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枝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只知道陶氏是前几年从外地搬来京城的,再之前,竟是打探不到了。”

顾婉音皱眉想了一阵,便不再问此事,转而问道:“对了,我吩咐你们去查的事情,可有下落了?那婆子,找到了不曾?”顾琮瑞走后,自然无法再打探当年那个逃走婆子的下落,于是顾婉音便接了过来,只是这么久了,却是半点音讯也无,也不知到底那婆子藏在哪里。

果然丹枝仍是摇头。

顾婉音有些失望,不过随即又安慰自己,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哪里是那样好找的?

不过丹枝又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情:“京城里又有几家也开设了粥棚。咱们这边的人,少了许多。”

顾婉音挑了挑眉尾,微微一笑仿佛这早就是意料之中:“无妨,若是人少了,便让他们酌情减少每日熬粥的次数。”京城里多少世家大族?一旦有人开了头,剩下的自然都会不甘落后。这一次,只是凑巧周家抢在了先头而已。这也还是周瑞靖的缘故。若不是周瑞靖及时将外头的情况通报回来,她如何能早早准备好?

正说着话呢,忽然婆子急忙过来传话:“衙门上派人来请世子爷,让世子爷赶紧去一趟衙门。”

顾婉音一愣,皱了皱眉头也不敢耽误了,忙去小书房叫周瑞靖。

周瑞靖闻言脸上一沉,便是大步流星的往外跨。顾婉音只来得及让他穿上木屐,又塞了一把伞,他便是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去。

这一下,顾婉音便是再也沉静不下来了。都这样晚了,衙门上究竟有什么事,竟是片刻都等不得了?

下意识的,她便觉得是二老爷的事情事发了。于是急忙忙让人去二太太哪里打探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异动。

然而却是什么异样也没有。也就是说,应当不是二老爷的事情事发了。是别的事情。顾婉音的心里好歹放下了一些,只是终归无法全然平静,一夜睡得忐忑不安。一有风吹草动便是立刻惊醒过来。

好不容易天亮之后,周瑞靖便是派了人回来报信,只说无事。

顾婉音这才略略放下了心思,勉强又睡了一阵子。只是最后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时浑身大汗,心悸无比。

用罢早饭,顾婉音便往老太太处去了。路上遇到三太太,二人便说笑了一阵,倒也缓和了不少紧张和担忧。又陪着老太太说笑一阵,就在顾婉音几乎都要忘了昨夜里的忐忑不安时,忽然有婆子来回事儿。

老太太不耐烦管这些,便让顾婉音与三太太出去听听。

结果顾婉音和三太太吓了一大跳,随即面面相觑,竟是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最后还是顾婉音一咬牙下了决定:“这事儿别告诉老太太,只拿别的搪塞一番就好。具体情况,三婶我们先去瞧瞧再说。”

三太太也是有些惊慌,定了定神后点点头应了。于是二人急忙往周瑞明的院子里去了。

方才婆子报上来的消息说,周瑞明病得厉害,看着。像是不行了!

听了这消息,如何不被唬一跳?

路上顾婉音问那婆子:“去请大夫不曾?可告诉二太太了?”

“二太太也病了!谁敢去回啊!大夫倒是请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来。”婆子愁眉苦脸道。一面说一面比划:“二少爷昨夜里就不太舒坦,可他说夜深了。不让咱们折腾。谁知今儿起来,刚勉强喝了几口粥,说了几句话,突然就一头栽了下去!怎么也叫不醒了!掐过人中,也没反应!”

“胡闹!”顾婉音闻声气不打一处来,连声斥道:“既然主子不舒服,你们就该立刻请大夫熬药。怎么的还让陪着他胡闹!二少爷年轻不知其中的厉害,你们未必也不知?竟是拖到了今日!若真出了什么大事,我看你们怎么担待得起?”

三太太亦是神色凝重,不过始终都紧闭双唇,并不开口。那婆子被劈头盖脸的斥了一通,却是不敢辩驳半句。心中嘀咕道:怎么世子妃和外头说的不一样?旁人都说世子妃脾性最是软和,今日一见,却不是那般。发起火来,比起二太太也是不差的。

眼看着就要走到周瑞明的院子,顾婉音忽然心中一动。顿住脚步吩咐绿萝:“去三小姐的院子,请红蕖姑娘来替二少爷瞧瞧。只是说话婉转些,若是红蕖姑娘有一丝不愿,你便别在提。”毕竟红蕖还未出阁。来替个男子看病,到底是不太好。只是现在情况紧急,她是真怕周瑞明出了什么问题。

见绿萝转身朝着周语绯的院子奔去,顾婉音这才又与三太太往周瑞明的院子里去了。

周瑞明的院子里此时丫头们一个个都是手足无措,凄惶无比。见顾婉音与三太太来了,顿时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忙一拥而上。

顾婉音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唧唧咋咋闹腾得厉害,便呵斥道:“吵什么吵?二少爷必定会没事!不过是个普通的伤寒,你们怕什么?都该干嘛干嘛去!”

丫头们这才都散开了。她这才又问:“谁是屋里的大丫头?”

一个着粉色衣衫的丫头忙上前来行礼:“回世子妃,是奴婢。奴婢名叫吴霜。”

顾婉音上下打量一番,略缓和了几分,可饶是如此仍是带着几分威慑:“吴霜是吧,你说说,你们怎么照顾二少爷的?竟是让人病得如此厉害!昨夜里就不舒服,就该昨夜里早早回禀了!缘何拖到今日?生生的拖出了大毛病!”

吴霜一听这话顿时就呆了呆,随即忙跪下去,眼底也有了蒙蒙雾色:“回世子妃,是奴婢失职。”竟是没有分辨。

顾婉音见状,心中的怒气却是少了几分。她心里清楚,若周瑞明压着,这些丫头的确是不敢擅自做主的。而且这丫头倒是有些懂事。她故意挑了人出来训斥,为的就是立立威,让这些丫头婆子明白,特殊情况下,总不能再似往日那般。而这丫头被训斥后,纵然露出几分委屈,可却丝毫没有分辨,的确是几分聪慧。

当下她倒是不好再说下去——毕竟这是周瑞明的丫头,是二房的事情。若不是二太太现在病了,事情也轮不到她来管。凡事,总不好做过了。

“好了,以后办事多长长心眼。眼下正是缺人照顾二少爷的时候,你便将功折罪罢。”顾婉音冷声道,又补上一句:“若是再办不好,我便回了二太太,撵人出去!咱们镇南王府,不养闲人!”

众人听了,顿时心中都是一凛。只有三太太,似笑非笑的看了顾婉音一眼。

第二零零章

红蕖到底还是来了,顾婉音歉意的看她一眼,诚恳的道谢:“又麻烦了你一次,真是对不住。”

红蕖微微一笑:“哪里的话?能帮上忙自然是好的。只怕我才疏学浅,什么都帮不上。”

说话间,众人将红蕖请了进去,红蕖隔着一层娟帕替周瑞明诊断过后,秀眉便是微微蹙起:“昨儿太医没开药么?怎么情况如此糟糕?”

顾婉音微微一怔,随即便看向吴霜。昨个儿太医明明就留了方子。

吴霜也是惊了一跳,又见顾婉音看向她,便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回世子妃,昨儿是吃了药的。今天早上的,还没来得及吃——”

“药渣呢?我拿来看看。”红蕖沉吟片刻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于是吴霜忙去找来,红蕖用银簪子拨弄了一回,又放在鼻尖地下闻过,许久才皱眉道:“这是谁熬的药?药都糊了,中间还加水了。这样的药,弄不好吃了会有大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顾婉音与三太太对视一眼,当下便沉声怒道:“谁熬的药?”

然而谁也不敢开口,此时此刻,那熬药之人哪里还敢站出来?

可是吴霜哪里会放过她?当下便是气急败坏的扭住一个小丫头,气道:“昨日熬药的人,便是她了。”

顾婉音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小丫头惶恐得厉害,浑身战战,登时便是哭了出来,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不住磕头告饶:“世子妃饶了我罢。昨日熬药的时候,我略走开了一下,谁知回来就看见药糊了!又唯恐吴霜姐责骂。就偷偷往里头加了水——我不知会这样!”

顾婉音面上冷凝,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这丫头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贪玩调皮的时候。做事哪里有不出错的?若是打破了东西或是其他什么小事也就罢了,偏是这上面出了问题。她就是有心饶过。也无能为力。

当下她便是移开目光,冷声道:“你是二少爷的人,我也没权利处置你,等二少爷醒了,你自个儿请罪去罢。”本是该直接回了二太太的,可是二太太如今正是郁闷呢,小丫头若是去向二太太请罪。只怕是没个好下场。所以她这才让小丫头问周瑞明请罪。不管如何,总要比二太太轻得多。

红蕖诊断完毕之后,仍是没有留方子,只说了几个不用服药略可缓解一二的法子,便是告辞离去了。顾婉音也没多留,只让丫头们按照法子去做。横竖一会太医也差不多该来了,总不会出什么大事。当下她便送红蕖回周语绯那,而三太太便是去向老太太回禀。

路上,红蕖有些讶异的说起周瑞明的病情:“他虽然病症是因为伤寒,可是往日身子也太好。加上长期心情郁结。伤了肺腑,这才一下子病情加剧,凶险起来。你们平日也该多开解他才是。”

顾婉音心中讶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笑着应了。至于开解之事——或要等到周瑞靖空了罢?

接着又说起周语绯来。红蕖脸上多少有些欣慰:“今年语绯的病症轻了许多,或是再开解一二,她能放下心结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再复发了。”

听她这样说,顾婉音也忍不住欣喜起来:“果真?”心中却是想,周瑞靖若是知晓了这件事情,心中必定也是极为高兴的罢?周瑞靖嘴上不说,可是对周语绯,却是在意得紧。毕竟也是他唯一的亲妹妹。

……

下午周瑞靖倒是回来得极早。只是形容十分疲惫,顾婉音想着大约是昨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当下也不与他多说什么,只催促他快些用过晚饭,便去歇着。

然而周瑞靖却是迟迟不动,反而拉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捏着羊脂白玉般的纤细手掌把玩,却是迟迟没开口。

顾婉音见状,便是心知周瑞靖是有话要说。当下也就不急躁,静静等着他开口。

许久,才听见周瑞靖淡淡道:“河北发了水患,堤坝抵挡不住洪流,垮塌了一半。死伤无数,民怨极大。圣上觉得堤坝有问题,有心派遣人去调查。”

顾婉音蹙起秀眉,水汪汪的眸子里也浮起一丝忧虑。为那些受苦的百姓,也为周瑞靖。既然他说起这件事情,那就说明——圣上打算派遣的人选里,有他。

“世子爷意下如何?”并未多说,她直接问道。

周瑞靖定定的看着她,深邃幽暗的眸子里却是浮出一丝愧疚和歉意:“我已经主动请缨。”

顾婉音震了震,与他对视片刻,心中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作了一句话,“何时动身?”他眼底的愧疚和歉意,她看得分明。同时心中也是无比的感动。他的愧疚和歉意,是觉得没有事先和她商量,罔顾她的意思吧?还有就是……知道她会担心,可他却还是义无返顾的去了,所以他歉疚。

周瑞靖本已经做好了她埋怨他的准备,可是听见她幽幽的问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心中却是极大的震动。静静的看着她分明带着担忧的眸子,他心中一暖拥她入怀:“后日一大早。明儿在家里陪你一日。”

她不是不担忧,不是不埋怨。可是她却还是选择了支持他。这叫他如何不感动?如何不觉得感叹?

顾婉音也不似平日的羞怯,大胆的伸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幽幽的嘱咐:“世子爷一定要保重身子。不管如何,务必平安归来。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一言一语,声音虽然轻柔,可却如千斤大锤般砸在周瑞靖的身上,让他满心都是震撼。一时间他竟是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闷闷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家里世子爷也不必担心,一切有我。”觉得气氛似有些沉重,顾婉音抬起头来,看着周瑞靖灿然一笑。眼波明媚,在这绵绵雨夜里,却犹阳光般灿烂。

周瑞靖亦是一笑,却是一低头擒住那弯弯的唇角。

顾婉音惊呼一声,慌张的推了几下,便是再没有反抗的心思。

口齿缠绵,顾婉音一双眸子雾蒙蒙的透出一丝媚意来,双臂更是不知不觉的缠上他的脖子。

许久周瑞靖才放开她,只是却仍是意犹未尽,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一丝暗哑,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就寝吧?”

顾婉音喘息了一口,找回了一丝清明,红着脸道看一眼关着的门:“她们万一进来怎么办?而且你还没用晚饭——”

周瑞靖侧头看一眼门口,唇角一弯忽然将她抱起:“没有我的吩咐,她们不敢进来。放心,她们很识趣。”

顾婉音脸上更加绯红起来,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许是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二人都格外投入,十分缠绵。

事毕,顾婉音已是浑身无力,趴在床铺之上慵懒的眯着眼睛不愿起身。

倒是周瑞靖,却是越发的精神起来了。全然没有疲累的样子,精神抖擞的穿好了衣裳,将顾婉音盖好,又出去让丫头端了热水进来。趁着她洗澡的时候,他却是出去用了晚饭。

顾婉音如此疲惫,加上二人在屋中折腾许久,谁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个丫头都是未嫁少女,不约而同都绯红了脸。倒是让顾婉音瞧见了更加躲闪起来。

不过,见他们夫妻二人蜜里调油般的如胶似漆,几个丫头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

许是太累,等到周瑞靖回来的时候,顾婉音已经睡着。周瑞靖纵然疲惫,却也没有立刻上床歇息,反而静静的看了她好一阵,许久唇角一弯,轻声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说完这句话,他便轻手轻脚的上了床,躺在她身边。还未有什么动作,顾婉音却好似已经感应到一般,自动依偎了过来。

周瑞靖自然的交出胳膊让她枕着,唇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昨夜里他在衙门里也睡了一阵,可是却是总也睡不踏实。虽然与他一向浅眠有关,可是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他早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了个柔软的身子,一下子单独睡,便是立刻就不习惯起来。

自然不必说,这一夜二人都睡得极好。

第二日起床时,俱是神清气爽。

顾婉音仍是先起了身。因今日不用上朝,周瑞靖便是歪在床上看她梳妆。见丹枝拿起眉笔要给她画眉,不知怎么的心头忽然来了兴致,扬声让丹枝退了出去。

顾婉音侧头愕然的看着周瑞靖,柔声询问:“怎么了世子爷?”

“古人长道‘画眉深浅入时无’,我替夫人画一回眉如何?”言毕,周瑞靖已是下了床,坐在了她旁边。

顾婉音一愣,盯着镜子里周瑞靖唇畔浅浅的笑意,扇子般的睫毛垂下去,柔顺道:“好。”一面说,一面抿唇浅笑,顺手将眉笔递了过去。

纵然睫毛盖住了光华流转的眸子,可是侧头一瞥之下,竟是比平时更透出几分媚色来。

第二零一章道别

窗外雨声缠绵,窗内一室旖旎。

顾婉音侧身坐着,微微仰了脸,星眸半阖。长而纤细的睫毛织就的羽扇不时颤动,恍若蹁跹的蝴蝶。菱唇微翘,唇角的笑意一直不曾退却半分。

而周瑞靖手纸眉笔,唇边同样带了一抹浅笑,神色专注的一笔笔轻轻在她眉间描画。

淡淡的温馨,水般流淌,渐渐弥漫满屋。

许久,周瑞靖终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又仔细的端详一阵,自觉满意,这才笑道:“好了。”

顾婉音睁开眼,侧头去看镜中。周瑞靖从未画过眉,自然不如丹枝画得好。可是她瞧在眼里,却是觉得极好,愉悦幸福将心口涨得满满。浅笑的看一眼镜子里兀自浅笑的周瑞靖,她轻声道:“世子爷画得极好。比丫头们画得更好。”

周瑞靖眼中笑意更深,竟是忽而道:“那我以后若得空,便都由我来替你画。”

顾婉音讶异的看他一眼,随即却笑得更加灿烂:“好。”

悄悄依在门边偷看的荷露和绿萝正看得忍不住偷笑,冷不防后面丹枝将她们猛的拽了回去。若不是怕周瑞靖发现,两个丫头只怕都惊呼出声了。

丹枝没好气的看着她们:“有什么好看的?改明儿你们嫁了人,也让你们夫君给你们画就是了。鬼鬼祟祟的偷看,也不怕被逮着!到时候我看你们怎么办?”

两个丫头顿时无比心虚,忙央告道:“好姐姐,我们错了——”

丹枝又警告几句,也就作罢了。随即探头往里头一看,见周瑞靖他们已经放下了眉笔,作势要起身出来了。这才出声询问:“可否传饭了?”

顾婉音陡然回过神来,脸红的低下头不再看周瑞靖,轻声吩咐:“传吧。吃完饭。我和世子爷还要去老夫人那。”

吃罢饭,二人便去了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精神比昨日又要好了几分,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恹恹的。见了周瑞靖过来,顿时有些讶然。不由问道:“今儿怎么没去上朝?”

“今儿休息一日。”周瑞靖沉声答道,若无其事的提起要出门的事情:“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恐怕近日是没法给老夫人您请安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收起,讶异的挑眉追问:“出远门?这个时候出什么远门?”下雨出行,多有不便。就算出远门,也该等雨停了再说。还是说。是什么重要差事,耽误不得?想到这里,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又沉了几分。

周瑞靖却是没有迟疑,“圣上不放心其他地方的情况,特让我去巡视一番。如今大雨绵延,堤坝若是出了问题,便是不得了。”这个应对的理由是昨儿就想好的,老太太应该不会起疑。毕竟往年也有是这样的情况的。

果然老太太听了,脸上的疑惑就少了几分,虽然仍是皱了眉头。可到底不再那样担心,只是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大的雨,圣上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怎么就让你去了?”按理说,周瑞靖身份这样特殊。圣上是不会放他出京的。尤其是他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圣上的心中的防备就更盛了几分。可是现在——

“圣上自然有圣上的想法。老夫人不必担心。”周瑞靖放缓了声音,安慰了一句。

顾婉音笑着借口道:“出京巡视,虽然苦些累些,却也是极其重要的差事。这是圣上信任咱们周家,才给了世子爷这样的机会。”她心中明白,周瑞靖之所以主动请缨,也正是看中了这样的机会。毕竟,若是一直留在京中,就反而没有机会表明周家的立场。圣上心中的怀疑,也无法除去。

老太太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当下也是点点头:“倒也是个好机会。”随即又看向周瑞靖,嘱咐道:“既然已经任命了你,你便是要好好办事,万万不可让圣上失望。”周家现在的情况,也的确是该改变一下了。所以纵然老太太心中忧虑,可是到底还是更加支持周瑞靖。

不过这也是在老太太只当周瑞靖是真个儿去巡视,而不是去赈灾调查的情况下。若是老太太知晓了真相,只怕是死活也不同意让周瑞靖去的。要知道,溃决的堤坝有多危险?去调查这样的大案,又有多危险?以往作为御史去调查这样案件的人,死在巡视的地方也是常有的事情!

周瑞靖见老太太并未起疑,与顾婉音对视一眼后,两人心中都略放松了一些。只是同时,周瑞靖却是更加感激顾婉音。感谢她的支持,感谢她替他瞒着老太太。

“不过出门的话,总还是要多带些人马。”老太太沉吟片刻又道:“以往随你奔赴战场的长随,这次全都跟去吧。如今下着雨,多带些人,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应付。”

“是,老夫人。”周瑞靖应下。

“银子也不能少。”老太太又开了口,只是这次却是看向顾婉音。

顾婉音忙点头:“我已经准备好了银子,一千两的银票,五百两的现银。”河北离京城也不算远,就算不够,只要周瑞靖差人回来报信,也能很快送去。

“嗯,若是不够,再派人回来取。”老太太点点头,似对顾婉音的安排很是满意:“都说穷家富路,出门多带银子,总是没错的。你们若是手头上没有银子,只管开口,我这里还有。”

“若不够时,我自然不会客气。只是现在屋里还有些银子,足够用了。”顾婉音笑道,却是拒绝了。从嫁过来开始,她便从未想过要占另外两房的便宜。不仅是不愿意将来有人说闲话,更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就算不靠算计,她和周瑞靖手中的产业也足够他们这一房的开支。她不会如同二太太那般。

老太太接下来又嘱咐了几句,便也就让他们回去收拾东西。毕竟,明儿就要出门了。

甘露送了他们出来,走到门边,甘露迟疑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世子爷,一路……小心。”细看之下,不难看出她眸子里浓厚的担心和不舍。

顾婉音下意识的便看向周瑞靖。

周瑞靖却似乎完全没发现甘露的异样,只马马虎虎点了个头,便是道:“嗯,好好照顾老夫人。”全然是主子对下人的态度,再没有旁的。不过到底还是与对待一般的丫头不同。想来,也是有从小的情谊在吧?加上甘露伺候老太太这么多年,周家上下对甘露,都不看做一般的丫头。

顾婉音心里明白,只怕,甘露对周瑞靖,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了。当下她也不再介意,浅浅一笑轻轻握住周瑞靖的手:“放心,有我在呢。”

周瑞靖唇角一弯露出笑意,反握住她纤细的手掌,“那便多谢夫人了。”

本这也没什么,不过是夫妻之间正常的调笑话语罢了,可是甘露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却是情不自禁的咬了唇,心中有些难受,酸楚涩然,更有一丝委屈涌上心头。

“甘露,快回去照顾老夫人罢。”顾婉音微微一笑,适时开了口。对于甘露的反应,她自然看在眼里。为了不让甘露生出更多的不该有的想法,她才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了一下甘露。

甘露被她一唤,眸子里的委屈和哀怨顿时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了丫头该有的本分,同样的,也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而顾婉音和周瑞靖,却是转而往回走去。

“咱们去看看语绯罢?”走到岔路口,顾婉音忽而提议,“明儿你就要走了,怎么也该去道别的。”

周瑞靖却是侧头看她一眼,忽然一挑眉尾:“看完这个看那个,你可想过,要如何和我道别?”

顾婉音一愣,竟是认真想了一番这个问题。随即才又回过神来——周瑞靖不过是在调笑罢了,哪里是真的就要与她道别了?当下咬了咬菱唇,歪着头瞪他一眼,轻哼一声故意道:“道别?世子爷就那样迫不及待的想与我分开了?莫不是外头还有什么美娇娘在等着世子爷?”

周瑞靖一愣,看着她含着笑意的眸子,虽然知晓她是在玩笑,可却是严肃了神色,一本正经的言道:“夫人冤枉我了。夫人放心,除了夫人之外,我绝不会再有别的美娇娘。”

顾婉音闻言,心中一软,一丝愉悦涌上来,脸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当下便是眉开眼笑神采飞扬:“果真?”一双水汪汪晶莹眸子一眨不眨的看向周瑞靖。大约,这世上的女子,都是喜欢听自己夫君这样说的吧?她看着周瑞靖那样人真的说着这样的话,心里的欢快,竟是什么都比不得的。那种感觉,好似吃了一大口的糖,甜蜜蜜的一直到心底。心情更是陡然大好起来。

周瑞靖唇角一弯露出丝笑来,可神色却依旧是认真:“可要我对天发誓?”

顾婉音笑盈盈的摇摇头:“这倒是不必了,我相信世子爷。”周瑞靖这样的人,一句话便是抵得过誓言。比起那些花前月下浓情蜜意时你侬我侬的发誓,等到情谊散尽时翻脸无情的誓言,她更相信周瑞靖这样认真的一句话。

“放心,除了你,再不会有旁人。”近乎发誓般,周瑞靖如此言道。

第二零二章劝慰

下午顾婉音替周瑞靖收拾衣物细软的时候,将周瑞明的情况说了。周瑞靖沉吟片刻,便决定过去看看。

周瑞明今儿的情况要比昨日好上许多,只是神色仍旧有些郁闷不乐。见到周瑞靖,倒是十分惊喜,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大哥来了。”

“听说你病了?今儿感觉如何?”周瑞靖随意的坐在床前,见他床头放着一本书,便拿起扫了一眼,竟是《梦溪笔谈》。

周瑞明笑了笑,只是笑容却有些发苦:“也就那样了,再说,我的死活,也不重要。难为大哥你还想着我。”

周瑞靖听他语气里十分颓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怎么不重要?你是周家二房嫡长子,还是朝廷官员,怎么会不重要?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该快些养好身子去衙门才是。”

周瑞明笑容更是苦涩:“不过是个闲职,去不去都是一样的。”这句话比起先前那句,显得更加的颓废沮丧。

“朝廷不养闲人。”周瑞靖淡淡道,有些严厉的看一眼周瑞明:“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就算是闲职又如何?你若是这般颓废下去,怎么也不能升职的。”

“我不似大哥,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周瑞明虽然有些震动,可仍是下意识的妄自菲薄。觉得不如周瑞靖有本事。从小一来,周瑞靖处处比他强,他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久而久之,他便是彻底的放弃了,只能躲在暗处偷偷的羡慕一番自己大哥的所作所为。旁人说起周家,只知有个镇南王,有个镇南王世子。可却不知周家还有周瑞明。

“小时候咱们一起学武。教授武艺的师傅并未说过你差。至于学问——咱们也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这倒不是周瑞靖故意安慰周瑞明的话,这的确是事实。

周瑞明叹了一口气:“可是大哥你能带兵打仗,我却只能窝在家中。你建功立业的时候。我也只知安逸享乐——”当初本来他是要和周瑞靖一同参军的,可是二太太却是万分阻挠,怕他一去不回。结果。大哥扬名天下,他却只能依靠家族势力找了个闲职。每月领俸禄,每日碌碌无为。

“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同。”周瑞靖这话,是斟酌了许久才说出来的。剩下的,他没再多说。毕竟这些事情,还是要靠个人领悟。

周瑞明点点头。

屋中沉默下来,渐渐气氛有些冷了。

周瑞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犹豫了片刻还是咬咬牙道:“大哥。我想退婚。”

周瑞靖讶异的一扬眉头:“退婚?为何?”两家已经定下婚约,连聘礼都送去了,怎么周瑞明却是突然想要退婚?

“我母亲,似不喜欢顾三姑娘。”周瑞明犹豫片刻才缓缓道出理由。

“只为这个?”周瑞靖扬起的眉毛许久不曾落下。“还是说,退婚是二婶的主意?”

周瑞明摇摇头:“我母亲并未说过要退婚,只是我觉得……既然我母亲不喜欢,顾三姑娘嫁过来,未必就能过得开心。我本来也没什么本事,何必误了对方一生?”他了解二太太的性格,顾瑢音嫁过来之后。必定会被处处为难。与其那样,倒不如退婚。

周瑞靖隐约猜到周瑞明心中的想法,皱眉沉吟片刻后道:“若是退婚,顾三姑娘的名声不好听。而且。你们还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若是退婚,顾婉音会不会觉得难堪?到时候两家的关系也势必会尴尬。虽说顾瑢音只是个庶女,可是到底也是个清白的女儿家。

想起顾瑢音处处为难顾婉音的样子,周瑞靖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展开来:“顾三姑娘,未必就会吃亏。”那样的性子,说不定最后倒霉的是二太太也不一定。

周瑞明却是没想到周瑞靖会如此说,神色略有些诧异,随即迟疑问道:“那大哥的意思是——不退婚?”

不得不说,周瑞明的确是没有主见。这和二太太一贯强势也有关系。二太太的强势,不仅让二老爷痛苦,更让周瑞明渐渐的也如二老爷一般性子软懦,没有主见。否则,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会问周瑞靖?这让周瑞靖如何回答?

周瑞靖当下只道:“这件事情,只能你自己决定。你好好想想。”顿了顿,又道:“凡事不必妄自菲薄,比起许多纨绔子弟,你已经是很好。”若是再有主见,再决然一些,绝不会碌碌无为。只是这话,周瑞靖却是没说出口。这些事情,只能靠周瑞明自己摸索。

……

算起来,这是成亲之后二人的第一次分别。而且,看情况怎么也要分别数月之久。一来一回的路上,怎么也要近乎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再在河北耽搁了,就算是半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要分别这样久,顾婉音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甚至她心中盼望,若是圣上突然改变主意要将周瑞靖留在京中就好了。

只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婉音只能无奈而又强颜欢笑的送周瑞靖出门。她说过,对他的决定,她无论如何也会支持。

周瑞靖的行囊极为简单,就两三套换洗的衣裳,还有一些银两傍身,最后就剩下一把剑。想来是用作防身的。

一夜无眠,次日一大早顾婉音便起身替他张罗。穿好衣衫,她又亲自从柜里捧出一双鞋来。这鞋是她在下雨之前便开始做了,后来见他每日在堤坝上行走,将脚泡得发白,便是将鞋底做得极厚。不管如何,总要比普通鞋子抵得住事一些。后来灵机一动,想着冬日穿的防雪皮靴,鞋面就干脆蒙上了一层牛皮,就算不能彻底防水,不过总算是比起布鞋要好许多。靴口用青色的布蒙了边,用暗青丝线绣了花纹,倒也不算难看。

看着周瑞靖的目光落在靴子上,顾婉音以为他觉得难看,脸色一红:“这是我亲自做的。做得不好,世子爷将就着穿罢。”

“皮靴?”周瑞靖扬了扬眉尾,唇角微弯笑起来:“是为了防水罢?夫人这份心思,比什么都强。为夫在此先谢过了。”

顾婉音“扑哧”一笑,横了他一眼:“油嘴滑舌的。若是让旁人看见了,你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周瑞靖却是淡然自若:“在夫人面前,我要什么威严?旁人如何看关我何事?”倒是看得极开。

不过顾婉音却是觉得,他分明就是依仗着旁人都怕他,才敢这样说的。就算人家看见了他这幅样子,最多惊愕一下,该怕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不会有改变?

亲手替周瑞靖穿上鞋之后,顾婉音便是微微一笑,有些不舍的看他一眼:“世子爷快去用饭罢,一会还要赶路呢。若是错过了时间,怕赶不到客栈。”

周瑞靖伸手捏了她的手掌一下,微微一笑,深邃眸子里有淡淡光华:“放心,最多两个月,我必定归来。”

顾婉音一愣,心中一喜随即却又将头摇得飞快:“世子爷不必赶时间,别累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