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她突然站起来,走到屋角,抓起了那把塑料扫帚,举着看了半天,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猛地扔向了垃圾桶。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看到了一根莫名其妙的棒球棒。)

接着,她大步走进了卧室。半个钟头之后,她出来了,抱着床单、枕套、被罩,统统扔进了垃圾桶——准确地说,她是用这些东西把垃圾桶覆盖了。

她又冲进了卫生间,把剃毛器、洗面奶、毛巾统统抱出来,也扔到了垃圾桶上,还狠狠地踢了几脚。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的私人物品都被人替换了。)

扔掉这些东西之后,她站在客厅中间大口喘息。

又过了大约半个钟头,她平静了许多,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戴上了一顶黑色头巾帽,走出来,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一边看一边继续写写画画。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天阴得越来越厉害。

写着写着,她突然对着书房说话了:“你在监视我吗?”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打开了101病房监视器,碎花小鳄正盯着监视器看她。)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回答,她就继续看电视了。

两个钟头过去了,她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电视,安静得吓人。突然,她似乎在电视里看到了什么熟人,眼睛突然瞪大了,身体也朝前倾斜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放松了警惕,把探出去的身体收回来,放下笔记本,在沙发上躺下来。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戴着黑色头巾帽躺下睡了。)

很快,她就爬了起来,从抽屉里找出一管牙膏,放进了卫生间。接着,她好像又后悔了,冲进卫生间,拿出那管牙膏,恐惧地扔到了垃圾桶旁边。接下来她显得有些狂乱,冲进卧室,找到了一个很小的金属物,紧紧抓着,走出来。

那是一个袖珍订书机。

她在半空中“咔嗒咔嗒”按了两下,然后警惕地四下张望,慢慢放松下来,把订书机塞进了沙发的一个靠垫下。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藏起了一把剪刀。)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把小提琴,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久久地望着它,双眼充满了迷茫。终于,她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好像想把它取下,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似乎那是个碰不得的圣物。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正驾车寻找宾馆,半路遇到了一个琴行。橱窗里的小提琴勾起了她的某种记忆。)

她离开小提琴,慢慢走回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卧室门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她的一只眼睛。从高度上看,她在里面蹲着。

她在看什么?

终于,她轻轻走出来,把脸凑到书房的门前。听了一会儿,她猛地把门拉开了,愣愣地看着里面,全身开始剧烈颤抖。

接着,她满客厅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惊恐地叫着:“B42229!B42229!B42229!B42229!B42229!B42229…”

那是她的车牌号。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在宾馆遇到了另一个自己,她开车逃离,另一个自己开着一模一样的车追上来。)

跑着跑着,她的速度慢下来,试探地迈进了书房,就像见了鬼一样,惊叫一声退出来,再次满客厅奔跑起来…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又在“独一处”饭店遇到了自己。)

终于,她筋疲力尽了,坐在了沙发上。她脸色灰白,豆大的汗珠在滴落。又紧紧盯住了电视机,购物节目还在叫嚣,已经声嘶力竭。抢购价已经从1万元降到了1元,鬼知道成本是不是只有1角。

看着看着,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睡了三四个钟头,纹丝不动。

天渐渐黑下来,明亮的脸越来越模糊了。

电视一直开着,购物节目的那对疯狂男女终于退场了,出现了一个长胡子的老中医,他盯着熟睡中的明亮,突然问:“你睡着了吗?”

明亮没有醒来。

老中医又问:“你睡着了吗?”

明亮开始磨牙,那声音显得有些凶残。

老中医哈哈大笑:“你以为你睡着了,那只是错觉!全国有多少人睡眠质量不达标?百分之四十三!我根据祖传秘方研制了一种新药,保证你得到婴儿一般的睡眠…”

明亮突然坐起来,说话了,不知道她在对谁说:“我想,你并不是坏人,你认为自己就是明亮,对吗?我想告诉你,我也不是坏人,我一直就是明亮…”

接着,她从沙发靠垫下抓起那个订书机,在半空乱舞,最后,笨拙地朝自己的胸部一下下地“刺”着。她的动作太大了,一下失衡摔在地板上,她仰面朝天,露出了一丝解脱了的笑。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把剪刀刺进了另一个明亮的胸口。)

终于,她鬼鬼祟祟地爬进了卧室,躲进了衣柜中,只露出一只眼睛…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把另一个明亮塞进了衣柜。)

过了好半天,她又出来了,站在客厅的一面墙下左右看了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蹲下,脱掉脚上的两只布拖鞋,把它们点着了,然后撒腿跑回了卧室,好像点着了一个爆竹,害怕那声巨响。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点着了那辆吉普。)

拖鞋着起火来,不过很快就灭了,客厅里飘起了青烟。

明亮再次钻进衣柜里,把门关上了,一个人在里面嘀咕道:“这里只有明亮一个大夫…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又过了一会儿,她再次走出来,像个没事人一样东张西望。最后,她来到了客厅的西南角,那里摆着一盆高大的散尾葵,她围着散尾葵转悠了半天,最后在地板上躺下来,吃力地搬起散尾葵,放在了自己的身体上。躺了一会儿,她又把散尾葵放回原来的位置,站起来。

(也许是某个时空中的这段情节:她打算把另一个明亮埋进医院西南角的荒草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饿了。)

终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贪婪地闻了闻,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接着,她一口咬了下去…

有人敲门。

碎花小鳄回家了。

在临近结婚的日子,明亮竟然毫无预兆地疯了。

汉哥和碎花小鳄通完话之后,立即开车去了弗林小区。

在路上,他风驰电掣,闯了两个红灯,根本不知道。

经过一个路口,出现了警察,伸手示意他靠边停车。他只是减了速,打开车窗,直接把驾驶证扔了出去,喊道:“抱歉,正在执行私务!”

然后一脚油门就开跑了。

那警察愣住了,好半天想不通他在说什么。

汉哥一边开车一边急切地思索。

看来,碎花小鳄谎称出车祸那天,她已经见过了那个叫侯先赞的人。汉哥想不通,明亮怎么可能去偷别人的小孩呢?就算她偷了,为什么那个侯先赞时隔这么多年才找来?还有,碎花小鳄的父亲生前知道这个小孩的真相吗?

碎花小鳄给汉哥开了门。

他一步跨进去,看见明亮穿着松松垮垮的紫色睡衣,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屋里的焦糊味还没有散尽,呛鼻子。明亮的手腕上果然缠着纱布。

碎花小鳄两眼红肿,刚要说什么,被汉哥制止了。他走到明亮面前,轻轻叫了声:“明亮!”

明亮把脸转了过来,那张脸十分苍白,就像刚刚被吸血鬼吸光了血。她看了看汉哥,说:“滚,滚出去!”

汉哥说:“明亮,我是汉哥。”

明亮突然暴躁起来,她抓起电视遥控器就砸过来:“你给我滚出去!”

汉哥一步步后退。

碎花小鳄大声说:“哎哎!你让他出去就出去呗,别打人啊!”

汉哥退到了门口,明亮依然气呼呼地瞪着他。

汉哥避开她的眼睛,对碎花小鳄说:“你出来一下。”

两个人走出房间,碎花小鳄把门关上了。

汉哥低声说:“看来她真疯了。”

碎花小鳄说:“要不要去医院?”

汉哥说:“去哪家医院?”

碎花小鳄说:“肯定是精神病院啊。”

汉哥想了想,说:“你说的那个侯先赞是哪儿的人?”

碎花小鳄说:“他就在乘州工作。”

汉哥说:“你妈在佳木斯那个农场成的家,怎么可能回到乘州偷个小孩?”

碎花小鳄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那个姓侯的原来也在佳木斯,后来追随她来了乘州。”

汉哥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你要把你妈送到他的手上?”

碎花小鳄不说话了。

汉哥掏出手机,查到了乘州精神病院的电话,拨了过去:“麻烦找下侯大夫,侯先赞。”

对方说:“哪个科的?”

汉哥说:“我不知道,麻烦你帮我查一下。”

过了一会儿,对方说:“没有,我们这里没有姓侯的。”

汉哥说了声:“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他问碎花小鳄:“他跟你见过几面?”

碎花小鳄说:“就一面。”

汉哥说:“他给你留名片了吗?”

碎花小鳄说:“没有,他和我谈完就走了。我看他只想报仇,根本没想把我要回去。”

汉哥说:“他长得…跟你像吗?”

碎花小鳄说:“当时我没仔细看他,事后想起来,我和他还真有点儿像,都是小眼睛,圆鼻子,厚嘴唇。”

汉哥心里的阴影越来越重了。

也许,明亮和前夫不能生育,她回乘州娘家的时候,真的偷了人家一个小孩,就是现在的碎花小鳄。而这个小孩的亲生父亲,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偷走他女儿的人,这时候,他已经和长大成人的女儿没什么感情了,只有一个复仇的念头。他不确定这个女儿会站在哪一边,毕竟生恩不如养恩重,于是他用了一个假名…

在汉哥的心中,明亮绝不是那么歹毒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碎花小鳄的父亲离世了,母亲又疯了,汉哥无处核实。

他说:“好了,不提这些了。我们当前最紧要的是尽快让明亮恢复正常。她对你不排斥,你继续照顾她。记住,千万别让她伤着自己。你把视频打开,我在车里观察观察她。”

碎花小鳄点了点头。

汉哥快步下楼,钻进车里,用iPad登陆QQ,接通了碎花小鳄的视频。碎花小鳄在家里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了一把椅子上,汉哥可以看到整个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