子,倒像是大家出身的。陶氏行过礼,又笑着让那小孩儿行礼:“青哥,还不快给老夫人和二太太行礼?往日爹爹教过你的,怎么都忘了么?”

那个被陶氏唤作青哥的孩子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竟然真的是跪在地上,冲着老夫人一磕头,笑盈盈软糯糯的唤了一声:“祖母。”

这一声祖母,惊得二太太一阵眼皮乱跳,看着陶氏的眼神都变了。

倒是老太太,有那么一会的恍惚,竟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诶。”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多少有些郁闷,只是却又不好发作——一个小孩儿,你和人家计较什么?

老太太皱起眉头,仔细看那青哥,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方才青哥叫她祖母的时候,她便是觉得青哥和周瑞延以及周瑞明小时候极为相似,所以一时不妨竟是失了神。

而这会子再仔细看,更是觉得越看越像。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青哥儿的身份,已然是明显至极。

第一八八章意思

陶氏见老太太和二太太久久没有发话,却也按着青哥儿不让他起身。青哥儿小小的年纪膝盖都还是软的,如何受得了这个罪?不多时小身子便是扭来扭去,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又见陶氏迟迟不肯让他起身,便是觉得委屈无比,一扁嘴险些哭起来。

看着这样一张酷似二老爷的脸,老太太到底还是忍不住心软,纵然知道这不过是陶氏故意所为,却也是硬不起心肠,冷声道:“仔细伤了孩子的膝盖。还是快让他起来吧。”

陶氏微微一笑,欠身道了谢,这才让青哥儿起了身。

“咱们大人说话,小孩子在这里也怪无聊的。不如让王嬷嬷抱着孩子去廊下看看鸟。也省的他无趣。”顾婉音自然是看出了老太太对青哥儿的心软,又见二太太脸色铁青,心中也猜到了几分。便出声如此道。接下来想必陶氏就要摊牌了,到时候二太太会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还是让孩子先出去得好。毕竟,孩子也是二老爷的骨血不是?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总要顾忌几分。

顾婉音这样说,本以为陶氏不会愿意。毕竟青哥儿是陶氏最大的筹码,可是没想到陶氏却是爽快的让王嬷嬷将青哥儿抱走了。还笑着哄青哥儿道:“去,和嬷嬷看看小鸟,回来再跟娘说。”

青哥儿也不认生,转身便是跟着王嬷嬷出去了。

王嬷嬷细心的带上了房门,让他们在里头好好说话。

老太太率先开了口:“你是我家二老爷的——”

“想必老夫人您请我过来,也是知晓了我的身份才是。”陶氏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的说了这样一句话:“没错,二老爷和我。生了青哥儿。”

纵然心里都早就猜测出来,可是陶氏说出来的时候。顾婉音还是觉得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青哥儿已经这样大了,这样说来,二老爷养了外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更可怕的是,竟是瞒了二太太这样久。

夫妻多年,竟是连枕边人每日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无怪二太太竟是一下子想到了寻死。毕竟,夫妻一场每日同床共枕,可是没想到最相信的丈夫却是背着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何会让人不寒心?

不仅是二太太。就是她,也忍不住有些凄然。

老太太眉头一跳,好不容易才将涌起的情绪都一一压下去,冷声问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没错。一个巴掌拍不响。若说是二老爷一时糊涂犯下这样的大错。那么陶氏的责任也不轻。若她不愿意,二老爷还能强求不成?只能说,这样的事情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捱。

老太太一句话,便是将陶氏的身份贬低了不少。毕竟,甘愿做人外室的,又是什么正经的人?

然而陶氏却似没听见这话一般,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假做没听懂。反而笑道:“二老爷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过会给我一个名分。我们海誓山盟。约定白头。”说完这句话,陶氏眼波流转看了一眼二太太。

二太太整个人都像是被狠狠锤了一下,纵然是坐在椅子上,却也是摇摇欲坠的模样。浑身更是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陶氏和二老爷海誓山盟,约定白头,那她二太太算是什么?摆设吗?

二人初次交锋,陶氏就似已经占据了高峰。

二太太一向好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当下强撑着冷笑一声:“我是他大红花轿抬回来的,父母之约媒妁之言,聘礼嫁妆,一样不缺!我与他成婚近二十年,什么没经历过?当年他难道就没有跟我还是山盟,花前月下约定白首?”

顾婉音与老太太都忍不住皱了眉头。二太太实在是太沉不住气,这一开口不但没有找回气场,反而更落了下乘。陶氏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外室罢了,可是二太太呢?二太太可是正经的周家二太太!却偏偏自降身份的与外室争风吃醋,互相攀比起来,像是什么样子?

要知道,纵然陶氏得了二老爷的喜爱又如何?毕竟陶氏只是个外室。若是老太太不发话,二太太不愿意,陶氏就什么都不是。

既然什么都不是,何须争风吃醋?

顾婉音只觉得二太太是关心则乱。因为在乎,所以竟是不管不顾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任谁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平静不下来吧?先是信任的丈夫背着自己养了外室,然后发现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最后甚至,丈夫的心都不在自己的身上了。

二太太反应过激,也算是情理之中。

老太太看一眼激动的二太太,冷声开了口:“二太太,记着你的身份。你可是正经的二太太,谁也比不过!”

被如此一提醒,二太太这才好似惊醒一般,顿时便是有些懊恼起来。

陶氏也是微微一低头,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来——毕竟身份还是有些拿不出手,说出来也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

老太太见状却是温和了几分,又问陶氏:“你家里都还有什么人?”这是要打探家世了。毕竟总不能不管,任由二老爷胡作非为,继续养外室。

陶氏浅笑得体的答道:“家中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如今我只与青哥儿相依为命。”

老太太点点头,有些了然:“也就是说,其他的都死光了。”这话可是有些不客气了,不仅没了尊重,反而有些贬低侮辱的意思。

陶氏却是脸色不变,置若罔闻。

“那你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老太太又问。毕竟看陶氏的谈吐处事,虽然有些过分,可却也到底是还算得宜的。这样的女子,总不会是一般地方出来的。老太太最担心的是,陶氏是那些青楼烟花地出来的。那样的话,不仅是丢人,而且是丢人丢得厉害。

于此同时,老太太在心里将二老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当他是猪油蒙了心,这才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情来。甚至,还将周家都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回老夫人,我祖父以前也是做官的,只是后来祖父死了,这才家道渐渐中落。”陶氏一五一十的答道,末了又添上一句:“但是老夫人大可放心。纵然家道中落,可是陶家却也是书香世家。并不曾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来。”

陶氏竟然还敢理直气壮的说这样的话!顾婉音不由愕然看了一眼陶氏。说句不好听的,既然已经是给人做了外室,怎么还不算是有辱门风!既然是书香世家,又怎么会不知道与人做外室,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老太太也是冷笑一声,讥讽道:“这话倒是奇怪。”

陶氏却是淡淡一笑,似根本不在意这些:“不瞒老夫人,若是老夫人觉得不满意,便全当没有我这个就是了。我自带着青哥儿离开京城,在不与二老爷见面,您看如何?”

老太太一愣。陶氏以退为进,却是让人有些头疼起来。陶氏离开是好,看是青哥儿既然是二老爷的孩子……若就这么被t陶氏带走了,自然是不妥。可是留下来……老太太看向二太太,出声询问:“老二媳妇,你是个什么意思?”留下青哥儿,二太太难免闹心。到时候青哥儿到底受苦。还有二老爷那头——既然是敢冒着危险养了外室,说不得也有几分感情。若是就这么将人撵走了,二老爷万一闹腾起来,泄露出去也是个难题。

二太太闻言顿时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老太太:“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若要直接黏人,老太太断不会多此一问。既然这样问了,那么老太太的心思就是……二太太只觉得心里陡然一沉,冰冷得厉害。再想起二老爷的无情无义,二太太当下冷笑一声,干干脆脆的说了自己的意思:“既然老夫人您要我说,那我便说了。陶氏是吧?既然你这样有骨气,那就赶紧带着那个野种滚出咱们周家!”

二太太这样无情强势的话一出口,便是惊得老太太看她一眼。而陶氏,也是直接一愣。说真的,谁也没想到二太太会这样说。毕竟,这年头,纳妾也不算什么事儿。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二太太一松口,也就皆大欢喜了。

可是二太太却这样性烈。不仅不愿意松口,反而如此恶劣的直接开口赶人。更是将青哥儿说成了野种。

老太太想到青哥儿酷似二老爷的样子,心中不由不痛快起来。是陶氏留不留下来都不要紧,可是青哥儿,却真是二老爷的种,如何能撵出去?若二太太但凡开口留下青哥儿,老太太也会更顾念二太太的委屈。可是如今二太太这样的态度,却是让老太太有些不喜起来。连带着眼色也不好看了。

只顾婉音的看法和老太太却又不同。若换成是她,周瑞靖与旁人相许白头,更有了骨血。她也不愿意与人共享一夫。她宁愿自请下堂,也绝不会动摇退缩。

第一八九章撵人

“这样吧,青哥儿留下,至于你……”老夫人微微一沉吟,“你若愿嫁人,我可替你寻一门好亲。若你想离开,银钱上,我绝不会亏待你。”

二太太低下头,咬紧了牙关。眼底闪过一丝怨恨。或许这是最好的法子,可是这个孽种……留下这个孽种,算什么回事?是要让她时时刻刻想起,这个小娼妇,想起二老爷的背叛和无情无义?

可是,老太太的意思,却是无人能够违逆。

顾婉音亦是低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不好表现出来。这是二老爷的事情,她是晚辈,知晓这件事情已经是让二老爷日后尴尬,若是再随意插嘴,二老爷心中该如何作想?青哥儿年纪还这样小,若是离开了母亲,会如何?二太太又是那样一个性子……

若这事儿真成了,青哥儿日后该是如何自处?

怪只怪,二老爷办事也未免太过随心了一些。他可曾考虑过日后这对母子该如何处理?万一事发,又该如何?

“留下青哥儿?”陶氏冷笑一声,竟是毫不客气的就拒绝了老太太的提议:“青哥儿是我的儿子,我在哪里,他自然就在哪里。”

“青哥儿是我周家的骨血。”老太太沉下脸,语气显得不容拒绝。在这个家里,老太太一向被顺从惯了,如此突然被反抗,面子上多少也觉得有些挂不住。

陶氏笑容不改,讥讽意味却是更加的浓厚:“青哥儿也是我陶家的骨血。”这句话在此时听来,竟是有些铮铮傲骨在其中。而至此时,陶氏那种名门闺秀的傲骨和气节也才渐渐显露出来。往那里随随便便一站,就给人一种不容小觑之感。

顾婉音叹了一口气。原本她是不喜陶氏的。毕竟心甘情愿与人做外室,又如此大胆的登门。还口出狂言,如何让人能够喜欢?可是及至现在,她却是有些佩服陶氏的坚持了。若换了其他的女子,在老太太面前未必会这样坚持。只是,她却不懂陶氏,不知晓陶氏到底想要什么。若是想要登堂入室,却又不该如此忤逆老太太。可若不想登堂入室,又何必带着孩子过来一趟?

“青哥儿只有留在周家,才会有出头之日。”到底不想将事情闹大。老太太又松了语气,从方才的强势打压,变成了商量。“你想想,跟着你将来连个名分也没有。前途更是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奋斗。说不得就会平庸一辈子——”

“我陶碧纤的儿子,纵然没有外力帮忙,也绝不会是平庸之人!”陶氏冷笑一声。信誓旦旦,甚至于带着些赌咒发誓的味道,灼灼的看着老太太,狂妄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陶碧纤。陶氏的名字原来叫陶碧纤。倒是个大家闺秀的名字。

然老太太的脸色却是狠狠一变,随即语气不容质疑的下了命令:“青哥儿留下,给你三天时间。你便自己离开吧!”

老太太虽然一向做主惯了,可是却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时候。总说话留着三分脸面和温和。可是今日,老太太却是一下子将话说死。

顾婉音不由有些诧异,侧头去看老太太,也这才发现老太太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她还道是老太太身子不舒服,便急道:“老夫人莫急,这事儿就是慢慢商议也是——”

“闭嘴!”老太太冷喝一声,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目光,说不出的暴躁和烦心。

顾婉音皱眉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而陶氏却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唇角一挑露出个无比讥讽的笑容来:“老太太好威风!一如当年呢!只是这事儿,今儿却是不容您老做主了!若老太太您要强留下青哥儿,那我便是拼却一条性命,也要将事情闹大!让你周家不得安生!”

顾婉音被陶氏的语气和说的话狠狠震撼住,没想到陶氏竟然如此的……狠绝。竟是以性命做要挟了。看来,陶氏进大门的时候,就早做好了一切准备罢?

不过这时候却是不容她多想。老太太的脸色因了陶氏这句话,显得更加难看。更几乎是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周家几时被人这样威胁过?当下老太太几乎是气得理智全失,冷哼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好,既然你不肯自己走,那我送你一程!”

“我来之前,便是告诉了我的贴身丫头,只要我今日进了周家大门再没出去,她就去应天府击鼓鸣冤!然后将你们周家做的这些丑事,都告诸天下!”陶氏却是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拥有成竹。似早料到老太太会有这样的想法。

老太太一口气噎在胸口,险些背过气去。

顾婉音有些担忧,又见陶氏将一副将周家吃得死死的态度,心中便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下便是挺身而出,沉声道:“若你不顾念青哥儿的性命,便自管放手去做便是!别忘了,我朝律法,外室所生子女,一律贬为贱民!永无科考资格!你若闹大了这件事,是让咱们周家吃了亏。可是更害了青哥儿一辈子!大不了我们没了二老爷,可是二老爷已经有了两个嫡子。而青哥儿呢?他才多大?你这个做娘的,也该想想才是!”

她的话仿佛一下子戳中了陶氏的死穴,陶氏竟是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叹了一口气,似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只因离得远,所以顾婉音并未听清。正待问时,却又见陶氏抬起头来,满脸的冷漠:“大不了,我带着他一起下黄泉就是!”

顾婉音顿时愣住,然后缓缓皱起眉头。仿佛只要了一瞬间,陶氏便从一个满心疼爱儿子不舍儿子的母亲,变得冷血无情。正因陶氏满脸的冷漠,她一下子竟是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狰狞,随即挥挥手:“靖儿媳妇,你将她送回去,找人好好给我看着,不想她们出宅子半步。”

既然无法扣留,那就索性圈禁。这便是老太太的心思。

顾婉音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妥,刚想要反驳,可看着老太太那样的神情,便是又将话语咽了下去。老太太现在情绪激动,不宜多说。

顾婉音只得低声应了,然后起身送陶氏出门。

陶氏倒也爽快,并不多留,只临出门的时候,却是看着老太太冷冷一笑。那笑容,让人情不自禁的便是背脊发寒,心中不痛快起来。而陶氏的眼神更是如同毒蛇的目光,冷冰冰的带着一丝怨毒。

“陶……姐姐。请罢。”顾婉音张口本想催促陶氏一声,不愿意陶氏再多留,可是一开口却是有些尴尬了——该如何称呼陶氏?老太太二太太可以直接唤作陶氏,可是她毕竟又年轻一些,自然不能如此称呼。只是若唤作陶姨或是陶夫人这一类的,却又好似她承认了陶氏的身份一般。也是不合适。最后,她只得按照年龄来称呼。

陶氏从容出门,随后便是一把夺过还被王嬷嬷抱着在看鸟儿的青哥儿,吓得王嬷嬷险些没尖叫起来。

好在顾婉音及时出声,王嬷嬷这才没有又将青哥儿夺回来。

一路将陶氏送出门,顾婉音终归还是出声说了一句:“陶姐姐,还请你……凡事多替青哥儿想一想。至于其他的,都好说。何必弄得两败俱伤?若你真对二老爷有情谊,也替他想一想。”

陶氏深深看她一眼,面上似有动容,可是最后到底是一句话都没说,便是转身出了门。王嬷嬷自然是跟着一同过去,老太太的吩咐,还是必须做的。想来一天陶氏没有做出决定,一天便是也无法再有自由的时候。一言一行,皆在老太太的监视之下。

送走了陶氏,顾婉音站在原地片刻,仔细回味之下,她只觉得陶氏那最后看她一眼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竟是捉摸不透。

直到身后的丫头催促一声,她才陡然回过神来,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太太如今想必心情十分不好,她也没有必要再去碰软钉子。平白受气,她虽然不会太过计较,可是到底心里还是极不舒服的。她何必自找罪受?

回了屋子,果不其然周瑞靖已经回来了,她上前将他手中的书抽走,笑道:“看久了,也该歇一歇,眼睛不累么?”

周瑞靖却是毫不讶异,抬头笑道:“事情怎么样了?可劝好了?”他只当二太太是一时想不开,劝一劝也就罢了。

顾婉音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只怕是难办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去趟这浑水。本不过是想看看热闹,却是沾上这样的事情。二太太就不说了,将来怎么恨她还不一定呢。还有外室的这个事情,一旦处理的不好,那会是什么结果?

见她一脸的丧气,周瑞靖倒是奇,出声笑道:“这是怎么了?”以往若是府里有了什么新鲜事儿,她说起来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可今儿却是这幅模样。府里竟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晓的事情不成?

第一九零章行善

当顾婉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了个清楚明白之后,就是周瑞靖,亦是露出一丝凝重来。在本朝,养外室的确不是一件小事。当今圣上,对外室更是深恶痛绝。当年圣上亲姑姑元方公主所生之女,正是因丈夫养了外室而自尽,导致了元方公主的含恨离世。当时圣上龙颜大怒,怪罪下来将那一家满门发落了不说,更是下令,不允许豢养外室,一旦发现,便是从重发落,决不轻饶。

“二叔怎么这样糊涂。”周瑞靖忍不住皱起眉头叹了一声。

“可不是?”顾婉音也是苦笑,“老夫人气得厉害,二太太也是哭得伤心。也不知二老爷到底怎么想的。竟是做下这样的事情来。而且,那陶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看这架势,若是不处理好,只怕事情要闹大。”陶氏的强势,让老太太都不得不退让几分,可见一斑。

“一切自然让老夫人决断便是,这件事情,你也别再插手。”周瑞靖沉吟片刻,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顾婉音点点头,朝他一笑:“我自然知道。这件事情,贸然参与便是引火烧身。只是我怕,万一事情处理不好,便是要惹人诟病,到时候连累了你。”若他的辛苦,因了二老爷的糊涂帐而付诸东流,那边是天大的冤枉。

“老夫人心里有数。”周瑞靖又道,忽而伸手揽了她:“城外已经有不少的流民进了城。”

顾婉音笑着觑了他是黑沉沉的眸子一眼,眨了眨眼睛:“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明儿一早,就可以开粥棚了。只是我手里的存粮食也不多,最多开三个已经是极限了。”虽说都是一碗薄粥。可是每日不停的熬煮,每日下来也是要不少米粮。

“若大米不够。再加些粗粮也是可以的。”周瑞靖略一思索,“这样也顶得住饿一些。最好,再加些蔬菜。做成杂粮粥,既能果腹,又能降低一些成本。”毕竟粗粮的价钱,可是比大米便宜了许多。他们要周济的是流民,不是其他什么人。流民要的,只是果腹而已。

顾婉音眼前却是一亮,“世子爷这个法子倒是极好。”以前她从未办过这些。只以为熬些米粥就算够了。却没想这样多。经由周瑞靖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一种幡然醒悟之感。没错,流民们要的是能果腹能生存,并不需要太过精细的吃食。加些粗粮。加些蔬菜。既节约了成本,又能够让米粥更加抵得住饥饿。

“而且,不仅要熬粥。若是能做些窝头什么的,更好。”周瑞靖看着她眼底的亮色,唇角微弯又提出这样一个意见来。

“好。我将一部分大米转卖,换成粗粮的话,应该能够支撑下来。也无需多添银子。”顾婉音笑吟吟的点头。没想到,周瑞靖竟然如此细心。还能想到这些。不似她,说来说去也就是一句空话。其他的事情,都是底下的人操办的。如今被她这样一说,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许多事情,若能多想想,还其他的法子可以做得更好。

周瑞靖见她如此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不由又道:“你也别太累了,一切交给下人去筹备即可。”

“我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顾婉音见他这般,忍不住微微一笑,脸上渐渐有些滚烫。当着丫头的面不敢表现得太过亲密,便又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情,嗔怪的瞪他一眼道:“今儿早上,世子爷可是怪我呢?哼,那样严肃的样子,倒是让人心里害怕。”

周瑞靖一怔:“我只是……只是……”只是想帮她一把,可却没想得到会是这样结果。是了,他那副样子,定然是让她害怕了……这样一想,一向深邃沉静的眸子,竟也漏出一丝不知所措来。

顾婉音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子,本她也不过是想开一句玩笑,却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真。当下不敢耽搁,忙捉住他的手低声告饶:“我是说笑罢了,我如何不知世子爷是为了我?又怎么会怕你?再说了,你就是再凶狠一些,我也未必怕你。板着脸吓唬人,谁不会?琮琦小时候,我也老那样吓唬他呢。”

听了她的解释,又见她这样主动和他亲近,周瑞靖心里渐渐释怀,随即却又有些哭笑不得——竟是将他的威严比喻成故意板起脸吓唬孩子,这让那些惧怕他的人听了,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想法?无奈的瞧着顾婉音哀求告饶的目光,心中竟也生出一股玩笑之心来,他索性板起脸,似真介意了一般:“那好,既然夫人知晓错了,那便该受罚才是。”

顾婉音不知有诈,又加上本就心有愧疚,当下便应了:“好,世子爷要我如何补偿?”

周瑞靖看着她温顺的样子,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坏笑:“夫人附耳过来。”

顾婉音果然将耳朵凑了过去。

随后听见周瑞靖说了一句话,当下她便是惊愕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眸子渐渐的便是双颊晕红起来。

周瑞靖唇边的坏笑越发的明显,灼灼的看着她轻声问道:“夫人可是应了?”

“周瑞靖!”顾婉音咬住菱唇,有羞又急,却偏又不敢与他对视,只得气急败坏的狠狠啐了一口,咬牙低声骂道:“看你一本正经,没想到竟也是个色狼!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呢,你偏这样——”

“我哪样?”周瑞靖眨了眨眼睛,语调迷惑。若不是眸子里依旧含着笑,倒是真让人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婉音没想到他竟是装疯卖傻,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却又无计可施,只得站起身来匆忙往外奔去:“我去瞧瞧饭好了不曾。”

周瑞靖伸手将她一把扣住,不过一瞬间却又放开,只低声说了一句话:“我便是当你同意了。”说话之时伴着几声低笑,显然他是心情极好。

顾婉音愕然的回头看他一眼,随即便是在他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匆忙奔出。

跑到外间,却被荷露看见,荷露傻傻的问了一句:“世子妃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潮红,莫不是病了?”

一句话便是让顾婉音更是不好意思起来。偏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含糊了几句应付过去。只是心中却将周瑞靖狠狠埋怨了一通。

就连中午用饭的时候,顾婉音仍是不敢与周瑞靖对视。饶是如此,每每瞟见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起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来。登时便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相较于顾婉音的不自在,周瑞靖却是怡然自得,惬意无比。

用过午饭,周瑞靖挑眉问她:“一起歇午觉?”

顾婉音却是心里一慌,下意识的便是拒绝了:“不了。”谁知道他会不会……

周瑞靖却是低笑出声,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心,只是歇午觉罢了。夫人想到哪里去了?还是说——夫人觉得现在做比较好?”

被他这样一调侃,顾婉音登时面红耳赤,急忙进了里屋,尴尬的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我倒是有些真困了。”

周瑞靖瞧着她仿若惊鹿的样子,不由笑容拉大了几分。然后缓缓的跟上去,将门关上,却见她已经脱了鞋子歪在床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好似已经睡熟了一般。心中闷笑一声,他也若无其事的躺下,闭上眼睛很快便是睡着。

而顾婉音,绷紧的身子却是直到听见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渐渐放松下来。不一会竟也是睡了过去。

顾婉音刚睡下不久,便是听丹枝在外头唤她:“世子妃,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这一下,不仅是顾婉音,就连周瑞靖也是被惊醒了。顾婉音皱眉而起,扬声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情?”

“没有。”

“那你进来替我梳洗。”顾婉音无奈的起身,歉然的看了一眼被吵醒的周瑞靖:“世子爷再睡一会。”他难得在家中歇午觉,却是又不得安宁。

“快去快回。晚上我陪你回顾家一趟。”周瑞靖半阖了眼睛,说了这么一句。

顾婉音一愣,随即却是摇头:“明儿我自己回去看看就成。世子爷好好歇着就是。我去去便回。”他劳累如斯,她舍不得他为了她强撑着精神。不过是回去看看,等他日后有空了再去也是一样的,也不急于一时。

周瑞靖将她关切目光尽收眼底,无声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好,便听你的。”他怕她担忧娘家,特才那样一说。只她那样坚持,他便依着她。横竖这场雨之后,怕是他就又有了清闲的时间。

说话间丹枝已经捧了水进来,顾婉音飞快的梳洗完毕,便是匆忙往老太太屋里去了。老太太想来是中觉也没歇,不知是有何事。只但愿,可别是二老爷的事情才好。她可不想去蹚浑水。这件事情,知晓越少越好。否则万一事发,只怕不小心还要落个包庇罪责。

顾婉音刚到了老太太的院子,却见三太太也是满脸睡痕的匆忙而来,不由笑起来:“三婶这是怎么了?”

第一九一章商议

“老夫人让我过来一趟,也不知什么事儿。我看报信丫头急匆匆的样子,可不敢耽误。”三太太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有些无奈的嘀咕道:“不过就是包养个外室,又不是什么大事。”

“三婶早就知道这事儿了?”纵然心里如此猜想过,只是到底还是想问一问。

三太太嗤笑一声:“早就知道了。要不是我暗地里提醒二太太,她能发现?”

顾婉音一惊,有些讶然的看着三太太:“早就知道?那……”也就是说,说不定现今儿二太太才发现这件事情,三太太功不可没?只是,三太太突然提起此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正思量之中,三太太忽而掩口一笑,认真的看向她,低声言道:“这次可是个好机会,你可要抓紧。若是一举将管家权力夺回,那便是最好。也不枉我费尽心机帮你一把。”

顾婉音皱起眉头。三太太这意思,分明就是在告诉她,三太太这是在帮她。可是,三太太为何要这样不遗余力的帮她,似不仅仅是仇恨那样简单了吧?这件事情,在什么时候抖出来,都能让二太太痛不欲生,何必巴巴的等到现在?

当下她顿了顿,也不再去继续猜想,直接看向三太太,微微一笑:“三婶这样帮我,让我受宠若惊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天底下,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三太太有什么目的,还是早些问清楚得好。

三太太挑了挑眉,丹凤眼里全是笑意:“你觉得我不安好心?”任谁看来,此时的三太太也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只觉得她和善可亲。

可是……她还是相信。世界上绝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就算有,也不该这样掉在她的头上。所以。顾婉音当下笑容不改,目不转睛的与三太太对视,轻声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去。”三太太,必定是有什么目的。

“要说目的,也就是想与你合作一把,让二太太永无翻身之日。”三太太带着和善笑容说出了这么一句狠辣的话来。语气森寒,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飞快的添了一句:“还有就是,我希望将来分家的时候。你们大房还记得咱们三房的好处。千万莫要生分了。”这句话,三太太说来,竟是有几分无奈的意思。

顾婉音沉吟片刻。觉得三太太的话既不算太可信,却也不算很假,姑且可以相信一次。当下便松了口道:“就算分了家,王爷和三老爷也是亲亲的兄弟。”或许,三太太是怕将来失去了镇南王这棵大树之后,三房没落吧?毕竟三老爷没有从仕。只经营着官中的铺面。加上三太太娘家也是商户,也就是说。三房已经和商户无异。若是将来分家之后,要说经商,三房想必绝不会有问题。可是这个世道,若没半点的靠山,你就是有天大的才能,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所以,三太太这样不遗余力的帮她,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到底是不是三太太真正的想法,却也不一定。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可是彻底摸清了三太太的能耐。想来,若不是三老爷是庶出,二太太是绝不会有掌家的机会。因为即便是没有掌握权力,三太太却依然能在王府遍植眼线,甚至对府里每一个人都了若指掌。这是什么样的本事和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