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葙却拿起乔来,慢条斯理地说:“现下也有几家来递话的,侯爷跟夫人都在贵州,世子爷跟我担着责任,需得好好挑挑,免得侯爷跟夫人回来说我们不重视三弟的亲事。”

乔二太太就是耳朵根子软,本来觉得宋青葙一直中意乔五娘,心里很有几分底气,如今听她这样说,立马觉得刻不容缓了,写了乔五娘的生辰八字让人送过来,俨然有倒求的架势。

宋青葙暗中好笑,对待乔二太太这样的人,就得强势点,逼她做出选择才行。

可她也不想让乔五娘没面子,仍是按着规程又去乔家求了次亲。

这次乔二太太倒是很痛快,一个月之内,将六礼完成了五礼,婚期定在二月初六。

京都有一年不能娶二媳的规矩,又说正月成亲不好。

二月已经是最赶的日子。

秦钧很郁闷,原以为这次能正大光明地陪着乔五娘去灯会,没想到还是不能如愿,而且为着避讳,恐怕连见面都不能。

秦钧的婚房老早就准备了,这次也不用费工夫收拾,只秦钧每天琢磨着寻点新奇的小玩意摆放上去。

宋青葙让秦镇找来秦铭,当面跟他说:“你的亲事办的简陋,但秦钧成亲却不能从简,乔家在京都也是有名有姓的人,为着乔五娘的面子,也得好好热闹一番。”

秦铭笑道:“嫂子放心,我明白这个理儿,不会斤斤计较。”

宋青葙坦诚地说:“你计较或者不计较无所谓,大不了你跟你大哥或者三弟打一架,我是担心你家里…”

秦铭想想,道:“成亲的事,是我亏欠楚星,日后定会好好补偿她,不会怨到嫂子头上。”

宋青葙便笑,“你们即便怨我,别传到我耳朵里就行,要是被我知道了,你大哥头一个就不饶你。”

这番话说完第二天,楚星就来到望海堂,笑呵呵地问宋青葙,“嫂子,三弟成亲,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因是新婚第二个月,楚星仍穿着喜庆的大红色柿蒂纹通袖袄,乌黑的头发梳了个牡丹髻,戴着珍珠头面,肌肤如霜似雪,脸颊带着浅浅红晕,整个人神采飞扬。

显然,她跟秦铭过得很和睦。

夫妻和美,做事才能有商有量,不致于一个人独断专行,罔顾对方的意见。

看来秦家人自己相看媳妇的这个习惯不错,自己相中的,再有什么错处,也格外能迁就点。

以后若是有了儿子,也得让他选个中意的…

宋青葙想得入了神,一晃神瞧见楚星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忙掩饰般笑道:“你这支珠钗镶得极好,难得的是这么多珠子都一般大小,色泽也好。”

楚星脸上顿时飞来一片红云,却仍是落落大方地说:“是二爷让人去镶的,他说金银到底俗气,不如珍珠玉石有灵性。”

宋青葙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秦铭竟然说金银俗气!

不喜欢金子的秦铭,他还是秦铭吗?

而且,当初去安平,好像也是摇着金扇子去的吧?

都说,女人善变,这男人变起来也丝毫不慢。

宋青葙一边腹诽,一边笑着对楚星道:“咱们去三弟的新房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尽快添上。”

楚星爽快地答应。

清风徐徐吹来,带着什刹海的温润与微凉,让人神清气爽。

而初秋的太阳褪去了酷暑的炎热与霸道,变得温存轻柔。

是个极好的,初秋的午后。

宋青葙与楚星并不坐车,就慢慢往外院走。

经过花园,迎面走来了一位男子,那人穿着绣了亭台楼阁图案的素缎长衫,墨发系着宝蓝色束带,发梢被风吹着,微微扬起。

宋青葙微愣,真的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好像,自打他搬出望海堂,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

见到宋青葙,那人眸光闪亮,连忙躬身行礼,“林蒙见过夫人,二奶奶。”

宋青葙“嗯”一声,问道:“你自三爷处来?”

千玉笑道:“正是,三爷那边基本妥当了,就是少了点花木。一大早我让人去大兴那边买了些,刚刚种上。”

宋青葙想起乔家精巧的花园名贵的梅树,开口道:“买几棵梅树吧,不拘什么品种,种在正房的院子里,另外竹林旁边有几棵松树,到时再垂上几株老藤,韵味就出来了。”

千玉清浅一笑,“已经种了些常春藤跟铁线莲,梅树也在找着,只是这个时候挪移,怕不好成活。”

宋青葙笑道:“早知道你想得周到,有你帮着张罗,必定万事都周全。”微微颌首,便欲前行。

“夫人,”千玉却又唤住她,“临波跟了我两年,对府里的事大致熟悉了,加上眼下有世子爷管着,明年开春,我想到外面开铺子,想跟夫人借点本钱。”

宋青葙好奇地问:“你做哪一行的生意?”

千玉挑眉,“先不告诉夫人,等做起来见了利再说。”

宋青葙笑道:“那你直接找世子爷支银子就是。”

千玉又笑,“前几天跟世子爷商量过了,世子爷说得夫人点头才行。”

宋青葙眼眸一转,问道:“要多少银子?”

“先要五万两,等用完了再跟夫人拿。”千玉云淡风轻地说。

五万两?

这么大一笔数目…

楚星心头一跳,偷眼看向宋青葙。

宋青葙却眼也不眨地说:“行,回头让世子爷备着,你用的时候去寻世子爷。”想了想,又问,“这阵子府里不忙,不如把春然阁收拾起来吧,也该添置点像样的家具。”

“我不住府里…不方便,要做的生意,不想跟府里有瓜葛。”千玉婉拒。

宋青葙很坚持,“即便瞒,也瞒不过有心人。还是收拾起来好,你的东西也不方便搬来搬去,而且以后有了孩子…”

“我听夫人的。”千玉打断她的话,“不过,夫人先前罚我两年的工钱,是不是该还给我?”

宋青葙莞尔,“你跟世子爷去要。”

“好,”千玉答应着,躬身告退。

走出几步,千玉忍不住回头,看到宋青葙纤柔的腰身,轻盈的步伐,心里松了口气。

早几个月,听说宋青葙自生产后瘦得不成样子,他一直挂念着,只是没有机会见到她。

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虽然仍是瘦,可气色很好。

正思量着,却见宋青葙也回过头,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千玉慢慢弯起了唇角。

这种感觉真好啊。

虽然她是主,他是仆,可她跟以往一样,全然地信任他。

五万两银子,就是亲兄弟也得问个清楚明白,可她什么都不问,就说给他备着。

还让他住在府里…

秦家只有未成亲的小厮跟丫鬟才在府里住,其余世仆都住在后街。

她是把他当家人?

千玉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他也是,虽然放下了对她的情思,却放不下对她的牵挂。

他希望她过得平安舒心,一世安稳。

而且,住在府里,新月会很方便…

想起新月,千玉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她比不上夫人聪明,可她一门心思对自己好,几乎半点不加掩饰。

千玉从没想过会有人这么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

何况,新月识文断字,长得也很标致。

茫茫人海,能够遇到这样的女子,拥有这样的情意,实在难得。

千玉想好好珍惜这份缘,好好对待这个钟情于自己的女子。

宋青葙跟楚星看过秦钧的新房后,各自离开。

楚星跟刚从田庄回来的秦铭提起所见之事,“大嫂似乎很信任林管家,五万两银子问都不问一句。”

秦铭便道:“大嫂就是有这份气度与眼力,你没见,不管是对田庄的庄头还是铺子里的掌柜对大嫂都很信服。而且,林管家极有才干,若没有他,只凭大嫂一人,府里现在没这么规矩。”

楚星笑笑,问道:“对了,府里到底是怎样的章程?比如田庄的出息、田庄的收益是归公中还是各家分配?”

秦铭正色回答:“父亲已说过,府里的一切都归大哥大嫂管,早晚也是他们的。每年年底发年例银子,数目不多,吃喝足够,但要想日子过得宽裕,得另想法子…我现在管着府里的田庄,大哥许我一成的红利。”

“田庄每年能有多少出息?”楚星好奇地问。

秦铭默默算了算,“今年差不多八千两,明年若是年景好,能上一万两。”

楚星笑道:“你一年就这点进益,还敢写一万两银子的借据?”

秦铭面上一红,“都怪你绕来绕去把我绕糊涂了。”声音慢慢低下来,消散在楚星的红唇间…

此时此刻,秦镇一边给宋青葙扎针,一边也说到田庄,“今年收益估摸着比去年还要好,二弟拿一成利,日子也算宽裕,三弟成亲后单靠他那点俸禄恐怕不够。”

“等五娘进门后再说,”宋青葙赤~裸着后背俯在枕上,话语便有些含混。

秦镇没听清,却知趣地不再问,转而提起宋修远,“二哥说想在田庄住下,不打算回京都了。秋绫也觉得田庄好,起码住着安生,每天还有现成的菜蔬。”

自打章安在宫变期间死了之后,宋修远沉默了好一阵子,上次秦镇去田庄说接他回京都,他也没回。

这次又这么说,看来是真想在田庄里住了。

在田庄住也没什么不好,可亲事怎么办?

京都没有谁愿意把女儿嫁到田庄去吧?

可真要娶个附近村子里的闺女,又觉得委屈二哥了。

宋青葙默默地思量着,突然眼前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猜猜宋青葙想到谁了?

第127章

钟琳不可置信地问袁氏:“…丁家真的狮子大开口,要三万两银子的聘礼?”

袁氏轻蔑地笑道:“这还有假?丁夫人当面锣对面鼓地跟我说的,连男方家是谁都没问。”

钟琳恨恨地说:“她这不明摆着是卖女儿?逼得一个出家当尼姑了还不长记性?”

袁氏撇撇嘴,“就是这么回事,宋三娘说,她既然卖女儿,咱也得讨价还价,一万五千两,多一两也不行。若她不怕儿子再被揍,尽管往高里抬。”

钟琳忍不住笑,“三娘软了这么些年,也学会来横的了,对这种人就不能客气,该仗势欺人就得仗势欺人。清平侯府的名头可不只是个摆设。”

袁氏叹道:“说起来前前后后给秦家说了这么多门亲,三娘可真是个痛快人,为人也厚道,还没见过她这么咄咄逼人过。以后谁要是跟她做亲家,可是有福了。”

钟琳便道:“我是芙姐儿的干娘,我们诚哥儿是不行了,倒是晖哥儿跟曦哥儿都不差,肥水不流外人田,让我干闺女嫁给侄子最好不过。”

袁氏想想,觉得有道理,遂道:“改天我得跟三娘打个招呼,别随便就给芙姐儿定亲,让她先思量思量家里这两个臭小子。”

袁氏果真去寻了宋青葙。

宋青葙讶然地笑笑,“孩子们都还小,现在提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也不算早,”袁氏很认真地说,“晖哥儿七岁,再过五六年也该考虑着了,曦哥儿五岁,倒不太急。我的意思倒不是现在定下来,还得看以后孩子们的出息,要是两个孩子不成器,我绝不会腆着脸过来。”

宋青葙担心的也是这个。

袁氏的两个儿子长相都不错,看着坦坦荡荡的,平常遇到也极有礼貌。可谁知长大能怎么样?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以前郑德显的大哥不就在十五岁上死了?

如果现在定亲,以后不管是退亲也好,还是病故也好,都会平白背上恶名。

袁氏的话倒是合了宋青葙的心意,因此宋青葙也不见外,坦诚地说:“我不会给芙儿早定亲,怎么也得等到十二三岁,长大了再说。到时候,要是孩子们也情愿,就定下来。”

两人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因着宋修远的事,宋青葙特地带着秦芙去了趟田庄。

秦芙已经一岁七个月,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看到牛羊等物兴奋得直叫,只苦于无法表达,涨得脸色通红。

秦镇抱着她摸牛背,一边耐心地教她,“这是牛,那是羊,牛是黄色的,羊是白色的。”

宋青葙跟宋修远在屋子里说话,“已经定了诚意伯府的十姑娘,等秋收忙完了,找人把房子修一修,打点新家具,明年六七月份成亲,二哥觉得呢?”

宋修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秦镇跟秦芙玩闹的情形,羡慕之心油然升起,转身道:“你既然认识她,觉得她好,我也没什么可挑的。现在我倒是想通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当官也没那脑子,在庄上住了这一两年,觉得种地挺好的,起码种什么能收什么,不至于白忙活…丁十娘怎么也是伯爵家的嫡生闺女,能愿意当农妇?”

宋青葙思量片刻,道:“十娘是个命苦的,在家里一直看着爹娘兄长的脸色过活,胆小也有些怯弱,可手很巧,针黹女红样样拿得出手。我估摸着她定然也喜欢住在田庄里,只要二哥对她上心,想必她会愿意…另外,娘当初的陪嫁,京都的铺子我管着,这两个田庄给二哥…”

宋修远凝神看她,她穿青莲色妆花褙子,肌肤白净柔嫩,发间插着珠钗,圆润的东珠散发着莹莹光华,衬着她沉静的双眸明媚照人。

宋修远的眼前慢慢浮起付氏的影子,付氏留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穿着银红色褙子谈笑晏晏地跟掌柜对账,声音沉稳,眼神犀利,带着几分女子难得的威严。

宋青葙明明跟付氏并不肖似,可方才的瞬间,他就像看到了付氏。

宋修远从没想过向来孱弱的、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脸色的妹子竟是这般沉着淡定,有条不紊。

他吸口气,苦笑道:“本来应该是我替你打算亲事,没想到却是反过来了。我这个兄长当的真叫人惭愧。”

宋青葙一愣,笑容愈发明亮起来,“这些家长里短的,本来就是女子份内的事,我也只能替二哥打点到这里,往后振兴宋家门庭的重任还得担在二哥身上。咱们已没有宗族,二哥就是另起宗祠的第一代。”

原先宋家的宗祠在济南府,而这新一代的宋家就要落户在大兴,在京都。

宋修远想着百年之后宋家子孙济济一堂的情形,凝重地点了点头。

宋青葙跟秦镇在田庄里住了三天,这三天,秦镇带着秦芙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上山捉兔子,下地捡豆子,忙得不亦乐乎。

而宋青葙则跟宋修远从先前的心结,到往后的打算,谈了个透彻。

宋修远感觉妹子真的长大了,很先前完全不一样了,而宋青葙却觉得跟兄长从没这般亲密过。

这期间,韦岳到田庄来了趟,跟秋绫一起跪在宋青葙跟前说,他们两人想成亲。

宋青葙惊得目瞪口呆。

秋绫跟随付氏将近三十年,付氏曾费尽心思为身边的丫鬟寻个好归宿,她都没有嫁。

而今,她都快四十了,竟然想起来要成亲。

韦岳虽然比她小十岁,可毕竟身有残疾,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秋绫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嫁人。

付氏成亲时,曾对她们四个陪嫁丫鬟说过,只要她们尽心伺候,以后定然会帮她们找个好婆家。

付氏这样说,也这样做了。

秋绮跟秋绢都嫁得很好。

可轮到自己时,秋绮只能死死咬住不想嫁人不松口。

付氏劝过她无数次,秋绫都是摇头拒绝。

其实,她何曾不想嫁。

有时值夜,她在外间听到内室的动静会面红耳赤,也会幻想着自己成亲时的情形。

可是,她不能。

十三四岁的时候,秋绮跟秋绢先后来了月事,每个月都会有几天恹恹地不想动弹。

秋绫也是。

事实上,她却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因为她从来没来过月事。

偶然,她听灶间的婆子说起,这种女子叫石女,没法子洞房,更不可能生儿育女,是不祥之人,被人知道要沉塘。

那天,她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夜。

后来,她每个月也算着日子,装模作样地不思饮食。

慢慢地,大家都知道她不想嫁人,付氏也不再逼她。

秋绫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跟在宋青葙身边,跟着宋修远身边,等到自己老得干不动的时候,就默默地离开,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死去。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韦岳。

开头的接触是因为她可怜他一副好相貌,一身好才华却落了个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