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咚了一声就沉到水底,水面上的波纹荡漾开来,顾烟探出头去,在清澈的水里看见了自己明媚的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时间不等人,古代的女子,到了十一二岁订亲的比比皆是,她也快了啊!

她不能就这样马马虎虎的以庶女的身份嫁出去。

更不能输给顾满。

斗就斗吧。

反正从穿越到侯府的那一天起,她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斗争。

一切都还才开始,就如同挂在枝头的这些花苞一样,还没有盛开,哪里就有凋谢的道理。

城门不远处的凉亭很荒凉,有斑驳了的柱子,不远处的篱笆里围着竹子,看起来简直跟自己身处的不是同一个世界。

王采薇有些期待有些雀跃的频频踮起脚,等着祖父的回归。

连顾昭的脸上也带着全然的笑意。

顾满有些心满yi足又紧张的站在台阶上,看着那几辆马车缓缓驶入视线。

好像隔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有过多少时候,看着那个有些苍老,脊背却仍旧挺得笔直的身影下了马车,有些蹒跚的走过来的时候,顾满却惊觉自己根本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外祖父了。

这个终其一生,都清正又慈爱的老人。

王伯雍站定在城郊的土地上,有些欣慰又有些疲倦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这才笑呵呵的朝孙女外孙女们招手。

“采薇漂亮了许多啊。阿昭的头发又黑又亮!”他将孙子们都赶到一边,才看见了站在最后头,已经泪盈于睫顾满。

他有些奇怪,就招手唤她前来伸手摸她的头发,比划道:“我们们阿满如今也长高啦!”

顾满扑进他怀里,怎么也擦不干脸上的泪。

惊讶于她哭的这样伤心,王伯雍收了脸上的笑,问她:“怎么了?好端端的,谁欺负我们们阿满了?”

顾博齐觉得右眼皮突突的跳,就有些烦躁的伸手按住眼皮,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狠狠地一放,冲发子道:“给我备马!”

他最近的日子虽然美色在怀,却着实过的有些提心吊胆。

因为刘六娘身边的刘妈妈是个苗人,又用蛊术害了欧阳灿的事,顾老太太把他狠狠的骂了一顿,连远在边关的顾老侯爷,也亲自写信来骂他。

这些倒也罢了,反正自小到大他的脸皮也被骂厚了,不差这一遭。

关键的是,这回还没那么简单,欧阳宣自那以后就格外的看自己不顺眼,好几次故意找自己的麻烦。

最后自己的上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堪锦衣卫的压力,居然不顾侯府的面子,将他调到了行人司。

行人司啊!

除了那些没出身又没背景的人,谁愿意去这个鬼地方。

他想着,就越发烦闷的催促发子:“还不快些!再不快些,又害你老爷挨骂!”

邱世安正好进门来,见他这幅样子,就奇道:“这是怎么了?难道玲珑伺候得不好?世兄怎么这么大火气?”

见是邱世安说话,顾博齐脸上的不耐烦就少了许多,勉强缓和了语气叹道:“还不是因为指挥使大人!最近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居然处处打压我!”

提起欧阳宣,邱世安有些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就打哈哈转移话题:“许是因为二公子被蛇咬的事罢,这不过是一场误会,很快就会过去的。”

“希望如此!”顾博齐任由玲珑给他披上袍子,抱怨道:“行人司也是我该呆的地方!”

邱世安不去接他这句话,反而问他:“听说首辅大人今日回京,世兄这是要去迎接?”

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王伯雍,擢升内阁首辅,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消息前日才传出来。

提起岳父大人的荣光,顾博齐的心情略略好了些,脸上也有了些喜气,道:“正是呢!岳父他老人家今日回京,我去迎接迎接。”

邱世安把他的手套递给他,状似无意的试探道:“我听说现今的国子监祭酒孔大人是王首辅的门生,世兄不是为了你那外甥的事着慌吗?既然如此巧合,王首辅一句话就解决了呀?”

提起顾筠的儿子陆翰轩,顾博齐就有些头疼。

这么妹妹真是一点儿也不省心,要给她丈夫提等,又要给她儿子挣个好前程,哪里有那么简单?

自己又不是三弟,虽然占着定远侯府世子的名头,到底没什么实权,有个好看的岳父,也只能摆着看罢了,那个岳父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根本就说不通。

他有些心烦。

邱世安就提醒他:“你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好意思去跟岳父提,但是让世嫂去总行吧?她可是首辅的亲生女儿,有什么不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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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争执

日子进入春天,侯府处处锦绣花开,但除了三房的三老爷跟三太太一如往常,其他院子里的主子们脾气都变得不怎么好,下人们多有抱怨。

绿荷刚传了饭进了院子门,就见一众小丫头们静悄悄的躲在穿廊后头逗雀儿玩,她皱了皱眉头,就骂她们:“小蹄子们好大胆!现在什么时候,也不进去伺候?”

一个胆大的,平日跟她玩的好些的丫头就壮着胆子回她:“我们们倒是想伺候,也得让进门呀!”

绿荷听说,就不再言语的掀帘子进了门。

最近不知道为了什么,老爷太太吵的越发的厉害了。

想必也是因为这个,下人们才会连房门也不敢进。

案桌上摆着新鲜采摘的桃花,还娇艳欲滴的沾着露水,房里的百蝶穿花屏风后边微微露出个人影来。

她拐过屏风近前,就看见红梅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开口。

还没等她们二人说说话,里间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

红梅有些无奈的朝她耸了耸肩,示意二人又开始吵架了。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见顾筠尖利的哭叫声传来。

“你有志气,你有志气自己升官啊!别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厚着脸皮起求我娘家人!”她的声音刚落,就又传来瓷瓶碎落的声音。

陆墨之又羞又恼,白静的面皮上浮现出尴尬的红晕来,吼她:“你道我愿意在这里住!我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难道连自己都养活不成?”

顾筠穿着大红的丝绸中衣,一头青丝披散着,看起来颇有些杂乱,她听了陆墨之的这句话,不觉得更加生气,暴躁的道:“那你滚啊!现在就收拾东西滚!我倒要看看你能滚到什么地方去!养活你自己?”

陆墨之不耐烦听她说话。伸手推开她就要往外走。

顾筠的手腕被他捏的生疼,她禁不住有些生气的拿右手尖利的指甲狠狠的往他手上划了一道,怒道:“让你抓我!让你抓我!”

顾筠最近这些日子脾气变得越发的不好,以前再生气,她也不曾对陆墨之摆过脸色,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跟泼妇似地跟陆墨之闹。

绿荷有些苦恼的看了一眼红梅,想到待会儿还要进去收拾残局就觉得有些怵得慌。

陆墨之被她的指甲抓了一道,忍痛放了手就发现手背上的皮肉已经被她的指甲都掀了起来,正往外淌血。

他又是气又是恨,心中的怨气也腾的一下涌上心头。他伸出手,啪的一声将顾筠打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顾筠一下子被站稳,碰倒后面的屏风,屏风排山倒海一般的倒下去,里边的炕桌、摆设就哗啦啦的往下倒,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回过神来的顾筠尖叫一声就朝着他扑了上去,死拉着他不让他走,一边还手脚并用的踢他挠他。

绿荷跟红梅对视一眼,有些惊慌的想要去救场。就听见外边传来陆玉然清脆的问话声:“你们怎么都在外边站着?里面不用伺候吗?”

她们赶紧去掀帘子,就发现陆翰轩跟陆玉然并排立在门口审视那些小丫头。

掀开帘子,里间的声音就清晰的传出去,陆玉然的面上一白。咬着唇叹了一口气。

又这样吵闹不休!

她想起昨晚顾老太太有些埋怨顾筠最近的脾气越发的暴躁,就觉得头疼。

陆翰轩跟着进去,就推开门喊他们:“父亲!母亲!”

见了儿子,陆墨之自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就一脸愠色的咳嗽了一声,沉着脸点点头。

顾筠还只穿着单衣,陆翰轩不着痕迹的转过头去。

陆玉然忙往衣架里取了外袍替她披上。就轻言细语的问她:“大清早的,母亲这又是做什么?难道咱们真的不过日子了不成?”

顾筠平生除了丈夫,最关爱的就是这两个儿女,听见这问话,就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

她何尝想用这样的泼妇行径去对待丈夫?

可是最近一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横竖陆墨之都有办法挑自己身上的毛病。

不够温柔啦啦,不知道跟王氏打好关系啦,到处树敌啦,二哥什么忙也帮不上啦反正横竖连自己姓顾好像都有错处似地。

她一次两次还能勉强忍着,到后来索性想冷着他,谁知道越是这样,陆墨之就更加的数落个不停。

何况她不小心还听见他的贴身小厮说他最近经常跟着人往花楼去混。

花楼是什么地方?他去也就罢了,去了回来还要挑自己的毛病,她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哪里能处处都忍着?

一来二去的,二人的关系就越发的不好。

今早才起,本来好端端的,说好今日带着陆翰轩去拜访国子监的祭酒,谁知陆墨之也要抱怨,说是若是有王首辅的帮忙,根本就不必还要这样厚脸皮的上赶着去求人家。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因为王氏即将生产,王伯雍又擢升首辅,侯府上上下下的风向都变了,现在谁人敢去说王氏一句不是?

连顾老太太都少挑她的不是。

她心中不平,就多说了几句,谁知陆墨之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粗俗举止,居然敢朝自己动手,这哪里能忍?

她抽抽噎噎的抱怨个不停,陆墨之觉得在儿女面前丢尽了脸面,就大怒着朝她吼:“住口!”

没料到他突然生气,众人都吓了一跳。

陆玉然眼里也禁不住含了泪。

若不是因为得罪了那个该死的太监,若不是御马监势大,她父亲又何至于要靠着侯府谋官职,母亲又何至于因为不能讨好昔日宿敌而受丈夫埋怨?

她想着,就觉得自己命苦。

还是陆翰轩最冷淡,他近乎冷漠的看了一眼她们,就沉声道:“还嫌不够丢人么?”

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冷不丁的这样阴鸷的爆发,连陆墨之也有些惊讶的住了口。

陆翰轩有些烦躁的正了正冠带,就不耐烦的道:“我不去见那个国子监祭酒了!既然不爱贴着求人,何不干脆搬离了这里?难道没了侯府,咱们就不过日子了?”

见他这样暴躁,顾筠的眼泪也止了,忙下榻执了他的手,慌忙劝道:“怎么能不见?这可关乎着你的前程啊!”

她顿了顿,就盯着他问:“难道小时候教你的都忘了吗?虽然你那二舅妈讨厌,但她父亲毕竟是当朝首辅呀!何况,自小你外祖母就来信说过,长大以后就把九丫头许给你的!”

九丫头,顾满。

想起她,陆翰轩就握拳把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他沉下脸来,冷笑道:“她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除了她,我就娶不了别人了?总有一天,我要她知道,什么叫做狗眼看人低!”

“你这孩子!你犯什么傻?”顾筠忍不住戳他一指头,质问道:“谁让你非只娶她一个了?娶了她,不喜欢搁着也就罢了。都说夫为妻天,难道生米煮成熟饭了,她还能跳出天去不成?到那时,你喜欢谁娶不得?!”

陆翰轩有些固执的撇开头,道:“不必多说!今日我绝不去见那个国子监祭酒!”

陆墨之有些烦躁,就骂顾筠:“现在满yi了?”

陆玉然觉得头疼又心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温柔大方的母亲变得这样歇斯底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儒雅又风度翩翩的父亲,变得这样的世故。

她想起顾老太太,还是觉得她让人安心一点。

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她瞥了一眼陆翰轩,就拉他:“哥哥!你说的是什么话?父母亲这样委曲求全不顾脸面都是为了谁?这次还是求了二舅舅,你才有机会见孔大人,若是错过了,岂不是辜负了父母亲的一片好心吗?”

陆翰轩生来就是长子,生来就是顾筠跟陆墨之的希望跟命,作为女孩子的自己自然是比不上的,陆玉然暗暗下定决心要赶紧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这里一片乱着,顾老太太那里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大清早的,范氏就带着哥嫂上门求情,说顾清生了重病,要把她接回来修养。

当初对外就是说顾清得了重病的,现在又拿这个当由头把她接回来?顾老太太不甘不愿的低头去啜茶杯里的茶,也不答话。

笑话!

那样狠毒的丫头,自己以往待她不好么?

她居然能为了对付王氏就纵火,若是那火来不及扑灭呢?那自己岂不是白白的被害死了?

她想着,就又有些埋怨王氏,谁都能得罪,真不是让人省心的。

范氏的嫂子江氏笑意盈盈,劝道:“都是一家人,小四纵然有做错的地方,到底也是个孩子。且这丫头还是一心向着您的,这孩子现在呀,瘦成了皮包骨头,我们们看着心里都不落忍”她话锋一转,就接着道:“何况这丫头也大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难道真要让她白白耽误一辈子不成?老太太是大度人,就请网开一面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那丫头到底是个狠心的,谁知道回来会不会继续惹祸?

再说前些日子老侯爷写信回来把老二大骂了一通,字里行间都是在责怪他没有好生对待王氏,行事举止太过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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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

七十六 风云

邱苍梧直觉顾满不是很喜欢他。

就算她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她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里总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顾满知道王氏的性格,当所有人都是好人,也当所有人都没有坏心眼。

或者是说圣母过了头。

她眯眼望了一眼邱苍梧站着的地方,阳光大片大片的从亭子的边边角角洒在山坡上,天上的蓝天白云碧空万里。

多好的天气啊,如果没有这个人渣站着的话。

于是她有些不甘愿的点了点头,道:“既然母亲这样说,你就领着他去欧阳公子他们那儿吧。”

从这边的山坡穿过去有个鱼塘,平日里都是一些庄户里的婆子管着,如今是放鱼苗的时候,欧阳灿他们觉得捞河藻有趣,都去那边玩了。

清音看出她不喜欢邱苍梧,就顺从的点头过去要带邱苍梧过去。

谁知众人才消停了一会儿,抬头就见几个少年浩浩荡荡的从山坡上奔下来,场面搞笑又狼狈。

少年们身上无一例外都带着泥巴,头上的带的冠也都歪歪斜斜。

谢锦玉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觉得新奇又有趣,指着一个紫衣少年大笑:“欧阳表哥身上最脏!”

丫头们早看见了手里一团乌黑,靴子也跑丢了一个的欧阳灿,都又羞又好笑的转过头去忍着笑。

欧阳灿的形容狼狈,头上带的玉冠斜斜的扣在头上摇摇欲坠,紫色的衣裳上也沾满了浑浊的泥巴,脸上更是黑一块白一块,看着就令人发笑。

顾满她们本来都是随着顾家姐妹在亭子那头赏花垂钓的,是谢锦玉将她拖到了这山坡上看绣品,谁知看见这么一幕,她觉得有些好笑。眼里光彩流动,弯唇轻轻的笑了起来。

欧阳灿没料到她们两个在这里,看见她们两个笑的乐不可支就觉得有些尴尬,待看见顾满脸上深深的两个梨涡时又奇异的脸红。

幸好彼时他脸上泥巴糊了一脸,别人看不出来,否则定又要被嘲笑一番。

笑够了,顾满就尽职的做着主人的本分:“快领着公子们去二爷房里换衣裳,春寒还未尽消呢,冻着了可不是玩的。”

一个才九岁的小姑娘,心里装着的东西却好像比任何人都多。欧阳灿偏头往那边瞧了一眼,正好就跟顾满的眼神撞到了一起,他有些尴尬,只好又朝谢锦玉做了个鬼脸。

谢锦玉被他气的有些跳脚,拉着顾满就抱怨:“哪里有做哥哥的样子!半点都比不上庭哥哥。”

谢锦玉嘴里的谢庭跟顾满眼里的谢庭好像是两个人。

每次顾满见他,都觉得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身上充满了生人勿进熟人也勿进的孤傲,他的话很少,为人也好像不怎么样。

其实他的为人是不算差的。

那个时候虽然混乱无比,她也知道不是谢庭将自己拉下了河。他那个时候分明在使力挣脱自己怕把自己带下去,后面有人推了自己下河。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谢远、邱苍梧,亦或是那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有可能的。

而谢庭。在他自己也那样艰难的时候,还愿意朝自己伸出一只手,就算是为了还人情,顾满也无法不感激他。

想起谢庭。她就又无法忘记他的结局。

他最后要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啊。

若是他知道,他偶尔对着赵王流露出来的向往又崇敬的眼神,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一定会很伤心吧。想到他漂亮的眼睛到时候或许充斥的全部会是不可置信跟绝望,顾满觉得有些难过。

邱苍梧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