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宋青葙名下的六间铺子关门歇业。宋青葙给每位掌柜多算了一个月的月例,又拿出五十两银子,让代荣请各位掌柜及驻店的伙计吃顿辛苦饭,感谢他们一年间为铺子付出的劳力。

赵掌柜带来一个消息,说五爷生辰,安国公包下了摘星楼准备连着唱三天戏为五爷庆生。头一天是德云社,第二天是庆丰班,第三天是千家班。

德云社以唱功见长,庆丰班则是打戏为主,两家都是京都有名的戏班子。

至于为何请千家班?

宋青葙冷笑,想必跟丁二脱不了关系。

赵掌柜试探着问:“姑娘,摘星楼要能用上良木的点心,这下名声可就打开了。”

宋青葙微微笑着没说话。

赵掌柜知道自己问多了,忙躬身长揖,紧跑两步跟上了其他人。

宋青葙撑开绣花架子,将需要的丝线一缕缕理顺,再一根根纫到绣花针上。

千家班将在摘星楼场合亮相,看来千云比自己想象得要聪明。

五爷生辰,京都的权贵怕是挤破脑袋也要钻进去。

这出精彩绝伦的《鸳鸯盟》一唱,定会打动不少人的心。要是再有人挑拨上一两句,没准就有不识相的乱点鸳鸯谱,将自己与郑三撮合到一起。

都是王孙贵族,顺义伯就是不愿意,也不会当众驳人面子。

自己免不了还要嫁到郑家,有自己做幌子,郑三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与千云厮混。

唉,早就传言顺义伯要跟兴安伯家攀亲,可雷声大雨点小,沸沸扬扬一两个月,连六礼中的第一步纳采都没过。

要两家结成亲,自己何苦被牵连其中,不胜其烦?

最为可恨的就是郑德显,单拣软柿子捏,换成别人,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

宋青葙恨恨地咬断线头,掂起另一枚针。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宋青葙心事重重却强颜欢笑地过了除夕夜。大年初四,千玉竟然找上门来,“姑娘真沉得住气,千玉不寻姑娘,姑娘竟也不寻千玉?贡院的笔墨铺子关了门,千玉只好找到这里了。”

宋青葙淡淡道:“是我疏忽了。”

千玉凑近屏风,似笑非笑,“宋姑娘一点诚意都没有,枉千玉特地备了大礼。”自袖中掏出个纸卷,从屏风上空扔了过去。

碧柳手疾眼快,一把抓了个正着。

展开来看,仍是《鸳鸯盟》的本子,不过里面徐二娘的唱词变了许多。原本的徐二娘温婉孱弱一颗芳心悉数系在张公子身上,现在的徐二娘却悲壮刚烈,对张公子不假辞色,宁可遁入空门,不愿高攀富贵。

宋青葙笑道:“公子是逼我出家为尼?”

千玉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姑娘没这么想过?那么想必是千玉眼花,初二那天在三圣庵门口见到的不是姑娘?”

宋青葙讶然,她本打算解决此事后到三圣庵住一阵子避避风头,初二是去见慧真师太的。

千玉低低一笑,解释道:“千玉正好去簪儿胡同见故人,见到赶车的小哥,才知道是姑娘,并非有意跟随。”

宋青葙叹口气,正色道:“我与公子不同,公子是闲云野鹤之人,京都待不下可以去别的地方,犯不着跟那些人斗气。我却是要在京都生活的,此事解决不了,我不得安生。”

“所以,姑娘打算撇开千玉了?”千玉垂眸,伸出修长的手指,反正看了看,笑道:“京都这么好,千玉没打算离开。何况,这里有千玉舍不下的人…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千玉自认为还算聪明,身手也利索,重要的是,千玉可以到处行走,比姑娘方便得多,姑娘不想重新考虑一下?”

良久,宋青葙才出声,“既然能在摘星楼搭得起戏台,想必里面地方很大,不知公子去过没有?”

千玉展颜笑道:“往年摘星楼都是过了元宵节才开业,今年听说会早些,千玉正想去开开眼界。”

宋青葙点头,默默地端起了茶杯。

初六,钟琳身边的婆子来送东西,“恭贺宋姑娘新春,过年家里亲戚多,二奶奶得了些新奇玩意,送来给姑娘解闷…还说跟姑娘讨点心吃,家里点心房做得都是老样子,二奶奶吃着腻歪得不行。”

宋青葙忙吩咐碧柳去取,又对婆子说:“正有事告诉二奶奶,正月十六是我娘生辰,这几天我总是梦到她,就想住到三圣庵为我娘念一百天往生咒。差不多正月十三我就过去,二奶奶若有事,遣人到三圣庵就行。”

婆子念了声阿弥陀佛,说了几句应景的话,见碧柳取来食盒,遂告辞离去。

良木点心铺正月初八就开门纳客,摘星楼也开了门,却不营业,只见工匠进进出出,甚是忙碌。

崔旺看着络绎不绝的客人,乐得合不拢嘴:过了半个月,大家还没忘记良木的点心,看来这铺子在演乐胡同算是立住了。

也是,演乐胡同住得都是什么人,个个口味刁钻精怪,老八件吃腻了,都想尝尝这新奇玩意儿。

亏得姑娘心思巧,有那么多出人意外的点子。就是平常吃的桂花酥、玫瑰饼,她也能翻出个新花样来。

崔旺望着正当头的大太阳,吩咐跑腿的小伙计,“把门闩上,打烊。”

小伙计屁颠颠地跑过去,正要掩门,外面闯进一个高大的男子,粗噶地说:“来八套磕花饽饽。”

崔旺笑着自柜台后面转出来,“不好意思,客官,磕花饽饽卖完了,明个请早。”

秦镇扫了眼空无一物的案面,皱着眉头掷出块碎银,“明儿给我留着,这是定钱,还有,每天给我留八套磕花饽饽。”

崔旺接过银子,点头哈腰地问:“爷府上哪里,要不每天让伙计送去?”

秦镇冷冷地说:“不用,我自己来取。”

小伙计擦擦额头的汗,“不知是哪家的爷们,气势真吓人。”

崔旺眯缝着小眼睛摇头,“管是哪家的,小心伺候着就是。称称这银子有几分,好给这爷记上账。”

小伙计取来戥子称了称,“差四分整一两。”

崔旺拨拉会算盘珠子,“三个月用不完。”

小伙计咂舌,“三个月天天吃磕花饽饽,多好吃的东西也得吃腻了。”

崔旺一瞪眼,“管他腻不腻,他付了银子,咱们就得把东西给他留着。他不吃,喂猪喂鸡也由得了他。”

小伙计撇撇嘴,把门关上了。

一晃到了腊月十二,宋青葙坐着马车往三圣庵送了趟东西,把碧桃留在了那里。

夜里,千玉偷偷到了扁担胡同…

第29章 英雄救美(小修)

摇曳的烛光,将长案前千玉的身影投射到墙上,影子随着身形的晃动忽大忽小忽长忽短。

千玉放下纸笔,对着屏风道:“姑娘不出来看看?”

宋青葙犹豫会,整整衣裙自屏风后转了出来,对上千玉的刹那,她有片刻失神。面前之人不是一般的好看,眉眼精致如美玉,双眸璀璨若星辰,不曾修饰便如许耀目,倘或扮上妆容…宋青葙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比女人还女人。

千玉也有些吃惊。

他自然知道宋三姑娘是尚未出阁的年轻女子,这几次接触,只闻声音不见人,他一直以为宋姑娘会是那种眼眸犀利神情淡定的坚强女子,没想到她神情温婉,眼神清澈,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动人,看上去比想象中的小很多,就像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女孩。

父母双亡、名节被毁、被逐出族…这一道道坎儿,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千玉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怜惜,指着画好的图,柔声道:“这是正门,开在演乐胡同,往里走有七八处小院。这里是个极小的湖,戏台就搭在湖心,正对着湖心单独围出来这块,搭了许多棚子,专供贵人使用。对岸也有处棚子,专门接待女宾…”

宋青葙默默记在心里,片刻道:“我明天想去看看。”

千玉指着一处地方,笑道:“散客都在此处,不管远近,也不管吃不吃喝,只要进门每人十两银子。姑娘想去,可得赶早,席位是有数的。”顿了顿,欲言又止般,“姑娘打扮得鲜艳点,别太素净。”

宋青葙闻言,微微一笑。

摘星楼被誉为京都第一楼,果然名不虚传,进门之后,石子铺就的甬道两旁尽是苍松翠柏,苍翠的绿色中偶有一角灰色的屋檐飞出,古朴拙致。

沿着石子路走了没多远,宋青葙看到了湖心的戏台,时候还早,戏台上没什么人走动,却有丝竹声细细飘来。

因隔着湖面,乐声似带了水汽般,分外飘渺动听。

宋青葙驻足听了会,掀起帷帽看向正对湖面的贵宾台子,上面稀稀落落地坐着十几人,都在偏远处,正中的隔间都还空着。

碧柳指着西北角一处青砖小院低声道:“那边应该就是丁二常待之处。”

宋青葙估量下距离,又看看女宾所在的看台,道:“四处走走,找好退路要紧。”

两人貌似悠闲地四处转悠,隔不多远,就看到仆从模样的人守在路边。仆从见到她们并不多话,只恭谨地退后两步,容她们通过。

碧柳满面愁容,板着指头数,“这一路行来已见到十二个仆役,每岔路口站着一人,那些小院门口守着两个,里面说不定还有人伺候。真刀真枪地动手不容易,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更难。”斜眼看了眼宋青葙,要是姑娘非得亲自来,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宋青葙不动声色地绕到一棵古松后面,粗大的松枝正斜在墙头,“上去看看,外面是哪里?”

碧柳三下两下爬到树上,顺着树枝攀至墙头,打量一番,“是条死胡同,僻静得很。”

宋青葙摇摇头,人迹罕至的小巷,突然走出几个人来,更是扎眼,何况还是死胡同,不妥。

继续前行,有两个丫鬟陪着位衣饰华丽的女子正从一处房舍走出来,擦肩而过时,宋青葙闻到一股浓郁的熏香味。

她眼眸一亮,这种熏香味道重,多用在茅厕遮掩臭气,想必这里是女宾所用的净房。

既是女宾所用,周围应该没什么仆役。

碧柳左右看了看,爬到墙头瞧了片刻,跳下来,“外面是停放马车的地儿,人倒是不多,有几个车夫倚在墙角打瞌睡,还有几个凑成一堆儿像是打马吊。”

宋青葙帮她拍净身上的土,到净房转了圈,带着满身熏香出来,“走,过去听会儿戏,看看德云社是不是果真像传言那么好?”

进了女宾看台,碧柳吓了一跳,眼光到处尽是打扮入时描画精致的妙龄女子,只角落里有十几人看上去还算庄重。

宋青葙坦然地摘下帷帽,露出她特地装扮过的面容——黛青挑抹的柳眉,口脂晕染的红唇,额前点了梅花印,腮旁扑着胭脂红,秾艳逼人。

碧柳恍然大悟,难怪千玉特地嘱咐要打扮艳丽点,难不成这来听戏的都是那种行当的女子。

宋青葙低低解释,“德云社专门唱堂会,大户人家的女子在家就能听到,小家碧玉不舍得这十两、二十两银子,就是舍得也不见得会出来抛头露面,惟独名伶艺妓们喜欢热闹,也有人替她们出银子,所以才成群结队地来。”当然,她们也另有目的,来贺寿听戏的王孙公子多,没准能遇到一两个有缘分的。

戏过半场,宋青葙捅捅碧柳,两人悄没声地出了看台。

宋青葙再往贵宾台子瞅了两眼,正中间的绝好位置仍是空的。看来五爷并没有来,连褚永也不在。

心里隐隐有点失落,她非要亲自来,除了熟悉地形外,还想问问褚永二哥的事。

可是…唉,不在也好,免得乱了心思。

宋青葙在家里忙碌了一天一夜,十四日掌灯时分,千玉又来了,神情肃穆,“姑娘真的决定了?”

宋青葙没回答,只问:“东西准备好了?”

千玉取出个纸包,低声道:“这是姑娘要的药,化在水里看不出来,也没什么怪味,就是…用多了不太好。”又掏出个瓷瓶,“我们戏班子配的药,平常点媒婆痣,画假须用的,姑娘带着,万一用得着。”

碧柳接过来,塞进荷包里小心放好。

隔着屏风的绡纱,千玉看到那个娇小的婀娜的身影,突然心头一热,转至屏风后,急切道:“姑娘还是别去了,那种场合不合适…”

宋青葙沉声打断他:“你只管唱你的戏,出了天大的事儿,你站在台上就找不到你头上。我这边凡事都妥当,管保万无一失…记住明日过后,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

千玉深深地瞧了宋青葙一眼,决然离去。

碧柳不无担忧地说:“其实千玉去最好了,干嘛非得姑娘?”

宋青葙低声道:“千玉扯进去,千家班就扯进去。千家班的人知道戏本子的不在少数,话传出去,难免有心人会多想。如此,撇开千玉,咱们身上也利索。”

碧柳绞着手指头,既兴奋又紧张,隐隐还有几分期待。

宋青葙坐在烛前,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回头看到碧柳两眼放光,点着她道:“歇下吧,明儿早些起。”

碧柳是真睡不着,一想起明天的事情,浑身就激动得打哆嗦。从小,她只听爹讲过女镖师或者女侠客做惊天动地之事,没想到自己也要做件轰动京都的大事了。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激动,可这激动却不能对人说,只得咬牙忍着。

元宵节,吃过早饭,宋青葙跟大表哥大表嫂道别,“我往三圣庵去,过了清明节就回来。”

大表嫂知道她去庵里祈福,不好阻拦,只温声劝道:“三月初六是你生辰,今年你十五,该行及笄礼,要不你三月三回来住几天,过了生辰再去?”

宋青葙想起去年二堂姐热闹的及笄礼,心头一黯:“过不过也不差什么,反正还早着,到时候再说。”

大表嫂闻言,顿感凄楚,及笄礼是姐妹好友聚会的日子,宋家那边已不认这个人,付家那头清一色的小子,亲戚这面指望不上。而自己在扁担胡同住了两个月了,还没见过有年纪相若的女孩子上门探访过,想必朋友也没有靠得住的。

大表嫂将酸涩压下,强作着笑容替宋青葙紧紧斗篷,“到那天,表嫂定会给你张罗得热热闹闹的…庵里清苦,又吃不得荤食,你要有什么需用的,打发人说一声,我给你送去。”

宋青葙笑着点了点头。

郑德显夜里也有点难眠,早上起得便有点晚,索性没吃早饭,披件亮蓝色锦缎灰鼠皮衬里的大氅就来到摘星楼。

刚进门,迎面走来一个仆役打扮的半大少年,“郑三爷来了,丁二爷正找您呢,说在老地方等着。”

郑德显“唔”一声,熟门熟路地往四号院走,见到门口的仆役,问道:“丁二爷来了吗?”

仆役见惯了他跟丁骏一道来,便回道:“还没,要不爷先进去等会?”

郑德显迈着方步斯文优雅地走了进去。

说是小院,其实就是三间正房围了四面墙,从门口到正房不过七八步的距离,郑德显走到一半,觉得肚饿,回头吩咐仆役,“烫一壶酒,备几个小菜。”

仆役答应着一溜小跑奔厨房而去。

先头那个半大少年见状,加快步子到了戏台那边。

丁骏穿身簇新的绯色锦缎长衫,半眯着眼靠在座椅上琢磨待会要说的话。

安国公是皇上的重臣,五爷却并没因此而高看丁骏一眼。丁骏心知肚明,加上五爷行事不按章法,万一话说得不好,自己没面子不说,到手的美人恐怕也要飞了。

所以,为了两个心头好,丁骏没少动脑子,一番话在心里颠三倒四地过了好几遍。

正想得入神,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丁骏睁开眼刚要发火,视线瞥见了湖边站着的女子。

那人身披青莲色斗篷,底下露出半截月白色的裙裾,一头秀发乌黑闪亮,脸上带着丝俏皮而动人的微笑。

岂不就是小市街那个小娘子?

丁骏大喜过望,心道郑三这小子还挺上道,事情没办完,他就把人给带来了。一时,顾不得撞他的仆役,转身往看台下走。那女子似乎觉察到什么,回头一望,脸色顿时白了白,脚底生风走得飞快。

远远地瞧见女子进了四号院,丁骏欢喜得浑身打颤,一摆手对身后的小厮道:“郑三郎约我吃酒,你们不用跟着。”

两个小厮是惯常跟着的,估计这两人吃酒没大半个时辰出不来,遂乐得清闲,各自寻地方等着看戏。

四号院门口的仆役都不在,丁骏浑不在意,栓上院门,三步两步进了正房,看到那女子正在斟酒。

丁骏喜得大嘴直咧到腮帮子上去,“爷心里火烧火燎的正口渴,过来,跟爷喝个交杯酒。”伸手往上扑。

女子红着脸躲开,一手护住酒杯,叱道:“这酒是给郑公子倒的,你要想喝自己倒。”

那神情,教人又怜又爱。

丁骏“切”一声,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郑三喝得难道爷喝不得,他哪里比得上爷好?”猛地抢过酒杯,仰头喝了个干净。酒刚下肚,就感觉身子被人推搡着进了内室。

门悄没声地掩上了。

内室窗户关得极紧密,又挂了层厚重的帘子,丁骏愣了会,才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

就看见靠墙的大床上铺着锦缎被子,被子下面高高隆起,隐约是个人形,枕头上散着满头乌发,乌发中半遮半掩地藏着一小截雪白的肌肤。

丁骏顿觉腹中火热,雄风抖擞,他一把扯掉长衫,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还不忘把脚上的皂靴脱下来扔在了地上。

宋青葙不慌不忙地走进净房,解开斗篷内里朝外反披上,又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碧柳蹲下身子,让宋青葙踩着自己的肩头攀上墙,低声嘱咐道:“阿全在那头,姑娘大胆跳就是。”

宋青葙答应声,只听湖心那边戏台上喧天的锣鼓声响过,起了二黄慢板。

碧柳匆匆跑到四号院外,从怀里掏出一把爆竹,用火折子点了,扔进小院里,粗着声音喊道:“不好了,走水了。四号院走水了。”嚷完,回到原处,见宋青葙仍颤颤巍巍地站在墙头。

宋青葙确实害怕了,丈二高的围墙,在地上看好像不显,可站在墙头往下看,却高得可怕,而且张阿全并没在。

碧柳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往四号院跑,急着催促,“姑娘,跳啊。”

宋青葙心一横眼一闭,纵身一跃,却感觉有人托住了她的腰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第30章 千年一遇

宋青葙猛地睁眼,入目是一袭简单的灰衣,普普通通的松江三梭布,再往上,她的视线撞上一双沉静幽深的黑眸,竟然又是那灰衣人!

他是怎么出现的,为什么偏偏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而且出现得如此突兀却又理所当然?

宋青葙脑中有片刻空白,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想推开他,灰衣人却箍得紧,让她动弹不得。宋青葙又窘又急又怕,抬脚狠狠踩下去,“放开我。”

秦镇猛然醒悟到自己的失礼,慌慌张张地松开手,宋青葙连忙提着裙角奔向迎面驶来的马车。

秦镇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袅娜身影,想起她柔软纤细的腰身,清淡好闻的气息,直觉得被她靠过的半边身子酥麻麻的,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味道。

正值元宵节,演乐胡同比往日更热闹几分,车水马龙里,一辆装饰着素色狮头绣带的马车慢悠悠地自西而东驶过,然后向北沿着南小街走了一射之地,拐进了拐棒胡同。

稍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骑匹蒙古马也不紧不慢地进了胡同。

没多大工夫,马车慢悠悠地驶出来,却已不是先头的样子。

高大的枣红马换成了土黄色的蒙古马,结实健壮的车夫变成了半大小子,而车上装饰的素色狮头绣带也没了踪影。

再过会儿,有人牵着枣红马缓步走出。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脸庞微黧,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袱。他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着,像是在找什么人,许是没找到,他摇摇头,翻身上马,朝城外疾驶而去,直走到荒郊野外,打亮火折子将包袱里的东西一并烧了。

张阿全状似悠闲地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往三圣庵赶,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宋青葙垂着眼帘,无意识地将月白的丝帕在手指上绕紧又松开,松开又绕紧,一边绕,一边叹气。

碧柳刚从方才的激动中平复过来,疑惑地问:“姑娘,怎么了?”

宋青葙再叹一声,“在想刚才那人,你说这也太巧了…”千算万算怎么没想到会遇到那人,他若有心,到摘星楼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而且,他又知道扁担胡同她们的住处,要是他把此事说出去,大家伙可就全完了。

宋青葙懊恼不已,如果自己不犹豫,早点跳下来,何至于被人抓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