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道:“这好办,可以说给他冲喜。”

皇上击掌而笑,张钧彦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皇上,终究未发一言。

这时,崔总管匆匆进来禀告:严横和宋方求见。

我和皇上相顾愕然,这两个人怎么凑一起了?

帝阙 第二卷 醉花阴 第二百一十七章 浓云罩远山(二)

我之所以会诧异,是因为这两个人虽然都是琰亲王的亲信,但似乎,好像,应该是“情敌”才对,怎么会亲亲热地热手挽着手一起进宫呢?难不成,是同病相怜,索性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他们的来意更蹊跷,竟然是请求回西北驻地!话说,作为镇西戍守使,严横要回去还说得通,宋方回什么呀,他以前只是跟混了好些年,可没听说跟严横有什么交情。

严横会带宋方一起来,则是因为他想要宋方做他的参军。因为宋方曾被皇上封为三品刺史,虽然未曾赴任,也算是挂职的官员,严横要他随行,还必须有朝廷的批文才行。

我问皇上:“您都放行了?”

皇上点了点头:“当然放行!有理由不放行吗?年假早就休完了,如今春暖花开,既然是戍守使,本该回驻地,至于宋方,也确实有佐军参谋之才,现在天朝和匈奴关系不明,北部和西北部的确应该加强警戒。”

我笑道:“其实认真讲起来,即使从遣散亲信,瓦解讲,打发这两个人走也是有益无害的。”

“是的,只是…”他在室内慢慢踱步。

“这一切未免太凑趣了,是不是?”

“你也这么觉得?”

“是啊,难道您心里不盼着成为真正的废人,让他也尝尝被人冷落,被人漠视的滋味?”

“朕当然希望!”对于一个差点逼疯他的叔父,他已经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就是一切太顺利了。差不多是。我们盼着什么。那边就会怎么反应。”

“嗯。”

本来以为要赌上身家性命才能一见分晓地重大关口。敌手突然自己出了问题。不能再起到威慑作用了。任谁遇到这种“好事”。都会有些忐忑。不敢轻易相信吧。

我想了想又问:“今天见他们地时候。主要是严横在说。我猜。方根本没说什么?”

皇上答:“除了觐见和告退。他基本上一言未发。”

我衬度着。“他这样。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不想让严横看出什么。严横那么精明地人。又是少年营长大地。见惯了男人之间地暧昧。以宋方对皇上地感情。只要一有交流。只怕就再也无法掩饰。”虽然已经被对面地人警告性地狠瞪了一眼。我还是继续把话说下去。“还有一种可能是。人家在跟皇上赌气呢。皇上这么久都不搭理。太不把他当回事了。所以他要红杏出墙。要跟严横私奔…啊”。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如老鹰抓小鸡般把我扑倒在椅子上,先咬住我的耳垂,然后在我耳孔里呵着气说:“连‘私奔’都出来了,想死是吧,朕就成全你!”一面说,一面作势扯下我的衣裙,我忙举手道歉:“皇上请息怒,臣妾绝对口无心,再说,他们私奔他们的,难道皇上还吃醋不成?”

这下,他啥话都懒得讲了,直接扛起我就往卧室走,眼睛的余光里,太监宫女们都在忍着笑,弄珠则知趣地朝他们挥手,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别这样,还是先商量正经事要紧。”我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努力不让他得手。

春节期间,因为宫里总是人来人往,我和皇上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多少要避些耳目,只要是大宴宾客的日子,他都在勤政殿或承乾殿住,很少在我这儿留宿。现在又回到平常日子,他也开始在我这里走得勤了,动作也放肆起来。

正闹着,弄珠进来禀报:“公主,太后叫您和皇上过去一下。”

整好衣裙,走到太后那边,太后那里跪了一地的人。

见我们出现,太后开心地招手道:“你们快进来,这是他们采办的衣料和礼品,本来我准备自己过目一下就收了的,听说皇上也在这边,就一并请过来,这都是给你们准备的东西,自己看看喜不喜欢。”

其实还在门外时,看着一屋子花团锦簇,我就知道是什么了,太后这么一点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只是红着脸说:“都好,都好。”

皇上表现得有些纳闷,看着那些东西问:“母后不是说,这事先缓一缓吗?”

太后笑眯眯地告诉他:“大典可以缓,东西得先备着啊,皇上的大婚可不比别的,临时抱佛脚怎么成。”

“也是”,皇上笑了起来,走过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时不时提些要求和建议。我原以为他不会关心这些的,想不到人家细心得很,连给我准备的首饰都一一点评,颇有行家里手的派头。

待把那批人打发走,礼物归库,我让崔总管把剩下的人也带出去,然后问:“母后,您是不是打算近期举行婚礼?”

太后喝了一口水道:“你看出来了?”

拜托,我又不是黄花闺女,她让人采办的这些东西,有些明明就是婚礼前夕才置办的。

皇上不解地说:“那您还放话出去,婚礼暂缓?”

“是暂缓,没说不办啊。你亲王叔最近伤情稳定,医生都说暂无性命之忧,人家摆明了不需要冲喜,为冲喜而办的婚礼,也就暂缓咯。”

说起这事,也怪当时太激动了——死对头突然摔断了脊梁骨,谁能不激动?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说一声“老天有眼”才好。太后激动地宣布要给皇上大婚,为王叔冲喜,那边很快做出反应:瘫痪在床是事实,但伤情稳定,没有性命之忧,王党成员们也纷纷被打发回任所,在严横之前,已经有不少赶回京城探病的亲信回去了。

皇上沉吟道:“今天有好几位回京过年的官员向朕辞行,朕都准了,如果朕要大婚,他们岂不是又要往回赶?”

太后意味深长地一笑:“要的就是这效果!尤其是严横,如果我们在十天之内宣布大婚,他刚好走在半路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

“十天之内宣布,婚根本不需要借冲喜之名,但话既然说出来了…

“没关系,要他伤情恶化很容易。”太后换上嘲弄的语气,见我们一起望向她,忙补充道:“放心,哀家不会弄死他的,他就这样活着比死了好,哀家只要他病情恶化,再以冲喜的名义为皇上完婚,然后再让他恢复现状就好了。”

“这样,说明冲喜有用,皇上对辅政有功的叔父孝心可感?”

“岂止如此!”太后笑得像个老狐狸。

我恍然道:“王党的核心成员,如严横之辈,既不在京城,也不在戍所,即使想使坏也使不上劲?”

皇上离座,站在太后面前躬身道:“太后英明!”

我也叹服不已:“母后果非常人,这都想得到。从京城到西北戍所,快马轻骑也得将近一个月,那时严横一行正好走到半途,不管是琰亲王留在京城的人马,还是他的西北军,他统统够不着,无论回哪边,都得十来天,这时候,婚事早就办完了。

皇上抚掌而笑:“真是好主意,就这么办!”

可是我还有疑惑,只是当着皇上的面不好说出来,怕引起他的反感。

帝阙 第二卷 醉花阴 第二百一十八章 浓云罩远山(三)

第二天早上,我到太后那边陪她用过早膳,然后屏退下人,继续昨日的话题。

太后抿嘴而笑:“皇上主要是太讨厌那个人了,凡有关他的事,避之犹恐不及,其实只要他肯稍微动动脑筋,就会发现其中的问题。”

“是的”,我点了点头:“那两个人会一起出现,本来就有些不可思议,何况他们还要共事!严横心里肯定很瞧不起宋方才对,他是行伍出身,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换来如今的地位,宋方不过是娈童,先出卖**得到一个三品的头衔,这样投机取巧不忠不义的人,严横如何瞧得起?再有才干也不可能收归麾下作为心腹幕僚的。”

太后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也不见得,这就要看宋方的口才和手腕了,你不觉得那人在这方面相当了得,甚至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吗?”

我不由得叹息道:“确实!他在毫不留情地背叛后,还能回到原主子身边,还能重新获得宠信,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间。”

太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让我浑身发冷:“如果西京之陷,原本就是他们的计谋呢。”

“不会吧?”我的嘴巴变成了圆形。

太后给我分析道:“你想,如果住了西京,老百姓会拥戴吗?匈奴的狼子野心,他一个身经百战,跟匈奴多次交手的将领,会不明白?引狼入室,从来没好果子吃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匈奴人如果侵入了中原腹地,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围攻他的西京,彻底颠覆天朝,到时候他的半壁江山还守得住吗?”

“所以他索性放弃西京,让皇上背上水淹西京的骂名,以此来争取人心”,但事情为什么没朝那个方向发展呢?到最后栽赃不成,反而是他声望大减,渐渐失去了权倾朝野的势头,到现在,基本跟成都王等后起之秀平起平坐了。

不管怎样,梳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会造成如此局势,宋方的临阵倒戈,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太后对此地理解是。“不如此。宋方怎么取得皇上地信任。”

我还是不大相信:“如果不该再收留。再重用他。这样不是凭白叫人怀疑吗?”

太后地话说得玄妙:“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才让人琢磨不透啊。”

听太后分析得头头是道。我越来越肯定了之前地猜疑:“那么。宋方会跟严横一起出现。根本就是您授意地?”

太后并未否认。只是说。“哀家没见他。是小安子去传话地。”

我立即想到:“皇上不知道吧?”

太后一摊手:“你看他的样子像知道吗?他一听那人的名字就要吐,只要是牵扯到这个人的事情,最好是避着他。”

我笑着摇头,又好奇地问,“您给宋方下的懿旨是什么?”

太后告诉我:“很简单,就是叫他毛遂自荐,给严横当参军,并随他去西北戍所赴任。”

“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是自然,小安子可不是打的哀家的名号。”

“也是,他见到小安子,想当然地以为是皇上打发过去的,很可能连问都没问。”

“的确没问,小安子交代什么他答应什么。”

我忍俊不禁:“他对皇上果然忠贞不渝,言听计从。”

太后却说:“凡事都不要绝对相信,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最容易起变故,即使前一刻还百分百专一的,下一刻都可能变心。我在宫里这些年,见多了,也许昨天还是头号宠妃,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宠法,第二天一觉睡醒就莫名其妙地失宠了。”

这点我倒觉得好理解:“宫里新晋的美人多嘛,皇上见都见不过来了,哪可能专宠一人。”

“不是”,太后立刻否定了我的说法:“有时候并没有新晋的美人,只是突然腻了。人心最难测,最易变,凡事都不要绝对相信,永远保持三分怀疑,七分清醒。”

“是,多谢母后教诲。”说出这句话,我有些怅然,太后何尝不是在提醒我,和皇上的相处中,也要保持三分怀疑,七分清醒,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是高枕无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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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自然明白我的感受,揽着我的背无言地安抚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出去吧,那一家子快进宫辞行了。”

“谁呀?”我一边走一边问。

“宇文家婆媳。”

“他们辞行?回南边去?”

“是的。”

“不是说不回去了吗?”记得那时候就是用这个要挟,皇上才不得已册封了宇文娟。

太后道:“怎么能不回去,现在风平浪静,宇文泰作为镇南戍守使,怎么能长期滞留京城,让南部失去统帅。”

“可是皇上不是不允吗?”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两方势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皇上是怕放他走了难以控制,一旦他在南部拥兵自重,甚至为前卒,事情就麻烦了。”

“那现在…”“现在己悍然称帝?那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这点我也承认,但宇文泰那个人,未见得有这样的自知自明,更何况,“皇上曾有言,不打算再让他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了,现在让他回去,会不会放虎归山?”

太后敲着我的头说:“小笨蛋,我们刚才是怎么说的,如果另外两个必须中途赶回来参加皇上的婚礼大典,难道宇文泰就不需要?只是放他走一程而已,不久还是要返回的。”

我站住了,太后似乎忘了一点,宇文泰跟那两个人不同,他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国舅”,一心巴望着妹妹做皇后的,“如果他听到这个消息,觉得被我们骗了,一怒之下不回来,径直回去举兵造反了呢?”

太后冷笑道:“如果他敢那样,就别怪哀家不客气!你别忘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到镇南关戍所呢,就他带的那些随行,应该不难对付吧。”

我总算听明白了,如果宇文泰肯乖乖回来就好;如果起了反心,会被就地处决。

他手下兵勇再多,够不着也没奈何。

这样防着宇文泰,另外两个想必也是…我试探着问:“如果严横他们不折回来参加大典,而是继续前行,您是不是也准备如法炮制,在半道上把他们解决掉?”

太后低声道:“是的,不然为何叫宋方跟着去。”

我算是服了,“原来他不仅是奸细,还是杀手!”不过这里有个问题,“宋方未必是严横的对手,他能扳倒也有可能像您说的,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计谋。严横可不是很提防,没那么容易得手的。”

太后一点儿也不着急:“不能得手的结果,是他被杀。宋方被杀,你猜最高兴的是谁?”

我算是服了!宋方剿灭死,窝里斗然后被自家人杀掉是最好的。我忍不住问太后,“严横身边埋伏了这个人,那宇文泰呢?”

“自然也安排了人,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你只要安心养好身体,等着做新娘就是了。”

我低头不语,大婚在即,本该高兴才对,我却心情沉重,半晌才勉强笑道:“这事暂时不宜宣扬,至少,在宇文泰离京之前,要封锁消息,免得又生出枝节。”

“不会的”,太后对安慰我道:“哀家对外只说‘皇上大婚’,可没说娶谁,所以,她娘和嫂子来,不只是辞行,也有试探之意。相信她们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只是你的事,有祁云海这个‘未婚夫’在那儿挡着,即使哀家说宫里在‘准备皇上和你的大婚’,外面的人也多半以为这是两回事,娶是皇上娶,嫁则是你嫁给祁云海。但宇文娟在宫里住着,消息封得再严,你和皇上的私下往来她肯定也有所耳闻,会疑神疑鬼是肯定的,等下说话要小心点。一个原则,跟她们打马虎眼,什么话都说得模棱两可,让她们日后想质问都没法问。”

我也慢慢定下心来:“真等大典完毕,一切尘埃落定,那时候宇文泰在不在都还不一定呢?她们不见得有质问的机会。”

“是这样的,但我们不能落人话柄。”

“儿臣明白。”

我们挽着手走到外面的花厅,宇文家婆媳已经从前门走进来了。

帝阙 第二卷 醉花阴 第二百一十九章 浓云罩远山(四)

看宇文娟陪着宇文家的老夫人和少夫人进门,太后很客气地赐坐,先免不了一番寒暄。茶上三巡后,那位很会做戏的老夫人就放下茶盏发话了,又是未语泪先流:“宇文家承蒙太后和皇上大恩,小女得以托身凤阙,随侍帝侧,实在是祖上积德,只是一时分离,从此南北相隔,年老之人,未免有难过。”

太后提议:“老夫人若不想离贤妃太远,可以留在京城,既免去了长途奔波之苦,也可以时常进宫叙话。”

老夫人却道:“臣妇本有此意,只是娟儿她哥哥不放心,一边是儿,一边是女,手背手心都是肉。”

太后只得温言抚慰:“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做娘的谁都舍不得,可谁又真把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不嫁呢?”

宇文少夫人也开口附和:“是啊,想臣妾当初出嫁的时候,臣妾的娘亲哭得眼睛都肿了,还不是亲自把臣妾送出门?就是太后,这么宠爱公主,也在宫外修了府邸,等公主大婚后,就得跟驸马住到外边去了。”

这么明显地试探,我倒好应付,装害羞低头不语就成了,太后还必须接腔:“可不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若按哀家的心愿,巴不得再留她几年。”

宇文少夫人忙说:“若太后舍不得,就不嫁出宫,让公主婚后依然住在宫里。”

太后微微笑道:“这就看她的了,想在宫里住着也行,宫里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

宇文家老夫人似乎触景生情,又抹起了老泪:“即便去住公主府,也离宫里不远,不像我的娟儿…”

我听得都不耐烦了,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难为太后还是照样和颜悦色,不停地安慰:“老夫人可以住在京城,让宇文将军每年多往京城跑一两趟就成了。”

老夫人又义正词严地表示:“他是为国守边防地人。怎么能擅离职守?太后和皇上怜恤。体贴老身思子之心。特许他来京探亲。做臣子地。越要感念。要为国尽忠。为君效力。怎能因家务小事耽误了国家大事。”

我扭过脸去看窗外。怕自己忍不住露出不耐烦地表情。明明是大字不识地农妇出身。非要一遍遍咬文嚼字说场面话。假得让人想吐。这宇文一家子。真是越看越讨人嫌。

最让我诧异地还是宇文娟。平时话篓子一样地咋呼大姐。居然装起淑女来了。坐在一边始终闭着嘴不吭声。

连太后都注意到了。开口问她:“贤妃今日这是怎么啦?没哪里不舒服吧。”

不问还罢了。太后地话刚一出口。她立刻做“西子捧心”状:“是不舒服。昨日一天水米未进。”

宇文家老少夫人一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问:“你怎么啦?有病怎么不早说!”

号称懂点医术的宇文少夫人更是当场拉起小姑子的手号起脉来,口里念念有词道:“会不会是害喜了,所以才没胃口?”

宇文娟劈手甩开,面红耳赤地嘟囓着:“嫂子,你瞎说什么,也不怕人笑掉大牙,都没侍寝,怎么会害喜。”

“什么?”宇文老夫人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惊呼着说:“你进宫这么久了,还没侍过寝?”

“哎呀娘你嚷什么,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呜呜,我可怜的女儿啊,娘的心肝宝贝啊,你怎么这么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