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瞥了我一眼,大概对我那声“太后”不满吧。果然,她下一句就是:“以后你也跟皇上一样叫我母后吧。”

“是,母后,儿臣能被册封公主,自然求之不得,但若因此而致母后声誉有损,儿臣情愿不要这个虚名。其实,儿臣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母后,还能在母后身边承欢膝下,已经感激不尽,再无别的奢求。”

太后爽朗一笑道:“我的声誉早被那些小人损得差不多了,什么‘母鸡伺晨,国之不幸’;‘母鸡坐堂,国家必亡’,我的耳朵早就听起茧子来了,还怕多听几句?比起其他罪名,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小事一桩,根本不值一提。我进宫本就是他们抢来的,之前嫁过人有过女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又不是我有意欺瞒先皇,有什么好怕的。”

“还是尽量不要落人话柄的好,不然,儿臣心里会不安的。”敢做敢为是她的风格,不因我而连累她是我的坚持。

这时皇上开口道:“母后,我看不如这样吧,公主照样册封,只是册封诏书重拟一份,就说公主是母后收的义女。并不是只有亲生女儿才能受封公主的,以前连亲王家的女儿,讨得了太后奶奶的欢心,照样册封。前朝不是还有五品小官的女儿也封公主的?”

“那是为了和亲,随便封个虚头衔给人家。”

“儿臣的意思是,母后昭告天下的时候,说姐姐是义女,并不妨碍姐姐受封。”

“不行!我不能这么委屈你姐姐。”太后的语气很坚决。

我只好再次重申:“母后,不委屈的。儿臣不过一介民女,能被册封为公主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计较什么亲女义女啊。再说这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私底下,儿臣还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母后也还是儿臣的亲娘。”

皇上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母后,你看姐姐想得多透彻。所谓义女,不过是糊弄外人的幌子,在皇宫里,还有那些大臣们心目中,谁不知道姐姐是母后的宝贝亲闺女?谁敢有丝毫怠慢?”

两个人又游说了半天,太后才总算答应了下来。

至于我的封号,太后本来取的也是极眩目的名字,被我婉拒了。一个下堂妇,还是低调点比较好,免得惹人笑话。

我为自己取名梵音。庄严肃穆的梵唱,也许能让我心境澄明,忘了那些恩怨嗔痴。

第十一章 瑶光凝碧落

用过膳,三个人移到隔壁的茗湘阁,在那里饮茶叙话。

聊着聊着,太后突然说:“音音,册封之后会有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大臣们都会过来敬酒,届时他们肯定会带上自己最出类拔萃的儿子或孙子。我的宝贝女儿,谁不想高攀啊。到那天,母后帮你留意,你自己也多观察,看有没有中意的人。虽然母后希望你每天都陪在身边,但当娘的,不能那么自私,女人还是要有个归宿才会幸福。”

我慌忙摇头:“母后,儿臣不想嫁,真的不想。”

“你还惦着以前的那个…”

“不是”,我知道她想问我是不是还惦着前夫,我是惦着没错,但这不是我拒嫁的理由,“儿臣好不容易才和母后团聚,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待在母后身边。”

这是真话,嫁过一次人,经历过一次撕心裂肺的分手,我真的对再嫁没兴趣了。我敢肯定子孝是喜欢我的,而且是真喜欢我这个人,因为那时候的我根本一无所有,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会纳妾,还是会让我伤心。

如今再嫁,那娶我的人纯粹冲着我的身份来的,连真情都没有了,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只怕比我和子孝的婚姻更不堪。

太后还要相劝,我只好说:“您就只当我贪图那份亲人相守的温暖和皇宫的豪华吧,嫁人之事,起码缓几年再说。也许,等我再大几岁,会因为感叹年华老去而兴起再嫁之念也说不定。”

皇上也帮我说话:“母后,姐姐不愿意,您就别勉强了。”

太后轻叹:“好吧,等你哪天想嫁了,或者你看上了什么人,一定要跟母后说哦。无论你看上了谁,母后都会把他弄来给你做驸马。”

我很想问她:要是那人有老婆呢,又或者,他根本不喜欢我呢?也用强掳来?就像当年父皇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掳来一样。

这伙皇家土匪!

而我的娘亲骨子里跟先皇其实是同一种人,所以她能以再嫁之身得到先皇的眷宠,以至于干掉了当时的皇后。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她绝非逞口舌之快,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只要是我看上的,不管那男人怎么想,她都会把他变成我的驸马。

不得不再感叹一句:我那彪悍的娘啊。

相比较起来,这个弟弟就太孱弱了,在母后面前,他好像只有唯唯诺诺巴结讨好的份。

难怪母后会陪着皇上一起上朝的,就他这样子,也的确镇不住那些文臣武将。

“好啦,就依你,这事儿以后再议。今天母后先带你去看看你的寝宫,那边应该都布置好了。不过,母后希望你过段时间再搬过去,多陪母后住几天,我们娘儿俩还有好多话没说呢。”太后放下茶碗,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

我趁机撒娇:“那就别看了,儿臣只想一辈子赖在母后的寝宫里陪着母后。”

“傻瓜”,太后爱怜地搂住我的肩:“住在宫里也一样是陪着母后了。放心,你的寝宫离母后的寝宫并不远,你随时可以过来的。”

从春熙宫后门出去,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处殿宇。待走近,匾额上几个金灿灿的字晃花了我的眼睛,我以手搭檐,微眯着眼,不无惶恐地说:“母后,儿臣住在这里恐怕不合适吧?”

“为什么不合适?”这回是皇上问我。

我指着匾额说:“这座宫殿叫瑶光殿,多显耀的名字!必须是很尊贵的人才镇得住。”

这不是我妄自菲薄,先父是个博览群书的文人,尤其喜欢看杂书,其中也包括名字风水之学。我有幸跟着读过几本,知道这住宅方位的选择,居室名字的选取,都是有讲究的。我不过一介民女,而且还是嫁过人的下堂妻,因缘际会一步登天就算了,住的宫殿居然比皇太后的寝宫更有气势,这成何体统?

而且,也真的会折福的。

太后寝宫名春熙,温暖祥和之象固然很足,但气势上就差了一点。

其实第一眼看见这名字时我还楞了一下,因为太意外了。翻开历朝历代的典章,太后的居所,多半叫永寿、雍华、慈宁之类,至于春熙、储秀、绮霞,那是给皇上的宠妃住的。太后不住慈宁宫,偏要住在叫春熙的地方,只能说,她内心深处不肯拿自己当寡妇或未亡人。再联想到路途中听到的关于琰亲王和太后的闲话,我心里益发不安。

更让我无法释怀的是,就是这个琰亲王,居然将我掳上马,强迫我和他共骑而行,然后还有看瀑布、摘花等孟浪之举。那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证实了传言纯粹是谣传,如果琰亲王真是我母亲的情人,他不可能那样对我,否则就太太太龌龊了。

可是,我那任意妄为的娘亲,以未亡人身份住春熙宫,这说明了什么?我看见那宫名都觉得刺眼了,何况一干对先帝忠心耿耿的老臣。

所以,我不想搬离,想赖在她的寝宫多住一段日子,其实还有一个目的:想看看她和琰亲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的亲娘,我当然希望她快乐。皇上当年强取豪夺,不顾她的感受占有她,如今皇上死了,她偷偷找个情人,我也不会反对,只要她保密工作做得够好。可是,不能是琰亲王,这目标太大了,很容易就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就我所见,那人是典型的花心男,母后这么强势的人,独占欲也肯定很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会真的快乐吗?

“一个名字而已,又让你想到了什么?”

在皇上亮晶晶的眼眸注视下,我总算收摄心魂,向太后敛衽为礼:“还是让儿臣换个地方住吧。母后花园中那几间小房就很好,精巧雅致,一推开窗就是满眼花草,仙境似的所在,儿臣真的很喜欢。”

可惜太后坚决不依:“那几间小房你喜欢给你就是了,可以当个闲玩的地方,但你的寝宫怎么能那么寒碜?我的宝贝女儿,本就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住在哪里都镇得住。”

我赶紧偷看了皇上一眼,他的脸上除了微笑还是微笑,再没有其他情绪。

虽然如此,我还是深感不安,如果我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那皇上是什么?就算太后自愿把自己摆在女儿后面,她难道忘了,眼前的这位才是天下至尊?

拗不过太后,最后我还是搬进了这座名为瑶光的宫殿。瑶光,那是神仙的居所啊,我揽镜自照,虽然也算容颜姣好,可一个下堂妻,怎敢以神仙自喻?

当然这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指定了寝宫后,我还在太后的春熙宫住了半个月,直到,琰亲王回朝。

第十二章 一朝登凤阁

就为了等琰亲王还朝,我的册封典礼推迟了十几天才举行。

一开始,我还以为琰亲王要在其中某个环节担任重要角色,比如,要由他亲自宣读册封诏书。真到那天才发现,他只是一个观礼的宾客而已。

只能说,母后很在乎我,也很在乎他,希望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不要缺席,我不要遗憾。希望她的宝贝女儿在册封典礼上得到天佑皇朝最显贵的王爷的祝福。

典礼之后的庆祝酒会上,他举杯对我母后说:“恭喜太后,有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儿承欢膝下,真叫人羡慕呀。”

太后笑得好不得意:“羡慕是吧,那让她认你当义父好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下意识地朝皇上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他举起酒杯大声说:“各位爱卿,让我们同贺太后一杯,祝她老人家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怡和殿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恭贺声。

“如果为臣记得没错的话,太后您老人家今年才三十七岁高龄,就成‘老人家’了?”那位魔鬼般的亲王还在不知死活的揶揄。

“没关系啊,有个这么大的女儿,成‘老人家’也正常了。怎么,你害怕成‘老人家’,所以不肯认她当义女?如果本宫记得没错的话,你今年也三十五岁高龄啦,是本朝最老的单身汉。”

他两个言来语去,词锋倒是机敏,我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就算他们俩是本朝最有权势的两巨头,一贯唯我独尊,目下无尘,在大众广庭中,也该注意点形象不是?

更何况,在群臣及百姓心目中,天佑皇朝真正的主子还不是他们,而是十五的小皇帝。只因为皇帝年少,身体又病弱,才暂时没亲政,让他们代为行使权力而已。

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母后如果不知收敛的话,我真替她的未来担心。

“音音,你母后希望我当你的干爹,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惊慌地抬起头,母后不畏人言,任意妄为,他也跟着胡闹?这次的册封,官方说法是太后认了个义女,如果他也认我当义女,那岂不是…

我躬身回道:“音音蒙太后崛拔于草莽,已经诚惶诚恐,岂敢再高攀亲王?”

“这话听起来好没诚意,都敢高攀太后了,不敢高攀本王?本王还曾为博公主一笑,攀上百尺悬崖采花呢。”

“哪有百尺那么夸张。”我脱口而出。

他笑得像一只十足的狐狸:“看来公主观察得挺仔细的嘛,可能真的没有百尺,但几十尺总有哦。不管怎么说,本王曾有幸为公主采下一朵悬崖上的话,是不是?”

“什么花呀,你们之前见过吗?”

不知什么时候,母后已经摆脱了一堆围着她的人,朝我们这边走来。

“没见过!”

“见过一次!”

我们同时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他大笑,我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为了这两句没对齐口供的话,母后在那天晚上送我回瑶光殿后,专门谴开众人,很严肃地质问我;“音音,你和琰亲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精神,我把路遇琰亲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包括共骑和悬崖采花等暧昧情节。

母后脸色阴郁,双手紧握,听我说完后,她紧盯着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拼命地摇头:“怎么可能,您想到哪儿去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肯认他当义父?”

我叹息,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什么都爱往那个方向想。

我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我认您当义母,再认他当义父,然后某个场合你们俩一起出现,我先喊您一声义母,再喊他一声义父,那您和他成什么关系了?”

母后斜了我一眼;“就你想得多,你明明喊我母后的,怎么会喊义母。”

我无声一笑,不想再跟她争论这个问题,其实,她心里什么不知道?若非机智狡黠,她到不了这个地位。我有时候甚至怀疑,她在外人面前时而慈霭,时而凶悍,时而机谨,时而狂放,不过是为了掩盖她的真性情,让臣下摸不清她的底细。

就是我,跟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没摸透她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她彪悍放肆得有点不顾场合,大笑起来甚至有些傻大姐的味道,但在某些不言不笑的瞬间,她的眼神冰冷到让人不寒而栗。

想起在乡下的时候听到过的传闻,说太后摄政之初,有时候故意犯一些低级错误,然后观察群臣的反应。若有人趁机大放厥词、出言嘲弄,那对不起,要么脱掉乌纱,要么摘掉脑袋,总之绝不轻饶。

正因为手段狠辣,才在先皇驾崩后迅速控制住了混乱的政局,并成功地笼络到手握兵权的琰亲王,逐渐形成了太后和亲王共同专权的局面。

她是我的亲娘,她对我的真心我毫不怀疑,我也相信她并非有意在我面前演戏。只是,我真的没法把传闻中的太后和我认识的母后联系起来。

只有那些不言不语的瞬间表现出来的她,才是真实的她吗?

不过怎样都没关系,因为她是爱我的,她甚至诚恳地对我说:“不认他当义父也好,虽然他比你大了十几岁,但也算一表人才,要是你哪天发现自己喜欢他,娘就把你嫁给他。”

我大惊:“母后,您不是和他…和他…”

“母后没和他怎样,那都是外人造谣污蔑。退一万步讲,就算母后和他怎样了,只要你喜欢他,还是可以嫁给他。母后说过,你喜欢谁,母后就把他弄来给你当驸马,这是母后给你的承诺,在母后的有生之年,永远有效。”

我又是感动又是吃惊,母爱大于天,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成了母女共事一人?

天那!

第十三章 挥剑斩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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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入住瑶光殿的第一夜。

母后走之前还问我:“要不要母后在这里陪你?第一晚住在这里,怕你又认床。”

我笑着推辞:“不用了啦,您明早还要起来上早朝,这段日子因为儿臣叨扰,母后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我们睡在一起总是聊到很晚,她又必须五更起床,下午也不见得有空补眠。不像我,早上可以死睡到中午,下午还可以接着养猪。

送走了她,我并没有立即上床,而是来到殿前的院子里,望着一棵树发呆。

那是一颗桂树,还只有一人多高,说明种植期不长。

“公主,晚上风寒露重,我们还是进去吧。”小莲在旁边劝我。

“我再站一会儿。”

刘嬷嬷拿着一件披风出来给我穿上,她是到过张家的人,比小莲更明了我的心事,因而提议道:“公主,改明儿我们把这院子里全都种上桂树,您看好不好?”

“不用全都种上,沿路种一圈就够了。其它地方可以种桃树、李树、椿树、枇杷树,还可以种一片竹子,几蓬芙蓉花…”

直到看见刘嬷嬷眼里的怜惜,我才意识到,我刚等于把张家的庭园布置描述了一遍。再压抑,再刻意忘记,还是抹不去那些过往生活的痕迹。不知不觉间,一些静态的、动态的场景会一幕幕涌现,让我无限唏嘘,却又无能为力。

“算了,就这样吧,不用改了。”我转身朝屋里走去。

我不要复制,那样看了只会更难过。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园,再怀念又有什么用?

服侍我睡下的时候,刘嬷嬷试探着说:“公主,如果您真的舍不下那张家公子,可以跟太后说,让她派人接来的。”

“接来干嘛?休书都写了,现在我和他没关系了。”

“休书就是一张纸,撕了就没了。如今您贵为公主,张家只要巴上您就能一步登天,无论张家公子也好,张家老太婆也好,谁敢再对您说一个不字?”

我苦笑着摇头:“这样还有意思吗?而且,我母后也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您认为太后不会答应呢?”

“张家只是稍微富裕点的乡下人家,无官无爵,连乡绅都谈不上。母后会让我嫁这样的人家吗?”

刘嬷嬷说:“这您就想错了,太后爱公主之心无所不至,只要是公主喜欢的人,哪怕是乞丐,她都会让您嫁的。至于官爵,封就有了,钱财更不在话下,要多少有多少。”

“我不喜欢那样。”就算我真的看上了某个出身低微的人,我也不会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那样得到了只是人,永远别想得到真情。我父亲和继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可能会真心爱上她依附的人,男人则永远把男性尊严摆在最前面。出于现实的种种考虑,他可能会依附,但同时也会封闭自己的心灵。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住自己脆弱不堪的自尊:我的肉体沦为下贱,但我的灵魂是你永远无法触及的。

“可是公主这样想念张公子,奴婢看了心里难过,太后也会心疼的。”刘嬷嬷的关心真挚诚恳,至少听起来是这样。

这时小莲插了一句:“嬷嬷,那张公子是不是长得很俊?”

刘嬷嬷点了点头:“是还不错。”

小莲显然有些失望:“只是不错吗?”

我轻笑一声:“小莲,看过我们皇上,天下的男子,能用不错来形容就已经很不错了。”

“皇上那根本就不是人的长相嘛…啊,奴婢该死!”小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笑得更大声了:“没什么啊,皇上本来就不是人的长相。”

原来不只我一个人认为他长得很妖孽。

见我心情好转,她们才慢慢退了出去。

幽暗的光影中,我闭目而卧,回想这十七年来走过的路,不觉得坎坷,只觉得感伤。

坎坷的是爹和娘,他们在不同的地方艰难地生存着,努力为家人打拼。父亲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我和奶奶的安稳,现在父亲走了,母亲接管了我,恨不得给我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而我,为他们做过什么?

这也是我不肯麻烦母后派人去接子孝的原因之一。休了就是休了,再巴巴地去接,然后让母后给他官爵、府邸和钱财,母后的女儿就那么贱吗?哭着喊着倒贴给一个先纳妾然后又休了我的男人,我情愿相思而死,也不做这样丢脸的事——虽说子孝签名的时候可能是被迫,但如果他真的不肯,崔总管难道会杀他?到底还是他自己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