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全低咳两声,“我跟常大叔说了,这回跟常大叔没关系,是常喜大哥觉得收了姑娘这么多银子,心里过意不去,闲着没事的时候就跟着丁二溜达溜达,无意中撞上这事,托我给姑娘提个醒儿。”

宋青葙笑笑,问道:“常喜现在干着什么营生?”

“没什么正经活儿,就是东家搭把手,西家帮个忙,常大哥老实本分,别的干不了,只能靠卖劳力挣点钱。”

宋青葙盘算片刻,道:“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来打杂,干点跑腿买菜的活,他会不会赶车?”

张阿全笑问:“姑娘想要人?”

宋青葙道:“代荣是大舅舅得力的人,打杂可惜了,我把我娘陪嫁的五间铺子和家里的事交给他统管着,再让他赶车不好。你的事也不少,我还想让你抽空多读点书,书里的学问大着呢。现下都是玉娘跟秀橘出门买菜,过些日子玉娘走了,秀橘一个小姑娘也怪难为她的…至于月钱,就随碧柳的例,一两银子。”

张阿全满口应承,“这事我也能作主,常大哥指定愿意。”

宋青葙补充道:“他跟你们不一样,他若来,需得写个投靠文书。”

张阿全愣了下,点头道:“那是自然。”

投靠文书意味着定下主仆名分,相当于卖身契,但更宽厚些,不管缔结还是接触,主仆双方都可以商量着来。

投靠的期限也可长可短,但在契约期限里,仆从一方跟卖身并无差别。

眼下这种情况,宋青葙需要的不是有多大才干,而是要绝对忠诚。

这一点,张阿全稍思量就明白了。

腊月初七这天,代荣的媳妇孩子从济南府到了京都。代荣有一儿一女,儿子代壮十岁,女儿代静刚六岁。

宋青葙商量代荣,“我正打算让阿全跟前面胡同那个秀才学读书,不如让大壮一并跟着去。”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代荣岂能不同意,忙道谢答应了。

前面胡同的秀才姓孔,自称是孔圣人的后裔,天资聪明,十几岁上中了秀才,却因恃才傲物口出狂言得罪了人,被人断了右手的腕骨,后来虽然接好了,却已不能提笔写字。孔秀才遭此惨祸,性情大变,闭门不出练成了用左手写字的功夫,但从此却没再科举,以代笔写信为生,偶尔也给几个孩童启蒙。

宋青葙听玉姨娘说起此事,唏嘘不已。这次请孔秀才教张阿全,固然是栽培张阿全,其中也有周济他之意。毕竟每天只学一个时辰,一月却有八百文的束脩,还是相当优渥的。

转天就是腊八,代荣家的不顾舟车劳顿,起了个大早,熬了一大锅腊八粥。满院子十几口人,都喝了个肚滚肠圆。

吃过早饭,宋青葙将济南府捎来的东西整了整,提着罐酱菜到武康侯府,跟钟琳闲话,“铺子已经整修好了,万事具备,就等着十二那天开张。头一次开铺子,心里慌得很,老觉得会出事,又怕没人光顾,赔个底儿掉。”

钟琳宽慰她,“没事,二爷应允了找人撑场子,不怕场面不好看。再说做生意本来就有赔有赚,退一万步说就是真的赔了,就只当花钱买个经验,重起炉灶再开张就是。”又笑着问:“铺子名是什么?匾额是谁写的?”

宋青葙回答:“店名叫良木,匾额还没写,正想问你的意见,倒是请人写了个挂幡,择良木而栖。”

钟琳正想答话,忽见贴身的丫鬟在门外探头探脑,便问道:“什么事?”

丫鬟笑嘻嘻地回,“二爷买了些冬枣回来,听说有客人,就往偏厅去了。”

宋青葙忙起身告辞,钟琳拦住她,转头对丫鬟道:“请二爷进来,正有事寻他商量。”

宋青葙这才看清杨靖康的长相,剑眉星目,高大挺拔,有着公侯子弟特有的从容。

杨靖康沉思片刻,道:“写匾额的人还真的好好琢磨,如果能请到五爷的墨宝,以后定然没人敢在铺子里撒野,不过…五爷正月十三的生辰,贺寿时我求求看,实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请褚先生写一个。”

宋青葙变了脸色,她实在不愿跟五爷或者褚先生有什么牵连。

杨靖康解释道:“褚先生在演乐胡同很吃得开,他认可的铺子,那些头牌名伶都认。”

宋青葙闻言,想了想,笑道:“那就劳二爷费心,开铺子不就是为了赚钱,怎么便宜怎么来就是…铺子掌柜叫崔旺,是个信得过的人,二爷若有消息,吩咐他就是。”

三人商议罢,宋青葙告辞,去演乐胡同转了转。

杨靖康对钟琳道:“小小年纪有这份沉稳,又想得通透明白,怪不得你平日看重她。”

“三娘人是真好,可惜命不好…铺子是我们两人的本钱,不过对外是瞒着的,你平常说话也留点心,别被人听出话音来。”

杨靖康连连答应,“你连我都信不过,我办事何曾糊涂过?”

钟琳笑笑,吩咐丫鬟,“现下倒是有点饿了,想喝白粥,顺便把宋姑娘带的酱菜盛一小碟来尝尝。”又对杨靖康道:“三娘做得一手好菜,你也吃点。”

——

腊月十二那天,宋青葙早早起来焚香熏衣供了财神,又对着观世音菩萨拜了拜。

碧柳笑着打趣她,“可见姑娘再老道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不是说我们中原的神跟番邦的神不能一起敬奉?”

宋青葙一时无法应对,瞪她一眼,自去研磨抄经。

心渐渐静下来,便觉得时间不是那么难熬。

过晌,常喜骑马赶回来,“恭喜姑娘,贺喜姑娘,铺子生意火得不得了。”

碧柳喜出望外,催促道:“怎么个火法?”

常喜憨憨一笑,“我也是听崔掌柜说的,说是开张鞭炮刚响完,头一位客人就进门了,二话没说,要了八套磕花饽饽。紧接着去了三四个读书人,说咱们的点心做的精致,这下可好,不到一刻钟姑娘让摆出来供客人品尝的点心就没了。我来前,铺子里的点心已卖了个七七八八,崔掌柜问家里还有存的没,让我给带点过去。铺子里,白案也忙着另做呢。”

宋青葙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沉吟片刻道:“待会让秋绫她们装两食盒,你带过去,要卖完了就早早打烊…头一天大家看个热闹吃个新鲜,等过上十天还这么火,就说明咱们的铺子开起来了。”

常喜点着头,“崔掌柜也是这么说,说好不好,正月初八再开门的时候才能看出真章来。”

崔旺是付氏陪嫁丫鬟秋绮的男人,以前在衣福记做管事,又在文福记做过二掌柜,这次是赵掌柜举荐他来任掌柜。

崔旺个头不高,微胖,眯缝眼塌鼻梁,表面看上去忠厚老实,其实内心里很有想法。

宋青葙相信这点,否则母亲也不会把秋绮嫁过去。

常喜再次回来时是未时三刻,说店铺已经打烊了,点心没卖完,崔掌柜不让卖了,剩下的点心找了几个食盒装着,送给左邻右舍的铺子里了。

宋青葙笑着点头,“崔掌柜办事我放心。你下去歇着吧,今晚点心做出来,明儿一早,你赶着城门开了就送过去,留在哪儿看着哪些卖得好,都什么样的人买,每次买多少,然后根据崔掌柜的提点对照自己看出来的,时候久了,就知道咱们各样点心该备多少了。”

“嗯,我晓得了。”常喜答应着退下。

宋青葙提笔将先后两次送去的点心大致合算了遍,写出几个数目来,吩咐秋绫按照数目准备点心。

刚放下笔,碧柳慌里慌张地进来,“姑娘,王劲来了,就是玉姨娘的那个邻居,还带了个陌生男子,说是有要事知会姑娘。”

宋青葙皱眉,“什么事儿?”

“他不说,说只能说给姑娘听。”

宋青葙冷冷地道:“既然见不得光,定非什么好事,就说我正忙着,没空。。”

碧柳应声出去,没多久小跑着进来,手里攥着个纸卷儿,“王劲说姑娘先看看这个再决定见不见。”

宋青葙接过来,只扫了两眼,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碧柳不明所以,担心地问:“姑娘?”

宋青葙咬着下唇沉声道:“将那两人请到花厅,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隔着屏风,宋青葙静静地看着花厅的两人。

王劲个头魁梧,穿身土灰色裋褐,半个屁股捱着椅子边,看上去局促不安。

另一个人则沉稳得多,安坐在官帽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高几上的花斛。

宋青葙轻咳一声,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标致得犹胜女子的面容,起身长揖,“千玉见过宋姑娘。”

宋青葙没吭声,问王劲:“银子凑够了?”

王劲掏出个荷包,“还差八两,不过有支金簪,不知能不能顶数?”

碧柳接过荷包,数了数,一对十两的锭子,三只五两的锭子,还有七八块碎银子,差不多有四十多两,遂点头,将簪子递给宋青葙。

簪子式样很简单,簪头是对并蒂莲,做工一般。

宋青葙笑笑,“将就着吧。”

王劲闻言,大喜过望,“砰砰砰”对着宋青葙磕了三个响头。

宋青葙安然受之,“希望你将来发达之后,别忘记曾因求娶玉娘,而跪过一个小女子。”

王劲一愣,凝重道:“姑娘之言,王劲铭记在心。”

一时,屋内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宋青葙紧握着纸卷,手指已有些发白。

千玉却端起茶杯,一手惦着杯盖轻轻拨着水面上的茶叶,屋里便响起细微的碰瓷声。

王劲瞧瞧屏风,又看看千玉,开口道:“姑娘,昨天有人找到我家班主,说要排出戏…”

第27章 戏里戏外

宋青葙微微一笑,“排戏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不爱看戏。”

千玉放下茶杯,起身,慢悠悠地踱到屏风前,“姑娘不爱看戏,可有得是人想看姑娘的好戏。”

隔着薄如蝉翼的绡纱,他的声音低且媚,有种魅惑人的力量。

宋青葙深吸口气,指腹摩擦着纸卷,竭力平静地说:“公子既然找上我了,又何必卖关子?”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千玉低低笑着,细长的手指拂过绡纱,描摹着黄杨木框架上繁复的缠枝梅纹路,“相托之人姓凌名云,艺名千云,这出戏就是他写的。我曾与他在同一处学艺,对他的小癖好略有耳闻,见到戏本子不免联想到三四个月前京都挺轰动的一件事,就顺便打听了下…王大哥素日对我有恩,正好他为银子发愁,我想我既然答应他作媒人,索性好人做到底,就一同来看看。”

宋青葙浅笑,“王劲跟玉娘的事儿,我本就没打算拦阻,倒是公子,听着像是个明白人,怎么说话也藏一半露一半?”

“千玉也想探探姑娘的底儿。”千玉轻轻叩着屏风边框,有点像西皮流水的板儿。

屏风内,露出他半截儿手指,修长有力,保养得很好。宋青葙着意地看了几眼,低声问:“千云为何找上千家班?戏什么时候上演?”

千玉回答:“什么时候开演,我不清楚,他也没说,就说年前练熟了。至于为何找上千家班,一来德云社庆丰班等知名戏班子有专门写本子的人,他们从来不用外面的本子;二来,千家班到京都不满半年,还没站稳脚跟,手头不怎么宽裕,千云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有这笔银子,戏班子上下三十多口就能过个安稳年;第三…”笑了笑,“这出戏,千云指定由我演。”声音里,含着浓浓的自嘲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分辨的凄凉。

宋青葙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盘算许久,方道:“眼下我也没好法子,等想出个眉目来,会找人知会你…你平常可空闲?”

千玉闻言,却轻松起来,笑道:“有姑娘这番话,千玉就放心了。我平常上午排戏,下午上台,夜里多半没事,姑娘若找我,草棚子后面一溜最东头那间就是。”

虽是正经八百的事情,经他这么一说,却凭空多了几分暧昧。宋青葙气恼,起身道:“银子我收了,玉娘何时跟你们走?”

王劲闻言,忙恭敬地回答:“我找人算过了,十六那天是吉日,要是方便的话,我巳初在角门等着。”

千玉却赶着问:“若千玉有事寻姑娘,该往何处去?”

宋青葙顿足,“贡院附近有家叫文福记的笔墨铺子,掌柜姓赵,有信送到那里就成。”

回到西厢房,宋青葙将手里的纸卷往桌上猛力一拍,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无耻!卑鄙!”

怒气不加掩饰地从她纤弱的身躯散发出来,竟如惊涛骇浪般可怕。

碧柳从没见宋青葙这么气愤过,在武康侯府出事那次,姑娘是震惊且自悔,被赶出白家胡同,姑娘是失望又绝然,可前两次,她都能很快地平静下来。

这次呢?

碧柳小心地换过热茶,端到宋青葙面前,犹豫着开口,“姑娘在为千玉生气?他就是个唱戏的,不值当。”

宋青葙接过茶盅,捧在手里,嗅了嗅馥郁的茶香,淡淡道:“千玉是个聪明人,难怪能与丁二周旋这么久。我不是气他,而是生气郑三。”顿了顿,声音低下来,“眼下我倒是庆幸出了先前那档子事,若是真嫁到顺义伯府,这日子…”

声音更低,几不可闻。

——

此时此刻,下洼子。

凌云执把桃木梳,细细地将郑德显的头发梳顺,轻柔地绾成髻盘在头顶,用亮蓝色的缎带系紧,再戴上四方平定巾,拿过靶镜,“三郎,如何?”

郑德显瞧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笑道:“凌郎的手真巧,心思也巧,多亏你想出这个法子,要单靠着丁二爷可是靠不住。”

凌云轻笑,“我也是戏文唱多了,突然想出来的主意。以前走街串巷搭戏台的时候,这种才子佳人的戏码最受欢迎。三郎,你跟宋姑娘就是一对苦命鸳鸯,郎有情妾有意,苦于市井流言与爹娘压力而劳燕分飞两地相思…这出戏唱出来,任是再无情的人也会被你们的情意打动,到时候再有个知情知趣的人点拨几句,五爷一拍板,三郎跟宋姑娘的事不就成了?就五爷的身份地位,谁敢拨他的面子?”

郑德显思量会,“怎么把戏唱到五爷跟前去?千家班又不像德云社,但凡红白喜事就少不了,五爷管着教坊司,好听的曲儿听得多了,能看上这个草台班子?”

凌云托腮斜睨着郑德显,“草台班子有草台班子的好,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有时也想来碟清粥小菜换换口味…听说往常五爷生辰都是安国公上赶着操办,今年五爷整二十,不知如何过法?”

郑德显眼眸一亮,“凌郎的意思是…”

凌云笑道:“丁二爷不是看上了宋姑娘的丫鬟,三郎成亲后把那丫鬟许了他就是。还有,千玉,丁二爷对千玉可是肖想了一个多月,千玉扮相好,演大花旦最拿手,到时管保让丁二爷看呆了眼。有两个娇娇滴滴的人儿勾着,丁二爷哪能不尽心尽力?”

郑德显大喜过望,眯着眼思忖片刻,蓦地站起来,“我这就去寻他。”

凌云随之起身,伸手勾着郑德显的脖子,娇声道:“丁二爷男女通吃荤素不忌,三郎可不能跟他学坏了。”

郑德显挑起他的下巴,呢喃低语,“我心里只凌郎一个,再不会有别人。”

要寻丁骏很容易,中午在摘星楼,下午就在千家班,都是演乐胡同一带。

郑德显看着天色不早,先在摘星楼订了席位,然后兴冲冲地去千家班的草棚子。

千玉有事告假没上台,丁骏正无聊,两只眼睛四处转悠着想找点乐子,瞧见郑德显,就乐呵呵地跟他到了摘星楼。

进雅席时,郑德显使个眼色,丁骏心知肚明,将随从留在外面,低声问:“神神秘秘的,找哥哥有什么好事?”

郑德显不说话,先斟满两杯酒,笑呵呵地端起一杯抿了口,“自然是大好事。”酒杯一放,夹了块卤牛肉细细嚼了,问:“哥哥近些日子总在千家班听戏,这千家班是戏好还是人好?”

丁骏色眯眯地笑道:“唔,戏好,这人呢,更好。兄弟见过那个当家的花旦没有?艺名叫千玉的那个,嘿,绝了,那扮相那腰身,比女人还女人,一个媚眼飞过来,能叫你魂儿都飞了。”

郑德显笑得含蓄,举杯轻轻碰了碰丁骏的酒杯,“看来哥哥尝着滋味了,恭喜哥哥。”

丁骏沮丧不已,“尝个屁,三四百两的银子砸下去,就摸了两下手,不过…值!”

看到丁骏的模样,郑德显心里早有计较,不动声色地问:“比起小市街的小娘子如何?”

丁骏蓦地想起以前见到的温婉女子来,心里又是爱又是恨,“那小娘们够泼辣的”,一口喝了杯中酒,将酒杯顿在桌面上,“若有朝一日落在哥哥手里,哥哥绝不能轻饶了她,总得爽上十回八回才行。可惜,哥哥这几日忙,没功夫去逮她。”

郑德显笑着又给他斟满酒,慢慢道:“说起来,兄弟倒有个法子…兄弟倾慕那人良久,可惜中间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我娘死活不让人进门,无奈兄弟只能出此下策。”

“没想到兄弟竟是个多情的种子,”丁骏感慨不已,拍拍胸脯道:“这不算什么,都包在哥哥身上。不过可得说好了,成亲后那丫头可得归我,兄弟不能美人在怀就忘了哥哥。”

郑德显忙起身长揖,“兄弟多谢哥哥成全,丫头的事绝对没问题。那个千玉,只要咱们计划妥当,早晚也是哥哥的人。”

两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甚是投机,直到各自都有些醉意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秦镇心情也不错,看着方桌上一摆溜放着的三十二个磕花饽饽,越看越开心,越看越欢喜。

那人心思怎么会这么巧?这简直不是饽饽,而是一幅幅精致的画,你说饽饽做得这么精致,教人怎么舍得下口?

一套才十文钱,太便宜,应该卖二十文,不对,卖十两银子才合适。

远山与近石惊愕地对视一眼,再度将目光投向大爷秦镇。

大爷是不是魔怔了,这哪儿是看饽饽,简直就是看心上人,那眼神柔得能拧出水来。

要真是看心上人就好了,可现在是对着三十二个硬面饽饽,这场景太吓人了。

远山与近石这两天得了个差事,就是找卖磕花饽饽的点心铺子,而且大爷还特地指明了,别的地方的不要,单要演乐胡同的。

两人找了好几天没找到,好容易今天有铺子开张,远山眼尖,一下子瞧见里面摆得磕花饽饽,立刻冲上前,一个不少地买了全套。

大爷见了果然高兴,骑着马就往演乐胡同冲,可惜铺子已经打烊了。

远山到隔壁酒楼转了一圈,打听到点心铺子的掌柜姓崔,是个矮胖子,打杂的是他婆娘,年纪已经不小了,白案倒年轻,二十出头,可惜是个少年郎。

远山蓦然心惊,七月末,大爷曾跟安国公府的丁二爷抢过小倌,捱了侯爷好一顿训斥,这次,不会是故态复萌吧?

第28章 紧锣密鼓

碧柳扔掉纸卷,揉了揉双眼,“这本子真挺感动人的,徐二娘性情高洁,张公子义薄云天,你说这么一对有情有义的人,若是不能厮守,天地不容啊…姑娘信不信,这出戏真要开演,准保能火。”

宋青葙冷笑,“是啊,虽然有徐二娘不守妇道的流言,可张公子坚决不肯背信弃义,立誓非徐二娘不娶,而徐二娘又非张公子不嫁,你说谁能不成全他们,谁又忍心插入其间破坏人家的感情?任谁都能看出戏里写的是谁,可偏偏本子里半个宋字都没有,半个郑字也没有。”

提到那个戏本子,宋青葙感觉就像口里吞了只苍蝇,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碧柳同情地看着她,“那你打算怎么办?不如就像我说的,我跟常大哥冲过去,把那个千云拎出来显摆显摆。”

“有什么用?”宋青葙叹气,“公候人家这种事多了去,夏天那阵,清平侯世子不是还跟丁二抢过小倌,当时听着是个笑话,没两天就过去了,人家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咬咬牙,冷声道:“这次,干就干桩狠的,就算上头有淑妃娘娘也兜不住。”

碧柳兴奋得两眼放光,“怎么干?我干什么?”

宋青葙手一摆,“还没想好。”

腊月十五,下了一夜大雪,屋顶树杈尽都覆了层厚厚的积雪。

老苍头带着代壮一老一小起了个大早,赶在宋青葙起身之前在内院扫出条鹅肠般的小路。

宋青葙畏寒,虽喜外面的银装素裹遍地雪白,可也不愿出门,只抱着手炉站在门口看了片刻。

碧柳一路提着裙子,小心地避开污雪,从后罩房行至西厢房,掩上门,凑到火盆前搓了搓手,“银子跟金簪都给了姨娘,姨娘说过会来给姑娘磕头。”

宋青葙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叹道:“路上不好走,也不知王劲能不能赶来?”

碧柳笑着叹气,“正要说给姑娘听呢,人家王劲也不知怎么回事,天不亮就来了,把咱家门口的雪给扫了,这会正在门房跟老苍头说话。”

宋青葙愣了下,褪下腕上的玉镯递给碧柳,“待会玉娘来,把这个给她,我不想见她。问问王劲,他们往哪儿去,要是常喜得闲,就送他们一程。”

约莫辰正,玉娘挎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过来,规规矩矩地在门口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姑娘的大恩大德,玉娘感激不尽,日后定会在佛前为姑娘祈福,求佛祖保佑姑娘无病无灾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宋青葙正坐在窗前的长案旁抄经,听到此话,手腕顿了顿,却没抬头。

碧柳送玉娘出门,过了好一会才回来,道:“王劲说在东便门附近的煤市口赁了处宅子,常大哥赶车送他们过去了…他还说,郑三这几天总找丁二,两个人凑在一起鬼鬼祟祟的。”

宋青葙刚好抄完两遍,搁下纸笔,淡淡道:“先容他们蹦跶几天,快过年了,你抽空跟代荣家的出去再买几匹布跟棉花,给代荣一家和常喜缝身新衣服。再买匹嘉定斜纹布,给代荣和阿全各做身长衫。如今只看衣服不看人,他们总在外面跑,别被人小瞧了。”

碧柳面上答应着,心里却无比焦虑: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娘不赶紧想法子对付郑三,还有心思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