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个姓张的,公主今天回府的时候不是见过他吗?还请他从侧门进去过。公主走后不久,他就提着行李大剌剌地上门,跟门人说他是驸马。门人不让进,还吵起来了。”

“啊?”我着急起来,“后来怎样了?”

“等奴才得到消息赶去时,他已经走了,但人肯定还在京城,就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再跑去闹。”

我思忖了一会道:“这样吧,要是他明天还闹。你索性让他进去。就把他关在府里。给他吃好喝好,但别让他出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崔总管有些迟疑:“他现在都以驸马自居了,再请他进府,那更不得了了。还请公主斟酌,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

“放心,我不会再纵容他的,让他进府,只是不想留在他外面瞎说败坏我的名声。”

他越是表现得荒唐无耻,我越是对他没好感。他以为做出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无赖样,我就拿他没辙了吗?我现在是没时间跟他斗,先关着猪,等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他,这回,我决不手软。

崔总管依旧顾虑重重:“就怕皇上知道了,会误会公主有别的用意。”

我好笑起来:“能有什么用意,难道留着他准备破镜重圆的?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我总比马聪明一点吧。”

崔总管居然说:“那不见得,都说男儿重后妻,妇人重前夫,奴才知道公主一直舍不得这个男人,刚离开老家地时候,一天哭几回,还不就是想他想的。”

“你胡说!”我真的怒了。

崔总管跪下道:“奴才只为了公主好,连奴才一个阉人都觉得这样有旧情复燃的嫌疑,皇上还能不多想?”

我冷冷地说:“谁多想我都不怕,我现在只顾得上太后的病,其他的,爱咋样咋样吧。”

“您这又是何苦?皇上本来就够难过了,喝得烂醉如泥的,要是听见您这样说,还不知道怎样呢。您明天再扔蹦儿一走,朝中的大臣啊,宫里的这些奴才们啊,一个个可有苦头吃了,前些日子皇上心烦地时候,两个月杀了几十个。”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奴才不敢!”崔总管在石板地上磕头磕得山响:“奴才是担心皇上又会变回几个月前那个样子。”

他这样一说,我倒踌躇起来,皇上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那孩子,真起脾气来是很可怕的。我想救太后的命没错,但若因为我的缘故,害别人枉送性命,也是罪过----皇上的罪过,我的罪过。

即使只为了给太后积德,也不应该在离宫之前激怒皇上。

“皇上真的喝得烂醉如泥?”

“真地,公主跟梁太医讨论太后病情的时候小安子来过,奴才见公主实在抽不开身,把他打走了。”

我呆立了一会,然后朝身后吩咐道:“弄珠,你回去看她们打点行李,差不多就行了,弄琴你随我去承乾殿。”

崔总管还跪在地上问:“公主府那边…”

“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我自有分寸。”

“是。”

拘禁子孝,其实也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如果他还不知死活瞎说一气,多的是人要他的命。就算紫禁城里的皇上听不到,祁云海之流难道是吃素的?祁云海可是以我地“未婚夫”自居地,怎么容得下一个干脆以“驸马”自居的无赖。

也不是没想过强行遣送子孝回乡,可腿长在他身上,用不了多久他又回来了,有用吗?

剩下地,就只有两个办法让他闭嘴了:一,让他死;二,关起来。

让他死不忍心,就只有拘禁一途了。

至于我回京之后要怎么对付他,暂时还没想到。但总有办法的,如果堂堂公主,让一个已离异的前夫牵着鼻子走,那就太可笑了。

“公主,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过去吧。”弄琴在后面催,我还看到崔总管向她打眼色。

原来这些人都乐见我和皇上在一起,这是太后的授意,还是他们自己的心愿呢?

不管怎样,都是好意就是了。

我也是急糊涂了,太后病得再重,也不是皇上造成的,何必迁怒于他?他为了赈灾忙得一塌糊涂,还每天抽时间过来陪着聊聊天,问这问那,从礼节上,已经无可挑剔了。他也找人推荐过许多名大夫,是太后自己不肯给人家看,这才耽误了下来。

认真讲起来,他本就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不如我这般着急上火也是人之常情。血缘关系是根值在骨子里的,根本做不了假,他生病卧床的时候,太后一向连看都懒得看的,只每天差个太监过去问问了事。

想通了,也不气他了,带着一群人急急往承乾殿而去。

才走出了没多远,就见小安子慌里慌张地跑来,一见到我就跪下哭道:“公主,不好了,皇上吐血了。”

“你说什么?”我大惊失色。

小安子一面哭一面说:“皇上从公主这儿回去后,就喊着上酒菜,奴才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也防着喝醉,上的是桂花酿。皇上只闻了一口就让换二锅头,奴才们不敢违拗,先上了一壶,后来又加了一壶。”

“我的天,三杯桂花酿就能把他喝倒了,还两壶二锅头!那他不得醉死了?”说到这里忙捂住自己的嘴,对皇上,不能用这种大不敬的词。

小安子哭得更厉害了:“奴才也知道不好,可奴才劝不住,皇上起脾气来是什么样子,公主最清楚了。”

我急得直嚷:“你还跪那儿干什么,快走啊。”

小安子爬起来说:“奴才让他们备辆车子,公主坐车过去会快些。”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等你的车子备好,我已经走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疏萤怯露深(二)

我赶到承乾殿的时候,里面一片兵荒马乱,太监宫女们不停地进进出出,手里拿着扫帚、拖把、撮箕等物事,从他们提出来的瓷器碎片,也可看出那暴怒的孩子都干了些什么。

又是一声巨响,我急忙冲了进去。

相似的情景出现了,紧闭的房门,砸在门上的花瓶,还有随之传出的怒吼:“滚,都给朕滚!”

深吸了一口气,我上前轻轻敲门。

“滚!”

“皇上,是我。”

再敲,里面鸦雀无声。

我朝后面招了招手:“你们几个,过来把门撞开。”

小安子走上前道:“公主,这个门特别结实,撞不开的。”

又恳求了一会,还是无人应门。

我没办法了,只好绕到外面。皇上的卧室自上次半夜被“刺客”骚扰后就重新整修过了,现在的窗子离地很高,要搭梯子才够得着。

小安子叫人搬来梯子。我提着裙子站在上面喊:“皇上,开门。乖了,给姐姐开门吧。”

那情景,别提有多滑稽了:一群太监宫女提着灯笼,照着一个女人踩在梯子上朝屋里喊话。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地呵斥。

小安子赶紧跑过去解释。弄琴则神情紧张地和一帮小太监死死地扶住梯子。

原来是一位姓林地太妃路过。知道事情原委后,她满眼兴味地凑过来看热闹。

见到我站那么高,她朝我做了一个下来地手势,然后发出惊呼道:“天那。你们是怎么做事地?梯子都没搭稳。公主你千万小心点。不好了,歪了,歪了,掉下来了。啊!”

都已经“掉下来了”,我只好装模作样地躺在地上,埋头捂嘴偷笑。

这个办法我不是没想到,只是不大敢用。要是皇上依旧不理睬呢?那不是丢死人了,宫里的八婆们会笑岔气的。

还好皇帝弟弟有良心,很快就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我问:“你怎么啦,摔到哪里了?”

“我没事,就是腿有点痛,头有点晕,不是摔的啦,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

他我的腿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摸了个够:“哪里痛?你到底哪里痛?是蹭破了皮还是骨头痛?快,快,快。你们还楞着干什么,传太医啊。”

我忙扶着他站起来:“真的没事,这么晚了,就不要惊动太医了。”

“那怎么行,再晚也要传,这是他们的职责。”

太监宫女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人真跑去传太医,最后被皇上逼不过了,小安子才派了一个人去。

皇上小心翼翼地搂着我说:“你能走吗?不能走叫他们搬个躺椅来抬。”

“能,能,皇上扶着就行了。”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进了皇上地卧室——其实他更需要搀扶一些,走路都歪歪倒倒的,就不知道怎么撑到这会儿还没睡着,而且好像还很清醒。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两壶二锅头”的真实性,皇上的酒量是麻雀级别的,真喝下两壶二锅头,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

不过呢,就跟林太妃慌称我掉下梯子一样,小安子崔总管他们也只是夸张了而已,估计借酒浇愁是有地,但喝的多半是桂花酿。不然小安子是干什么吃的,明知道皇上酒量浅还给他二锅头。

在一张凉榻上坐下后,我吩咐小安子:“泡一壶酸枣葛花茶来。”

皇上马上提出抗议:“我不要喝酸枣茶,酸死人了。”

我接过宫女递来的毛巾给他拭着:“酸枣茶解酒的。”

“一般的茶也能啊,泡浓一点就是了。”

我解释道:“浓茶喝了提神的,我怕你等下睡不着,明天还要早朝呢。”

“那不如都不喝。醉成这样正好睡,免得我想起姐姐难过。”说到这里,蹲下去摸着我的腿问:“你的腿到底要不要紧啊。现在还痛不痛?”

“不痛不痛,就是刚摔下时有一点点,现在早没事了。”

“我要检查。”

小安子、弄珠他们听到这句,憋着笑带着人出去了,留下我尴尬地嚷着:“你又乱说,明早还不知道传成怎样呢。”

偏巧今天地事又被林太妃撞见了,那女人以前就是太后的对头,看她这机灵劲儿也是个会来事的,年纪比太后还小一点,据说当年也是皇后宝座地竞争人选,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究是太后胜出。想到这里我更佩服自己的母亲,这种人精式的女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或许比小聪明,太后不如林太妃,但太后的霸气是这后宫的任何女人都无法比拟的,这也是先帝最终选她的原因吧,不是光有一张漂亮脸蛋就能母仪天下的。

那么飞扬恣肆地人,如今却只能病恹恹地缠绵病榻,叫我怎能不心急如焚?

可惜皇上不懂我心里的百转千回,还只顾着打趣:“能传成怎样?了不得说我们有私情吧,可我们本来就有啊。其实此类谣言多了对我们是好事,大家一开始当奇闻,听久了就家常便饭了,到我们真成亲的时候,他们反而觉得正常。不成亲他们才要纳闷呢,那两个人私下里好了那么久,怎么还不成亲啊。”

我再郁闷都被他逗笑了:“越说越离谱。”

“姐姐不觉得朕说的很在理吗?”

“皇上的话还能不在理。”

“那是,君无戏言嘛。”

“请这位无戏言的君告诉我实话,您今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几杯吧,没数。”

“喝的什么?”

“桂花酿。”

我就说嘛,崔总管跟小安子编得跟真的一样,还两壶二锅头,以二锅头的烈性,眼前地这位,只要闻闻就醉了。

不过呢,“桂花酿的后劲也不小。那酒一开始喝的时候口感很好,觉得又香又甜,不知不觉会喝很多,然后酒劲上来,就不好受了。你喝完醒酒茶就赶紧睡吧。”

皇上抱住我说:“姐姐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我轻轻拍打着他地背:“又乱说,我们孤男寡女。怎么能陪。”

他不满地嘟囔:“可是你明天早上就要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听说你们要往南边去,你的前夫到现在都没死心,朕怕你去了就不回来了。”

我差点告诉他,前夫已经来到了京城,所以他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在南边的故乡跟他死灰复燃。话到口边,又忍住了。

子孝,我估计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是我狠心,是他自己不知死活。上次若非我一再维护。他早让刘嬷嬷和李护卫他们丢到江里喂鱼了。

这次,我同样给了他活路,如果他肯听我的劝。从公主府侧门走后不再露面,没人会刻意去追杀他。但如果他还死皮赖脸地找上门去装疯卖傻,那纯粹是自寻死路,宫里的人岂是好惹的。

一次放过,不等于永远放过,崔总管也不过想探探我地口风罢了。

我公开言明了不会再收回地人,他们还顾忌什么。

皇上突然松开手,盯着我的眼睛问:“你都要走了,临走之前到我这里来辞行都不专心。你又在想谁?你地前夫,还是祁云海?”

我收摄心魂,陪着笑回道:“都没有啦,我在想皇上的事。”

“哦,想我的什么事?”

“今天他们说,因为我得罪了皇上,皇上又开始砸东西骂人了。再这样下去,怕又回到几个月前的那种样子,动不动就杀人。他们都很害怕。”

“不会的了。”

“你保证不会?”

“保证不会。”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他拉起我地手:“你也要向朕保证,不跟前夫往来,不跟祁云海往来,也不跟其他任何男人往来。”

我苦笑:“太后都病成这样了,我哪里还有那份闲情逸致。”

皇上低下头说:“太后的事,朕实在是很惭愧,朝廷这阵子事多,太后那边就关心得少了。”

“不怪你,太后的病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地。”

他纳闷地问:“太后到底是什么病啊。朕只听说是妇科病,就没敢多问了。”

我轻叹道:“我也只知道是妇科病,其他的都不知道。就因为这样才着急。不知道病因,就没法对症下药,梁太医他们也只是开些补血益气的方子,这些都是寻常补品,宫里的女人个个都吃的,对太后的病完全没有治疗作用。皇上也看到了,就这两个月,太后完全瘦脱形了。”

皇上用很低的声音说:“是的。“

“所以我才会急着外出求医,不然留在这里只是等死。”我趁机向他解释:“我并非不在乎皇上的生日,确实是没法子。那些不懂得利害关系地人会说,你多留几天会死人啊?不瞒皇上,我真的就怕这样,要是在宫里过完了生日再走,等找到能治的大夫,万一他说太迟了,你要是早来几天就好了,那我这辈子会后悔死的!”

一个做女儿的,若因为自己的私情耽误了给娘亲治病,就算最后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又得到皇上一辈子的宠爱,那又如何?这辈子能心安吗?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皇上一直不停地点头,等我说完最后一句,他抚着我嘴唇道:“别说了,朕都懂地,朕不会再生你的气,也不会再乱喝酒。朕会乖乖地等你回来,到时候太后的身体也好了,我们还可以补过生日。或者,干脆,婚宴和生日宴一起办了。”

我凝神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答应他:“如果太后能痊愈,回来后,一切但凭皇上。”

他把我推开半臂远的距离,狂喜地打量着我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如果太后能痊愈,我就把自己交给皇上。”

话音未落,已经被他压在榻上密密地吻住了。

如果太后真能痊愈,我愿意满足皇上的愿望,也给自己一个重新获得幸福的机会。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想那么多,如太后这般,即使争得了先帝身边第一人地位置,也不过当了几年皇后,然后很快就天人永隔,变成了未亡人。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就在一起吧,以后地事,以后再说。

至于另一种可能:如果太后的病竟无望痊愈,我又当如何?不敢想,我只能接受前一种可能。

第一百五十二章 舟车重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