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 杨妡突然感觉心跳猛地停了半拍。

“她分明就是成心的, 哪里是无意?”杨娥大喊,一张嘴扯动脸腮, 更觉出火辣辣地疼, 根本顾及不到仪容,泪水顺着面颊喷涌而出。

杨妡淡淡地看向魏璟,“二表哥,你说我是成心还是无意?我就不小心打了她一巴掌, 能算得上天大的错吗?”

魏璟愣在当地,完全不知如何回答。杨妡只是打了一巴掌,杨娥就打算不依不饶,自己犯下那么重的错, 又怎能奢望她就此揭过一笔勾销?

又提及有意无意的, 他自己所作能是无意的吗?

魏璟脸色红了青,青了白, 好一阵子才道:“五妹妹想必是在跟二妹妹玩闹,当不得真,二妹妹就不要计较了…至于我, 我定然会给五妹妹一个交代。”说罢,翻身上马,当先冲了出去。

跟随他的小厮颠颠地追赶上去。

杨娥见状俯在杨峼身前哭得更凶,她明明是替魏璟说话, 魏璟不但不领情,反而让她忍气吞声地认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杨妡就是成心的,他为什么说是玩闹?

一时竟然分不出到底脸更疼还是心更疼?

杨峻见状,开口道:“阿璟已出发了,阿峼也快走吧,路上当心,有空的话多往家里写几封信,免得祖母跟二叔那么惦念。”

杨峼点头,拍拍杨娥肩头,“行了,多大点事,别哭了。以后记着,要谨言慎行,说话前多掂量掂量后果。”侧转头又对杨妡道,“五妹妹也是,总归同气连枝的亲姐妹,能宽容就宽容些。”

杨妡见他说得诚恳,笑着点点头,“三哥放心,还是先前说过的话,我不主动招惹人,可也不容别人招惹我,总得留点教训,免得三番两次地不长记性。”

才刚十岁出头的孩子,生得粉粉嫩嫩满脸童稚,却说出这番老成的话。

杨峼梗一下,笑道:“那就就此别过。”示意冬明将马牵来,朝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策马离开。

杨峻等男子本打算是要送魏璟与杨峼两人出城的,没想到突发此状况,只得作罢。杨娥见靠山离开,收了泣声,泪水盈盈地看向杨峻,瘪着嘴委屈地唤,“大哥,您得说句公道话。”

杨峻扶住她肩头叹一声,“有话回去再说,大街上人来人往地被人看了笑话。”

杨娥心不甘情不愿地扶着采芹的手进了门。

杨峻回头冲魏府众人挥挥手,笑道:“都回吧,咱们哥儿几个改日再聚。”

魏家几位少爷都不是外人,俱都应好,各自上马掉头回府。唯独魏珞磨磨蹭蹭留到最后,朝杨妡看过两眼,才翻身上马。

进得府中,杨娥人已不在,想必已经回了内院。

杨姵不无担忧地说:“二姐姐肯定到祖母跟前告状去了,这顿罚是少不了的,没准还会罚跪。不如我陪你前去请罪,好生告个饶,没准祖母觉得咱们态度好还能网开一面放过你这次。”

“我不去,”杨妡断然否定,“我没准备好,而且兴许二姐姐不去告状呢,我巴巴地找这份罪干什么?”

话出口,已觉得不可能。往常自己行得正立得直,她还时常挑刺,这次被她拿了把柄,更是要借题发挥。而以魏氏素日对杨娥的宠爱,还真有可能罚跪,她得赶快回去穿上厚膝裤才好,否则没多大会儿,膝盖就受不了了。

杨姵见她拒绝,无可奈何地说:“你就爱逞一时痛快,那么多人都看见是你先动的手,想遮掩都遮掩不住,她愿意说就让她说呗,当作没听见不就是了…对了,二表哥怎么你了?”

杨妡怔一下,开口道:“就是赏灯那天…阿姵,这会儿我没法跟你细说,你只要记得,二表哥无缘无故肯定不会跟我赔礼道歉。等以后,我再告诉你。”想一想,又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父亲在不在。”

杨姵点点头,径自往二门走,杨妡则转而往竹山堂去,没走几步,瞧见杨峻在前边站着。

见了她,笑眯眯地问:“去找二叔?”

杨妡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嗯”了声。

“这会知道怕了,想起来找二叔当靠山?”

杨妡见心思被识破,却也没恼,认真地解释 “我没怕,要是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我只是,只是不想白白受顿责罚,我又没做错什么?人都有脾气,总是忍着让着,别人还以为我好欺负。”

对于这个几乎与杨姵形影不离的小堂妹,杨峻很有好感,此时看她神情严肃,虽然觉得好笑,但仍是赞同道:“你说的对,有时候应该反击一次,但也得讲究时机和场合,得教人挑不出理来…待会要是你去松鹤院,让丫头跟你大嫂说一声。她是刚进门的新妇,祖母或者能给她几分薄面。”

卢氏是长孙媳妇,进门没几天,她出面求情,魏氏肯定应。

杨妡喜出望外,急忙道:“多谢大哥,祝大哥与大嫂早生贵子永结同心。”

不妨杨妡会说出这么一句,杨峻脸色红了红,失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就学人说话?以后行事多动动脑子,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说着,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大步离开。

你这小丫头片子。

平平常常几个字却如响雷般在杨妡心头炸响,她还记得半个月前,在三舅公的医馆里,魏珞也曾这样唤过她。

亲昵,又有些无可奈何,教人有种被疼爱被宠溺的感觉。

杨妡心怦怦跳得厉害。

思及方才,他在晨阳中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想起他毫不顾忌地帮她挤兑杨娥,杨妡终于确定,他是喜欢自己的。

一时有些暗喜,可又有几分沉重,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交错在一起,教她茫然无措。

不知不觉中,已来到竹山堂门口。

晨耕见到她,连忙上前招呼,“五姑娘。”

既然来了,肯定要进去看看,而且若是能说服父亲替自己说情就不用麻烦卢氏了。新妇虽然面子大,可万一魏氏因此对卢氏有了偏见那就太对不起杨峻对自己的一番情意。

杨妡打定主意,笑着问道:“父亲可在里面?”

晨耕道:“五姑娘来得巧,二老爷就今儿下衙早,刚回来,我这就给您通报。”说着推门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乐呵呵地说:“老爷请您进去。”

杨远桥已换了家常穿的道袍,正坐在书案后面随意地翻看着一本薄薄的册子,见到杨妡,扔下册子笑道:“过来干嘛,想借书看?”

“不是,”杨妡走到书案旁,朝杨远桥福了福,“爹爹,有件事我想请您评评理…”将先前门口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说,问道:“别人犯了错,我一定得原谅他?如果不原谅就像二姐姐说的那样,是我心胸狭窄不大度?”

她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杨远桥,目光迫切而又执着,显然是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

杨远桥心软如水,伸手将她揽到身边,很认真地回答:“不是,有些错误可以弥补,可有些错误永远弥补不回来,原谅也罢不原谅也罢,全在乎你,二姐姐不应该妄自论断你。你是怎么看的,你觉得自己做错了没有?”

杨妡还是先前对杨峻的回答,“我觉得没错。”

杨远桥盯着她看几眼,启唇笑道:“唔,那你过来只是为了让我评理,没有别的原因?”

“有,”杨妡顿一顿,如实道:“祖母心太偏。”

杨远桥朗声大笑,伸指轻轻点一下她的脑门,“那么多鬼心眼儿,到底像了谁?”

杨妡低声回答,“不知道。”

杨远桥笑容更甚,虚揽着她的肩,“你先回去,等会我去跟祖母说。可你也得知道,动手打人总是不对,尤其还是在大街上当着外人的面,二姐姐年长,你得尊敬她…不管别人对错,你理当约束自己的行为。”

杨妡“嗯”一声以示明白,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她先回去了,要是杨远桥有事耽搁了,岂不还是得挨罚。遂道:“要不我在您这里看会书,等吃过晚饭再回去?”

杨远桥猜中她心思,指着罗汉榻道:“你往那边去,安静点儿,别扰了我看书。”

杨妡连忙答应着,正要过去,又听杨远桥问道:“阿璟怎么开罪了你?”

杨妡有片刻的犹豫,在这府里,她唯一能全然信任的就是张氏,不单因为两人共同保有她身份的秘密,而且因为张氏对她倾注了原主小姑娘的感情,是母亲对女儿全心全意的爱。

至于杨远桥,她不确定,当家族利益与她发生冲突时,他会怎么取舍。而现在却又是个绝好的机会,让她看清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者还能为自己争取些权益。

思量一阵,杨妡咬了咬唇,半真半假地道:“去灯会赏灯那天,在客栈里,趁着红莲送郎中出门,二表哥唐突了我…”

杨远桥脸一沉,喝问道:“他做什么了?”

杨妡牢牢地盯住他,低声道:“他摸了我的脸,说要娶我,我不应,大叫着喊人,他就跑了…爹爹,我不要嫁给二表哥,也不要嫁到魏家去。”

杨远桥明显松了口气,却为难道:“你们的亲事都是祖母定,我跟你娘说了也不算,最多就是提个建议。”

“可是,如果祖母让我嫁给大姐夫那样的人呢?”杨妡眸中浮起浓浓的恐惧。

杨远桥于心不忍连忙安慰道:“不会,不可能。”

杨妡不放心,“万一呢?爹爹,您答应我,要是祖母跟您商议亲事,您千万得好生打听打听,或者您问问娘的意思…娘对我才是最好的。”

才十岁的年纪,就想得那么长远。

杨远桥本想打趣她没羞没臊,可瞧见她童稚的脸上深切的忧色,心头颤了颤,伸手抚上她的头,温声道:“你放心,爹爹不会随意把你许人,总会跟你娘商议。”

杨妡得了杨远桥保证,这才安下心来,笑着说声,“多谢爹爹”,提着裙角步履轻盈地走向罗汉榻。

杨远桥望着她明媚的笑容纤巧的身影,心里微动,扬手唤来晨耕,“请府医去二姑娘那里瞧瞧可曾伤着了,再往老夫人那里回禀,说五姑娘不敬兄姐,我罚她在这边书房伺候十日,从辰初到酉正,多学点孔孟之道,另外二姑娘言行不慎,罚她闭门思过十日,抄五遍《女诫》。”

晨耕愣一下,低声应着离去。

闻言,杨妡唇角却是翘了翘,天天从辰初酉正,魏氏想找茬也没机会了,等过上十天,这事自然也不好再提了。

想到此,杨妡急步走到书案旁,殷勤地问:“爹爹,您要不要写字,我给您研墨?要不,我给您沏茶或者捶背?”

杨远桥心情大好,却故作不耐地挥挥手,“去,一边待着,别烦我。”

杨妡连忙应好,蹑手蹑脚地回了罗汉榻。

此时的杨娥刚上了药,正在魏氏跟前捏条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眼窝,一边低低道:“我不是为难五妹妹,实在是她的气性太大了,就在大街上,当着两府还有旁人的面儿,说动手就动手,被人瞧见不说她跋扈,倒以为咱们府里上百年的好名声都是假的。”

她越说,魏氏脸色越沉,阴得跟快要下雨的天气一般。

旁边描花样的杨娇看似毫不在意心无旁骛,暗地里却微微笑了——斗吧斗吧,没有你们的吵闹,哪里能显出我的安稳沉静来?

杨娥不遗余力地给杨妡上眼药,忽然门帘晃动,珍珠探身进来,屈膝福了福,“禀老夫人,两位姑娘,外头二老爷吩咐人来传话,说罚了五姑娘在书房伺候笔墨,又让二姑娘闭门抄书。”

魏氏惊讶地抬起头,正如杨府的女人不管外院事务一样,杨府的男人也极少插手内宅。

尤其是杨远桥,因为新帝登基急需提拔官员,这三年他忙得几乎转不开身,更是从没管过这些琐事。

想到此,便问:“谁来传的话?”

珍珠恭声道:“二门的申婆子陪着二老爷身边的晨耕,话是晨耕说的。”

那就是说这是杨远桥的本意了。

杨娥又不傻,一听便明白,刚收回的泪水喷涌而出簌簌落下,委屈地道:“祖母,爹爹他,爹爹他也太偏心了。”

自己儿子难得开口,魏氏心里再不满,当着孙女的面也得替他维护几分,暗叹一声道:“别哭了,刚上的药给冲掉还得再抹…你父亲原说得也不错,一个巴掌拍不响,五丫头纵然不对,你也并非没有错,要不她怎么就单单对你一人动了手?”

杨娥闻言更觉伤心,却不敢十分辩驳,只拿帕子捂着嘴“呜呜”地抽泣着。

早起角门外发生的事儿就这般收场,赶到吃晚饭的时候,府里各人基本都听说了,有的欢喜有的讶异,还有的暗搓搓地准备从中再架一把火,或者把这潭浑水搅一搅。

魏杨两府离得近,下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过得一日,魏府里有心打听的人也便知道了。

魏珞赤着上身,衣服胡乱地塞进腰间,胸腹间鼓起的肌肉上密密散布着细汗,在夕阳的照射下,莹莹地发着光。

手里一张角弓拉得满满的,竹箭搭在弦上,箭尾缀着红缨,被风吹着轻轻摇动。

忽闻林间鸟雀啼鸣,他侧头,略略眯下眼,手松箭发,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呼啦声,鸟鸣戛然而止。

小厮承影飞奔出去,须臾提了两只鸟雀回来,笑嘻嘻地说:“夜里给爷烤了吃?”

魏珞没作声,抬眼望着湛蓝得不染半点尘埃的天空,淡淡道:“明儿去隔壁,跟杨二老爷借几本书看…”

作者有话要说:魏珞是去借书呢借书呢还是借书呢?

第52章 争吵

承影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合不拢。

他跟随魏珞已近七年, 就没看到魏珞读书,唯一的一次还是从宁夏回京都途中, 魏珞病过两天, 或许是因为无聊,曾打发他到外面买过两本舆图游记之类的书, 现在那两本书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冷不丁听魏珞提起借书, 他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相比承影,泰阿则机灵多了,脑筋转一转就联想到魏珞让自己打听杨家姑娘的事情,轻轻咳一声, 清脆地应道:“是!”

因见到魏珞腰间被揉成一团的长袍,又问:“爷明儿穿哪件衫子?出门做客理当穿得齐整点,也显得人精神。”

魏珞低头打量下自己,想起每次见到杨妡, 她漂亮得体的打扮, 开口道:“去问问张大娘,我那件青莲色的袍子洗了没有?”

秋声斋眼下只四人, 除去魏珞与小厮承影、泰阿,另外还有个四十左右岁的妇人。妇人专管做饭浆洗,因夫家姓张, 平日便称作张大娘。

张大娘男人早就病故,家中只一个儿子也已经娶亲,媳妇生了个闺女刚满四岁,如今正怀着第二胎。

原本是个挺和美的小家庭,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开春时,儿子在给别人帮工时不慎摔伤了腿,花掉一大笔银钱不说,以后再也干不得重活计。

为贴补家用,张大娘就自卖其身到魏府打杂。

这次魏珞出府,除了贴身伺候的两个小厮外,单单要了她过来。

此时张大娘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听到泰阿问话,忙熄了灶间的火,匆匆出来回道:“已经干了,就放在衣柜上层…不过我瞧着少爷身量比秋天时长了不少,去年裁的衣裳怕是都短了,前阵子那两件鸦青色的,一件沾了血洗不出来,另一件袍身划了道大口子,补起来也没法穿,少爷得空得新裁几身,夏□□裳也得添置。”

“那就麻烦张大娘看着办,不用花哨,鸦青色就行,另外得穿着要舒服。”魏珞掏出一块碎银递给她,“先紧着用,不够再找我要,以前那些没法穿的衣裳你做主处理了。”

那些衣裳虽然旧的旧小的小,但都是好料子,剪了做鞋面,或者缝缝补补给儿子穿也体面。

张大娘痛快地答应着,接了银子。

没多大会儿,饭菜做好摆在了厅堂当间的太师桌上,魏珞在首位就坐,承影与泰阿打横相陪。

饭是香喷喷的白米饭,菜有三盆,荤菜是炖得香烂的猪大骨,素菜是红油笋丝和酱油拌荠菜,外加一大盆猪骨汤。

魏珞从盆里挑出两块肉多的大骨单放在盘子里,对张大娘道:“带回去给腊梅。”

腊梅就是张大娘那个四岁的孙女。

自打搬到秋声斋,便是如此。魏珞正长个子,张大娘每天不是炖鸡就是炖肉,承影两人与他同桌吃喝,张大娘要回自个家中吃,魏珞便事先挑出几块让她带回去。

等他们吃完,张大娘收拾好碗筷,沏上一壶茶温在暖窠里,再在大锅里温上一锅水留待魏珞睡前烫脚,然后将明早煮粥用的糯米、红枣等物泡上,小菜腌上,这才用自家那只粗瓷碗把大骨端着回去。

第二天寅正,魏珞准时起身,在后面林子里打过两趟拳,再舞半个时辰剑,等到厨房飘出米粥的浓香时,他从井里提半桶水上来,就着井水擦擦身,等将身上收拾利索,张大娘便将饭菜摆上了桌。

吃过饭,魏珞并不急,估摸着杨远桥已经上衙,也不带小厮,从秋声斋旁边的侧门出来穿过私巷,慢悠悠地走到杨家。

门房见是魏家少爷,只恭敬问安行个礼,也不多话,就放他进了门。

魏珞熟门熟路地走到竹山堂,迎面看到晨耕正尽职尽责地站在门口,隔着不远杨妡身边那个叫红莲的丫头坐在马扎上打络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见到魏珞,两人上前行个礼,晨耕躬身问道:“表少爷来找二老爷?他刚上衙没多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魏珞沉吟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听说二老爷这里书多,想问问有没有行军布阵的书,借来看几天。”

晨耕挠头想了想,“我记得有本《太公兵法》,还有本《心书》,不过许久没人看了,一时记不起放在哪儿,表少爷稍等片刻,我进去找找。”

魏珞自然不急,他还巴不得晨耕慢点找,遂笑着点点头,慢慢在门口踱着步子。

三月半的天气,阳光温暖和煦,春风柔和清爽,不知何处飘来桃花的清香,淡雅怡人。

竹山堂的木窗半开着,隔着窗扇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魏珞从东踱到西,终于找到个合适的位置,驻足向里瞧。

杨妡手捧一本书,窝在太师椅上正看得入神。

她今天穿了件青碧色的通袖袄,墨发梳成双环髻,却有两绺编成了麻花辫,用同色缎带系着,低低地垂在腮旁。发间戴两支镶着绿松石的发钗,白皙而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绿松石的耳坠子,淡雅素净。

杨妡平常穿得娇嫩,难得今儿素淡,格外温婉柔美。

每次读完一页翻动下一页时,随着她脸庞的移动,麻花辫会轻轻扫动她的脸颊,耳坠子也随之荡来荡去,平添许多俏皮与灵动。

魏珞看得移不开眼睛。

看过几页,杨妡将书翻着平铺开,起身寻到砚台注半池水,扯着袖口开始研墨。

袖口上移,露出腕间水汪汪的碧玉镯子和白皙如嫩藕般的小臂。

魏珞立刻想起,齐韩借诊脉之际按在她手腕的情形,不由地沉了脸,低低“哼”一声。

杨妡在屋内完全不曾察觉有人偷窥,打络子的红莲却瞧出不对劲来。

她本以为魏珞在随意踱步没当回事,可过阵子抬眼看见他直愣愣地盯着屋里不动,再过阵子抬头见他仍往屋里瞧,脸上还带着笑。

红莲立即警惕起来,收了络子,起身走到屋里悄悄对杨妡道:“魏府三表少爷来借书,在外头站着看了好一阵子,神神叨叨的。”

杨妡闻言猛地抬头,正对上魏珞的眼。

魏珞不闪不避,神情从容淡定,唇角噙一丝浅笑,坦荡得就好像适才偷窥的并非是他,又或者偷窥是件非常正大光明的事情。

杨妡反倒有些尴尬,定定神,脸上挂出甜美的笑,远远地唤一声,“三表哥”,低头仍是研墨,并没有走出去的打算。

魏珞垂了眸,慢慢踱着步子重新寻一处地方,仍旧透过木窗往里瞧,就看见红莲铺开一张纸,两头用白玉貔貅镇纸压了。杨妡则提笔蘸墨,对照着书,边看边往纸上抄。

书案宽大,显得她愈发瘦小,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魏珞长长叹一口气,“这才十岁,几时能够长大?”惆怅地收回视线,调转了身子,看向旁边那片翠竹。

文人多爱竹,杨家乃诗书传礼人家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杨远桥,因为做官之故,更欣赏竹之本固、性直、心空之气节,不但在自己书房窗前种了好大一片竹子,在杨峼院子也种了一片,就连杨妡窗前也有一小片。

此时竹枝已抽新芽,竹叶翠绿鲜嫩,油亮亮的非常养眼。

魏珞心中一动,从怀里掏出短匕,割下一段竹枝,三五下做成只竹哨,放到唇边试了试,哨音短促有力很是响亮。

晨耕终于找到书,颠颠地抱出来,问道:“还有本《将策》,表少爷需不需要?”

魏珞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一本少一本无所谓,笑着接了,“好,我三五日就还回来。”

晨耕笑道:“这几本书二老爷一般用不着,您多看几天也无妨,只是二老爷有个规矩,借书需得画押,以后要是想起来用,也好有个寻处。”

“那是自然,”魏珞点头,随晨耕进到屋里。

晨耕找出借书簿子,就着杨妡适才研成的墨,蘸了笔将三本书的书名誊上,递给魏珞。

魏珞画完押,走到案前打算将笔架到笔山上,侧头瞧见杨妡正在写字,有意停住多看了眼,岂料只看一行脸色就变了,只觉得脑门突突跳得厉害,一股心火不受控制地往上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