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量不及他肩头,每每仰头,那双红唇就毫不设防地呈现在他面前,水嫩娇软,仿似熟透了的红樱桃,只要他低头,便可品尝到那觊觎已久的滋味。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不管他在别人面前如何云淡风轻,唯独在她面前,杨妡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桃花仙子,而他始终是那个不受人待见的庶子,是无意中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的卑微少年。

魏珞满心喜悦满腹感慨,而匆匆走向内院的杨妡也满心满腹全是感动。

她口口声声骂他笨,其实心里何尝不知,是因为他太过在乎太过紧张才显得笨拙。

那么高大如山峦的男人,有一把子力气,有百步穿杨的神技,却像个孩子似的由着她骂,还傻乎乎地笑着说,只要她愿意,打也成。

前世她是个妓子,虽有薛梦梧看顾,可也少不了受人轻贱被人低看,今生她俯身在簪缨之家的孙女身上,也时不时被姐妹排挤打压。

何曾想到,会有人在她面前这般的小心,这般的卑微。

尤其他凝视她的时候,眼眸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哪怕是个瞎子都能感受得到,何况是活过两世,加起来已近三十岁的她。

想到此,杨妡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泪水控制不住般盈了满眶,连忙假借欣赏路边盛开的紫薇花,悄悄掩饰了去。

此刻的二房院,气氛却有些凝重。

杨峼匆匆来找张氏,是想表明心迹求娶齐楚的。

张氏与薛姨娘到竹山堂时候,他也在,听得千真万确,张氏对杨远桥说,“…多问问他们家里人的喜好和脾性,如果合适就给阿娇和阿楚定下来。”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差点跳起来。

整整一场文会,他作诗文不对题,作画少了□□,就连素日弹得极熟的《风入松》也弹错了两个音,惹得杨远桥大为不满。

送走宾客,他就迫不及待地进了二门,生怕晚了一刻,张氏就会决定出人选。

没想到,他刚表明来意,张氏一下子沉了脸,“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是不是阿楚有过不轨之举?”

杨峼唬了一跳,忙不迭地解释:“没有,表姑娘行事素来有分寸,从不曾有逾矩之处,偶尔见到也都有妹妹在跟前,从没私下说过话先前在这里陪父亲用饭,有两道是表姑娘的手艺,后来灯会我伤了脚,妹妹曾带着表姑娘做的点心去看望我,是以对表姑娘心生仰慕,听说母亲要替表姑娘说亲,一时情急就 ”

张氏松口气,却斩钉截铁地道:“你们俩绝无可能,门第相差太大,别说我不应,即便我同意,老夫人那里也说不过去,再者老夫人早就说你的亲事她亲自操办,现在已经张罗着四处给你相看人家,听说都是京都有名的大家闺秀…老夫人对你的看重,想必你也知道,比起大少爷也不差什么,所以阿楚这边就算了,我就当今儿你没提过这事,你安心等着老夫人的信儿就行。”

“母亲”,杨峼忽然跪地,恳切道:“我没法当作没这回事儿…您想必已经知道,父亲正为我活动文登县丞的职位,父亲说有八成准儿,如果能成的话,秋天我就赴任,以后几年都会在任上,我想有个能撑得起来的帮我管着内院。再者,表姑娘是母亲的表侄女,以后定会尽心尽力地侍奉母亲…还有是我的小人之心,假如表姑娘能够有孕,母亲必然也会费心照看…”

张氏闻言,一下子就呆住了。

第82章 上火

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入情入理, 假如张氏没有怀孕,杨峼娶谁或者不娶谁, 她并不太在乎, 可现在她有孕在身,生个女儿倒还罢了, 至多养到十五六岁给她准备好嫁妆嫁出去就成, 可要是个儿子呢?

以后要跟长兄长嫂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甚至还会涉及到家产的问题。

现在杨峼羽翼已丰,在京都文人中很有几分名气,再过十几年, 想必官职也会升上几级,假如他要对幼弟不利,或者暗中使个绊子,自己亲生的儿子怎可能有出头之日?

假如齐楚真的能嫁给杨峼, 那真是再好不过。

齐家人都是端方正直仁慈良善的性子, 再做不出忤逆长辈兄弟相残之事,而且正如杨峼所说, 以后家里定然会非常和睦,她完全不用担心年迈之后没人养老。

张氏脸上现出几分松动,随即想到魏氏, 又长长叹口气,温声道:“阿峼,你起来吧…阿楚性子软,没法撑起你的后院, 这事就算了。你切莫再纠缠,倘或老夫人那里听到一星半点风声,阿楚就没法在家里待了,女孩子声名要紧。”

尤其齐楚先前被大姨母四儿子那么一闹腾,虽然她身正影直,但在街坊邻居眼里也不免沾上污点。倘或再因杨峼之事被赶回去,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峼猜出张氏心思,诚恳地说:“母亲请放心,我既仰慕表姑娘,定不会教她声名受损。我只问母亲一句,假如我说服祖母答应这门亲事,母亲是否会应允?”

张氏望着他,见他面容清俊,颇似杨远桥,而一双合谋沉着从容,正目光烁烁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张氏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我答应你!”

“多谢母亲成全,”杨峼唇间勾一丝笑意,双眸紧跟着闪亮起来,“母亲既已答应,想必父亲也不会阻拦,只待寻个合适的机会告之祖母便成。”

言谈间,像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似的。

张氏突然有些怀疑,连忙道:“你怎样劝说老夫人是你自己的事儿,可别学…别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你要为官,官场上最注重声名,而阿楚跟妡儿也不一样,她经不起流言蜚语。再者,即便死缠烂打地娶回府,老夫人那里也不可能轻易作罢,兴许会天天留在身边立规矩,阿楚受不得那般搓磨。”

杨峼正了脸色,很严肃地说:“母亲教导得是,我会堂堂正正地跟祖母说,绝不会使乖弄巧,倘或表姑娘受到半点连累,教我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张氏忙道:“行了,行了,别说这些生啊死的,”挥挥手,“你且去吧,要是说不成就罢了,只能是缘分不到,切莫强求。”

杨峼默默站得片刻,终是没作声,行礼告辞。

张氏目送着他颀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青砖影壁后面,暗叹两声,进了东次间,歪在了大炕上。

原先是有几分睡意的,可听了杨峼所言竟是半点睡不着,大睁了双眼瞧着炕边柜子上繁复的万字不断头花样出神。

魏氏的心思她明白,肯定要娶个高门大户的孙媳妇,一来杨峼的人才与学识配得上,门户低了怕委屈他;二来则是有个能干的岳家相助,杨峼的仕途能更顺遂。

齐楚不但出身低,又是张氏的表侄女,魏氏本就看张氏不顺眼,更不会容自己最钟爱的孙子娶张氏的侄女。

思来想去,竟连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

张氏因齐楚发愁,完全没想到自己正被人骂得狗血喷头。

骂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府老夫人毛氏。

近些天毛氏过得非常不如意,自打魏珞跟杨妡定亲之事传出来,魏璟看她的眼神就少了往常的亲热与尊敬,虽然仍是天天往德正院请安,但都是应付差事般招呼一声匆匆便走,从不肯多说两句话,更不像以前那边嘘寒问暖,问问夜里睡得如何,早晨胃口如何等等。

毛氏心知肚明,魏璟这是心里存着气,觉得自己食言而肥。可她也没想到魏氏竟会那么固执,就杨五那狐媚相,给魏璟当妾也是抬举她了,魏氏竟然不同意,还说什么杨家嫡出的姑娘不当妾。

一个继室生的,算哪门子嫡出?

她杨家姑娘珍贵,魏家姑娘却不。

就这两天,毛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王氏所出的魏珺定了门亲事,男方不是别人,就是安国公府蔡七蔡其哲。

蔡七今年二十,以前娶过一房妻室,成亲刚八个月就病死了。蔡七守了一年妻孝,如今妻孝刚三个月,正张罗着续弦,毛氏不知打哪儿听到这个消息,忙不迭地把魏珺推了出去。

王氏觉得还好,她来京都时日少,京都的勋贵都没认清,又是个寡妇,凡有宴请或者红白喜事极少有人写帖子请她,而秦夫人自己还有个魏琳未出阁,哪能顾及到魏珺。

与其蹉跎成老姑娘,还不如趁着年轻嫁了。

就算是个继室,就算蔡七纨绔,那也是勋贵之家,跟清惠长公主以及瑞王颇近的安国公府。

而魏珺却是真的不愿意。

她虽然没见过蔡七,可关于他的事情听得却不少。最有名的就是他发妻的死因,据说是蔡七突发奇想,与两个丫鬟在房里行乐,因动静大了点被发妻看到。蔡七不但毫无惭色,反而热情地邀请发妻一并参与,发妻羞愧难当一头撞在拔步床的床架子上。

因请太医耽搁了,撞伤迟迟未好,不到十几天的工夫,发妻就撒手人寰。

蔡七却跟没事人似的,即便在妻孝期间,也没少出去寻花问柳。他的行径直接就牵连到府里其他人,蔡星梅今年也十五了,同样没有定亲。

魏珺千不肯万不愿,去找大哥魏玹,魏玹嚅嚅道:“祖母决定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魏珺转而找魏珞,魏珞听罢,盯着她看了片刻,问道:“太太什么意思?”

魏珺泪流满面地说:“娘说爷们没有不沾腥的,等年纪大点就好了。可我…三哥,你认得蔡家七爷,求他放过我吧,我宁可死也不情愿。”

“那你就死吧,”魏珞淡淡地说,又补充道,“但别真的死了,而且得闹出动静来,闹得越大越好。既然知道你不愿,蔡七必定不会强求。”

魏珺细细琢磨半天,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当天夜里就投了缳,好在她屋里丫鬟机警,早早将人救了下来。

但又是请太医诊治,又是到外头抓药,又是安慰魏珺,将整个府邸闹腾得不得安生。

消息传出去,没过两天安国公府那边将婚书退了回来,话说得极不客气,“结亲接的是秦晋之好,你看这寻死觅活的,倒成结仇了。我家七爷也不是找不到人,这上赶着不是买卖,拉倒吧,免得真成了亲再闹出事,反而毁了我家七爷名声。”

毛氏闻言气了个倒仰,指着鼻子骂魏珺,“想死怎么不死个干脆利索?”又对王氏道:“自己养的闺女自己管,以后别到我眼前晃悠。”

魏珺性子爽直,想得也开,只当没听见,该吃吃该喝喝,暗地里却咧开了嘴。

王氏却满脸忧虑,凄凄楚楚地道:“闹过这一场以后还怎么嫁人…你也是,成亲之后使点手段拢住男人的心也就罢了,唉…肯定找不到家世比这更好的人家了。”

魏珺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好人家?我宁可嫁个沿街叫卖的货郎或者嫁给种地的田舍翁也不愿将就那种人。”

王氏滴答滴答淌眼泪,“你就气我吧,我把你们拉扯大了,一个个翅膀都硬了,阿珞犟着宁可被赶出去也不低头认错,你也是,不把娘的话放心里了。既如此,我也管不了你的事,让阿珞管,以后你的亲事也交给他。”

魏珺赌气道:“不管就不管,大不了我也搬到秋声斋,跟三哥做伴。”

先是被魏璟气着,又被魏珺气着,毛氏上火上来好几天,牙花子都肿了,好容易天天迫着秦夫人侍疾,败火清毒的药吃了好几幅,终于清了心火。

不成想又听说张氏怀了身孕,足足五个多月了。

毛氏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攥着秦夫人的手问道:“怎么可能?这个娼妇,她怎么能怀孕?”

她手劲大,秦夫人觉得手腕就快被拧断了,强作出笑脸道:“张氏跟二表弟关系颇融洽,去年一直吃着药调养身子,有孕也是意料中事。”

“不可能,”毛氏终于松开秦夫人的手,利落地下炕,趿拉上鞋子,“你给我找衣裳,我得亲自去看看,肯定是弄错了。”

秦夫人一面翻着衣柜,一面笑道:“哪里会弄错,五个多月,肚子都明晃晃的,就是不用把脉也看得出来…母亲既然去探视,就这么空手也不好看,不如备点礼等明儿一早过去。”

毛氏听着在理,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准备吧,都是亲戚也不用太贵重,说得过去就行。”

秦夫人答应着出了德正院,拢起袖子一看,白皙的腕上赫然一道红印,不由倒抽口气,嘟嘟哝哝地道:“老夫人手劲也太大了,难怪前两年阿妡忍不住叫唤,这谁能受得了?”

忍了气,自去准备明天所需礼品。

见秦夫人离开,毛氏的火气顿时压不住了,连张氏带杨妡一道骂了个狗血喷头,发泄完,颓然坐在炕边想了想,打开炕柜最底下的抽屉,翻腾阵子找出本泛了黄的花样子,抖了抖,从里面落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毛氏挪到炕里头,对着窗子将纸展开,胳膊抻得老长,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舒口气,扬声唤来贴身大丫鬟春桃,“把这方子重抄一份,再往药店抓药。”

春桃取过纸笔,就着炕桌研好墨,按照毛氏所说将药方抄完,亲自出门将药抓回来。

“放着就行,你去吧,”毛氏挥手打发了她,打开药包凑近闻了闻,又从适才的抽屉里取出个年岁颇久的香囊,里面盛了只瓷瓶,毛氏晃了晃,倒出些黄褐色的药粉掺杂在药包里,“还想生儿育女,做梦!”

第83章 断绝

第二天吃过早饭, 毛氏换上见客衣裳,带着秦夫人备好的礼品, 坐着轿子就到了杨府。

魏氏听闻, 赶着让罗嬷嬷去二门将毛氏迎了进来。

两人虽然上次因杨妡之事话语十分不投机,但两人交好了几十年, 加上有段时日没见面, 乍乍看见还是很亲热,拉着手寒暄了好一阵子。

魏氏听说毛氏这些天上火,又嘘寒问暖地问起她的身体情况。

毛氏以为魏氏跟之前一样仍是跟自己低了头,心中略略有几分得意, 抬脚上了炕,幸灾乐祸地叹口气,“上次说让五丫头给阿璟当个妾室,你还不乐意。看吧, 嫁给那个小兔崽子, 一没钱财二没权势,还是被赶出府的, 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不是我说你,贞娘,你倒是图什么?就图个正室名堂好听?要这样, 大街上多得是没成亲的好男儿,随便扒拉一个也比那人强。”

魏氏听着不愿意,可念在毛氏向来嘴上没把门的,也不好立刻翻了脸, 无奈道:“嫂子,您也知道,这门亲事是瑞王亲自上门求亲,一应问名纳彩都是王府长史张罗的,要是大街上的男人能请得动瑞王,其余几个姑娘我都愿意嫁…”

新皇登基刚三年,很多人都摸不清圣上脾性,便将主意打到圣上一母同胞的瑞王身上,谁知瑞王是个混不吝的,对了自己的脾气便笑脸相迎,若是话不投机,连应酬都懒得应酬,直接赶出去。

就这么一个人,先是相中了杨姵不说,还亲自为杨妡保媒。

别人看在眼里,都觉得瑞王是在跟杨府示好,对杨府几个在外头有差事的男人颇为奉承。

杨归舟天天精神抖擞荣光焕发,连走路也轻快了许多。

见魏氏抢白自己,毛氏没好气地说:“行了,不提这事,听说张氏怀上了?几个月了,是男是女?”

提起孩子,魏氏心里也存着气,淡淡答道:“快六个月了,不知道是男是女,怀胎这么久,张氏就没让府医把脉。”

“她这是干嘛呢?怎么不让府医看?”毛氏立刻来了精神,“该不会没怀上,假的吧?”

魏氏真心对毛氏无语了,“肚子都鼓起来了,什么真的假的?”

毛氏觑着魏氏神情像是不怎么悦意的样子,悄声道:“你怎么就让她怀上了呢,要是个姑娘也就罢了,如果是个儿子,阿峼怎么办?依我的意思,赶紧让府医把把脉,也好定下留不留?”

“什么留不留?”魏氏倏忽变了脸色,“嫂子,这缺德事做过一次就够了。上一回你说峼哥儿和小娥年幼,怕张氏从中使坏,我便依了你,这十好几年过去,峼哥儿都该成家立业了,又有功名在身,要是这么个大男人还忌讳个幼弟,那他将来肯定没大出息,还不如就把二房交给那个小的…再说,老二都三十好几了,膝下就峼哥儿一个儿子,也是时候添丁了。”

“贞娘,你不是把阿容忘了吧?”毛氏听着不对劲,老脸拉得老长,“你可是当着我的面答应阿容,以后肯定完完整整地把二房交到阿峼手里。阿峼眼看着就要外放为官,少说也得十年八年才能往京都里调,要是张氏真生出个儿子,老二天天守着家里的小儿子,心能不往小的身上偏?到以后分家产,还不定谁占便宜,二房院屋里的摆设还有不少阿容的嫁妆呢。”

魏氏冷声道:“嫂子你要不放心,我这就叫人把阿容当年的嫁妆单子找出来,一样一样对着,你拿回去。我们杨家不缺银子,向来就没有用儿媳妇嫁妆的例…再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峼哥儿要真是个有志气的,就不该惦记着爹娘的家产。”

“我拿回去干什么?这是留给阿峼和小娥的,我不拿,但也不能便宜到别人手里。”毛氏拍着炕桌道,“贞娘你真糊涂,这叫嫡庶不分,以后就等着败家吧。”

两人说着说着又要呛起来,只听门外珍珠道:“大夫人和二太太过来请安。”

却是钱氏正在二房院说话,听到毛氏来访,不来问个好说不过去,而张氏既然知道了,只好也跟着走一趟。

毛氏的目光就紧紧地落在了张氏身上。

张氏穿件杏子红的宽身褙子,因为衣裳薄,挺起的腹部完全显露出来,尤其她体态还算轻盈,就只肚子尖,便越发明显。

再瞧张氏脸色,肤色仍是白,但鼻侧生出好几粒红色痘痘,非常醒目。

老一辈儿都说肚子浑圆是女儿,肚子尖凸是儿子,又说怀女儿皮肤好,生儿子皮肤差。

毛氏觉得有八成把握是个男孩,心里开始焦躁,脸上却堆出一副笑来,拍拍身旁椅子,“巧娘身子重,来这里坐下。”

张氏对毛氏自来有几分防备,闻言笑道:“谢舅母看座,我怕热,门边凉快些。”离着远远地坐了。

毛氏笑道:“听说你有了身子,我也没准备别的,你表嫂找出两匹软和的细棉布给小孩子做中衣,我这里还有个老方子,是三十年前一个游方道士给的,说服用之后有宜男之效…昨天特地吩咐人重新抄了份,又出去配好药,你找人煎了喝,连服三次准保一举得男。”说着将药方连并包好的药一道递了过去。

两人离得远,张氏又不宜走动,珍珠倒是有眼色,双手接着送到张氏面前。

张氏大致扫了眼,见药方上面写着的几样药材都极平常,并无忌讳之物,可仍不愿意接,笑盈盈地道:“我都六个月了,是男是女早长成了不可能变动,喝了也没有用。不如嫂子收着,等大少奶奶有了动静给她喝喝试试,到时候给老夫人添个重孙子,咱家里可就是四世同堂了。”

钱氏听着有道理,脸上的欢喜便掩藏不住,笑着接了方子,端详道:“游方道士的方子有些真好使,但有的就是为了骗人财物,少不得再请府医瞧瞧。”

方子是好方子,不一定真的宜男,但几味药材都是滋补的,照方抓药肯定吃不坏。

毛氏神情笃定地说:“老大家的尽管放心,以前我用过,就生了你大表哥,后来给秦氏用,生了阿璟。你打发人照方子去抓药,里面的当归川穹最是滋养母体,吃了绝对没坏处。”

张氏笑道:“嫂子费那事干啥,我又用不上,这包药直接拿去给大少奶奶便是。”

毛氏吓了一跳,她是不想要张氏有孕,但万万不可断了杨峻的后,杨峻是长房的嫡长子,以后要承继杨府,一旦闹出事来,就没法收场了。

闻言连忙接口,“巧娘,这是特特给你准备的,就别推辞了,回头大少奶奶有了身子,我再送来。”

张氏想一想,吩咐珍珠,“那你帮我收着,老夫人不是张罗着给三少爷说亲?要是快的话,年底把喜事办了,到明年说不定这药就有了用武之地。三少奶奶一举得男,我也就当祖母了。”说完拿帕子捂着嘴低笑两声,“上次菩萨托梦就说,我这胎旺家,要是顺利生产,家里人丁必然兴旺。”

魏氏顿时想到张氏未曾出口的另外半句,“要是这胎不能顺利,杨家二房就断子绝孙!”

心头不由紧了紧,目光逡巡一番,已经有了数。

张氏肯定知道上次之事,所以铁了心不肯要这药,反而留给杨峼,而毛氏目光躲躲闪闪,明摆着就是心虚。

魏氏气不打一处来,毛氏也太过分了,就许她死去的闺女怀胎,别人就不能怀?如果说上次还有情可原,这回呢?这是成心不想让杨远桥好过。

大房杨远山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而杨远桥就杨峼一根独苗,好容易张氏有孕,她宝贝着还来不及,毛氏竟然又想作祟。

而且,断人子嗣真的是损阴德,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魏氏强压下心头怒气,冷着脸,对珍珠道:“把那药好生收起来,等留给峼哥儿媳妇,好歹也是他外祖母一片心意。”

珍珠应声是,拿着药包就往里间去。

毛氏岂能留着祸害自己嫡亲的外孙子,趁珍珠经过身边,劈手夺了过来,紧紧攥住,大声嚷道:“好心换个驴肝肺,热脸贴个冷屁股,你不要拉倒,我拿回去。”

钱氏与张氏听她说话粗俗,均皱了眉低头不语,魏氏仍乐呵呵笑着,伸手接那药包,“嫂子说哪里话,谁不要了,嫂子的心意我们都明白,你也知道,我的心跟你的心一样,好东西都留给峼哥儿。”

毛氏明知她是在冷嘲热讽,可半句话没法分辩,恨恨地将药包扯开,把里面的药往地上一摔, “行了,我知道我说话行事不合你们的意,我以后不来就是,还乐得清静。”手一甩,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经过张氏时,瞧见她的肚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伸手就推了她一把,“你这贱货!”

好在张氏始终提着心,见势不好,一把抱住旁边的钱氏,才堪堪没有摔倒,饶是如此,后背心已惊出一片冷汗。

魏氏再没料到毛氏都六十岁的人了,还会做出这种举动,一时顾不上别的,连忙吩咐珍珠,“快去请府医。”

珍珠出去使唤人,玛瑙便拿了簸箕跟笤帚过来打扫地面。

魏氏道:“先别扫,等府医看过再说。”

钱氏拍拍胸口,后怕道:“舅母这性子怎么越来越…前几年没这么左性?巧娘,你有没有事,要不上炕歪会儿?”

“没事,就是受点惊,”张氏面沉如水,淡淡道:“毛夫人就是看我不顺眼,变着法儿让我死,”抬头看向魏氏,“老夫人想必也看见了,我才刚三十,还想多活两年,老夫人开恩容我自请下堂,再按着毛夫人心意给二老爷挑个好的。”

“胡说!”魏氏气得斥道,“一个两个的不省心,你想走就走,我不拦着你,可孩子得生在杨家,杨家子嗣不能落到外头去。”

正说着,府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进来,看到满地散落的药材吃了一惊,却没作声,恭恭敬敬地挨个行了礼。

魏氏不耐烦地说:“别讲究那么多,你快看看孩子怎么样?”

因是府医,平常也见过,屋里也没架屏风,张氏就这么伸了腕出来,低声道:“有劳先生。”

府医仔细号过脉,点点头,“适才是惊着了?脉相有些急,但并无大碍,稍缓缓就好。”

魏氏问道:“这胎是男是女?”

府医沉吟番,嘴里念念有词,“左疾为男,右疾为女,男女脉同,唯尺各异,阳弱阴盛,左主司官,右主司府,左大顺男,右大顺女…从脉相看,十有八~九是个麟儿。”

“阿弥陀佛,”魏氏喜得念声佛,又指了满地药材,“你再看看,这药妥当不妥当?”

府医蹲下~身子正在辨认。

珍珠进来禀道:“三少爷过来了…”

第84章 流言

杨峼回府时, 在角门处见到了毛氏。

毛氏正要上轿,看到杨峼气不打一处来, 恶言恶语地说:“阿峼, 有后娘就有后爹,你爹跟你祖母都指望不上, 你要是还念着你亲娘, 还是个有出息的就弄死那人肚子里的贱种。”

当着门房还有四个轿夫的面儿,就说出这种狠毒的话。

杨峼听得莫名其妙,仔细一琢磨猜出几分缘由,连衣裳没顾得上换, 紧赶着就到了松鹤院。

进屋就瞧见府医蹲在地上念念有词,魏氏与钱氏面色又几分紧张,张氏却极坦然,神情淡漠地看向窗外。

府医将那些比较大的药草扒拉到一旁, 跟珍珠要来一张纸, 仔细地将地上的药粉撮起来,先凑近闻了闻, 又对着光看了看,再用手指捻一点送至舌上舔了下,赶紧吐掉, 沉声道:“那些都是滋补的药材,应是无碍,但这粉末里头有乌头、附子和野葛,孕妇服用大为不利, 便是常人沾上,也有可能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