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也愣了片刻,她活这么大年纪,惩罚过不知多少下人,还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不过也只数息工夫,她就反应过来,冷笑道:“少在我跟前装疯弄傻,给我打!”

珍珠与玛瑙对视一眼,朝妇人走过去。

本来玛瑙只是想在妇人挣扎的时候抱住她,没想到,两人刚刚走近,妇人已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两人脸上各挠了一下。

妇人要弹琴,指甲留得长,这一下又抓得狠,珍珠脸上顿时显了血丝。珍珠瞧不见,只觉得热辣辣地疼,玛瑙却看了个清楚,思及自己的脸,顿时怀了些怯意。

自古主子惩治下人,下人哪里有敢还手的?

魏氏愈加愤怒,指使着珍珠玛瑙将妇人抱住,她要亲自掌嘴。

妇人冷笑声,根本没把这几人放在眼里。

她在青楼长大,青楼里谁不会打架,尤其对付这种死要面子官宦人家的女眷,简直太容易了。

妇人撸起袖子一个人对付珍珠玛瑙毫不费力,还能抽空掐一把魏氏。

而魏氏对她这般撒泼简直毫无办法,举着右手干站着,硬是找不到掌掴之处。

正纠缠在一起厮打,忽听门口传来一声怒喝,“都住手!”

却是守卫雅正楼的小厮见魏氏闯来,心知不好,怕打碎了屋里的摆设器具或者文书案章,去把世子爷杨远山请了来。

愣怔之下,妇人先松开揪住玛瑙领口的手,低头理了下头发,再抬头,先前的泼辣凶悍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怜盈盈动人。

一张俏脸泪痕犹存,一双美目珠泪欲滴,青丝散乱衣衫半开,隔着肚兜能看到浑圆的轮廓随着她急促的心跳而惴惴跳动,说不上美艳却是勾人,教人恨不得上前将她搂在怀里肆意宽慰。

杨远山藏住心思,将目光转向珍珠两人。她二人虽然脸上各有抓痕,但鬓发整齐衣衫也好端端的,丝毫不显狼狈。

而魏氏,更是毫发无伤,可能因气得紧,双眼通红,露出狰狞之相。

很显然,吃了亏的只有那妇人。

杨远山暗叹口气,上前扶了魏氏,“娘怎地到这里来了,不过是个奴才,吩咐人教训几句就是,犯不上动气,伤了身子?”

“教训!我何曾教训得了她?”魏氏恶狠狠地瞪向妇人,妇人轻蔑一笑,这笑又激怒了魏氏,她抖着手厉声道:“阿山,找人把她拖出去卖了,卖得越远越好。”

父亲还健在,儿子就私自发卖他的妾室,不说是不孝,传出去也不好听。

杨远山梗住,低声劝魏氏,“娘先回去,这里有我处理,待会儿我禀明父亲就把她撵了。”边说边强行拽着,将魏氏扶了出去。

魏氏回到松鹤院越想越气,又觉得手臂隐约作痛,撸起袖子瞧,就见前臂上好几处青紫的掐痕,也不知那妇人力气怎那么大,隔着衣裳也能掐出红印来。

魏氏气不打一处来,根本等不及杨归舟回来,吩咐罗嬷嬷道:“带几个洒扫上的婆子,拿绳子捆了,堵着嘴,赶紧送出去…告诉人牙子,专门往私娼寮子卖。她不是狐媚吗,让她狐媚个够。”

话音刚落,就听杨归舟冷冷地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第38章 惩治

魏氏侧头一看, 杨归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神色肃穆表情阴冷, 加上身上大红色官服未换, 更显威严。

魏氏心头颤了颤,可他们成亲四十年就没红过脸, 多年的夫妻情分且有两个儿子撑腰, 魏氏也没当回事,淡淡地说:“都一个多月了,你那天带回来的妇人还是半点礼节不懂,见着主子不说行礼, 连个招呼都不打…又生得狐媚,看着不像良家妇人,不如趁早发卖出去,免得留在府里碍眼。”

杨归舟进屋在太师椅上坐下, “哼”一声, “无知妇人,馨月是良籍, 哪里轮得着你发卖了?还往私娼寮子里卖,你这心肠也实在恶毒。”

馨月早就说了,她自幼被卖到青楼不得不应酬客人, 但她却出污泥而不染,始终坚信人间自有真情,会有良人与她共度此生。熬了十几年,终于攒够了赎身银子开始新生。

这么洁身自好一姑娘, 好容易逃出泥潭,魏氏怎么就忍心将她往火坑里推?

幸好他今天回来得早,也幸好小厮在门口等着,一见他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他先回了雅正楼,推门正见馨月坐在窗前,正呆呆地看着外面。窗外艳阳高照,而她只穿着素淡的天水碧褙子,显得孤单又冷清,与外头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

杨归舟心疼不已,加重了步子。

馨月茫然地转回头,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急匆匆地起身去沏茶,又要找衣裳伺候他换。

她的眼中分明还带着泪,她的腮边分明还有伤痕,可她什么也不说,眼里心里就只有个他。

杨归舟心软如水,唤住她,怜惜地道:“你受委屈了。”

馨月脸上浮起可怜兮兮的笑容,头一个劲儿摇,“没有,没受委屈。夫人很可亲,教我礼数,夫人身边几个姑娘也和气…可我,我实在是太笨了,不会说话。可能惹了夫人生气,我这就去给夫人磕头赔礼。我怕夫人赶我走…我不是怕过苦日子,缺衣少食的日子我能熬,可我舍不得伯爷。您夜里读书读得晚,谁跟您添衣沏茶?”

多么重情知意又忍耐大度的姑娘!

杨归舟感动得差点落泪,魏家世代行伍,闺女们也都是爽直性子,从年轻时候他就没从魏氏嘴里听过这样贴心贴肺的话,现在都是老夫老妻了,更不可能如此深情。没想到自己眼看都要花甲之年了,竟会听到这番话。

杨归舟紧紧揽住她的头,柔声宽慰,“你放心,我不会赶你走,也不会让你没名没份地跟着我。”

说罢,他转头往松鹤院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魏氏的那番话。

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她这个妒妇竟然还敢往那种地方卖?

杨归舟气得胡子直翘,可碍于多年的素养,该尊重魏氏的时候还是要尊重,深吸口气,按压下心中不满,淡淡地说:“馨月已委身于我,挑个好日子让她过来敬茶,再就是旁边跨院闲了好多年,趁着年前空闲找人收拾出来,该添置的就添置,她年纪尚小,又无父无母的不容易,别委屈了她。”

魏氏一口老血险些没吐出来。

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睡就睡了吧,当个暖床丫头使唤着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还要上名分了,还得好生收拾了屋子别委屈着,什么玩意儿值当这样对待?

一肚子话忍了又忍,出口时已经缓和了许多,“伯爷要喜欢留在身边就是,这么郑重其事地操办起来不太好,孩子们都大了,峻哥儿马上就要成亲…说出去不好听。”

前脚祖父纳妾,后脚孙子娶妻,差不了几个月,让别人怎么想。

“嗯,是不好听,”杨归舟点点头,捋捋胡子,“清江侯比我大一岁,八月头上刚得了个胖小子,行八;苏阁老比我小两岁,这个月刚抬了第五房姨娘进府;工部那个高尚书,今年六十四了吧,续弦娶了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我今年五十八,总共才两个儿子,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幸好家里没女儿,不过孙女儿接连着都大了,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魏氏气道:“伯爷这话什么意思?又碍着孙女什么事儿?”

杨归舟轻蔑地瞥她一眼,“徐大家教养出来的也不过如此,还整天德容言功挂在嘴边,我怕孙女儿不好说亲。”

魏氏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她平生最引以自豪的就是母亲出自大儒徐家,没想到却被杨归舟如此轻视,憋了许久的气终于发作出来,扬声怒道:“就为个来了没几天的狐媚女子,伯爷竟如此羞辱我?这还没给名分呢,真要给了名分岂不要爬到我头上来,伯爷是想宠妾灭妻么?”

杨归舟反而散了火气,气定神闲地开口:“善妒、口舌,七出中犯了两条,正好休了你续娶馨月,哪来的宠妾灭妻?”

魏氏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转天,杨府就传出魏氏生病的消息,好像还病得不轻。太医院的太医轮着番儿往松鹤院跑,魏氏仍旧没有起色。

早上的晨读自然中断了,杨妡就能偷懒多睡半个时辰。

张氏却没这么好运,作为儿媳妇,她与钱氏理当在跟前侍疾。

钱氏还好,魏氏并不苛责她,而且钱氏主持府里中馈,天天忙得脚不点地,真正侍候的时候不多。张氏则不行,魏氏一股气尽数发在她身上,想法设法地折腾她,端茶嫌茶水太烫,捶腿嫌手劲儿太重,读经又嫌声音太小。

张氏被搓磨得苦不堪言,每每回到二房院,一头扎在炕上就起不了身。

杨妡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拿出以前给客人推背捶腿的本事帮张氏松缓,杨远桥倒也知趣,下衙回府就往松鹤院伺候,把张氏给替换下来。

魏氏一病十几天,连生日都耽搁了。

杨妡费尽心思准备的贺礼也没送出去,正好省得破费。只是看着张氏日渐憔悴的模样,总觉得心里难受。

思来想去,终想出个稳妥法子,屁颠屁颠地去告诉张氏。

张氏实在是累惨了,也不管孝顺不孝顺,忙不迭地就答应了。

松鹤院大小丫鬟十几人,单是能进屋伺候的就六个,其实原本用不着张氏那般劳累,但魏氏就喜欢折腾她,每每留张氏伺候时,就把别人都打发走。

歇过一夜后,张氏精神抖擞地去了松鹤院。

跟往常一样,魏氏吩咐罗嬷嬷在外头守着煎药,指使珍珠往厨房看着做菜,使唤玛瑙去库房找东西,总之就留了张氏一人在屋里。

先是让张氏读经,张氏没读,看着魏氏轻声道:“老夫人,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您听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以前有个当婆婆的,最爱搓磨儿媳妇,您猜怎么着,儿媳妇不堪折磨走了,那婆婆瘫在床上没人伺候,生生饿死了。”

魏氏冷“哼”声,那是穷人家的婆婆。她身边这么多下人,没了张氏一样缺不了人伺候。想一想,吩咐张氏倒茶。

桌上就放着茶壶,还是张氏临来前珍珠沏的,这会儿水温刚好。

张氏背对着她倒了一杯,假装自怀里掏东西,抖抖索索地倒了进去,转回身,脸上带出几分浅笑,“我再给您讲个故事,还是婆婆搓磨儿媳妇,儿媳妇不堪折磨,做饭时候往饭里加了□□。”

魏氏看着她的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又想起她鬼鬼祟祟的动作,心里只犯嘀咕,沉了脸道:“放着吧,我待会儿喝。”

张氏端着茶盅往她嘴边送,殷勤地劝着,“老夫人趁热喝,待会就冷了,冷茶伤身。”

魏氏一把推开,怒道:“我说等会儿喝。”

张氏也不接,任由茶盅落地,“当啷”碎成两半。

外头罗嬷嬷匆匆跑进来,见张氏局促地垂手站着,猜想定是魏氏嫌冷嫌热挑三拣四,张氏受不住气摔的。当下叹口气,拿笤帚将碎瓷扫起来,笑道:“二太太可烫了手,要不唤府医来瞧瞧?”

“没有,”张氏摇头,“都是我手笨没拿住茶盅,要不嬷嬷重倒一杯,我去外头看着煎药吧?”俯了身,恭敬地对魏氏道:“我定然会仔细地看着药,别掉进去不妥当的东西。”

魏氏大骇,忙喝住她,“不用你去,你还是屋里伺候吧。” 觉得还是把她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好,

罗嬷嬷见状仍出去看着火炉煎药。

张氏笑眯眯地拿起美人锤,摩挲几下,开口道:“我给老夫人捶捶腿。”掀开魏氏腿上搭着的毯子,轻轻捶了下去。

魏氏没好气地说:“早上没吃饭怎么着,就这点儿力气?”

张氏重了些,慢条斯理地说:“接着刚才那个故事讲,恶婆婆也是要儿媳妇捶腿,一会儿嫌重一会儿嫌轻,儿媳妇没办法,在上面钉了钉子,捶一下扎个血窟窿,捶一下扎个血窟窿…”猛一下用了狠力,魏氏“嗷”地叫起来,劈手夺过美人捶仔细地看。

美人锤用湘竹制成,早被磨得油光水滑,别说是钉子,连根小竹刺都没有。

魏氏吓得心口“怦怦”地跳,不敢再让她锤,却也没说让她走。

张氏好整以暇地在桌旁坐下,替自己倒盅茶,慢悠悠地喝了,又掏出面靶镜,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一边涂一边笑道:“其实恶婆婆最可恨地是什么,她不该给儿媳妇下药让儿媳妇不能生养。因果报应是天道,儿媳妇生不出孩子也不可能让婆婆有后,所以半夜三更趁夫君熟睡,把他掐死了,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反正要绝后,那就绝吧,这就是报应,老夫人您说呢?”

魏氏惊恐地抬头,正对上张氏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魏氏以后不敢听故事了,怎么破?

第39章 求和

张氏本就生得白, 又涂了层厚厚的妆粉,脸色愈发白得瘆人, 双唇却抹成殷红, 而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唇角还点了两处红点。

就这样突兀地凑到魏氏面前, “喝他的血, 吃他的肉,这就是报应!”

魏氏本就心虚,被这么一吓,只觉得身下似有温热的水样东西淌泻而出, 她既羞且气且怕,怒指着张氏的脸尖叫,“你,你走开, 别过来。来人, 快来人!”

张氏莞尔一笑,听话地退后几步, 掏帕子将唇角红点拭了去。

罗嬷嬷挪着碎步冲进屋里时,只看到张氏坐在椅子上对着靶镜涂抹,而魏氏圆睁着双眼似是见到鬼一般, 嘴唇哆嗦着,双手抖个不停。

“老夫人,怎么回事?”罗嬷嬷近前,关切地问。

魏氏像是看到了救星, 伸手用力指向张氏,“让她出去,让她出去,这个毒妇要害我害我儿子!”

罗嬷嬷疑惑地看着张氏,见她眸中似是含泪,猜想她定然又受了委屈,借补妆来掩饰,遂同情地摇摇头,低声问魏氏,“让二太太出去看着药炉?”

魏氏气急败坏地否定,“不!不行,不能让她在这儿,赶紧撵出去,不许再进松鹤院。”

张氏收了靶镜,恭敬地跟魏氏行个礼,“那我就出去了。”朝罗嬷嬷无奈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魏氏长长舒口气。

罗嬷嬷道:“我去找人把珍珠她们叫回来,屋里没人伺候不成。”

“先等会儿,”魏氏掀开搭在身上的薄毯,“给我找身衣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气味。

罗嬷嬷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随即意识到什么,极快地敛了神色,若无其事地打开衣柜,寻出要更换的衣裳伺候魏氏换好,又将被褥床单一应物品尽数换过。

忙完这一通,才想起廊下火炉上架着的药罐子。

罐子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汽,清苦之中夹杂着焦糊的味道——这锅药肯定是不能用了。

张氏才不去管松鹤院的鸡飞狗跳,她正步履轻松地穿过花园往晴空阁走。

尚未走近,便听到欢快的嬉闹声。

却是杨姵与杨妡带着丫鬟们在跳百索。杨姵结实,一口气跳七八十下不成问题,杨妡则孱弱得多,才跳三十多下就气喘吁吁地捂着肚子喊累。

张氏想起府医的话,吩咐青菱道:“以后看着姑娘每天跳两刻钟,然后绕着花园走两圈。”

“啊?”杨妡惊呼一声,讨价还价,“一刻钟足够了,两刻钟得要人命。”

杨姵笑道:“阿妡你确实太弱了,一场病连着一场病,那么苦的药你都不怕,还怕跳百索?以后我陪着你一起跳。”

既然那两人都这么说,杨妡反对也没有用,只得苦笑着答应。

又跳一阵儿,两人都热出一身薄汗,杨姵回去换衣裳,杨妡也与张氏一起回了晴空阁。

张氏掩饰不住内心得意,笑道:“终于出了口恶气,老夫人撵我出来时,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也不知她明儿会不会再用我?”斜眼瞧杨妡,“你哪里想出这么多馊主意?”

杨妡“咯咯”笑,“穷人孩子早当家,每天跟着爹娘出去摆摊,不知道见识多少人,经过多少事儿。”

张氏重重点头,“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以后你定然不会教自己吃了亏去。”

“那是自然,”杨妡得意地笑,“我命理贵重嘛,而且还有个不叫我吃亏的娘亲。”

张氏瞧着她如花骨朵般明媚娇艳的笑容,唇角跟着翘起,吩咐红莲道:“去找素罗,让她把前几天买的两匹杭绸拿过来,给你家姑娘裁衣裳穿。”

没多大工夫,素罗与红莲各抱一匹布言笑晏晏地进来。

一匹是娇似云霞的浅粉,一匹是嫩胜连翘的鹅黄,正适合杨妡这个年纪穿。

过年的衣裳早就交给针线房预备了,张氏想做春裳,等三四月份春暖花开,各府少不得举办花会诗会的,正好让杨妡四处显摆显摆。

但凡女人,不管年纪是老还是幼,就没有不喜欢打扮的,杨妡两世为人都热衷于此,见状便兴致勃勃地出主意,“鹅黄配别的颜色不好看,就跟柳绿最搭,要不做一条月华裙,十二幅的裙幅,鹅黄间着柳绿,袄子做月白色,上面密密绣一圈连翘花,这样不显得素淡,又跟裙子相配…袄子别太长,刚过腰就成。”

张氏边听边笑,“你就瞎鼓捣吧,要是做出来不好看你也得穿,否则白瞎我这布料。”

这边娘俩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松鹤院却是阴云密布死气沉沉。

魏氏拉着杨远桥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儿啊,切记回去一定要把那毒妇休了,这几天也别在二房院住,否则她真能要了你的命。”

杨远桥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张氏起伏如山峦般的曲线,绵软得几若无骨的身体——只要她肯,就真的能要了他的命,但是她不愿意。

不由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要休也得有个理由,巧娘哪里不好了?”

“成亲十余年没生出个儿子,这就是理由!”魏氏气得嚷道,“还有,你知道她说什么,说要给我往饭里下砒~霜,要用钉子一下一下锤死我,要掐断你的脖子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杨远桥一下子垮了脸,“娘从哪里听到的这些话,巧娘是这种人吗?再者,她为什么没生儿子,娘最清楚不过…如果娘实在容不下巧娘,那就把儿子一道撵出去。”

“你,你这个孽畜!”魏氏气不过,抓起旁边美人锤,对准他脸颊就扔了过去,“你就这么跟娘说话?”

打完了,犹不解气,又抓起身后靠枕劈头盖脸帝打了一通。

杨远桥不闪不躲,任由魏氏打了个够,方慢悠悠地说:“看娘这力道想必身体已经无碍,这几天衙门公事繁忙,我夜里得写文书就不过来瞧您了,您多保重身体。”转身撩了帘子就走。

魏氏听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想起她这一场病,杨归舟除了每天打发人问一声之外从没上门来瞧过她;想起大儿子天天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地过,极少照面;想起奴才不中用,不在屋里伺候不说,连药都能熬糊了,而这素来贴心的二儿子又被那个狐狸精迷昏了头,说出这番忤逆的话。

顿时悲从中来,咬着被角嚎啕大哭。

此时天已渐暮,各处屋舍院落次第掌了灯。晚来风急,吹得枝干晃动,摇曳不停。

二房院也点了灯,远远地就看到屋檐下两盏大红灯笼发出暗淡却温暖的光。

杨远桥加快步伐,三步两步走进院子。

糊窗的桑皮纸上清楚地映出张氏的身影——她低着头,后背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手臂有节奏地一起一落,间或会停下来,揉一揉后颈,舒展一下身体。

如此的安详与静谧。

适才在松鹤院的烦躁与不安,经过花园时的寒冷与萧瑟尽都散去,这身影就像是暗夜里的一盏灯,吸引着他想靠近想拥有,想紧紧地呵护着不容熄灭。

杨远桥轻舒口气,进了东次间。

张氏果然在绣花,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她的脸仿似镀上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神圣而不可亵渎。

手里一块鲜亮的浅粉色布料,很显然是给杨妡做衣裳。

杨远桥心里略略有几分失落,挑亮烛芯,柔声道:“夜里灯暗,做针线久了伤眼,等明天再绣。”

张氏淡淡“嗯”一声,并没有抬头,也没有问过是否用过饭了,更没有像以往那样殷勤地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事实上,自从两人喝过那次酒,张氏眼里就像没他这个人似的,从不主动跟他说话。

夜里睡觉也是,若他到床上歇着,张氏就会抱着被褥到炕上,他跟了过去,张氏就又回到床上。

总之,是不愿再跟他同床同枕了。

杨远桥沉默片刻,扬声唤了素罗进来,“去厨房看看,不拘有什么饭,端过来一些,快点。”

“老爷还没吃饭?”素罗大惊,飞快地睃张氏一眼,低头应道,“我这就去。”

因为魏氏生病,少不得挑三拣四要东要西,大厨房忙不过来,这阵子二房院都是自己单独开伙做饭。

这阵子除了一个灶头拢火温着热水外,其余几个灶头都熄了火,灶上婆子也各自回家休息,只有一个值夜的媳妇炒了把黄豆,做在灶前咯嘣咯嘣咬着吃。

听素罗催得急,媳妇忙引了火,就着热水下了碗面疙瘩汤,又切根葱丝,打上个鸡蛋,用香油调了味儿算是好了。

杨远桥腹中饥饿并不嫌弃,呼哧呼哧吃得香。

张氏冷眼瞧着,心酸不已。

她夜里跟杨妡一道吃的,六个菜,有荤有素有鱼有肉,两人吃不完又散给了丫头们吃,而杨远桥却只有一碗面疙瘩汤。

一转念,又有些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