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璟惊慌失措,一时双腿发软,竟顾不上闪避,眼睁睁看着斧头擦着自己脚尖落在地上,鞋子前缘被割掉,露出脚上穿的灰色袜子。
而后背心顿时湿了一大片。
魏珞面沉如水,冷冷地盯着他,“记着,以后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满嘴喷粪,我这斧子可没长眼,下次你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滚!”
魏璟心口兀自怦怦跳得厉害,却冷笑着道:“我是武定伯世子,是今科进士,你不过一介白身,能把我怎么样,告诉你,只要你敢动我半根指头,就等着吃牢饭吧。”
“是吗?”魏珞铁青着脸上前一步,手指如铁锁般扣在他喉间,越收越紧,“你想不想试试,看看如果我杀了你,会不会吃牢饭?”
魏璟只觉得咽喉火辣辣的疼,呼吸也像不通畅似的,眼看就要喘不过气来了,身子一歪就跌倒在地上。
魏珞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现在知道了?我捏死你,跟碾死只蚂蚁没什么不一样。”
他的眸子又冷又阴,像是凝结了厚厚的寒冰,魏璟莫名地感到心悸,咬咬牙,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他仓皇逃窜的背影,魏珞脸色一沉,劈手拍在身旁大树上,大树晃悠不停,哗啦啦落下许多树叶。
去年灯会,他赶到悦来客栈时,只看到魏剑啸在,没想到魏璟竟也有份儿。
方才那一瞬间,他真想使使劲,把魏璟的喉结捏碎,让他从此在地狱里不得永生。
可想到杨妡,他们才刚刚定亲,还没有好好在一起过,如果因为魏璟而断送自己的性命,实在太不值了。
而且,他若坐了牢狱,杨妡怎么办?没准还真能落到这个畜生手里。
这次暂且放过他,可日后他一定得替杨妡把这笔账讨回来。
且说魏璟惊慌失措地回到自个院子,刚进门就看到院子中间站着位男子,男子个子挺高,穿件紫红色直缀,体态稍稍有些发福,此时正摇了折扇出神地看着树荫下一盆兰花。
见魏璟回来,男子微微一笑,抬手,毫不留情地将刚刚绽开的花骨朵拧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刚写完,就这么点儿,很抱歉
妹子们猜猜,最后出现的这个男人是谁呢?
第78章 夜色
魏璟惊呼出声, “三叔,这花我费尽心思养了三四年, 好容易坐了花骨朵, 你怎么就…哎呀,可惜了…也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再开。”
花骨朵娇嫩如玉, 略略带着嫩黄。
魏剑啸轻佻地放在鼻端嗅了嗅, 手指一弹,花骨朵落在地上,他毫不留情地踩上去用力碾了碾,那抹嫩黄顿时被碾成了土黄色。
魏璟连叹几声可惜, 问道:“三叔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再不顺心也不能糟蹋花儿啊。”
魏剑啸怜悯地看着他,“我是替你不平,一盆养了三四年的花儿被掐了, 你觉得可惜, 那你心心念念想了两三年的人儿被别人抢了,难道就半点不难过?”
魏璟神情黯然。
岂止是难过, 简直就跟心头肉被割掉一半似的。本来毛氏口口声声答应了替他求娶,秦夫人也说要尽力而为,他满心希望地等待长辈寻个好时机再议亲, 没想到半路跑出个魏珞截了胡。
魏剑啸长叹一声,“…不是我说你,阿璟,你太优柔寡断, 有时候就该当机立断,你说去年灯会,如果那时候听我的,现在岂不早就美人在怀了,还有阿珞什么事儿?”
魏璟突然就想起那个夜晚,屋里虽然只点了一盏灯,可外头亮如白昼,灯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将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杨妡身穿宝蓝色织锦褙子,柔软纤巧的身子地躺在客栈床上,美目盈盈含泪,红唇娇嫩欲滴,无助地盯着他。
他上前解她褙子,无意中触到脖颈的那一小片肌肤,柔滑细腻,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温润。
假如,假如那天他真的得手,现在还有魏珞什么事儿?
杨妡就该属于他,就该是他的。
魏璟心头升起无限懊恼,抬腿一脚将花盆踢翻,泄愤般将茂盛的枝叶踩得稀烂。
“算了,跟花草较什么劲儿,”魏剑啸安慰般拍拍他肩头,“这事儿也不全怪你,你从小饱读诗书,是个正人君子,自然不愿意做那种事情,不过今儿三叔跟你交交心,孔孟之道其实就是说给外人听听装点门面的,就好比君王口口声声说重民爱民,推行仁政,可那个帝王上位不满城流血死人无数?说自然应该说得好听,可做呢,怎么尽兴怎么来?还有阿珞,平常不也是叫二哥叫的干脆,但抢亲可是半点没让?你想想,连三叔都知道你中意五姑娘,你们几个后辈接触得多,难道他不知道?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没错,魏珞绝对是故意的,祖母老早就应允他只要得中进士就到杨府求娶,母亲也答应了找人说媒,府里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他怎可能不知道,他必定知道,却横刀夺爱。
可垂眸瞧见自己皂色靴子前边的口子,又想起铁钳般的手指扣在咽喉处的窒息,魏璟越想越沮丧,越想越懊悔,颓然捂住耳朵蹲在了地上。
“别想了,多想无益,”魏剑啸俯身拉起他,“都说一醉解千愁,走吧,咱们爷俩找个清静地方好生喝几盅,醉一场然后把这些事儿都忘掉…”
魏璟下意识地点点头,进屋换过衣裳鞋子,本待叫上小厮扶葛跟着,魏剑啸笑道:“叫他干什么,碍眼碍事,有三叔在,还怕醉酒回不了家?”
两人并肩出了府,往西走一条街,再往北穿过两条胡同,拐角处便有一家馆子。
店面不大,布置得却很干净而且清雅,桌子就是原本的木色,只上一道清漆,墙边钉着木头隔板,摆了数只粗制的陶泥罐子,里面零零散散插几枝应时野花,意趣十足。
店里以扬州菜为主,口味清淡又略带点甜,尤其一碗文思豆腐,里面放了香菇冬笋鸡脯肉,均切成细丝,豆腐软嫩汤水清醇,及其鲜美。
魏剑啸又要一坛七香酒,两人细斟慢饮,渐渐酒劲儿上来,魏剑啸就开始满嘴粗话,先骂毛氏不地道,自个儿嫡长孙的亲事不上心,又骂魏珞不厚道,明知魏璟心仪杨妡,偏偏半道截胡。
这几句话正说在魏璟心坎上,默默地又喝一盅。
七香酒乃七蒸七酿制成,酒香浓郁,后劲儿也颇大。四两的坛子,魏璟喝了大半,已薄有醉意,便道:“三叔,我头有些晕,回去歇了吧。”
“好,”魏剑啸应着,伸手揽了魏璟肩头,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却没有回府,而是转到后面的教坊胡同。
教坊胡同因教坊司在此而得名,一条街上除了青楼就是妓院,每到夜里,丝竹咿咿呀呀,嬉笑连绵不断,空气里处处飘着脂粉香。
魏剑啸俯在魏璟耳边道:“女人都是贱货,你把她捧在手心娇着宠着,她不理你,非得用了强才肯服帖…你瞧那边穿红衣的,有没有点五姑娘的意思?”
魏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灯笼下面,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子双面容似花,身姿如柳,穿红色纱衣,影影绰绰露出纤细的腰肢,微笑时眉眼弯弯,还真有两分神似杨妡。
不由脱口唤道:“五妹妹!”
“过去瞧瞧,”魏剑啸半推半拖地将他拽到屋里。
老鸨见魏璟虽然酒醉,但气度仍是不凡,头戴白玉冠,腰束白玉带,一看就是富家公子,顿时笑开了花,忙不迭地催着红衣女子上了楼。
魏剑啸将魏璟扶进房间,悄声嘱咐两句,笑着下了楼,要一壶沏得酽酽的老君眉,自斟自饮。
此时,杨府二房院,杨远桥正跟张氏窃窃私语,“…有三人家世不错,学问也好,约了他们探讨诗文,顺便饮酒赏花,你要是得闲就过去瞧瞧。”
“最主要得品行好,阿楚性子腼腆,势必得找个脾性温和的,家世与学问倒是其次。至于阿娇,薛姨娘说没什么意见,一切由我做主,我却是没精力多管,老爷多费心…阿娇是个孤傲性子,想必自有主见,老爷还是先问过她,免得以后落了埋怨。”
杨远桥应着,手指顺着她的肩头一寸寸滑下去,停在腹部,低低叹一声,“你还不想知道是儿是女?”
张氏干脆地答:“不想。”
“早点知道,也好早做打算,最起码孩子小衣裳该预备起来。”
“妡儿跟阿楚已经做着,小孩子不分男女,大红大绿都能穿。”
杨远桥轻轻摸着她隆起的肚子,沉默会儿,问道:“怎么突然就怀上了,不是说喝了那药就不能生了?而且你…”
张氏“啪”一下打落他的手,“你怀疑孩子来路不正?那好说,或者休妻或者合离,你随便选,我无所谓。”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远桥急忙解释,“咱们成亲十几年,我还不了解你?我是想知道,当初你给我吃得就是假药,你故意哄我,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
“不是,我没哄你,”张氏正色道:“我以为真的能致人不育,可三舅说他行医是为救人,不是害人的,所以给了我假药…至于我,我是受了方元大师恩惠,等生下孩子,势必要去拜谢的。”
杨远桥神情黯淡了下,温声道:“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顺便请大师给孩子赐个小名。”
张氏淡淡“嗯”了声。
杨远桥忽地支起肘弯,俯身压向张氏,寻到她的唇,急切地吮住,口齿不清地说:“巧娘,我欠你的必定是还不清了,我以身报答,怎么样?”
他的唇火热又不失温存,紧紧地贴着她的,张氏“唔唔”两声不能作答,好容易待他松开,忙道:“不必!”岂知又被他趁势侵入口里,不停不休地纠缠着她的舌头。
几乎快呼吸不过来才放开她,低喘着问:“那你怎么才肯原谅我?”
张氏平静下心情,问道:“就这样不好吗?”
“不好,”杨远桥展臂自她颈下穿过,揽住她肩头,箍在自己臂弯里,低声道:“现在我看书,你不再偷偷瞧着我笑,休沐时晚起,你也不偷偷亲吻我,还有以前我的衫子都是你亲手所缝,从不用针线上的人,可现在都是针线房做了送来…”
张氏打断他的话,“我身子重,做不来针线。”
杨远桥拂开她脸上碎发,对牢她眼眸道:“我不会累着你,不用你做针线,刚成亲时,你叫我哥哥…好几年没听你这样叫我,你再叫一声…”
张氏身子一震,泪水慢慢盈满了眼眶。
她自然没忘记刚成亲那些日子,那阵子她初懂人~事,刚巧杨远桥也旷了许久正饥渴着,两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杨远桥耐心细致地教导她,哄着她做各样动作,面红耳热之际,她听了他的哄骗唤他“哥哥”。
可后来,头一个孩子没了,杨远桥也渐渐忙起来,虽说隔三差五也歇在一处,但终究是没了往日的情致。
杨远桥默默吮去她眼旁的泪,低声道:“你既不肯,我不勉强你,可我心里还想着从前,巧娘,我的好妹子…”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演乐胡同仍是衣香鬓影活色生香,如水的月光偷偷撩开某间屋子窗帘的一角,探头进去。
不着寸缕的女子跪在地上哀哀泣道:“公子饶过我,你说什么我尽都答应,只求你饶我这次。”
“你服不服,你还敢不敢违逆,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快说!”魏璟用力在她臂膀拧一下,女子忙道:“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比那庶子强了岂止千倍万倍,你等着,等我娶你,好好疼你,”魏璟狂笑不止,一面伸手又掐一下。
楼下丝竹咿咿呀呀,将他的狂笑以及女子的哭泣尽数掩盖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这么晚,不好意思,以后我尽量往前调整一下~~
第79章 挑唆
月影东移, 星子转淡,窗上糊着的绡纱渐渐呈现出灰白的亮色。
魏璟慢慢睁开双眼, 入目是艳俗的绘着并蒂莲花的粉帐, 鼻端传来燕好后独有的奢靡气味,隐隐还有合欢香的余味。
这并非自己的房间!
魏璟一个激灵坐起来, 寻到已揉搓得不成样子的中衣穿上, 又披了外衫,一把撩开帐帘。
就看到有个穿着杏子红短袄的女子倚窗而立,眉目间笼一丝轻愁,不知道看什么正看到入神。
魏璟脑中轰然一声炸响, 昨夜荒唐而又狂野的情形立刻出现在脑海里,女子赤着身子匍匐在他面前,他拧她掐她咬她,迫她求饶, 逼她下跪…所有因失意带来的郁气与烦躁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她那般柔弱的身子, 也不知怎么样了?
魏璟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愧疚与悔恨,移步走向女子。
女子恍然惊觉, 忙俯前跪倒,急切地问:“公子恕罪,奴并非有意怠慢,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你别怕,快起来,”魏璟伸手拉她,手握及她的臂, 女子“嘶”倒抽口冷气,连忙缩回胳膊,“我自己能起。”
魏璟撩开她衣袖,只见满臂青紫,除去掐痕之外,还有两弯明晃晃的齿印。他咬得重,已经渗出血来,成为暗红的一圈。
“实在对不住,我…我昨夜吃多了酒,”魏璟深深一揖,垂眸看到袍襟系着的玉佩,一把扯下来递给她,“这个给你,权作赔礼,我,我是一时荒唐,并非有意为之…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接了玉佩,盈盈下拜,低声道:“贱名月娥,谢公子赏。”说罢抬起头,魏璟趁机看清了她的相貌,在日光下看着不若灯光下美,可清清淡淡一张脸,颇有几分姿色。
但跟杨妡并不相似,也少了她那份独有的韵致。
魏璟喟叹一声,对着床头镜子整整衣衫,阔步离开。
下到厅堂,见魏剑啸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摆一碟包子,两碟小菜再一碗粥,正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看到魏璟,魏剑啸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阿璟气色不错,看来昨夜睡得很好,这会儿心里痛快些了吧?来来,尝尝这槐花包子,又香又软颇为可口。”
魏璟赧然,可心底郁气散尽,着实畅快许多,遂不推辞,掂起一只包子,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
魏剑啸面上笑着,眸底却闪过一丝阴寒——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指望。
要知道这事儿是有瘾的,跟吃阿芙蓉似的,有头一遭就有第二遭,直到被人撞见而后身败名裂。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因为他是如此,他的父亲老武定伯魏泽也是如此。
当初还在宁夏时,有一年,他五岁还是六岁,因生病就歇在高姨娘屋里,夜半时,魏泽醉醺醺地回去,掀开被子就解姨娘衣衫。
姨娘推拒不肯,说孩子尚在。
魏泽就把他抱到了旁边碧纱橱里,许是太急切,连纱帘都忘了放下,于是床上的一切都落入了他的眼底。
他看到魏泽捆住姨娘手脚,燃一支合欢香,把香头一下下往姨娘身上戳,边戳边亲热地喊着心肝儿宝贝儿。
姨娘一动不动,唯眼中泪水汩汩滑下,在窗外月光映照下,发出晶莹的光芒。
他像是魔怔了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大床上,旁边姨娘慈爱地看着她笑。
他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没再理会,直到又过了几年,他在姨娘脖颈处看到肋痕,又瞧见姨娘腕间有牙咬的痕迹,那久违了的情景重新浮现出来,他恍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气愤之下,拿着长剑要去找魏泽拼命。
高姨娘哭着抱住了他,“阿啸,不要。你打不过他,而且这是我愿意的…只要我伺候好了他,他愿把爵位传给你。你二哥尚勇好战,借你爹之力升迁不成问题,你自幼体弱,提不动刀剑,又耐不下心来读书,我怎么也得为你谋划个前程。”
他信了。
及至回到京都,才发现自己傻得可怜,而高姨娘也傻得可怜。
爵位向来传嫡长,何曾有嫡长尚在就传给庶子的先例?
尤其魏府被毛氏把持多年,府里下人都是她的心腹,他们母子立足都难,更遑论出头?
二哥魏剑声重回宁夏。
高姨娘带着他在府里受尽白眼,为了活得体面,高姨娘还是要尽心尽力地伺候魏泽。
夜里过得有多屈辱,白天她便有多受宠。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高姨娘有魏泽撑腰就开始跟毛氏争权斗法,往厨房针线房安插人,毛氏虽然蠢笨,却将魏剑鸣保护得很好。
终于魏泽离世,魏剑鸣得了爵位。
高姨娘绝望之下,很快也撒手人寰。
魏剑啸亲自给她换衣装殓,姨娘身体尚是丰腴,可浑身一处接一处的青紫,一层叠一层的伤疤,他一边抚摸着姨娘的身体一边暗暗发誓,既然得不到这个府邸,那么他就要把它毁了。所以他宁可豁出去自己,也得让所有魏泽的子嗣都不得善终,为天下人耻笑!
***
此时,杨妡也正与齐楚一起陪着张氏用早饭。
张氏神情略略有些疲倦,可精神却极好,眉梢眼底尽都显露隐隐的春意。齐楚浑然不觉,杨妡心里却明镜儿似的透亮,不由替张氏高兴。
食色乃人之天性,女人经过男人滋润才会容光焕发,对胎儿也好。
重活一世,杨妡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张氏过得舒畅顺意。
吃过早饭,杨妡服侍张氏稍作安歇,然后与齐楚一道往得月阁跟吴庆家的学针线。
杨娇已经到了。
因杨姵现在忙,隔两次才能来一回,学针线的就成了她们三人,吴庆家的将苏绣最基本的缠针、切针、滚针讲完之后,现在开始教套针和散错针。她教习很是上心,每每教了新针法都会布置课业让回去练习。
上次课业是让绣个楼阁或者亭台。
杨娇正对了光察看自己的绣活,她绣得是夕照亭,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一角青色屋檐斜斜飞出,颇为雅致。
杨妡则绣的是空水桥,桥边杨柳低垂,桥下一衣带水。
吴庆家的先看了杨娇的,夸道:“三姑娘技艺长进不少,配色也配得好,不过苏绣讲究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具深邃之体,绣样中山与亭并重,少了主次虚实之分。”
接着又评点杨妡的绣活,“还不错,美中不足绣柳烟的线太粗,只要一丝掺杂着两丝,用乱针法绣,那股杨柳堆烟的韵味就出来了。”
一根丝线通常有八股,一丝就是其中的一股,得有个专门帮着分线的人才能跟上绣。
稍用心琢磨就是杨妡绣得要比杨娇好一点。
杨妡不觉如何,她本来学过画,而且实际年龄比杨娇大许多,能静下心来坐得住,理应绣得要好一些。
可杨娇却有些沉不住气,探头瞧了瞧杨妡的绣样,笑盈盈地道:“五妹妹绣得真是不错,这阵子肯定没少练习,我估摸着这幅绣活如果拿到市面上怕能值十几两银子,倒是不愁日后嚼用了。”
吴庆家的颇为意外地看了眼杨娇。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错,还变相夸了杨妡的技艺。可是,高门贵族家的姑娘,便是针线活儿落在外男手里都不行,何况还是拿出去卖?岂不就是讽刺杨妡许的亲事不好,魏珞无权无财,以后要靠杨妡刺绣养家。
杨妡暗笑一声,故作天真地问道:“十几两银子才两个多月的月钱,也不值当做什么,还累得眼睛疼,三姐姐以后还是别往外卖了。”
杨娇脸色顿白,羞恼道:“胡说什么,谁往外卖绣活了?”
杨妡微微一笑,“我看三姐姐那么了解行情,还以为卖过绣样,是我误会了。”
杨娇板起脸淡淡道:“我是关心你,怕你以后吃不上饭。”
“谢谢三姐姐,”杨妡扬起手中绣活儿,“我手艺好,不担心,再者我最近又学了好几道菜,大不了开间吃食铺子,肯定饿不着。三姐姐也该预备起来才是,不过也不用急,亲事不是还没有影儿吗?”
这话正戳在杨娇的痛处。
她比杨娥小两岁,到九月就满十五岁,万晋朝的女子大多及笄后一年内就出嫁,杨娇的年纪实在是非常尴尬。
而杨娇又没法跟杨娥比,魏氏与钱氏都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恨不能天天张罗着给杨娥说亲。
杨娇的亲事是张氏管着。张氏有孕在身,最近这几个月连府门都没出一步,等身子重了,更没法出门,细究起来,至少要等生产之后,孩子满了百日才能四处走动。
最早也是明年的此时。
杨娇想想就觉得心酸,顿时意兴阑珊,对吴庆家的道:“我头有点晕,先回去了。”
吴庆家的知其意思,却不说破,笑道:“好,那就回去歇一歇,这会儿日头正毒,三姑娘贴着阴凉地儿走,别晒着。”
待杨娇离开,又对杨妡道:“这次还是练习散错针,就绣喜上眉梢吧?”从随身带的一大摞花样子里面挑出喜鹊站在梅枝上的图样。
杨妡以前给杨峼绣考篮时候绣过喜鹊,便毫不犹豫地应了,取出炭笔,细细地照着样儿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