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帮他收拾屋子,帮他洗衣服。

韦岳替良木刻模子,也替凤栖刻。

凤栖的模子往往关乎风花雪月关乎才子佳人,常常会有令人脸红的动作。

秋绫替他整理画稿子,看到了,不免会心生感慨。

有一天,她看到韦岳在画画,竟然口不择言地问了句,“韦先生画得这么逼真,是不是以前有过女人?”

不等他回答,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匆匆离开了。

连着好几天,她无颜见韦岳,没多久就听说韦岳去了净心楼。

再然后,她到了宋修远那边。

本来以为,两人再不相干,她就可以彻底地忘记那天说过的不过脑子的浑话。

谁知道,有天她去绸缎铺买布料,刚进门,竟然见到了韦岳。

秋绫羞愧得几乎无地自容。

等选好布料出门时,竟然发现韦岳走得跟自己是同一条路。

原来,净心楼跟宋修远的住处相隔不过三四条胡同。

那天,韦岳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没有过女人,那些画是看册子之后,想象出来的。”

秋绫就问:“为什么不找个人成亲?”

韦岳道:“本来就穷,而且是个残废,不能生儿育女,谁愿意嫁?”

秋绫闻言,脑子跟中了邪一般,说:“我也没法生养。”

她记得,韦岳的眼当即亮了,他说:“那不如,我们凑合着一起过,也好有个依靠。”

秋绫吓得落荒而逃。

再后来,她搬到田庄上,韦岳不知从何处打探到消息,一瘸一拐地来问她,“我虽身有残疾,可并非一无用处,足能赚钱养活你,你不考虑一下?或者,你是瞧不上我?”

秋绫连忙摇头,“不是,我很仰慕先生的才华,只是,我年纪大了。”

韦岳微微笑道:“现在还行,可要再不成亲,年纪可就真的大了。”

秋绫又道:“韦先生是自由身,我是奴籍,卖身契在夫人手里,总得问过夫人才成。”

韦岳无谓地说:“如今我也仰仗夫人吃饭,跟你一样。再说,我们也不会有儿女,自由身跟奴籍不差什么。回头我去求夫人。”

秋绫一直很担心,怕宋青葙追根究底,可没想到宋青葙虽然惊诧却并未多问,只说是喜事,值得庆贺。又问他们成亲后,想住在京都还是留在田庄。

秋绫说:“我伺候二少爷习惯了,还是留在田庄安心点。”

韦岳笑道:“我自然是妇唱夫随。”

有他们在宋修远身边,宋青葙自然一百个放心,索性又住了三天,让两人成了亲。

虽然亲事仓促,可田庄上肉菜米粮都是现成的,喜宴丰盛又热闹。

新房是临时收拾的,架了大红帐子,挂了大红灯笼。

摇曳的烛光下,韦岳灵巧的双手弹琴般游走在秋绫身上,秋绫双手掩面,激动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枕畔…

————

等漫天雪花飞扬的时候,宋青葙终于收到了来自贵州的信,是清平侯写的。

信很简短,只说他跟白香都很好,让他们放心,又问了问老夫人跟秦芙的情况。

宋青葙按着清平侯的问话一一作答,让秦镇写回信。

秦镇问:“要不要跟父亲说说三弟的亲事?”

宋青葙斟酌道:“父亲是为了娘去的贵州,还是别写了。”

秦镇嘴唇翕动,终是撂下了笔。

宋青葙见他似是有话,柔声问道:“怎么了?”

秦镇叹口气,“我在想,娘会不会跟父亲回来?娘是刚烈的性子,做了决定再无转寰的余地。”

宋青葙伸手覆上他的手,“哪也未必,娘喜欢宽广敞亮的地儿,跟父亲一起留在贵州也不错。最多,等芙儿稍大点,咱们也去贵州看看。”

秦镇点点头,忽地笑了,轻声道:“现在我才觉得,有事的时候,身边有人可以商量真好。”

宋青葙嗔道:“咱们是夫妻,本来就应该商量着来。”心思一转,想到清平侯跟白香,几乎二十多年不曾坐在一处谈过话,不禁沉默下来。

真希望他们在当初认识的地方,能够好好地谈一谈。

不管最后是什么结局,起码彼此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否则各人都凭着自己的臆想来推测对方,没准事情会更僵。

老夫人听说清平侯写信回来,将秦镇叫了过去,说:“给你爹写封信,就说祖母想开了,大人不计小人过,让他把你娘接回来,一家人还分个天南地北的。要是实在放不下那头的老人,就一并接过来。在京都总比贵州过得安逸。”

说罢吩咐魏妈妈研磨,亲眼看着秦镇写。

秦镇听着老夫人的话语仍是僵硬,可到底有了低头的意思,暗里也有几分欢喜,依着老夫人,写了封信。

老夫人看了看,“送出去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昨儿梦见你祖父了,指着鼻子骂我不懂事…唉,没几年,我就得去九泉之下陪他了,回头想一想,还真没脸见他。”

这话听起来很是伤感。

秦镇不由看向老夫人,这才发现,几天没见,老夫人明显苍老了,

以前斑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眼眸间也没了以前昂扬的斗志,平静了许多,但也消沉了许多。

秦镇将老夫人的信给宋青葙看。

宋青葙思量了许久,缓缓道:“要不,今年除夕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年夜饭摆着瑞萱堂。

秦家三兄弟一桌,宋青葙跟楚星陪着老夫人坐在另一桌。陈姨娘说身子不适,没有出席。

老夫人难得地一团和气,丝毫没挑宋青葙的不是。

可,宋青葙还是觉得压抑得要命,冷清得要命。

好在,有秦芙的童言稚语,多少能带来些许笑声,缓解了这难堪的局面。

宴席早早就散了。

魏妈妈拿来一只匣子塞给秦芙,“老夫人给大小姐的压岁礼。”

秦芙很高兴地接过来交在宋青葙手上,又有模有样地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谢过曾祖母。”

匣子分量不算轻。

回到望海堂后,宋青葙打开来看,竟然是两副头面,一副赤金镶红宝石的,一副是南珠的。

老夫人怎么平白无故送这么重的礼,宋青葙与秦镇面面相觑,突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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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过了元宵节,秦镇请了个太医给老夫人诊脉。

太医说:“老夫人身子很好,没什么大病,就是心情抑郁,气血淤积…不过老夫人年纪在这,若抑郁太久,饮食无味,于身体是大损。”说罢,开了个顺气安神的方子。

魏妈妈偷偷告诉秦镇,“老夫人上次生病想通了很多事,如今看着侯爷跟夫人都不在,这晚一辈的也没把她放在心里…”

秦镇顿时明白了,老夫人一是觉得愧疚,拉不下脸来见人,二是觉得孤单,正是儿孙绕膝含饴弄孙的时候,可她身边除了魏妈妈跟红梅,再没别人。

宋青葙听说太医的诊治,思量半天,对秦镇道:“父亲临走前将祖母交托在咱们,切不可让祖母抑郁成疾,不如,让奶娘每天带着芙儿去瑞萱堂玩半个时辰?”

有童言稚趣的秦芙在跟前闹着,想必老夫人也没太多闲心郁闷。

秦镇看着脸庞日渐丰满肌肤愈加红润的宋青葙,伸手拂了拂她的发髻。

宋青葙眉眼含笑,牵住了他的手。

得知老夫人并无不妥,秦家人都松了口气,开始忙活秦钧的亲事。

秦钧更是着急,自己上蹿下跳的不说,把下人也指使得片刻不得闲,单是亲迎时的礼服就改了三次,先是说腰身瘦,又嫌弃衣摆长了三分,拖在鞋面上不好看。

秦镇皱眉道:“就属他毛病多,我跟二弟可都不像他这么铺排张狂。”

宋青葙莞尔,“三弟这是情怯,由他去吧,等五娘过门,再没机会这样折腾了。”

二月初五催嫁妆。

秦钧找了他属下的八个兵士,都穿上月白箭袖长衫,束着宝蓝色发带,腰间束着金线绣成的腰带,袖缘也缀着细密的金线,个个身姿挺拔精神抖擞。

秦钧满意地打量一眼他们,吩咐张三顺跟李大壮,“长点眼色,别给我丢人。”

八人骑着高头大马,到了乔尚书府。

乔二太太一瞧这齐刷刷地八个兵士,笑容堆了满脸,也不用催促,手一挥,第一抬嫁妆便出了家门。

乔七娘年纪尚小,躲在正厅屏风后看热闹,看到这阵仗,撒腿跑着回去告诉乔五娘,“五姐姐,秦家来了八个人催嫁妆,一般高矮胖瘦,穿一样的衣衫,靴子跟束带也一样…比三姐姐那会儿还气派。”

乔五娘站在案前,画一幅翠竹图,听到此话,笔尖一歪,竹叶便跟竹枝脱了节。

六十四抬嫁妆过完,差不多已是申时。

乔家来了三个铺床的人,一个是乔五娘的随身丫鬟,另两个则是父母俱在儿女齐全的婆子。

掌灯时分,秦钧走进铺陈一新的喜房,顿觉眼花缭乱。

靠窗的炕上铺着大红色绣榴绽百子的锦褥,炕边是黄花梨木的脚踏,再过去是黄花梨木的方桌,桌旁是两张官帽椅。椅子上的靠垫跟桌子上铺着的锦缎,也是清一色的大红绣榴绽百子图案。

隔着摆满各种古玩玉器的百宝格,后面是黄花梨雕着万字不断头纹饰的架子床,床上铺着红彤彤的百婴嬉戏绣花被,床侧垂着大红绡纱帐子。

处处均是大红色,处处都是榴绽百子或者百婴嬉戏。

秦钧紧抿着嘴唇,笑意却仍从眼底丝丝缕缕地洋溢出来。

第二天,秦钧穿着合身合体的喜服,手执一对大雁,去乔府亲迎。

乔府门口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秦钧被人簇拥着,昏头昏脑地行了奠雁礼,走进一个偏厅。

乔五娘已头蒙喜帕坐在那里。

秦钧眼里顿时没了别人,目光对准处,只是榻前那道红色的身影。

迷迷瞪瞪中,不知是谁推了他一下,“快请新娘启程。”

秦钧忙躬身长揖。

喜娘搀着乔五娘随在秦钧身后到了正厅,跪别乔二爷跟乔二太太。

然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男子过来,背着乔五娘上了花轿。

秦钧看着乔五娘的身影消失在晃动的轿帘里,一时不知所措。

小厮牵马过来,催促道:“爷,吉时已到,都等着您头前带路呢。”

秦钧傻傻愣愣地上马,直看着轿夫起了轿,才催马前奔。

此时,宋青葙却在清平侯府忙得不亦乐乎。

秦钧差一刻申正去亲迎,宋青葙则指使着丫鬟将火盆、喜秤等必需之物挨个看了看,唯恐有疏漏之处。

正在忙碌,忽闻人声喧闹,宋青葙还以为是迎亲的回来了,刚要问为什么没听到爆竹声,就见新月提着裙角急挪着步子进来,“夫人,大姑奶奶回来了。”

秦钰?

宋青葙吃了一惊,她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来个信儿,害得她根本没准备。

一时,忙着让婆子将秦钰的屋子收拾出来,又急三火四地赶着去迎接。

不等走出望海堂,秦钰已进了门。

倏忽两年多没见,再见面,秦钰一下子红了眼圈,哽咽着道:“嫂子。”

宋青葙又是一惊,不迭声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一个人回来,表哥呢?”

秦钰连忙摇头,“他在外院,跟大哥说话,我没事,就是想嫂子了。”

宋青葙松口气,将她请到东次间的大炕上。

秦钰喝了口茶水,笑道:“本来早想过来的,可是楠楠受了风寒脱不开身,临出门时才好利索。娘说要是路上快点赶,等信到,人也到了,所以信也没写。”

宋青葙问起付楠,“怎么会病了,要不要紧?”

秦钰道:“正月十八看花灯挤出一身汗,又吹了风,所以得了风寒,吃了好几天药。眼下倒是好了,娘怕她经不住路上颠簸,没让带来。”

宋青葙点点头,“刚病好,身子仍是虚着,能不出门最好还是别出来…你也是,等天暖和了,带着楠楠一起来多好。”

秦钰叹口气,“二哥成亲就没回来,现在是三哥成亲,三哥以前对我最好,乔五娘跟我也说得上话,说什么也得回来看看。而且,先前听娘说嫂子身子不好…现在瞧着气色挺好。”

说来话长,宋青葙没工夫细说,简短地道:“差不多算是好了,我现在正忙着,你先去祖母那里坐坐吧,祖母常提起你,再去看看陈姨娘。我估摸着花轿快来了,先不招呼你了。”

话音刚落,就听府门口锣鼓喧天,爆竹轰鸣,花轿果然到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了出去。

秦钧下了马,本能地回身想去搀扶乔五娘,却见喜娘已先一步将乔五娘搀了下来,迈过火盆,踩着铺了红毯的甬道进了门。

这次,秦钧没用人催促,紧跟着就进去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清平侯在白香都不在,两人对着空椅子拜了拜。

夫妻对拜。

然后送入喜房。

秦钧接过喜娘手里的喜秤,缓步走向乔五娘。

不知为何,他的手竟有些颤抖。

喜帕上用金线绣着交颈鸳鸯,鸳鸯的眼里嵌着黑曜石,在烛光的辉映下熠熠生辉。

秦钧定定神,抬手挑起喜帕一角。

喜帕翩然落地,乔五娘俏丽的面容便出现在他面前——秀丽的柳叶眉,薄薄的单眼皮,一双眼眸水波潋滟,腮旁涂了胭脂,趁着那对梨涡更加娇俏,唇上也涂着口脂,水嫩欲滴。

秦钧的心猛地停跳了一拍,时光仿佛又回到三年前他们相识的那刻。

她盈盈欲倒,而他单手扣住了她细软的腰身。

风吹落她脸上的帷帽,他顿时无法呼吸。

从此,再难忘记那张清丽的容颜。

没想到,再次这么近地相向而立,却已是三年后。

三年来,多少相思、多少忐忑、多少期盼、多少酸涩,在这一刻尽都忘却,留在心底的只有美梦成真的甜蜜,丝丝缕缕地甜在心底。

秦钧怔怔地凝望着她的面容,酒虽未饮,人已微醉。

除去满头的珠翠,褪下繁重的喜服,如瀑的青丝洒在枕上,绡纱帐帘无声无息地垂下。

乔五娘沉默地躺在床上,双手遮在眼上,心“砰砰”跳得厉害。

从掀开盖头那刻,秦钧的眼就没有离开过她。

不管是喜娘唱撒帐歌,还是两人喝合卺酒,或者是她在丫鬟的伺候下散发更衣,她都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烫得她心痛。

等到喜房里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人。

他却拘谨起来,低着头,不断地问:“你累不累?”

“你饿不饿?”

“你渴不渴?”

他无措地站着,手不断地抠着长袍的袍边,似乎要将上面的绣花抠下来一般。

她莫名地就心酸,轻轻走到他面前问:“现下要歇息吗?”

就看见,他的眼眸骤然亮起来。

下一刻,她便躺在了铺着大红褥子的架子床上。

透过指缝,她看见他的手,手指白皙修长,匀称有力,大拇指上戴着只水头极好翡翠扳指,正慢慢伸向她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