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娇自得月阁出来并没有回松鹤院歇息,而是带了丫鬟在花园里慢慢踱着步子。

先前她欢天喜地地搬到松鹤院,本是贪图能说门好亲,但魏氏把她的亲事交给了张氏,她便也懒怠应付魏氏,倒是颇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自个儿住更自在些,起码不用天天给魏氏捶腿捶背,还得诵读经书。

正暗自伤怀,忽听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二姑娘在老夫人膝下多年,得过老夫人亲自教导,向来端庄方正行至有度,断不肯跟五姑娘一般行那卑劣之事。不过,有时候旁门左道反而更取巧…二姑娘用不着担心别人的看法,就如五姑娘,做出这种丑事,也只咱们府里知道,谁也不敢往外传以免自个儿沾了腥。国公爷六月中生辰,今年六十整寿,府里早商议要大办,肯定前来贺寿的宾客不少,这机会难得,二姑娘可得好生抓紧了…”

也不知是谁,竟然出这种馊主意。

可听着又好像很有道理。

别的不说,杨妡不就因为跟魏珞有过亲密接触才定下亲事的吗?

杨娇心顿时活泛起来,不由探头望去,正看到一片玫瑰紫的裙角…

第80章 失色

布料是开春时候府里刚购置的府绸, 府绸布面匀净又柔软,比杭绸要轻薄些, 很适合夏天做裙子穿。

很显然这人应该是府里的主子。

可钱氏跟张氏绝对说不出这种教唆撺掇人的话, 细细一思量,杨娇已经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就是杨娥迟迟没说话, 好像在犹豫不决。

而那女子又忍不住开口, “府里六位姑娘就属二姑娘最像老夫人,不管行事还是待人,都远胜过别人去…可是,说句不好听的, 姑娘今年就该十七了,越拖年纪越大,到时候更不好找。别人不把姑娘放在心上,姑娘总得自己打算, 别因一时拉不下面子把终生的幸福都耽搁了。”

又过片刻, 才听杨娥淡淡地说:“姨娘请回吧,我的亲事自有祖母做主就不用姨娘费心了。姨娘若觉得这个主意好, 大可让六妹妹试一试。”

罗姨娘悻悻道:“姑娘不领情那就算了,当我白说。”气呼呼地回转了身子。

透过枝叶的缝隙,杨娇瞧见罗姨娘的脸, 眉梢高吊,银牙紧咬,明显有恼怒不平之意。一把细腰扭得倒急,紧挪着步子走了。

又过得一会儿, 树丛那边传来裙裾的窸窣声,杨娥离开了。

杨娇呆呆地站在原地,罗姨娘的话始终在耳边回响不停,“…别人不为姑娘着想,姑娘总得替自己打算打算…六月底府里宴客,肯定不少世家公子前来拜寿…”

好半天,杨娇才回过神,慢慢朝薛姨娘的院子走去。

还没走近,就见薛姨娘穿件崭新的青碧色褙子喜滋滋地从小路另一头过来。

“这么巧,我正打算请姑娘过来坐坐,”薛姨娘脸上的喜色根本遮不住,一把拉住杨娇的手往院子里走。

“姨娘…”杨娇微愠,将手自薛姨娘掌中抽出来,淡淡问道:“姨娘有什么事儿?”

薛姨娘微怔,可想想适才躲在杨远桥书房内间偷偷看到的三个年轻男子,心里又欢喜起来,悄声道:“老爷请了三人来府里做客,太太刚领着我去看了眼。”

杨娇心中一动,“都什么人?”

薛姨娘进了东次间,打发丫鬟在外头守着,低声道:“都是进士,很快要上任的官老爷,两人是今年刚考中的,一人是去年考中的。老爷说,家世都还不错,虽非大富大贵,但也是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的。”

单是有下人伺候,戴支金钗就满足了?

姨娘终究丫鬟出身,眼皮子就是浅,就连打扮也不会,青碧色的褙子配水粉色罗裙,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还不如青楼出身的罗姨娘,她虽说心思不正,起码知道人得要往高处走。

自己虽说是庶女,可也是堂堂文定伯的孙女,即便不如杨姵那么幸运能嫁给王爷,也不像杨婉似的一下子就成四品官员的夫人,但至少得嫁个差不多门第的。

这三人除了一人家中祖父在保定府任同知外,另外两人家里就没个当官的,想必以后升迁也难。

杨娇哀怨地叹口气,问薛姨娘,“父亲可是决定了人选?”

“这不回来跟你商量吗?老爷说都是知道上进的,品行也好,就是家里有近有远,有的是长子有的是幼子,单看你的想法。依我说,那个姓赵的不错,保定府离京都不远,而且他是幼子,不用侍奉长辈不担责任,成亲后跟着他外放任职,多自在。”

听着倒是不错,可杨娇始终放不下罗姨娘出的那个主意,支支吾吾道:“…祖父生辰,家里宴客,京都不少世家会来贺寿…”

薛姨娘当即变了脸色,“那人一肚子坏水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她这是给二姑娘做套呢。你想想,大夫人带着二姑娘已经拜访过不少人家,有合适的早就应了,若是不合适,你便是做出什么丑事,人家也不会明媒正娶,最多一顶粉轿抬进府…以后再没有出头之日。二姑娘尚且如此,你本就是庶出,哪家勋贵的公子少爷会三聘六礼地求娶?姨娘不好当,现下太太还是个慈善的,要是遇到那种恶毒主母,比奴才下场都不如,如今有现成的阳关大道,可千万别往火坑里跳…你自己不爱惜自己倒罢了,以后生了孩子呢,也叫他们一辈子低人一等?”

杨娇悚然心惊,细细想过一番,低声道:“姨娘说得是,这事儿就依了姨娘…只不知那姓赵的长相如何?”

薛姨娘唇角勾一抹笑,“比不得你大哥三哥他们俊秀,但也是个俏郎君,面皮儿细白,比魏家三少爷耐看。”

杨娇脸上这才露出绯红的羞色,赧然地点了点头。

而张氏却对三人都不太满意,“秦公子是长子,底下有三个未成亲的弟妹,而且长媳总得留在家中伺候公婆,不好跟到任上;楚公子离家太远,绥德跟京都风俗大有不同,单吃饭就吃不到一块儿去,以后少不了磕磕绊绊,阿楚孤零零嫁过去,又没个撑腰的,不行,不行。”

至于赵公子,家中虽然没有妾室,可已经有了通房丫头,而且听赵公子的意思,这个通房伺候他七八年了,这次进京赶考也跟了来。

通房地位卑贱,但是跟赵公子一起长大,情分肯定非比寻常。

齐楚如果性格强势还好,能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压过她,可她开口就脸红,说话细声细语的,还不被人欺负了去?

杨妡连连点头,“娘说的对,还得另外再相看。”

齐楚本没什么主意,听到两人都这样说,便红着脸低声道:“让姑母费心了。”

“应该的,婚姻嫁娶关乎一辈子,只要你们能过得安生,这会子多费点心思也是应该,就怕我白忙活一场还招你们怨恨,”张氏温声说着,不免瞪杨妡一眼。

杨妡无辜受连累,连忙苦着脸道:“娘看我干嘛,我可从来没怨恨您,以后也不会,都敬着您还怕来不及。”

张氏哭笑不得,恨恨道:“有这副机灵劲儿,早早讨得老夫人欢心,何至于…”顿一顿,“阿珞也过来了。”

“他来干什么?”杨妡双眸闪亮,急切地问,“爹爹不是请人来会文,他插不上话吧?”

张氏道:“你知道就好…唉,咱们府里从你祖父到你父亲,再到你大哥三哥等人都是有功名的,以后怕也说不到一处来,两下尴尬。”

听起来张氏对魏珞仍心存不满,杨妡便笑:“没话说就不说,可以跟大姐夫说…对了,大姐夫再欺负大姐姐,就可以让他去讨个说法。”

张氏顿时想起魏珞一刀砍掉大姨母家四儿子手指头的事儿,沉着脸道:“行了,本来就是个没有分寸的,你再上赶着撺掇,真闹出事来,婉丫头准记恨你。”

杨妡默一默,软声求肯道:“娘,别人怎样待他我不管,可以后他若进府里来,您别给他脸子看。”

张氏瞧她难得郑重的神情,心头软了下,叹口气,“事已至此,我平白讨那份嫌干什么,就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冷着他…刚才我还让素罗往针线房送去两匹布料,比着阿珞先前的尺寸再阔出两指,我看他好像又长了个子,正月里送去的衣衫穿在身上有些紧了。”

“多谢娘,”杨妡眯了眼笑,情不自禁地记起上回在竹山堂说悄悄话,那时候他的衣裳就显得紧,上臂以及胸口肌肉的轮廓完全显露出来,一双大手宽厚有力,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明明那么高大魁梧的男人,却连她的手都不敢握,烫手山芋般就扔了。

想一想,还是挺挂念魏珞的。

要是能有个借口到外院看他一眼说上两句话就好了。

而且还真有件事想告诉他,上回跟张氏要的那一百两银子,她交给赵元宝当本钱开店,虽说她感觉赵元宝应该重信知义,但要是魏珞能隔断时日去看看,想必会更放心。

再者,摆摊做生意少不了被地痞闲汉勒索,魏珞闲着没事可以常过去走走,给他撑撑腰。

想到此杨妡就有些坐不住,正好见张氏流露出些许疲惫,便与齐楚一道离开。

刚出门,见到杨峼正往这边走,他步子很大,脸上有明显的急切。

“三哥,”杨妡迎上去,乐呵呵地唤道,“外头的宴席散了吗?魏家三表哥走了不曾?”

杨峼下意识地往齐楚那边看了看,见她屈膝行礼后已经自发自动地避到旁边,心里略感失落,很快掩饰住,含笑答道:“早半个时辰散了,客人均已离开,魏珞还在竹山堂跟父亲说话。”

“太好了,我正好有事要跟他说,这便去父亲那里。”说话时,好看的杏仁眼弯成月牙般,跟面对魏璟时候的情态完全不同。

杨峼愣一下,问道:“妹妹刚从二房院出来,母亲可在屋里,是否在忙?”

杨妡如实答道:“没忙,就是刚才有些困倦,不知道有没有歇下。”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杨峼正欲转身,又停住步子,自言自语道:“我先进去问问,兴许母亲并没安歇。”说着连招呼没打就跨进了门槛。

杨妡从没见过杨峼这样失态,笑着对齐楚道:“三哥到底怎么了,看着慌里慌张的不对劲儿。”

齐楚随口附和,“确实,以前见面总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可能真是急事…你要往外院去?”

杨妡点点头,“表姐先回去,我说两句话就回,对了,告诉青藕她们把早起摘的素馨花收起来,要是晒太干就没法用了。”

齐楚应声好,径自回去晴空阁。

杨妡则带着红莲往竹山堂去。

魏珞还没走,正站在书案旁与杨远桥说着什么。书案上原本放着的笔墨纸砚都挪到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乱七八糟的竹枝与石子。

魏珞先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她,先前严肃的神情立刻变得温暖,眸光也骤然热烈起来。

杨妡察觉到,脸不由自主地红了下,低低招呼声,“三表哥”,凑近前好奇地问杨远桥,“这是在干什么?”

“在推算诸葛先生的八阵图,”杨远桥起身,长长地伸个懒腰,解释道:“八阵里面大阵包小阵,隅落钩连,既有六爻又含八卦,如果能参透此阵,届时战场对敌可立于不败之地,可惜呀,可惜,书中只记了个残阵…你来有事儿?”

杨妡睃一眼魏珞,坦坦荡荡地道:“我听说三表哥没走,正好有两句话说给他。”

杨远桥见她笑容明亮目光清澈,抬手点一下她脑门,“你们说,我出去松散松散筋骨,别耽搁太久,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该避讳的仍是要避讳。”

杨妡脆生生地回答:“我知道,爹放心。”

说来也怪,原本甚是宽大幽静的书房,可待杨远桥离开,一下子变得局促而逼仄,杨妡感觉手脚都无处安放似的,深吸口气,静了心,低声问道:“爹爹请的客人都是读书人,你跑来干什么?”

魏珞老老实实地回答:“既然父亲打算交好之人,我先过来认识一下,以后免不了要交道,多交往几次就熟悉了。”

说得有几分道理,杨妡正要夸他两句,可想到他的称呼,脸立时热辣起来。

才刚定亲,这就改口叫上“父亲”了。

“都哪儿跟哪儿,别乱叫,”杨妡羞恼不已,伸手捏住他的臂,用力拧了下。

隔着轻薄的夏衫,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无穷的热力,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又传到她的身上,一时竟不舍得移开。

杨妡手劲儿不大,便是用上十足的力气,魏珞也不会感觉疼,反而怕她手疼,轻轻地捉过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

这并非他们第一次拉手,上次在灯会,他也这样紧紧地攥着她,但那次,他全副心神都在即将到来的大火上,根本顾不得理会其它。

这一次却全然不同。

魏珞只觉得掌心包裹之处,她纤巧的手指柔若无骨细嫩滑腻,一颗心时上时下,跳得乱无章法。好容易定下神,温声问道:“你要说什么话?”

杨妡低声道:“就是上次那个赵元宝,我给了他一些银钱在双榆胡同开铺子,我怕他被街头闲汉勒索,耽误我赚银子。”

“我闲着过去看看就是,”魏珞笑着回答,“反正近些日子,我也经常往那边去。”

双榆胡同除了杏花楼与烟翠阁外,就是几家店铺,店面都不算大,多是做两家青楼以及附近六部的生意。

不知魏珞去那里干什么?

杨妡疑惑地仰了头,秋水般明澈的眼眸里尽是不解。

魏珞完全不想隐瞒,悄声道:“我看到王氏去过那里。”

杨妡想了会儿才反应出,他口中的王氏应该是他的嫡母,魏珺的母亲。

一个刚来京都两年的内宅女子往那种地方去,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是偶然路过,顺便逛逛周围的铺子。

上次张氏不也带着她跟杨姵去过吗?

魏珞思量会儿,又道:“她去跟一个姓薛的书生碰面。”

姓薛的书生?

杨妡大惊失色,会不会是薛梦梧?

第81章 心迹

随即掩了神色, 问道:“你会不会看错了,二太太应该也不怎么出门, 哪里会认识书生, 或者远房的亲戚也不一定。”

魏珞沉吟着,摇摇头, “我跟王氏生活了十几年怎可能看错?但她确实极少出门, 以前也不曾来过京都,要想认识个陌生男子不太容易,很可能以前就认识。”

分明是他的嫡母,他却生疏地称之“王氏”。

杨妡不由诧异, 低声问道:“你平常也是这么称呼二太太?”

魏珞垂眸,瞧一眼才及他胸口的杨妡,笑一笑,“我很少提到她, 当人面称她太太, 私下里就称王氏。”

杨妡知趣地没有多问,默默沉思片刻, 突然想起来,王氏带着三个儿女回京是在两年前的五月,而薛梦梧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来的吧?

因为她第一次参加魏府宴会的时候, 青菱打听过,薛梦梧刚跟着千家班进京不久,说是要准备科考。

杨妡莫名地有种预感,薛梦梧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参加考试。

前世薛梦梧除了诗词歌赋, 其它诸如时文策问等基本都不看,而她也没听说他要科举。

而今世,依他的文采,考个二甲应该没有问题,最不济,也能是三甲同进士。

但上次杨远桥曾拿回这次考中的名册,里面并没有薛梦梧的名字。

那他辛辛苦苦不远千里来京都干什么?

杨妡心底有万千疑虑却没法说出来,垂了眸,正瞧见魏珞与自己握在一起的手。

他的手大,肤色黝黑,紧紧地拢住她的,结实的手腕足有她的两个大,衬着她的手更加纤细白净。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看上去很突兀,却又奇异般和谐。

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紧张,他掌心细细密密全是汗,把她的手都濡湿了。

杨妡突然就不愿再去纠结薛梦梧,不管他进京为了什么,不管他跟谁好,只要别妨碍到她,她就当作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个男人。

事实上,在杨妡几近十二年的过往里,的确也没出现过薛梦梧。

她以后要跟魏珞一起过。

杨妡轻轻将手从魏珞手中抽出,顺势在他衣衫上擦了把汗,“你热吗,出这么多汗?”

“没觉得热…我身体好,不怕冷也不怕热。”魏珞捻一下掌心的汗,憨憨道,“可能是热。”

杨妡忍俊不禁,“你傻呀,连自己热不热都不知道,说你是猪,猪都觉得委屈,你觉不觉得委屈?”说话时,嘟了嘴,巴掌大的小脸一派稚气,可眼眸里分明藏着娇,藏着媚。

魏珞从没见过这样的杨妡。

前世的她美则美矣,可永远是清清冷冷怯怯弱弱的,独处的时候还好,会眉间笼一抹轻愁望着院子里的花草发呆,只要有人来,她就像受惊的小鹿般,惊恐地躲到一边。

那样美丽怯弱的杨妡,让他心动也让他心碎,让他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半步。

而现在的她,笑容明媚灿烂,像五月枝头绽放的石榴花,热烈而又秾艳,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

魏珞心底热热地一荡,脱口说道:“我不委屈。”

“你…”杨妡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娇嗔道:“你也不动动脑子,我是骂你呢。”

魏珞咧嘴笑道:“没事,只要你高兴,打我也成。”

杨妡怔住。

这人,怎么傻傻憨憨的呢?

以前他虽然不怎么爱说话,见到她还都是爱答不理的,但也不是这样的痴傻。

为什么突然就笨成这样?

幸亏还有身蛮力气,否则不被人欺负死?

杨妡彻底无语,嘀嘀咕咕道:“我不跟你说话了,多说两句会被你气死”,手一甩往外走,走两步停住,复回到他身前,叮嘱道:“要是别人骂你,你就骂他,骂不过就动手揍,要是别人打你就更不能忍,该还手就还手,不能白白吃亏,记住了吗?”

魏珞笑着点头,“你放心,我吃不了亏。”

笑容自心底发出,入了他的眼,他的眸好似夜空闪烁的星子,亮得惊人,里面盛着满满当当全是她。

就这么居高临下、直直地映进她的眼底。

杨妡蓦地生出一丝羞涩,掩饰般回转身,极快地走出去,水红色的罗裙在她身下回旋出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在魏珞心头。

隔着窗子,看着她纤弱的身影袅袅婷婷地离开,魏珞百感交集,只觉得胸口胀鼓鼓的,像是兜满了风的船帆。

前世,他是个愣头青,三番五次被人算计,最终连性命都赔上了,成了孤魂野鬼。

在回京都的马车上,当他终于确定自己再世为人,他绞尽脑汁地逐年逐年地回忆着过去的事情。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只要能想起来,就尽力记住。

正因为有了这些记忆,所以他很容易就结交了安国公府的蔡七和淮安侯府的秦二。

蔡七和秦二是京都有名的纨绔,人缘很广,在官府里非常吃得开,而且颇为仗义。

然后他再凭借一手绝好的箭术攀上了李昌铭。

前世他跟李昌铭就一道出征,他们年纪相仿,正血气方刚,先是彼此看不顺眼,后来一同偷袭过敌营,烧过瓦剌人的粮草,还往他们的水源里下过毒,几次死里逃生,终于惺惺相惜结成好友。

带兵的主将郑南天一向贪功,好几次上表故意略去了他的名字,是李昌铭替他夺回军功,他才得以风风光光地回京。

这一世他要随心所欲风风光光地活,不再像以前那么憋屈,他要成为人上人,让所有轻视过自己的人仰望。

所以,他时常提醒自己,以前犯过的错,今生绝对不要再犯。

再次见到杨妡,虽然他三番五次地告诫自己离她远点,绝不再跟她有任何瓜葛,可每当午夜梦回,总感觉她好像就在附近,穿一袭素衣,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静静地看着窗外月色。

再理智的抗拒也敌不过他内心对她的渴望,重活一世,他仍想守着她护着她,哪怕跟前世一样,永远无法接近她。

幸好,上天垂怜,让一切都来得及。

她没有被魏剑啸凌~辱,也没有被魏璟欺负,她会大笑、会生气,会恼怒地说他笨,会嘟着嘴撒娇。

也会仰了头,用那双天生含着三分娇媚的眸子盯住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