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然只是在电光火石间就想明白了如今顾承宇这么做的原因-----顾成峰虽然还小,但是到底占了嫡子的名分,只要顾成峰还在,顾承宇就不可能越过他去承袭顾博齐的世子位子,何况顾家还有几个叔伯。

二百三十七 决裂

他如今的意思,分明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告诉世人自己并不想争夺什么爵位,同时做出一副被嫡母欺凌的无路可走的模样来,第三还把顾成峰推出来,若是顾成峰争不过几个叔伯,那就是活该,又替他挡了多少是非?若是争过了,到时候难免给世人留下不仁不义,逼迫兄长,镇压叔伯的印象来,到那时......

众人都担忧的望着王氏,及至想到如今王氏的亲兄长,即将调任吏部侍郎的王庭然如今也在场时,脸上的神色都隐隐的变了。

许多人都是等着看好戏的,毕竟顾家这一家是奇葩的存在,在盛京当官很累,领皇粮的勋贵们更是活的小心翼翼,这样奇葩又有故事的一家,他们怎么能不趁机多看热闹?他们巴不得这件事情被闹大,中间再牵扯出些嫡母虐待,庶子庶女奋起反抗诸如此类的故事来,来替他们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兴趣。

王氏确实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可那也只是一会儿,她迅速的反应过来如今的顾承宇在做什么,于是有些慌张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虽然她如今渐渐的知道自己该学会坚强,却也不能反应的如此的快。

王庭然看出了王修盈的茫然无措,于是朝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从小一起长大,王修盈自然明白了王庭然这点头的意思,王庭然的意思是,要王修盈答应顾承宇的要求。

王修盈不笨,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王庭然的意思-----顾承宇这个家伙的心机深不可测不说,野心向来不小,如今他既然自己说出要另立门户的话来,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顾承宇到底是还太年轻,虽然有野心也聪明,却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家族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的重要性。

顾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往左右瞥了一眼,随即当机立断的怒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在这里丢人做什么?!”

众人蜂拥着顾老太太回房。王庭然便落在后头,轻声问王修盈:“你这个庶子看样子不是个什么好相处的人,这回若是能趁机让他走了,对你们倒是利大于弊。如今峰儿虽然年纪小,但是胜在天资聪颖,正是好好培养锻炼的时候了。”

王氏深以为然,轻轻点头,看向顾成峰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消息传到顾满房间里的时候,顾满正捧着一卷书坐在窗前的黄梨木大书桌面前坐着,听了沛音传来的话。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声道:“什么?!”

沛音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扑上去咬下顾承宇的肉一般,怒道:“五少爷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这件事,明摆着就是要给咱们太太难堪!若是这家真的分了,外边的人该怎么看咱们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怎么亏待他们了。还真是做贼的会喊捉贼!”

沛音这小妮子向来比其他三个大丫头稳重,此刻却也忍不住骂的这样口不择言,可见顾承宇如今正在做的事会对王氏以及侯府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另立门户?顾满妩媚的令人有些不敢直视的眼睛里冒出光来,嘲讽的低头哂笑。

真是好笑,顾承宇这难道是想以退为进么?

与顾承宇也已经相处这么久了,跟他过招也不是一次两次,顾满自然清楚顾承宇这种毒蛇的性子,他这招,一是好让众人误以为他是被嫡母所不容。而活生生从侯府被逼出去的。这一招用的时机可真是时候,知道挑在顾博齐刚下葬的这一天来做,更好的传播开来,也更能显示出作为嫡母的王氏的狠毒吧?

可惜了,顾满想起自家舅舅王庭然。微微的在嘴角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顾承宇怕是想不到,自己舅舅最喜欢的可就是扮猪吃老虎了呢,如今为了顾成峰愿意不顾一切的王氏,又怎么可能还会跟以前一样,唯唯诺诺任由宰割呢?

顾承宇,你想走是不是?想借刀杀人让顾老太太迁怒王氏是不是?想让盛京的人都以为王氏狠毒是不是?

你一样都别想!

相反,从今天开始,你既然离开了侯府,以后也休想再回来了!

德安居里此刻气氛沉闷的令人觉得压抑,顾家的人都差不多来齐了,顾老太太先看向王庭然,满脸歉意的看着他,似乎有些羞赧。

顾老太太如今怕是也明白了,现在顾博齐死了,王氏到底是留在侯府还是不留,就完全看王家的态度了。而王氏若是走了,那等于顾家就少了一个极大的同盟,至少顾昭跟顾满这两个丫头,日后也坚决不再可能成为顾家的助力了......顾老太太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庶子与一个嫡子之间该如何选择。

王庭然对现场这样的情况显然也是满意的-----顾成峰还小,顾承宇又是这样一个不让人省心的角色,现在他既然能自己提出来分家正合他的心意,难得的是,顾老太太这一次的绝对会站在王氏这边,顾承宇这小子估计一点儿甜头都不会尝到的。

屋子里众人都鸦雀无声,众人都想看看老太太这回究竟是怎么选。

“小五,说说看,你为何在你父亲尸骨未寒之际就想着要分家?”顾老太太压着声音,沉沉的问跪在面前的顾承宇,脸上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平心而论,之前的顾老太太对顾承宇是很不错的,一是因为这个孙儿在顾成峰之前是顾二老爷唯一的儿子,二是因为顾承宇也确实争气上进。

如今顾承宇说出要分家的事,顾老太太心疼是有的,不舍也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却还是生气。

人活了一辈子,到了顾老太太这个地步,越发的就觉得面子才是最要紧的,顾承宇这么一闹,盛京的人该怎么看待他们?顾家的脸还要不要?而与此同时,顾老太太却又莫名的觉得心中有些侥幸,庆幸在这个时候顾承宇自己提出了分家-----她虽然现在脑子里仍旧乱哄哄的,却也明白顾博齐去了之后,家里的这个爵位定然会是众人哄抢的对象。

几个儿子跟嫡孙尚且还抢不过来呢,如今这个已经入了锦衣卫的庶出孙子愿意自动退出,这让顾老太太心中确实松了一口气。

顾承宇看出来周围叔叔婶婶们的都面带惊讶,也看出了顾老太太脸上的怒色,他斟酌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为难,却又有些委屈似地叹了一口气,道:“父亲临去之时,曾附在孙儿耳边告诉:尔是庶出,怎可与嫡出弟弟相较?当速速出离,保全性命......“顾承宇似乎觉得难堪又无法理解似地,几乎要哭出来,带着哽咽将这一句话说完,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烟一直安静的呆在旁边盯着顾老太太,并没有说话。

她想要这个侯府的爵位,想要呆在侯府光明正大的踩在顾满还有王氏她们头上,但是同时她又知道这一切都是幻想-----如今顾博齐走了,顾家的局势纷扰不清不说,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唯一轮不到好处的,就是自己跟顾承宇,一个庶长子,无论在哪里,都会是嫡母的眼中钉。

而且他们当初与顾满已经几次交锋,现在彼此心中都清楚已经与对方水火不容。如今顾博齐去了,家里的王氏的地位就一下子升格了,看如今顾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就可以窥视几分。

因此,如今分家,确实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马姨娘坐在自己屋里,觉得自己的肠子都纠结在了一起,一团一团的,搅得她腹中如同刀绞一般难受,顾博齐死了她倒是伤心了几天,可是只要一想到之后的生活,马上就又将那几分伤心丢开手了,毕竟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自己活着,并且如何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现今这个情况,顾承宇要分家的念头已经表露无遗,她害怕的却是顾老太太不肯放了自己。

自己一个妾侍而已,也确实没有跟着儿女们出去单过的理由,想到这里,她觉得腹中疼痛更甚,可是转念一想,回想起顾承宇满满的自信来,又觉得好受了几分,手中的手指绞着帕子,冷汗已经遍布额头。

顾老太太眼睛越瞪越大,等听完了顾承宇的话,额头的青筋已经暴起,她重重的将手中的茶盏抛下,指着顾承宇怒道:“放肆!”

屋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王氏却仍旧淡淡的垂着头站在旁边,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什么都没看见似地。

这场仗,想也不用想,便能知道结果的。

顾老太太向来就是个人精,如今自己手里有顾成峰这个嫡子在,又有王庭然亲身来坐镇,她才不会为了一个庶出的孙子得罪自己这个已经丧夫了,随时可以脱离顾家的儿媳妇。

“依着你的意思,咱们这屋子里的都是豺狼虎豹,看一不小心就能吃了你?!”顾老太太冷笑了一声,接着道:“若你真是这样想的,我倒宁愿你不是我们顾家的子孙!我们顾家如何能出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二百三十八 破釜沉舟

满屋子寂静。

上首坐着的顾老太太神色疲惫而又苍老,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微光,过不多一会儿,她盯着顾承宇,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他:“小五,实话与你说了罢,你父亲才过世,正是尸骨未寒之际,你便提出要分家的事情来,实在是不近情理。你可知今日的事情传扬出去,外边的人会怎么看你?”

顾老太太的遣词用句还是很温和的,什么叫做不近情理?这要是传扬出去,盛京里多少人会指着顾承宇的脊梁骨骂上一句:“不孝子!”

王氏这些年来纵使不讨婆母的欢心,不受丈夫的偏疼,但是她到底是当家的嫡母,是宗妇,做事上从来没给人留下什么话柄,对待庶子庶女也能称得上是慈善,这一次顾承宇要拿她来当挡箭牌分家出去,算是打错了算盘。别说顾老太太跟顾家现今不敢拿王氏的名声去冒险,便是后头站着的王庭然也不是吃素的。

顾承宇咬着牙跪着,额头上渐渐的渗出汗来。

这个时候,庶女是没有资格说话的,因此顾烟只是纠结的绞着手里的帕子,无意识的看了一眼顾承宇,又转头去看看上首神色严肃的顾老太太,心内慌张之余又有些期待。她相信顾承宇的,就像现在短短时日,他便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青云直上,成为皇帝面前的红人近臣。

侯府是个好地方,只要有定远侯在,就等于是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靠在这树荫底下当然好乘凉,可是这颗大树的枝桠实在是太多了,她们这些边边角角的小叶子哪里能站得稳?要是一直在侯府呆着,那他们永远都要背着一个庶出的身份,都要低嫡出的姐妹兄弟一头。

既然这样,还不如索性赌一赌,反正现在的人生也是赚来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世间的事哪里有不付出代价的?

顾承宇心中的想法跟顾烟不谋而合。

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原先顾博齐还在的时候,知道顾博齐对自己偏疼,顾老侯爷又不一定还能活的长久,底下的嫡出的弟弟顾成峰虽然身份比自己高一头,但是到底比自己小了十几岁有余,等自己闯出明目来了,这侯府的爵位究竟落到谁头上还真是说不定。

可是现在不行了,顾承宇是聪明人。当然明白顾博齐的死意味着什么。

他嘴角微微颤抖着。思索半响之后叹道:“祖母仁慈。孙儿只求带着妹妹与姨娘出府另立门户!”

事情说到这里,已经定了结果。

其余的几位叔伯们都若有所思,低着头并没有说话。

“好!”顾老太太沉吟半响,觉得喉咙里有股血腥气直要往外冒。她蹙着眉头,镇定自若的下了决定:“既是你这么说,那我这祖母的不应倒是显得不通情理了。这样吧,你既然一心想着要往外搬,咱们就请了族里的长老来,都说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许分财异居,如今我便替你祖父与父亲,成全了你这份心!”

在座之人无不变色。

本朝有明文规定。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许分财异居,却又有一条说明是“其父母许令分析者,听。”,如今顾老太太自然有许令顾承宇分出顾府单过的资格。

只是顾老太太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大周又素来重视孝道,顾承宇这回分出去,纵然是前程似锦,纵然大有前途,于名声这一条上,大抵是毕生都有个污点了。

不过他想必也不在乎的,锦衣卫啊,那是个什么地方,进去了那里当差的人,哪个不是日日被人在背后吐口水骂的。

顾老太太见顾承宇仍旧稳稳当当的坐着,半丝表情也没有,倒是镇定了下来。

“小五,我如今派人去请族中长老过来,在这之前,你须得应我三件事。”

顾承宇抬头,瞧见顾老太太苍老又疲惫的神色,皱眉点了点头:“但请祖母明示。”

“一.你虽是我顾家的儿孙,分了家出去,却又是单独家业,自此之后,一笔虽写不出两个顾字,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了。”

顾承宇现在干的是锦衣卫的勾当,说起来倒是一直被顾老侯爷所担心又不喜的职业,锦衣卫这种地方,最容易惹是生非,招惹祸患,早日与他撇清关系倒也好。

此言一出,顾烟先心中一动,恍惚觉得胸腔那颗心惴惴不安得可以直接蹦出喉咙来。

“孙儿晓得了,必当从命。”

顾老太太点点头,继续道:“其二,如今你父孝未过便嚷嚷着要分家,总有那起子小人在后头戳咱们家的脊梁骨......”

“祖母放心,是孙儿不孝,累及家人,自当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坏了家里名声。”

“这第三点.你父亲唯有你与你弟弟两个儿子。这家产由我作主分成五份,你几个叔伯每人一份。你父亲名下的产业便由你兄弟二人均分,你可服气?”

这实是没什么好不服气的,顾承宇便点头刀:“孙儿一切听祖母做主。”

闹了一日,顾老太太到了此刻才真正觉得心神俱疲,便挥手道:“既是如此,你便先去知会你姨娘一声,早做准备罢!明日大家便开祠堂。”

顾承宇沉了脸色,认认真真的给顾老太太磕了三个头,便撩起衣袍,领着顾烟径直出了德安居。

这一次,顾承宇没占到丝毫便宜。

大周朝重孝道,如今亲父过世,顾承宇已经报了丁忧,幸好他身份特殊,并不需同文臣那般守足三年。

可是一年的时间,锦衣卫这样特殊的地方会有什么变化,却又难知晓了。毕竟,锦衣卫可还有个欧阳宣在,那个也是个年少成名,跟着皇帝多年的心腹。他在这个时候分离出顾家,且还落的个与嫡母闹翻,与祖母不合,得罪顾家全族的下场,着实有些冒失了。

顾烟蹙着眉,心中的担忧一阵一阵的涌上来。

仿佛是看出了顾烟的害怕与担忧,顾承宇在碧波庭站住了脚,望了一眼满湖的湖水,轻声问刀:“烟儿,你怕么?”

自然是怕的,侯府是颗巨大无比的树,而顾承宇如今的修为,还远远不能达到与侯府分庭抗礼的地步,这一分家,以后的日子未必能如同今日这般好过。但是顾烟也明白,顾承宇这么做也没错,迟早是要分的,还不如早早的分出去,少了许多掣肘,说不定顾承宇还能更快的从顾家的这个漩涡里脱身出来-----王家实在是个恐怖的存在,她觉得她们从王氏与顾满顾成峰身上占不到好处。

“我不怕。”她立定了脚,盈盈的望着顾承宇,一双眸子亮的出奇:“从此咱们就是自己的主子了,再也不用低人一等,因此我什么也不怕。”

顾承宇心头一软,神色温柔下来,如同小时候那般摸摸她的头,叹道:“是啊,从此咱们就是自己的主子了,你合该不怕的。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低人一等,站在顾满面前低声下气了!为兄一定给你挣出一份前程来,定要你比顾满风光百倍千倍!”

不用再依靠侯府了,也就是说以后不用再看嫡母的脸色,不需要在嫡姐嫡妹面前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来,生活肯定会容易许多。虽然失去的,或许会是暂时的声名,但是他顾承宇不怕,顾烟就有了立足的底气。她亲哥哥是皇帝的救命恩人,是六皇子身边极为得用的心腹呢,锦衣卫又是个这样特殊的地方,多的是人要来奉承她顾烟,日后的日子,且过且瞧着罢!

想通了这一点,顾烟觉得心头的不虞跟愤愤都一扫而空,以后的日子还长,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呢?总之不会比现在差就是了。

顾承宇携着她先去了关雎阁,扫了一眼院内的丫头嬷嬷,回头冲她道:“烟儿,咱们明儿分家,下人大概总也能分个几房。你现在就瞧瞧你得用的,咱们去跟母亲讨来就是。”

单独出去立府,找下人就是个难事,找牙子来,一时半会儿的也挑不出可心的人来,就是挑出来了,往往也还得费心调教才能上的台面,大家子人家,下人们也是彰显主人体面与否的。顾烟这屋子里的下人向来有几个心腹得用之人,到时候与王氏一说,王氏为了名声也不会在乎这几个丫头,说不得到时连她们老子娘也一道送了来。

顾烟答应了,见他转身便要出门,又有些犹豫的叫住他:“五哥!”

顾承宇回头看她,眼睛阴沉沉的,待触及顾烟时却又阴霾尽散,笑道:“怎么?”

太阳遥遥的挂在西边天上,已经被山挡住了半边,旁边的云彩皆被染得红通通的。

顾烟莫名觉得自己想多了些,便摇头笑道:“没事,哥哥去看看姨娘罢。”

关雎阁安静许多,顾烟瞟了一眼书房主正对着的秋千,沉声吩咐:“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不在这儿了。”

二百三十九 出府

定远侯府是顾氏一族的嫡支,因此开祠堂之时,族里地位高年纪大的耆老们通通都来了。

他们望向顾承宇时眼神总带着些许的不屑,间或却又有些复杂: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比顾家其他子弟都要优秀的多,如今偌大一份家产,顾家这样好的大树,他也不愿意靠着,竟然说走便要走,着实令人有些佩服。但面上要做出的深切鄙视还是要做一做的-----毕竟顾家的子孙主动要脱离门户,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财产分割用去的时间极为简短-----一来昨日顾老太太便已经与族中长老们商量过具体事宜,而顾承宇也摆明了不纠缠。二来这事情朝中是有先例的,并没什么值得推敲。

顾承宇分到了京郊的一座别院,江南富庶之地的两座庄子、而其余的,却并没得到什么了。

既然财产分割既定,顾承宇便跪下端端正正的给顾老太太磕了三个头,眼中流泪,却仍旧梗着脖子沉声道:“不孝子孙给老太太磕头,祝老太太平安康健!”

顾家众人看向随侍在顾老太太身边静默不语的王氏,心中便有些鄙夷加不忍-----他们并不如这些亲近之人了解前因,见此情状还以为当真是王氏未等丈夫尸骨未寒便容不下庶子庶女。

三太太在后头站着,不由得伸手推了王氏一推,意思是要王氏辩解两句。

王氏转头朝她微微一笑,紧接着便上前轻柔的搀扶起顾承宇来,泪盈于睫,一脸慈爱的问他:“虽说已经分了家,你总归还是我们顾家出去的子孙,作甚弄的生离死别似地?你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母亲也知道你的志向......若不是你十八弟还年幼......”说到这里。俨然已经泣不成声。

众人见此情形,倒是对外头的说辞有些疑惑了。说的也是,现如今二房这情况。孤儿寡母的,唯一能拿主意的男丁便是这个顾承宇了。如今他一走,二房可就只剩下弱女幼弟了呀!

顾承宇心中微哂,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王氏这个小白兔,居然也学会做面子情了。看来顾满教的可真好呢。

王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又柔声刀:“京郊的别院是四进的院子,昨儿我已经派人去收拾好了。若你实在急着要去,勉强也可住人的。只是......”她说着又忍不住哽咽道:“只是。只是你千万记得要常回来看看你祖母。老太太老了,想你们想的紧呢。还有你十八弟,日日缠着你的,如今你一走。可真不知要怎么好......”

可惜顾满是未出阁的女孩儿,不能进祠堂来,否则非得为王氏今日的表现喝彩一声不可。

用四个字来形容王氏今日的表现,非得是“唱作俱佳”不可。

顾承宇最后一点儿名声也没给捞着,这样一表态。再加上王氏向来柔弱,对外的态度从来都是春风拂人,从未跟人红脸,任谁都不能把她跟强悍不容人的嫡母联系起来了。

祠堂里不乏有德高望重的老太太们,都纷纷上来柔声安抚王氏。都怜惜她如今失了依靠,言谈中不乏替她不平的言辞,王氏却只是红着脸,不说庶子一声不好的。

相反,王氏还事事为他打算,连庭院也给收拾好了,最后又道:“对了,你没当过家不知道,这进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费钱的?你如今丁忧停了职,一月的那点儿俸禄怕是不够你妹妹买胭脂的。”王氏叹了一口气,回头示意蒙雨上前,道:“这里有五千两银票,你且先拿去用着。若是不够了,千万使人回来与我说!”

蒙雨托着一只锦匣上前,顾承宇心中警铃大作,看向王氏的的眼神里有忍不住的震惊。

王氏短短几日竟已经能修炼到这个程度了,倒是让他要刮目相看了啊。

让下人上前接了锦匣,顾承宇再笨也知道,才刚打算的,只跪顾老太太的想法是不现实的了-----嫡母显然已经好事做尽,该为自己这个庶子想到的都已经想到了,自己若是再不识抬举,难免要被人说成欺负孤儿弱母。

王氏这一招真狠,打了你的嘴巴,你还不得不给她道谢。

掩饰住心内的不屑跟不忿,顾承宇掀袍直挺挺的跪下,哭道:“多谢母亲谅解!”

王氏急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柔声斥责道:“一家人说什么谅解不谅解的?你们过的好,才是我这母亲该高兴的事儿呢!”

给顾氏族人上演了一场母慈子孝的大戏,这场分家总算是平平静静又诡异的完成了。

顾氏长老们从未见过分家分的这般干脆的-----求去的什么也不要,给一点接一点,不给也不抢。留着的呢,也一点也不贪,不仅不贪,该给的都给了之后自己还私下出钱贴补。这家分的多么和谐?

只是他们又有些疑惑了:这既然都这么和谐了,那分家作甚啊?

午膳王氏早就与柳氏跟方氏准备好了,就摆在碧波庭那边儿的大厅上,于是众人移步往碧波庭去用午饭。

王氏又回头吩咐顾承宇:“去将你妹妹也叫来,以后也未必再有机会聚的如此整齐了…”似是在叹气。

大家族的热闹总有种群居的使命感,因此一提分家便容易使世人非议也就是这个道理。顾承宇低头应是,转头就吩咐人去通知顾烟往这边来。

男人们的席面都在大厅之中,女人们却都聚在碧波庭中央的亭子里,四周下了帷幕,倒也是个清静优雅的好去处。

顾烟不一会儿便娉娉婷婷的来了,抬头见了王氏,先二话不说跪倒在地,哽咽唤道:“母亲…”

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儿,何况又是这等柔弱姿态,是很容易便能使人同情心泛滥的。众人都道分家这种事一个女孩儿家也无法作主,何况她上头又有个那样能干的亲哥哥,她除了随哥哥去,还能有什么办法?

因此都不责怪她。

王氏更是上前一步将她搀起来,又拿了帕子替她拭泪,耐心劝慰道:“好孩子,今儿可别哭。你们从今后就是一府的主人了,再不能像在家中这般任性。你哥哥如今在天子面前当差,内院可就靠你了啊!”

一个姨娘,纵使出了府另立门户也还是姨娘,王氏根本提也不提她。

顾烟一噎,忙收了泪恭谨应是。

王氏点了点头,将她送至女孩儿们那一桌,笑道:“你们姐妹定有许多悄悄话说,母亲便不碍着你们了。可千万不许再哭了。”

顾烟本已经坐下了,闻言忙又立起身来听着,行礼道:“女儿知道了。”

顾清正回头与顾鑫说些有的没的,见了她来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声讥讽道:“十一妹如今可是拣了高枝飞去了,眼里哪里还有我们这些姐姐妹妹的?”

桌上的气氛本来就算不得好,如今被她这么一说,众人就都识相的闭了嘴,不再插话了。

以往嘴皮子最利,最喜欢搭话的双胞胎对视一眼,竟都低垂了头,绞着自己身上的碧玉丝绦,讷讷不发一言。

顾鑫似乎觉得奇怪,撇头往她们那里瞥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冷笑了一声-----倒是把双胞胎闹的红了脸。

如今顾鑫已经定下了婆家,前阵子刚刚文定,卢家不是什么善茬儿,因为之前的事,早已对这个媳妇儿不满,才下了文定,转头就定下了保定府的一个员外的女儿做平妻,算是狠狠的打了顾鑫这未过门的媳妇儿一耳光。

因此顾鑫这脾气越发的古怪冷漠起来。

倒是双胞胎近日因为变故颇多,加之顾成栋实在是不成器,被她们外祖母狠狠地斥责了,再送了几个随从过来贴身跟着,已经收敛了不少脾气。

双胞胎更是再也不敢瞎天下地的胡作,令人看着也不再如同往日那般心烦。

顾琳向来好脾气,见此情状忙打圆场:“六姐是与十一妹玩笑呢,十一妹可别往心里去。”

顾烟感激的向她投去一瞥,嗓子不自觉的就堵住了似得,楚楚动人的眼睛里含着一汪泪,哽咽道:“这一去,日后咱们姐妹未必就有似近日这般的亲近甜蜜了。哥哥他性子急,做妹妹的除了顺着他也没有别的法子。还望各位姐妹千万别怨妹妹狠心,他日在哪里碰着了,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儿的…”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一时也都安静了下来,心中倒有几分唏嘘之意,也并不再出言为难了。

顾满恰巧在此时过来,她原先在不远处瞧着顾烟表演,并没有出声,因此如今忽然大喇喇的一出现,倒是把几个姐妹都惊了一跳。

这些年来,顾满与顾烟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未曾停止过,二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在今日忽然要做个停止的段落了。

不论如何,这第一回合,是自己赢了。

顾满瞧着顾烟微微一笑,极为温和的上前挽了她的手,脸却朝着众人笑:“十一妹又胡说了,纵使出了府去,难道你就不姓顾了?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咱们终究还是嫡亲的姐妹。京城的圈子就这么点大,难道日后也就不碰面了不成?”

二百四十 无力招架

顾满的段位又上了一个台阶。

顾烟到了今日还记得那年的冬天,她站在梅花林里,瞧着顾满睁着一双明亮透彻的眸子瞧着自己,那目光凌冽,还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只是瞧着,就能打一地的寒颤。

还有自己上前表示亲近之意时,她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更是让她郁郁不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