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珞抱着杨妡健步如飞,红莲提着裙角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及至永安桥旁,杨妡唤住他,“稍等等,让红莲把我帷帽拿来。”

“这会儿知道要脸面,怕丢人了?”魏珞停步,低头再问:“前面人多,你能不能自己走?”

杨妡脸一红,双眸却直直地对牢他的眼,非常坚决地说:“不能!”

为什么要自己走,她喜欢被他抱着,仰头就可以看到他喉结一起一落,附耳就能听到他强壮有力的心跳,而他身上薄带汗味,混杂着皂角的清香。

那是让她心安的气味。

魏珞不意她会如此直接地回答,愣一下,讥讽道:“有本事你就别戴帷帽。”

“不戴就不戴!”杨妡咬下唇,毫不犹豫地答。

她的唇柔嫩水滑,因为刚才咬得用力,呈现出樱桃般的殷红,上面两个明显的齿印。

稍低头,就能亲上。

魏珞心一横,便要垂首凑上去,却听到身后红莲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立刻掩饰般侧转过去。

红莲近前给杨妡戴上帷帽,整理好面纱,那张红唇便被掩藏在薄纱之下,影影绰绰地诱惑着他。

过了永安桥,人顿时拥挤起来,魏珞如临大敌般避开两旁行人,不让杨妡被别人碰着,心里不免庆幸,还好没让她下来,否则原本脚上没伤,不小心被挤到或者被踩到说不定就带了伤。

隔着面纱,魏珞瞧不清杨妡的面目,只隐约看出个轮廓,何处是眉那里是嘴,而杨妡却把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那般的小心翼翼,那般的呵护备至,若说他根本不在乎她,她才不信?

可平常干嘛装出一副避若蛇蝎冷冷清清的样子,这样耍着她,好玩吗?

杨妡心生恼意,隔着面纱张嘴咬到他的手臂上。

魏珞吃痛,“嘶”一声,将杨妡放到地上,问道:“你干嘛?”

“我饿!”杨妡闷闷地回答,定睛一看,发现已经到了羊房胡同,前面不远,两个护院正跟车夫在说笑。

很显然,魏珞是想要她自己走过去。

杨妡站在原地不动弹。

魏珞问道:“怎么了?”

“腿疼,”杨妡简短地回答。

魏珞讥讽,“别装了,你根本没事儿。”

“手也疼,”杨妡伸手,柔嫩的掌心被石阶蹭出道道划痕,有几处甚至微微见了血。

魏珞略略扫几眼,面无表情地走向吴庆。

杨妡无奈地叹口气,她明白自己身体的状况,腿脚都好好的,没崴也没断,可身上的疼也是真真切切的,尤其是两只膝盖下面,正磕在台阶上,疼得钻心,跟磕断也没什么两样。

可魏珞摆明了不要搭理她,她只得扶住红莲的手,一步步往那边挪。

好在,吴庆已驾车往这边赶,杨妡没走几步就来到车前,踩着车凳上了马车。

宽阔的车厢里只她们主仆两人。

两个护院跟来了一个,与魏珞一左一右护在马车两旁。

既然没人管着,杨妡就开始放肆,悄悄地掀了车帘往外瞧,瞧得就是魏珞那边。

看似偷偷摸摸怯怯生生的,手指捏着车帘,好像一有动静就马上放下帘子,可事实上杨妡就是要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地看。

人都是有直觉的,若被人盯久了,肯定会感受得到,而习武之人的直觉尤为敏感。

杨妡不信,魏珞会一直假装不知道。

果然,没多久,魏珞耳旁开始泛起淡淡的粉色,猛地回头,恼怒地瞪了杨妡一眼。

杨妡笑笑,得意地撇撇嘴,慢慢垂下车帘。

北海就在太池液旁边,吴庆赶车沿着长安街走,不过两刻钟就回到杨府。

吴庆搬下车凳,红莲先下车,再回身将杨妡扶了下来。

魏珞根本没下马,神色淡然地抬头望天。

杨妡想一想,挪着碎步走到马前,仰着头,挑衅地问:“你敢不敢把我抱进府?”

红莲在她身侧,听到此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魏珞也有些呆,俯瞰她数息,淡淡地回答:“别指望!”马鞭轻扬,在空中甩个漂亮的鞭花,策马离去。

“这个浑人!”杨妡低骂一声,慢慢进了角门。行至偏僻之处,对红莲道:“我是一定要嫁给三表哥的,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几次三番地救我,若没有他,我也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今天的事情,你只做没看见没听到,我有我的打算。”

红莲顺从地点点头。

她以前听桂嬷嬷讲过戏本子,里面都是说英雄救了小姐,小姐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两人共结连理。

魏三少爷救过姑娘,姑娘有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只是亲事都由长辈做主,姑娘在大街上说那种话实在与身份不符。

可既然姑娘这样交待了,她也只得答应。

两人前脚回了晴空阁,张氏后脚就得知消息,急匆匆地挺着大肚子赶了过去。

她已经四个多月,有些显怀了。以前穿得笨重看不出来,这几日天气渐热,她换上单衣,肚子便遮不住了。

杨远桥似乎也看出来了,虽不曾开口问,可夜里歇息时,总有意无意地将手搭在她腹部,轻轻地抚摸着。

看到张氏,杨妡心虚地垂了头,低声解释,“不小心踩到裙角,摔倒了。”

“伤哪儿了,请府医没有?”张氏关切地问。

齐楚在旁边回答:“阿妡没让请府医,我正要帮她看看。”说着挽起杨妡裤腿,又将她袖子卷到肘弯上面。

两只膝盖跟肘弯都摔得一片紫红,有几处已经泛出乌青来。

“还有这里也疼,”杨妡撩起衣襟,正对着胸口也有两块红,尤其因为她肌肤白皙嫩滑,那青紫便格外明显,看上去触目惊心。

伤在这些地方确实没法让府医看,而且也没伤筋动骨,张氏松口气,可瞧着伤处终是心疼,气道:“这么大人,怎么走路不看着点儿?”

“裙子长了,不防备被绊了脚。”杨妡赔笑解释,又道:“娘先外面坐坐,我换件衣裳。”

张氏看她新穿的褙子沾了不少土,起身到了厅堂。

杨妡立刻握住齐楚的手,哀求道:“待会儿我跟娘说件事,她听了肯定生气,你在旁边千万劝着她,别因此伤了身子。”

齐楚不解地问:“不能不说?”

杨妡咬唇,“即便我不说,娘也会从别人那里知道,想必更生气…我也是没办法,但凡能有别的出路,我也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齐楚看出她脸上不同以往的坚定,无奈答应,“好,我答应你。”

杨妡换好衣裳,深吸口气,出去厅堂,对牢张氏跪了下去,“娘,我摔倒时,是魏家三表哥帮我摸了骨,也是他抱我送到马车上。”

“你!”张氏愕然瞪大了眼。

杨妡睃一眼齐楚,续道:“此事二姐姐与阿姵都在场,还有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娘,如果三表哥来求亲,您就许了吧。”

“你是不是故意的?”张氏一听就明白了八分,用力给了她一个嘴巴子,“跟你说了千遍万遍都不听,竟然这么作践自己?”挺着肚子站起来,又要打。

齐楚连忙拦住她,“姑母,您先坐下,有话好好说。”

杨妡松开捂着腮帮子的手,“娘仔细手疼,您千万别气,我自己来。”说着左右开弓朝自己脸上打了六七下。

一张雪白的小脸瞬间布满了红彤彤的掌印。

“行了,你这是成心气我呢?”张氏满腹的火气顿时散去,泪水却蓦地涌出来,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要是没人看见不声张也就罢了,偏偏还让二丫头瞧见…他要是不打算娶你,你怎么办,上赶着给人当妾?”

“娘,”杨妡有苦说不出,难道她能说毛氏与杨娥合起来算计自己?张氏知道肯定更气,往大了闹腾出去说不定会累及肚子里的孩子。

只好是自己背了这黑锅,往后慢慢再找她们算账。

想着,便道:“若他不娶,我就留在家里伺候娘,照顾弟弟。莫不是娘也要赶我出去?”

张氏扑簌簌眼泪流得更凶,“他若不娶,我告诉你爹,逼着他娶…可是,你说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要是跟阿婉家的那位似的,动不动挥拳头,那可怎么好?”低头拭几把泪,突然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他三聘六礼地求亲,那么你就嫁,如果他只是纳妾,就别指望了,娘养得起你。成亲后,如果他对你不好,干脆就合离归家,不管老夫人应不应,我亲自把你接回来,大不了分家,咱们二房院单独过。”

杨妡泪如雨下,膝行两步,俯在张氏膝头哀哀地哭,“娘,是我不孝!”

“你呀,怎么就那么傻?”张氏捧起她的脸,轻轻摸一下洇红的指印,“也真下得了手,自己打也那么狠心?”

杨妡扯扯嘴角,“我就是声儿大,没怎么用劲,娘打得那下可是真的疼。”

张氏气得想狠狠点她脑门一下,又舍不得,推一把她,“赶紧洗把脸,该上药上药,明儿这脸就没法看了…等着吧,等二姑娘回来,老夫人那边饶不过你。”

杨妡既然做得出来,也已经预料到后果,原以为张氏这边是最难说服的,没想到张氏为着她,先自心软。

至于其他人,杨妡没往心底放,只打定死猪不怕开水烫,任由别人说去,她心中自然会记着账。

没想到一下午都没见老夫人召唤,杨妡觉得纳闷又隐隐窃喜,吃过饭就早早熄了灯。

不管怎样,先睡再说,万一老夫人半夜叫她,她总得养足了精神应对。

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忽觉屋里多了道不属于自己的悠长呼吸,杨妡一个激灵坐起来,便听黑暗里,有人低低问道:“你那话什么意思?”

那声音,杨妡闭着眼睛就能听出来,不由气恼,没好气地回答:“没什么意思?”

“你耍着我玩儿呢?”

杨妡没回答,只拢好衣领,循声望去。

端午节的夜晚,无月也无星,屋里暗沉沉的黑,影影绰绰有个黑影,站在地当间。

杨妡对着黑影恨恨地道:“你是猪!”

魏珞冷冷道:“你三番两次捉弄我,有意思?我招你惹你了?”

“有意思,谁让你爱管闲事,这是报应!”杨妡强硬着回答。

“不可理喻!”魏珞低低道一句,转头欲走。

杨妡察觉到,不由失望,又有些气,伸手抓起床头茶盅朝他扔过去,“你就是猪,笨死算了。”

魏珞听到风声,展臂捞起茶盅,不料杯中还有半盏残茶,尽数泼在他身上。

有几滴溅到他脸上,凉凉的。

魏珞被冷茶一激,忽地反应过什么,他回过身,慢慢走至床前,将茶盅仍放回床头矮几,盯着黑夜里,那张依然美丽的面容,低声问:“你腿还疼吗?”

杨妡赌气道:“假惺惺的,不用你管。”

声音里分明含着几分委屈。

魏珞愣一下,猛地俯身亲到她唇上,不等杨妡反应过来,飞快地又退开,“明天,最晚后天,我请人来提亲。”

说罢逃也似的离开。

杨妡后知后觉地“嘶”一声,伸舌头舔舔下唇内侧,尝到一抹腥甜,果然嘴唇磕到牙齿上,碰出血来。

杨妡气得低声骂:“这个浑人…”

第73章 警告

有这么亲吻的吗?

连个预兆都没有,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过来,若非她正闭着嘴肯定就碰到牙齿了。而且, 不等她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既是怕又何必往上凑, 还用那么大力气,是要把她生吃活剥了?

杨妡低低嘟哝, 却隐隐有些欢喜, 这样莽撞的样子,肯定是没亲过别人,估计也没被人亲过。

莫名想起柳眉关于器大活好的话,器大尚且有待验证, 可活好肯定是假的,也不知…以后还能指望上他吗?

一念闪过,脸倏地热辣起来,就像刚被张氏掌掴似的, 热而且胀。

杨妡忙伸手摸到床头茶盅, 举杯欲饮,这才想起那半盏残茶已被她一气之下泼了出去。黑影里瞧不见, 不知道那人衣裳湿了没有。

湿了也活该,谁让他摸黑闯她闺房,没喊人来捉他已经不错了。

忽地又想到, 临睡前,青菱四处检查过,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况且, 他来杨府次数有限,只过年时候给魏氏拜年紧过内宅,却是如何得知她住在晴空阁。

还好是来到了东次间…如果贸然闯进西次间,岂不唐突了齐楚?

杨妡满心的疑惑又有少许后怕,翻过来覆过去,辗转了好一会儿才睡去。

而位于秋声斋的魏珞却兴奋得睡不着。

暗沉沉的林子里,乱无章法地舞着剑,脑子里晃动的却全是杨妡娇小的身影、精致的面容和她昂着头得意的挑衅,“你敢不敢抱我进去?”

这有什么不敢的?

她又不沉,分量跟刚出生的小马崽差不多,样子也差不多,粉粉嫩嫩娇娇软软的。尤其那双乌漆漆的眼眸盯着你看时,会看得你心都化了。

他之所以拒绝不过是碍于她的名声。

在北海是迫不得已,总不能去喊个护院过来抱她,可在府门口,进去唤两个婆子抬顶软轿出来就成。

怎成想她话中竟是别有含意?

女孩子就这样,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非得遮遮掩掩的?

若非他觉得不对劲儿,连夜过去问了问,这会儿肯定还猜不出她的心思。

想到此,魏珞又有些不确定了,杨妡是真的想嫁给他吧?

他说要请人提亲,但杨妡并没答应,可也没拒绝。

魏珞暗自后悔出来的太快,应该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可当时他已经昏了头脑,真的,他站在她床前,离她不过尺许近,她身上有股浅淡的香味,不似栀子那么浓郁,也不像桂花那么甜腻,可比栀子与桂花都好闻,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孔里钻。

她的呼吸清清浅浅,像是月夜最和煦的微风,轻轻柔柔地往他耳朵里飘。

还有那双好看的眸子,暗夜里瞧不真切,只隐约觉得似有水光波动,幽幽怨怨如泣如诉。

那一刻,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压抑许久的念头像是刚烧开的水不停地往外冒着泡儿,他顾不得多想,也来不及细看,猛地俯下了头。

就感觉双唇触及之处温软柔滑,比极品的狐皮都柔软,比上好的白玉都细腻,还微微有股甜味儿。

身体的某一处像是受到神灵召唤般嗖地昂起了头,这感觉让他惶恐。

慌乱中只能逃窜离开。

也不知杨妡是不是生气了?

但他亲她的时候,她并没有躲开,也没有尖叫,兴许没有生气吧?

或者是她没来得及躲开?

可是不管怎样,他既然亲了她,她就是他的人了。

魏珞收了剑,伸手摸摸自己的唇,咧开嘴巴无声地笑了。

***

***

杨妡本以为会很难入睡的,没想到这一觉却睡得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直睡到天光大亮,听到青菱叫了好几声才困倦地睁开眼。

“刚才老夫人那边打发人叫姑娘过去,”青菱神情紧张地说,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衣裳抱过来,“好像也到二房院传了太太。”

“娘也去?”杨妡一个激灵坐起来,“怎么不早叫醒我?”急匆匆地穿好衣裳下床。

才落地就觉得膝盖处传来刺骨的疼痛,昨天被石阶磕到的痛楚好像突然被唤醒了似的,又酸又麻。

杨妡“嘶,嘶”倒抽着凉气,龇牙咧嘴地走到妆台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顿时无语。

经过一夜,脸上的掌印不但没消,反而又红又肿更加明显。

“这怎么见人?”青菱叹一声,寻出面脂,杨妡止住她,“脸还疼,别耽搁时间,赶紧走吧,把昨天的帷帽拿来我戴上。”

哪有在自家内宅戴帷帽的,被人看见还不笑话死?

青菱犹豫会儿,瞧瞧她的脸,仍是寻来给她戴在了头上。

杨妡忍着腿疼,急三火四地往松鹤院走,走到半路遇到了张氏。

张氏瞧她戴着帷帽就知道不对劲儿,掀开薄纱一瞧,气就上来了,瞪着青菱问道:“怎么肿成这样了,怎么不拿鸡蛋给姑娘滚一滚?”

杨妡忙笑,“是我没让,寻思着今儿说不定还有一场揍,兴许祖母看我可怜能下手轻点儿。”

张氏欲言又止,气道:“这会儿倒是机灵,怎么扯到那人身上就傻了,什么糊涂事儿都干…你就是猪油蒙了心。”伸手想戳她脑门子,可有帷帽遮着没法下手,只得作罢。

两人一个挺着大肚子,一个腿脚不灵便,索性放慢了步子,用了足足平常两倍的时间才到了松鹤院。

张氏走在前面,先进门,屈膝福了福,“母亲安。”

魏氏一抬眼就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