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伯府的媒人谨慎地说:“我不能作主,待回过郑夫人才能答复。”

清平侯府的媒人犹豫半天,想到临来时秦大爷说的话,生硬地绽出笑容道:“舅母说的,我家大爷都答应,这庚帖…”

大舅母笑笑,“不急,空口无凭,让你家大爷写个凭据来才好说话。”

两个媒人面面相觑,各回各的主家。

郑夫人气得拍桌子,“这还瞪鼻子上脸了,我不信,除了她,显哥儿就没有瞧中的人。”

郑德怡慢慢卷着手里的纸卷儿劝道:“娘别着急,明天我去三圣庵瞧瞧三娘。”

秦镇闻言却二话没说,直接吩咐远山研墨。

远山咬着后槽牙问:“爷,您真要立文书?”

“恩,”秦镇无意识地应着,提笔斟酌起词句来,待写到最后一条,脸色却有些为难,找了把折扇“唰”地甩开,呼哧呼哧扇干墨,将纸折好往怀里一塞,“我去扁担胡同,你不用跟着。”

正要出门,瞧见灰衣前襟沾了几滴墨汁,又回头换了件稍鲜亮的鸦青色长衫。

见到大舅母,秦镇躬身行礼,“秦镇拜见舅母,”掏出写的字据来,“舅母所提,秦镇俱都答应,只这最后一条,秦镇真心求娶宋姑娘,定会与她厮守终生…我,我不会休她,也不会与她和离,请舅母成全。”

大舅母冷眼打量着他,身材高大,相貌端正,神情不驯,眼神犀利,紧抿的唇角微微颤抖着,大手握成拳头垂在身侧,许是有力太过,手背上青筋突出。

应该是紧张吧?

这么大的男人也会紧张…大舅母隐隐有些好笑,可很快掩住这丝笑,沉声问道:“你为何相中我家大姑娘,你以前见过她?”

“这个…”秦镇支吾着,说见过,怕对宋青葙名声有损,说没见过,又怕大舅母认为自己不诚实不可靠,支吾半天,才道:“远远地瞧见过她几次,不过宋姑娘没看到我。”话刚出口,就感觉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痒痒的,他想擦又不敢擦,好容易听到大舅母的声音,“大姑娘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可我心里待她比亲生的更亲。有句话,问了你别恼,听说你命里克妻?”

秦镇身子猛地一震,该来的,终于来了。

自打下定决心求娶宋青葙,他就在为此事烦恼,也懊悔过无数次,怎么当初就那么不长脑子,一冲动酿成千古恨,如今该怎么解释?

他暗暗攥紧拳头,竭力平心静气地回答:“以前年纪小犯糊涂…我,我会原原本本跟宋姑娘讲清楚,以后决不会…”眼角瞥见桌上的字据,张口咬破食指,在字据上按了个血红的指印。

大舅母吓了一跳,却没动声色,依旧淡淡地说:“把你的庚帖留下,我找人合合八字,三天后给你信儿。”

自扁担胡同出来,秦镇抹抹额头的汗,打马往三圣庵跑去。

克妻的事儿,他要当面对宋青葙讲。

第35章 绝处逢生

三圣庵门前停着数辆马车和三五顶轿子,秦镇狂热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每天到这里来拜佛的女子无数,他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闯进去。

站在参天的古树下,遥遥地看着那排屋舍,小心地一间间窗子数过去,果然,宋青葙的那间是关着的。

乍暖还寒的天气,她那般纤弱,定是受不住凉风。

秦镇痴痴地望一会,突然想起什么般,急匆匆地赶回望海堂,铺开一张纸笺,就着之前剩余的残墨,蘸了点水,提笔在纸上写道:我是秦镇。

思量片刻,再写几个字:我会对你好。

笔尖颤抖着,小心地划过纸笺,秦镇只觉得胸中藏着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犹豫半天,又加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她那么聪明,应该知道自己的意思——他并非命里克妻。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西天的云彩晕染得绚烂无比,庵堂穿来浑厚沉重的鼓声,层层荡荡地回响着,不久便是悠长久远的唱经声。

秦镇寻个僻静处,辨明方向,掏出柄飞刀掷了出去,飞刀连同纸笺穿过枝桠,颤悠悠地钉在窗棂上。

窗扇很快被推开,有个丫鬟模样的人探出头,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拔下了飞刀。

宋青葙接过碧柳递来的纸笺,只看了一眼,俏脸立时涨得通红,甩手将纸笺扔了出去,“难怪世人都说秦镇轻薄无行,这般私相授受,算什么?”

碧柳疑惑地捡起来,“咦,还有生辰八字,要不…我去请慧真师太合合八字?”

宋青葙恨道:“你也这么不着调,男不亲求,女不亲许,哪有姑娘家拿着男人的八字去合的?快,赶紧烧了。”

碧柳点燃油灯,纸笺刚烧了个角,就被宋青葙一把夺了过去。

“你想想,这字是不是见过?跟上次写着郑德显的相好是男人那张纸的字体一样?”宋青葙急切地问。

碧柳端详半天,为难道:“我也就认得几个字,哪能看出字体是不是一样?”

宋青葙攥着纸笺,心“砰砰”地跳,秦镇到底是谁,为什么送上次的纸条,为什么突然上门求亲,又为什么写这封信?

想到,接二连三地与灰衣人偶遇,宋青葙竟有个大胆的猜测——秦镇会不会就是那个总穿灰衣的人?

宋青葙转身问道:“你刚才看到送纸笺的人没有?”

“没看见,”碧柳拿起飞刀比划,“周围都是树,天色又暗,看不清楚,而且我估计扔飞刀的人定在十丈开外,那就更没法找了。”

宋青葙闻言,默默地将纸笺烧成了灰烬。

转过天一早,郑德怡果真来了,还带了两匣子点心,盛点心的匣子是梧桐木做的,刷了层清漆,盒盖右上角有个红色的印戳,写着两个小篆——良木。

郑德怡见她注意到匣子,解释道:“是演乐胡同去年刚开的铺子,做得很精致,口味也好,就是不便宜,这么小小一匣子得八两银子。我估摸着你必定没吃过,特地买给你尝尝。”

话里话外很明显地是在彰示自己的地位。

宋青葙无语,可见到她这样照顾自己的生意,仍是笑盈盈地道谢收下。

碧柳沏好茶,极有眼色地陪着郑德怡的丫鬟到外面转。

郑德怡掏出个纸卷,递给宋青葙,“在三哥屋里找到,真没想到三哥竟如此重情重意。”

宋青葙大致扫了眼,立刻明白这就是当初千云写的那个戏本子。

“早知道,三哥对三娘情根已深,我爹跟我娘也不会棒打鸳鸯,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三娘当初怎么就不肯分辨半句?”

宋青葙眼神茫然而困惑,“袁大奶奶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戏里不是写着徐二娘跟张公子,怎么又关着你三哥了?还有,你让我分辨什么?”

郑德怡着意地看她一眼,笑笑,“三娘是聪明人用不着装糊涂,我也不卖关子。明摆着,三哥这戏就是为你写的,他是想让千家班在上元节那天唱,好打动我爹,以便娶你进门。没想到丁二从中作梗出了意外,戏也没唱成。不瞒三娘,自打那天起,三哥就没露过笑面儿,不是抱着酒坛子就是盯着戏本子。我娘悔得不行,说不该拆散你们,眼下真心想成全你们俩…难道三娘半点不念三哥的情分?”

宋青葙冷笑,郑三还真是个痴情的种子,他痴情也倒罢了,为何要扯上自己当幌子?千云活着如此,如今千云都死了,他还不让自己安生。

深吸口气,也笑道:“袁大奶奶真有意思,戏就是戏,都是写着玩儿的,哪会有人把戏文当真事儿?我没见过你哥,你哥也没见过我,谈不上什么情啊意的,没准你哥听戏听多了,一时分不清戏里戏外也是有的…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自打退亲那天起,我就没打算过再进郑家的门。袁大奶奶也劝劝郑伯爷跟郑夫人,京都有才有貌的女子有的是,宋三不敢高攀,也攀不起。”

郑德怡闻言,端起茶盅抿了口,左手指无意识地转着右腕戴着的一对红宝石手镯,良久才勉强露出个笑容,“好马不吃回头草,嗯,三娘有志气,我记得以前三娘最讨厌仗势欺人之辈,其实有时候能够倚仗权势压人一头也很有趣…你们宋家跟我们郑家都来自济南府,到京都这么多年,济南还有不少我爹以前的属下,宋家人丁也还兴旺吧?对了,还有付家,听说你舅舅他们生意做的极好。”

呵,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郑家摆明是要仗势欺人了。

宋青葙双眼微阖,心里涌起无限悲哀。宋家的人她可以不在乎,可是付家呢?大舅母千里迢迢赶来为她庆生…心念电闪之间,她想起昨夜的纸笺,破釜沉舟般咬了咬唇。

打定主意,宋青葙起身,将杯中残茶泼掉,重续上新茶,慢悠悠地开口,“冷茶剩饭什么的,该倒就得倒,该扔就得扔,勉强用了最是伤身…说到权势,听说安国公很得皇上信任,不知道清平侯如何?”

郑德怡诧异地抬头,她自然听说了清平侯世子托人提亲,也听说媒人大包大揽地应了那几条惊人的规矩,可她压根就不相信宋青葙会答应。

秦镇的名声在京都跟丁家那杂种算是半斤八两,而且还克妻,但凡女子见了都唯恐躲闪不及。

难道宋三娘竟然舍弃自己玉树临风的兄长而选择那个轻薄无状的人?

她够狠,连自己的命都能豁上。

又提及安国公,就算安国公跟自己的父亲不和,难道她还够得着安国公不成?

郑德怡用力攥紧茶盅,神情冷肃,“安国公怎么说也是外姓人,哪比得上自己的儿子可靠?至于清平侯,整天尽上折子给儿子请罪了,也不见得能得皇上的心。”

“唉,得不得心,反正公大过侯,侯大过伯,一级压一级呗。”宋青葙笑得云淡风轻,看了看更漏,惊讶道:“哎哟,说会话的工夫就晌午了,三圣庵的斋饭素淡可口,袁大奶奶留下来尝尝?”

郑德怡却笑不出来,盯着宋青葙打量两眼,“三娘,是我小瞧你了。”高昂着头离开。

宋青葙颓然坐在椅子上,泪水毫无预兆地流了满脸。

碧柳吓了一大跳,忙问:“姑娘,怎么了?”

宋青葙拭拭眼泪,“没事,就是心里难受,我去内室躺会儿,午饭不用了。”

碧柳不放心,让碧桃要了盘素包子,一边吃,一边坐在内室门口守着。

生平第一次,宋青葙哀叹自己命苦,自小跟在祖母身边不得母亲疼爱,不疼就不疼吧,有娘总比没娘强,谁知道刚满十岁,父母就接连去世了,没过几年,亲事没了,家也没了,所有的亲人一夜之间都弃她而去。

这样倒也罢了,好歹自己也能撑着过,可莫名其妙地竟惹上京都最难缠的两个无赖…又被郑家苦苦相逼。

自己不愿意守着郑三那种人过日子,又不能连累无辜的舅舅,实在没法子,扯了清平侯这张老虎皮当大旗,可她真的不甘心嫁给声名浪迹的秦镇。

宋青葙抓起床头针线笸箩里的剪刀,突然有种轻生的冲动,死了就一了百了,再没有这么多烦心事,再不用提心吊胆百般算计。

而且死了就可以见到母亲,就能问问她,究竟为什么那么狠心抛下自己?

宋青葙哭一阵,哀叹一阵,再哭一阵,再哀叹,泪眼蒙胧里,窗户纸由明亮变得灰暗,再变得漆黑,待再睁开眼,天色已大亮。

碧柳打着哈欠进来,“姑娘可睡得沉,再不起,舅太太就该到了。”

宋青葙瞧一眼更漏,都辰初了,急急忙忙梳洗罢,换了件鹅黄色的褙子,因见眼皮有点肿,又扑了些脂粉上去。

刚装扮好,钟琳竟来了。

宋青葙看着她隆起的大肚子又是感动又是担心,“你身子不方便,还来干什么?磕着碰着怎么办?”

钟琳笑道:“你的大日子,哪能不来?没事,我现在好着呢,二爷也来了,在跨院等着。”

旁边陪着的婆子也跟着笑,“打上个月我们二奶奶就唠叨宋姑娘的生辰,一早儿就备好了贺礼。”

宋青葙握住钟琳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

三个月没见,钟琳下巴变圆了,脸颊长肉了,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红润透亮,周身洋溢着即将做母亲的光彩。

宋青葙由衷地替她欢喜。

两人正说话,大舅母推门而入。

宋青葙忙给两人介绍,大舅母对钟琳的好感顿生。高门大户的媳妇,又怀着孩子,还惦记着大姑娘的及笄礼。

能有个这样的手帕交,是大姑娘的福气。

大舅母盘算一番,笑道:“既然杨二奶奶在,那就麻烦您当个赞者,我去请慧真师太来给大姑娘插簪,咱们把礼数全了。”急匆匆地出去。

没多久,慧真师太带了个老妇人来,“我是出家人,不好插手这些俗事,这位老夫人刚好在,听说缘由就自动请缨来插簪。”

宋青葙见老妇人已年过六旬,穿着秋香色锦缎褙子,额前戴着珍珠嵌宝抹额,腕间笼着串檀香木刻成的佛珠,料定其身份不凡,忙上前行礼,“劳烦老夫人拖步。”

老妇人和煦地笑:“我家里有个孙女儿,只比你小半岁,可不象你这般规矩懂事。你是个好孩子,为了给你娘诵经祈福,连自己的及笄礼都误了…”

大舅母暂代母职,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碧柳端上早准备好的簪子来,老夫人没用,反手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金簪,“这簪子还是当年我及笄时用的,有些年头了,说起来也是我俩的缘分。”说罢,端端正正地插到发髻间。

宋青葙急忙道谢,“却之不恭,我就沾点老夫人的福寿。”

大舅母恭敬地问:“不知老夫人府上哪里,这份恩情,我们定然铭记在心来日必报。”

老夫人便笑,“举手之劳,不值当什么,我也是结个善缘。你若真要报答,就替我抄五十本金刚经散出去。”

宋青葙连声答应。

送走钟琳等人,大舅母将这两天的事儿说了遍,掏出秦镇写的字据,“大姑娘,你怎么看?”

字据上的字刚劲有力,跟昨天纸笺上的毫无二致,果然是秦镇所写。

宋青葙细细读过一遍,问道:“当初外祖父真的定下这八条规矩?”

“那还有假?说起来,这规矩有一半是你娘自己立的,”大舅母唇角微翘,随即黯然下来,“当年你爹也是口口声声地答应了,不过空口白牙,没立凭据…就是有凭据也没办法,心要变了,八头牛拉不回来。”

宋青葙咬咬下唇,又问:“那人长什么样子?”

大舅母沉吟着,“个子挺高,面相有点凶,看着不是个善茬儿,穿件八成新的鸦青色长衫,鞋袜倒是齐整。”

“鸦青色?”宋青葙脱口而出。

“恩,象是鸦青,看着比青莲色要深。”大舅母随口应道。

鸦青色——那人只穿灰衣,显然不是那人…宋青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36章 心怀鬼胎

大舅母看她神色有异,叹道:“你不愿意,用不着勉强,我去回了他们。男女结亲得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

宋青葙盯着字据上红褐色的指印,低声道:“他已给足了诚意,我嫁!”

大舅母语重心长地说:“大姑娘,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可得想好了。”

宋青葙想得很清楚,自己算是把顺义伯得罪了,这种情况下,自己跟哪家定亲,哪家不得安生,倒不如嫁给秦镇,或许顺义伯还有点忌讳。

为了舅舅,也为了自己,她不情愿也得情愿。

宋青葙牵动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容,“嗯,我已经想好了。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嫁谁都有不顺心的地方,秦镇能写这个字据,我比其他女子已经占了大便宜,不能不知足…余下的换庚帖、过礼什么的,还得舅母做主,您急不急着回济南府?”

大舅母笑道:“一时半会儿不回去,正要跟你说呢,你表嫂有了身子,昨儿刚请大夫把了脉。你说这孩子,平常看着还挺仔细,可自己身上的事儿一点都不经心。”

喜讯多少冲淡了适才的沉重,宋青葙不想大舅母为自己忧心,捡着平日听女尼说的福缘福报的开心事说了说。

大舅母岂不知她的意思,她在宽自己的心,大舅母听得高兴,心里却越发酸楚,这孩子,命真是苦。

媒人喜滋滋地把付家应允之事告诉秦镇,秦镇正约着秦铭要吃中饭,闻言大喜过望,顾不得满桌的菜,起身就往外走。

远山疑惑道:“二爷就来了,爷去哪里?”

“告诉宋姑娘。”

远山忙上前拦住他,“爷,付家既然许亲,宋姑娘怎么会不知道?”

秦镇站在树影下,想了会才反应过来,扭身又走,“我出去转转就回…早起取回来的磕花饽饽别拿出来,留着晚上吃。”

远山哭笑不得:爷真是魔怔了,磕花饽饽连着吃了三个多月愣是没吃够,还要藏起来不给别人吃。

秦镇骑着马,自动自发地来到三圣庵,没进去,就隔着围墙远远地往里看。

树影婆娑,遮住了半扇窗户。

秦镇猜测着宋青葙的样子,在绣花,还是抄经书?已经过了午时,她应该吃罢中饭了,刚吃过饭不能立时坐下,免得积食。

算起来,她在庵里已经住了近两个月,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去,庵堂总是清苦,吃得又素淡…成亲后,定让厨房变着花样做些可口的饭食,她太瘦了。

秦镇微微笑着,他已吩咐过媒人好几遍,不管付家提什么条件尽管答应就是,他没别的要求,唯一的希望就是早点成亲,越早越好。耽搁久了,他怕夜长梦多。

秦镇的顾忌不无道理,郑夫人为着郑德显已经有些疯癫了。

那天,郑德怡将宋青葙的话说给郑夫人,还没说完,郑夫人就不顾风度地大骂起来,先骂宋青葙水性杨花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又骂清平侯养子不教,强夺人、妻。

郑德怡听不过耳,悄悄让婆子带着去外院郑德显的屋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靠西墙种的花木已抽了新芽无人打理,空气中隐隐带着一股酒气,郑德怡皱了皱眉,听到小厮的恳求声从正屋传出来,“爷,酒坛子已经见底了,没了,爷明天再喝,行不行?”

郑德显醉眼惺忪地举着酒杯,“别糊弄爷,爷没醉,爷清醒得很,床底下不是还有半坛子?”

小厮苦着脸道:“床底下那半坛子您大前天就喝完了。”

“呃,”郑德显打了个酒嗝,“你骗我,连你都欺负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身子歪歪斜斜地往前,突然脚下趔趄,差点被一旁的椅子绊倒,他气不打一处来,“咣当”踢翻椅子,甩着衣袖胡乱念道,“人生不称意,酒酣心自开,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醉后失天地,此乐最为甚…”

郑德怡止住张口欲喊的婆子,悄悄往内室瞧去,就看到郑德显狼狈地俯在黑木桌上,头发散乱,玉冠歪斜,月白色的衣袖上沾染了点点酒渍,脚上的软靴一只是粉底另一只却是白底。

郑德怡心头一酸,三哥素来丰神俊逸清雅高贵,最爱月白色,偏偏白色不经脏,一件衣衫穿不过三次就丢弃,何曾像这般落魄邋遢,又何曾这般借酒解愁过?

情之一字最是伤身,三哥因宋三娘而醉生梦死,三娘却那样狠绝无情…郑德怡咬咬下唇,三娘不是想嫁到清平侯府吗?

她倒是要看看,三哥玩过的女子,秦镇还会不会要?

主意既定,郑德怡回内院与母亲告辞,未等走近,就见两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迎出来,脸色甚是尴尬,“老爷回府了,正与夫人议事。”

话音刚落,只见房门响动,顺义伯阔步走出,面沉如水地吩咐小厮,“拿绳子把那个孽畜捆起来关到柴房。”

郑德怡瞧着父亲神色冷厉不敢劝阻,只恭敬地行了个礼。

顺义伯停在她面前,淡淡地说:“你已出嫁就是袁家的人,没事在家多孝顺公婆,别总掺合娘家的事。”

郑德怡面色一红,忙低头应是,再抬头顺义伯早已走远了。

当着下人的面被父亲训斥,郑德怡有些挂不住,可想到母亲,仍旧硬着头皮进了屋。

郑夫人两眼红肿,黯然地坐在炕边,一见郑德怡,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你说我该怎么办,显哥儿如今这个样子,我让你爹在皇上面前提提,秦家不能抢别人家的儿媳妇,你爹就要动刀动棍的,又怪我慈母败儿,还说显哥儿没了倒干净,让我也趁早归家,他另娶个贤惠的,再生儿子…”

郑德怡连忙劝慰,“爹是在气头上说的话怎能当真,不过,娘再别提什么丁家、秦家了,爹跟他们天天在朝堂上见面,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

郑夫人捏着帕子擦擦眼泪,“好好的儿子变成这样,都二十一了,亲事还没着落…”

郑德怡温声道:“三哥的事交给我,我想办法。”

郑夫人狐疑地问:“你能有什么法子?”

郑德怡笑笑,“娘别问,等着就是…对了,大爷让我问问,爹以前有个属下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不知叫什么名字,管着何处?”

郑夫人想了想,“叫张钊,任北城的指挥,是你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不是外人。”

郑德怡点点头,又软语安慰几句,才告辞回袁府。

她的婆婆袁夫人脸拉得老长,“你这个当娘的心真宽,旭哥儿身上不好,你也不管,一出去就是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