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魏璟脸色红涨,吱吱唔唔地道,“我自会辨明事理,三弟也好自为之吧,以后有什么为难之事,我能帮的肯定会帮。”话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

魏珞看着他身着宝蓝色锦袍,近乎狼狈逃窜的身影,默默地摇了摇头。

前世,魏璟真的是前程似锦,身为武定伯府世子,又有出众的才学,春闱里名次极靠前,甚至有人说他极可能名列一甲。

只可惜被杨峼揍了一顿,从此与官场失之交臂,而且连子嗣也不能再有。

毛氏既痛且气,卧床不起,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

魏剑鸣丁忧在家,思量许久,决定从魏剑啸的孙子辈中选一个过继到魏璟名下…

***

听了魏珞那句话,魏璟大惊失色,感觉藏在心底的秘密被发现了似的,回府之后,顾不得跟魏剑鸣回禀事情处理的经过,先一步进了自己院落。遣退跟随的小厮,掀开床上铺着的褥子,在褥子与垫子夹层掏出一本画册。两手哆嗦着打燃火折子,将画册点着,扔进了炭盆里。

火苗卷着火舌燃烧起来,画册上用炭笔勾勒得男女被映照得越发清楚,有的是女子被蒙了双眼,有的是女子被捆住手脚,还有的女子赤了身子,上面条条伤痕。

那夜自灯会回来,他帮魏剑啸上过药之后,魏剑啸就找出这本册子翻给他看,告诉他男女间的花样有多带劲儿,又替他懊悔不该半途而废…这几天,他夜夜看着画册入眠,想象着杨妡跪在他面前痛哭、哀求、乖巧地侍奉他。

看着火苗一层层卷上来,那些纸页在火中打着滚儿,魏剑啸心跳如擂鼓,发狂般一把将册子从炭盆里拽出来,用力踩灭了上面的火焰。

册子被烧了不少,好在后面几页只有边缘被烧了,上面图画仍能看得清楚。

魏璟蹲在地上,手指抚在女子不着寸缕的身体上,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夜触及杨妡颈项时的美好感觉。

那样的柔滑细腻,如同上好的细瓷。

可转瞬间,眼前又出现了杨妡愤怒的眼眸,像火箭般戳进他心底。

魏璟觉得自己要疯了,心中像是有两个小人在争斗。一个说,他实在是因喜欢杨妡不得已而为之,以后肯定会对她好,而另一个却不停地鄙视自己,说自己枉读多年圣贤书,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两个小人争论不休,魏璟脸色越来越灰败,终于忍不住嘶喊一声,奋力将画册撕得粉碎,复又扔进了炭盆里,眼睁睁地看着画册完全烧成灰烬。

过了良久,魏璟才洗把脸重新换过衣裳走出了屋门。

毛氏巴不得魏珞当天就搬走,离得远远得免得惹自己心烦,可秦夫人顾及脸面,想着人既然要走,无需把事情做得太绝,所以打发小厮将秋声斋破烂的窗户修缮好,重新上过漆。又吩咐婆子事先烧了炕,将屋内的器具用品一一擦拭洗涮了一遍,被褥帐幔等等俱都换成可用的。

五天后,魏珞将自己屋里的物品整理好,尽数搬了过去。

魏家的几位姑娘少爷均遣下人送了礼物以贺乔迁之喜,有的送笔墨,有的送砚台,有的送盆花,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礼数都到了。

唯独魏珺是亲自来的,站在秋声斋仍显荒废的院子红了眼圈,“早知道仍留在宁夏不回京都了,在这里有什么好,祖母不待见,伯母婶子也当咱们是外人,平常做点什么还得小心翼翼地看别人脸色,哪儿比得上在宁夏舒心…三哥也别怪娘,娘实在是尽了心的,但是说话没有份量。”

魏珺与魏珞并非一母同胞,魏珺与魏玹乃王氏所出,魏珞则是庶生,其生母早早就过世了。

王氏待魏珞不算好,但也并没有薄待他,故而兄妹三人相处还算融洽。只因魏珺性子爽朗大方,又兼与魏珞只差一岁多,两人在一起玩得时间更久,更合得来。

魏珞微笑地看着她,“在京都有京都的好,至少出色的男子比宁夏多,过不了两年你就该出阁了,这阵子且勉强忍耐着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世魏珺是嫁给了工部营缮司一个姓袁的郎中的儿子,那人虽然官职不显,但家风颇好,魏珺嫁过去头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深得婆家器重。倒比魏琳要幸福美满得多。

听到魏珞这般说,魏珺哀伤尽散,面上却显出赧色,“三哥就知道取笑我,除了隔壁姑祖母家几位表哥,我可没见过哪个出色的。而且,表哥们都太文弱了些,我担心他们能不能张得了弓。”

魏珞想起未来的那位夫婿,只有比杨家少爷更瘦弱,长得跟竹竿似的,不禁加深了笑意,“又用不着他们上战场打仗,文弱点也没什么。”

两人说笑会儿,魏珺告辞回去,见到王氏道:“娘放心,三哥好得很,并没有颓废哀伤之意,我看着比往常还欢喜。”

王氏掏出帕子轻点一下眼窝,悲悲切切地说:“胡姨娘去得早,我只把他当成自己所出,眼看着他被撵走,自己却半点劲儿使不上,真是愧对你爹,也对不住胡姨娘所托。”

魏珺劝道:“娘别难过了,咱们在府里什么地位,三哥怎会不知道?他对你只有感激的份儿,怎可能抱怨?”

王氏长吁短叹片刻,叮嘱道:“往后你多去那边看看,顺便也瞧瞧你三哥跟什么人交往,别真的跟那些泼皮混混玩在一处,被他们带坏了。早先宁夏那边陈将军说有事会写信,也不知有没有信来,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边说又红了眼圈。

魏珺忙劝慰道:“我经常过去看看便是,陈叔说有事写信,如果没写定然是没事。娘不用担心,而且,就是打仗离着京都也是十万八千里,过不到这边来。”

“你这孩子,当年你爹豁出命去守住了边境,我哪里能放得下…”王氏又唉声叹气半天,才慢慢收了哀色。

***

魏家的事儿,没几天就传到了杨家人的耳朵里。

杨妡正在绣香囊,准备在里头放些冰片樟脑等香料,一来犯困时可以安神醒脑,二来可以驱散蚊蝇飞虫。

她选了墨蓝色锦缎做底子,上面绣两朵白玉兰,既简洁又大方。

此时,她正屏着心神绣玉兰花嫩黄色的花蕊,便听张氏悠悠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前两次见面觉得宁夏回来那个魏老三挺知礼数,没想到竟做出那般丑事,为个勾栏女人把亲叔叔给揍了一顿。武定伯也是心善,这种人就该早早除族,免得家族蒙羞…”

杨妡闻言手下一抖,针刺破指尖,沁出一丝血珠,杨妡忙噙在口中吮了,问道:“娘说谁被撵了?”

张氏鄙夷道:“就是那个魏珞,跟魏剑啸为个女人争风吃醋,被武定伯撵出府…也没出府,还住着府里院子。”

杨妡大震,因怕张氏担心,灯会上发生的事儿她并不曾说出来,可眼下听到魏剑啸颠倒黑白冤枉魏珞,心中的不忿再也压制不住。她把绣了一半的香囊放下,忽地跪在张氏面前,沉声道:“娘,我有事告诉您…”

第48章 求医

杨妡难得有这般一本正经的时候, 张氏心头紧了紧,抬手拉杨妡, “有事就说事, 跪着干啥?”

杨妡没起,却是挺直了脊背, 正色道:“娘, 是紧要事儿。”说着将灯会那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遍。

张氏越听越心惊,越听脸越白,待听到魏剑啸撕扯她衣领时,禁不住“啊”一声, “那可怎么办,你怎能躲得过他?”

杨妡摇头,哽一下复道:“我也是害怕,以为就这般被羞辱了, 没想到三表哥突然闯进来, 拾起地上马鞭将表舅打了出去…娘,不瞒您说, 上次在魏家,表舅也令人诳我过去,我侥幸逃出来, 又得三表哥相助这才逃得一劫。先后两次,表舅定是怀恨在心,才胡言乱语地污蔑三表哥。娘,您好生劝劝秦夫人, 让三表哥回去吧,他比三哥还小两岁,哪里就能独自过活了?”

张氏只顾着抓了杨妡衣领追问,“他到底碰了你没有,有没有被欺侮了去?”待得到杨妡一再保证,方松口气,思量了好大一会儿,摇摇头,“这话娘不能说。”

杨妡低呼出声:“为什么?分明表舅才是理应被赶出去的那个,难道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表哥受冤屈?”

张氏拉她起身,无奈地说:“那娘该怎么说,那边说的是叔侄俩人争风吃醋,这会我又说是你被魏剑啸欺负,魏珞救了你。你的名声还要不要,往后你还怎么嫁人?魏珞那孩子的恩情咱们记下了,以后一定要报答,这事你切莫再提,就如你跟阿姵说的那样,只是吃多了在客栈歇息片刻,别的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杨妡忽地流了满脸泪,她咬着唇恶狠狠地道:“可我没法当作没发生,这些日子,我夜夜睡不踏实,闭上眼就看到表舅那张令人恶心的脸…娘,我不能任由他们欺负,我得报仇,让那两人一辈子被人唾骂,不得好下场!”

“妡儿!”张氏厉声喝止她,“过去的事情就忘了,不要再提了。”话语缓一缓,“魏杨两家是世交,在朝政上也是共进退,要报仇就得撕破脸,杨家除了你我两人,再没有别人愿意因此坏了两家矫情。再者还关乎你的名声,那两个畜生死一百遍一千遍都不足惜,可你怎么办?不能因为他们把你的终身也搭上啊?”

杨妡早料到会如此,此时听张氏说出口,心里仍有满腹的委屈与悲凉。

张氏看着她倔强的神色,叹口气安抚道:“恶人自有天收,他们得不了好报。你真要报仇也不能急在一时,咱们慢慢想办法…往后那府里你就别去了,即便有事娘也替你拦着,能离多远就躲多远。”

杨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可心中那股愤懑与不平却始终难以驱散。

她记得上一世魏璟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是魏剑啸结果如何她却一点都不知道。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如果天不能收,她就亲自把他收了。

跟张氏说完话,杨妡郁气未散,索性披了斗篷出去散步。

正月天,寒风仍是刺骨,空水河早就结了冰,空水桥旁的柳枝斜斜地垂着冰面上,有几枝被冻在冰面里。

杨妡顽劣心起,扯着柳枝用力往外拽,谁知柳枝冻得脆了,没拽出来反而扯断了,险些将她闪个大跟头。

一时散了气,杨妡转头往晴照阁去。

杨姵铺了满桌子宣纸正俯身练字,见杨妡来,乐呵呵地问:“你看我这副对联写得怎么样?”

杨妡俯身读道:“十年苦读有所得,一朝功成报社稷,还行还行。”

“我娘说魏家三表哥搬到秋声斋读书准备科考,我把这副对联给他当贺礼,好不好?”

原来魏家对外是这样说法,倒是会给自己遮羞。若非张氏没把自己当孩子看,想必自己听到的跟杨姵一样。

杨妡冷笑声,再细细端详两遍。杨姵习得是馆阁体,字体大气厚重,又因前阵子为了给魏氏贺寿着实苦练过许多日,一笔字写得颇具风范,不由点头赞道:“挺好的,挂在门上也好激励三表哥上进。”

杨姵笑道:“既然你也觉得好,那我就正儿八经地写了。”说着让松枝裁出两副大红对联纸,浓浓地研了墨,屏息静气,笔走龙蛇般一气写成,最后又在落款处用小篆写了空照山人敬上。

杨妡“咯咯”地笑,“你什么时候起了这么个名号?嗯,还挺有韵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儒呢?”

“刚刚想出来的,”杨姵得意道,“你住晴空阁,我住晴照阁,合起来就是空照,正好算做咱们两人一道送的贺礼。”

“也成,”杨妡点头,“你写对联,我那里还有一盒没开封的新墨,一道让人送过去好了。”

两人议定,等对联墨干,小心地包着纸卷好放进盒子里,又唤个小丫头往晴空阁找青藕取了新墨来,包好交给了松枝。

松枝拿着到大房院给钱氏过了目,钱氏才吩咐外头走动的婆子送到魏珞那边。

秋声斋在魏府西北角,有道小门直接通着两府中间的私巷,倒比往常更近便点。不到一刻钟,婆子就回转来带了口信,“三表少爷亲手接了,说谢谢府里两位姑娘,过两天他买万盛斋的点心请姑娘们吃。”

钱氏笑笑,叫人原样把话传给杨姵两人。

没几天就是二月二,接连下了两场春雨,天气一下子暖了起来,空水河边的柳林也抽了新芽,远远望去,嫩黄黄的。

钱氏和魏氏因为杨峻的亲事忙得脚不点地,府里的姑娘们倒因此闲了下来。

杨姵忽地爱上了柳编,天天拉着杨妡在柳林里打转,东西没编几样,才发出的嫩条却被她俩祸害了不少。

这日两人又折了一大把柳条正打算回屋编花篮,杨姵突然用臂弯拐了下杨妡,努努嘴,“你瞧!”

杨妡侧头望去,不意瞧见了杨归舟新纳的月姨娘。

乍暖还寒的季节,月姨娘只披了件浅粉色素缎披风,北风撩动了披风,露出里面穿的真紫色的夹棉袄子和墨绿色素缎罗裙。

内里的沉重凝肃与外面的娇嫩鲜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种让人窒息的美。

杨姵低呼,“这衣裳还能那样配,不过真是好看。”说着压低声音,“月姨娘那么年轻,会不会再生个孩子?”

杨妡瞟一眼月姨娘,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没准儿现在就有了呢,月份小看不出来罢了,我娘说得五六个月肚子才能鼓出来。要是真有了,家里可就热闹了,咱们得叫个小奶娃娃是叔叔或者姑姑。”

杨妡笑着摇头,杨姵不知道,可她心里却明白,在青楼里待久了的女人十有八~九是不会有孕的。

她们每天涂抹的脂粉或者食用的羹汤里,说不定那样东西就加了避子的药,天长日久下来,想要有孕是难上加难。

这也是到了年岁的妓子赎身难的原因之一,不能生育的人,娶回去做什么?除非那家人本就有儿子,纯粹看中了美色,不想再有孩子争夺家产。

想到此,杨妡便是一惊。

她这阵子做的膏脂便是记忆里杏花楼用的方子,不知道会不会对身体不好。若只是她用便也罢了,可万万不能牵连杨姵。

一念起,杨妡再顾不上杨姵,急匆匆地与她分手来到二房院,进门就问张氏,“娘何时往三舅公家里取药,我也一道去。”

张氏道:“最近府里忙得不可开交,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还是早点取回来,娘也好早点开始喝药,而且我也有事请教三舅公,”杨妡顾不得打哑谜,直接道:“先前我从书里看到个做膏脂的方子,觉得容易上手就试着做了些,也用了一阵子,今天忽地想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合用,怕对身子有损伤。”

但凡膏脂,少不了附子粉、铅粉、丹砂以及龙脑麝香等物,如果份量不对,很容易久拖成症。

张氏自是明白,先让杨妡将方子写下来大致看了看,果然有轻粉、滑石、麝香等物,便道:“那明天就去,我先问问你大伯母,看能不能匀出马车来,实在不行就只能到外面雇车。”

素罗得命去了大房院,少顷回来道:“明儿老夫人要带着二姑娘和三姑娘往淮南侯府,大夫人要去全福人那里商定时间,怕是匀不出来,问太太若是不急,后天行不行?”

杨妡迫不及待地说:“那就到车行雇车。”

张氏无奈点头,吩咐了素罗去办。

文定伯府有相熟的车马行,素日阖家出行也时常雇车,便当得很。

第二天一早,张氏便跟杨妡出了门,不巧的是,三舅公与表舅都出诊了,只有齐韩齐楚兄妹在。

张氏的药早就备好了,齐韩从三舅公书房里取来就是,杨妡用的方子却是要等三舅公回来诊断。

齐楚便陪杨妡在厅堂里等,不免问起上次的桃花饼。

杨妡暗自惭愧,自从得了方子她连面都没试着和过,更遑论做出桃花饼来,只得搪塞道:“这个太难了,我面都没和好,每次不是软了就是硬了,根本做不成你说的那样圆滑柔软的面团。”

齐楚“咯咯”直笑,“你先放两碗水一瓢面,搅匀了试试,若是觉得稀就稍稍抓一把面粉加上,若是觉得硬,就用手掬一把水,且不可多加,否则真就和不出来了。”

杨妡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出,根本没往心里去,时不时地问一句,“三舅公到哪里出诊了,没说几时回来?”

齐楚摇头,“我没打听,只听我娘说中午不用等祖父用饭。你到底要看什么方子?”

“是个膏脂方子。”杨妡取出来递给她。

齐楚瞧了瞧,笑道:“原来是这个,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让我哥看看不就行了?”

“表哥能行?”杨妡有几分怀疑。

齐楚道:“祖父本打算我哥若是考不中也行医的,所以逼他读了不少医书,有时候医馆里忙起来,我哥也得帮人诊病,看个膏脂方子肯定没问题。”

杨妡半信半疑地跟着齐楚走进倒座房的医馆。

医馆里有个中年妇人在等待就诊,而齐□□在替一位老年男子诊脉,看他试脉的架势,倒是有模有样的。

趁着齐楚跟妇人寒暄之际,杨妡偷眼打量了一下医馆,只见长长的案台后面竖着好几只黑漆柜子,柜子直通到顶,做成数十只小抽屉,每个抽屉都标了记号,写着药草名字。

案台一面摆着戥子,一面放着文房四宝,另外摞了一大摞医书。

靠西墙的地方拉着布帘,隐约看到里面摆了一张木床,许是扎针所用。

正打量得入神,忽听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快步进来,急切地问:“有没有止血的金创药或者三七粉?”

这声音很是熟悉。

杨妡转身望去,正与来人打个照面,那人穿鸦青色袍子,一双眼眸幽深黑亮,几乎望不到底儿。

不是魏珞又是哪个?

第49章 独处

杨妡本想出声招呼, 思及他上次说过让她有多远躲多远的话,便闭了嘴, 装作没看见般坐到齐楚身边。

魏珞脸上显出明显的愠色, 冷冷地扫她一眼,问齐韩, “有没有金创药?”

需要金创药的都是外伤。

齐韩上下打量他几眼, “有,病患在何处?”

魏珞撸起衣袖,侧转身,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杨妡的视线, “就是这里。”

杨妡狐疑地瞧过去,果然见他鸦青色道袍的襟边沾了几滴血渍,像是才伤不久,血渍仍是鲜红的。

三舅公的住处在西江米巷, 离杨府并不算近。

他怎地在这里受了伤?

杨妡满心狐疑, 只听齐韩吃惊地“呀”了声,接着一条不规整的白色布条垂下来, 上面全是殷红的血,几乎将布条都染遍了,看着触目惊心。

竟是伤得如此重!

齐韩一边小心地揭开布条, 一边吩咐齐楚,“绞条温水帕子,再把药箱拿来。”

齐楚提着裙角往厨房走,方才杨妡已看到药箱就在案台旁边的书上, 便紧走几步捧到齐韩面前。

事急从权,齐韩顾不得客套,径直吩咐,“把剪刀给我,再把那只黄塞子的瓷瓶打开,细棉布剪下两尺。”

药箱里有五六只大小相近的细口白瓷瓶,可塞子上包裹着的布却颜色各异,杨妡寻到那只黄的,用力拔开木塞,一股浓郁的三七粉的味道扑面而来。

齐楚端来铜盆,齐韩用帕子将黏连在血肉上的布条洇湿,再用剪刀小心地挑开。饶是他的动作已非常轻柔,可血液仍是澎涌而出,顺着手臂往下淌,在魏珞麦色的肌肤上留下道殷红的印迹。

杨妡捧着药瓶不敢直视伤口,只盯着铜盆,每绞一次帕子,盆里的水就红一些,到后来竟然变得暗红一片,也不知到底流出多少血。

正思量着,忽听齐韩沉声道,“药!”

杨妡忙把瓷瓶递过去,齐韩对准伤口往上撒,只听魏珞“嘶”倒抽一口气,胳膊也颤抖了下。

想必是疼极了。

杨妡偷眼瞧去,正见他咬着下唇,额角一层薄汗密密地散发着光芒。

齐韩动作极快,见伤口血已止住,用细棉布一层层绕上去包了个严严实实,又嘱咐道:“明天这个时候来换药,记着千万不能沾水,也别用力太过崩开伤口。这几天多用点补血养身的汤水。”

魏珞“嗯”一声,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块碎银扔在案台上,“我没空来换药,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换。”

齐韩将瓷瓶里药粉倒了大半在纸上,刚包好,忽地想起来,“你要是不怕疼,我这里有药膏,药膏止血生肌效用更好,就是粘劲大,往下揭的时候要费些力气。”

魏珞淡淡道:“一并给我吧。”说着将撸起的袖子放下。

杨妡这才注意到,春寒料峭的二月,他竟然就只穿着一件单衫。

齐韩找出药膏,与药粉一块交给魏珞,又细细交代了用法,正掂起戥子称碎银,魏珞已掉头出了门,连个“谢”字都没有。

透过门缝,杨妡瞧见他解开马缰绳,翻身跨坐马上,扬起马鞭用力挥了下,根本没将齐韩的嘱咐放在心上。

齐韩也看到了,摇摇头道:“这些人就爱逞勇斗强,以后少不了苦头吃。”转头又向杨妡道谢,“多谢表妹相助。”

杨妡怔怔地望着门外,片刻才反应过来,笑道:“举手之劳谢什么,待会儿我倒是真要请表哥帮忙。”

齐韩笑笑不再客套,专心给那位等待着的中年妇人诊脉。

妇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说话也直爽,不等齐韩问话,先自喋喋不休起来,“我身体一向结实,平常能顶个大老爷们,这几天不知怎么了,浑身上下不自在,站久了就觉得发虚发晕,齐小大夫,您快帮我瞧瞧咋回事儿,家里一堆活计等着呢。”

齐韩瞧瞧她脸色,又仔细诊过脉,问道:“今儿你吃过饭了吗?最近可沾过油水?”

妇人忙点头,“早起吃了,喝了一大碗清水粥,油水没沾过,家里米面都见底了,眼瞅着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捞着喝汤吃肉。”

齐韩叹口气,“婶子没病,就是吃得少了身子虚,回去问问大叔舍不舍得把家里下蛋的母鸡宰一只给婶子补补,再买半斤红糖,每天冲了红糖水喝一碗。”

“齐小大夫,我这病不用吃药?”妇人狐疑着问。

“不用,”齐韩笑道,“也不收你诊金,回去熬得稠稠的米粥吃上一碗管保你头不晕了。”

妇人拖着虚弱的脚步慢慢离开。

杨妡将写好的膏脂方子连并自己素日涂抹的膏脂一并递给齐韩,“表哥帮我瞧瞧,这膏脂能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