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我什么目的都忘了,只觉得难过,胸口堵得慌,我和她,明争暗斗到现在,其实认真追究起来,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她是想争宠没错,可她一次都没得逞过,在宫里扮演充楞耍宝的傻大姐角色,就连这个劳什子‘皇后’,也是因为需要一个替死鬼,这才拱她上去受死的。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被自己的亲哥哥当成争权夺利的棋子,皇上对她也没半分情意,我有理由讨厌她,她更有理由恨我。

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揭开被子,搂住她的肩膀想让她往上躺一点,可她的身体好像毫无知觉一样,根本躺不住,每次我才刚端起药碗她就又滑了下去。

我只好拿起床头柜上的手巾,把她的脖子密密塞住,再一点点往她口里灌药——基本都灌到脖子里去了。

“虽然你总是纠缠不休,让人烦不胜烦,可这个样子,看了又叫人不忍。”明知灌药也只是做做样子,我索性放下碗给她擦嘴。

“你哥哥也真狠心,你是他亲妹妹,不是抱养的吧?”我继续跟空气说话。

“明知道皇上跟我是一对,还把你送进宫里守活寡;明明有解药,却忍心看你毒发身亡,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哥哥,你可真走运。”

一边絮叨,一边给她擦干净脖子,看里面的睡衣领口染上了褐色的药汁,我甚至从床架上拿了一件睡衣给她换上了,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还没站稳身子,我一个激灵,整个人一呆,然后慢慢回头,不是我的错觉,我的衣摆真的被人扯住了!

喉咙干涩,舌头打结:“你…你醒了?”我呐呐地开口,同时心里怕怕地想: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明明刚刚才问过太医,说还能再拖两天的。

有一瞬间我想大声喊人进来,可又咬牙忍住了。激发她的斗志,让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和我对话,不正是我来此的目的吗?

我努力平息自己剧烈的心跳,想要坐下来再说,却发现做不到,因为宇文娟苍白的手指一直抓紧我的衣角,手背上青筋宛然,触目惊心,我可不敢跟她对抢。

“你要什么?或者,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只要我办得到的。”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她只是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没什么可怕的。

“请叫我皇后!公主。”她的话明显地中气不足,但不减冷厉气焰。

“敢问皇后有什么吩咐?”将死之人,这点愿望应该得到满足,我不介意多喊她几次。

“回本宫的话,是不是该称’臣妾‘?”

她猛喘了几口气,阴恻恻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再配上泛青的眼圈,鬼气森森,让我背上冷汗直冒。

再怕也不能怯场不是?我尽量打点起笑容回道:“好吧,皇后有什么要吩咐臣妾的?”

她又喘了几口气,才一字一句地问:“你刚说,本宫中的毒我哥哥能解?”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本来就是他派人行刺的,既是他的人,那刀上淬的毒他自然知道,也自然能解。”

“这毒叫什么?”她又问。

我一摊手,“要是知道就好了,举倾国之力,还怕找不到解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毒,你才会毒发至此啊,太医们研究这么多天,也只知道里面大概有哪几种毒草成分,可那几种毒相生相克,解了其中一种,很可能加剧另一种,这才束手无策。”

宇文娟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咬了咬嘴唇说:“你把我左手的玉镯摘下,派人送去南门满仓米铺,跟掌柜的说,如果我哥明天中午之前不把解药送进宫来,我就把我手里的东西呈给皇上。”

这可好玩了,敢情这妹妹也从不相信哥哥,手里捏着哥哥的把柄呢,我马上答应道:“好好好,就依你。你把手松开,你这样拽着我,我怎么出去呢?你总不希望我当着一屋子奴才揭你哥的底吧。”

宇文娟松开手,我还要再说什么,她已经白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尴尬人求见

晚上,太后还是支撑着起来陪我们一扛用膳,甚至妆容齐整,言谈相欢,若不是她额头上不断渗出的细汗出卖了她的身体状况,还以为她无甚大碍。

我知道她这番做为,既有叫我安心之念,亦有混淆敌方判断之意,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我方越是表现得从容,越能占据主动。若太后身中剧毒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出去,宇文泰之流会以为抓住了皇上的把柄——我妹妹是不行了,太后不也一样么?除非你忍心看太后死1否则,你能为太后解毒,就能为皇后解毒,你若救一个弃一个,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你,那跟害死自己的皇后有什么区别?

只有太后表现得若无其事,让外人根本看不出中毒的样子,宇文泰才会着急。

想通这个关节后,我心里一阵发冷,皇上说太后“还能拖一段时间”,依据的是太医的诊断,还是太后自己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问这些,食不知味地熬到饭毕,三人退至内寝,把太后安置在床上躺好,我和皇上在床前陪坐。遣走下人后,我从怀里取出宇文娟的镯子,再把她的话转述了一遍。

“太后您看…”皇上还是一贯的做法,先向太后讨主意。

“自然是按她说的去做,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太后轻轻咳嗽了两声,又交代说:“派个可靠的人去,别该抓的没抓到,反让他们钻了空子。”

“是”,皇上沉吟着,“到底派谁去比较好呢,这当口,真得力的人都派出去了,这事还非得派个极机灵的不可。”

太后道:“机灵还在其次,关键是可靠,要绝对忠心。”

“您说的是。”皇上随口回应,坐在一旁蹙着眉琢磨人选。

我也不能光让别人为难,自已老神在在地趴在窝里只管纳凉吧,遂毛遂自荐道:“不如我去试试吧,机灵不敢说,忠心是一等一的。”

“不行!”两张嘴同时发话,两双眼同时瞪向我,“他们正愁捉不到你呢,超重量级的人质,有你在手里,他们要皇上立即禅位,把宇文娟捧成太后,我们都只好照办。”

我缩了缩脖子,还是忍不住据理力争:“外面的人谁又认识我?我进京不过两年,平时又住在深宫。”

皇上冷哼了一声:“宇文泰不认识你吗?”

“你的意思是,宇文泰会守在满仓米铺亲自接待他妹妹的信使?”

“既然是秘密接头地点,这种关键时刻,不见得不会。总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冒不起这个险,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春熙宫,哪里也不要去,宇文娟那里也不要去了,已经去过一次,下一次他们就有防备了。”

“宫里应该不要紧吧。”我有些不以为然,要这样草木皆兵,还怎么活啊?

太后虚弱地摇了摇头:“别以为宫里就是铜墙铁壁,真有那么行,你母后是怎么受伤的?”

我不吭声了,这次事变,的确暴露出了很多问题,虽然在意料中,也同样叫人失望,无论宫里还是宫外,国内还是国外,有些环节简直不堪一击,皇上的励精图治之路,可谓任重而道远。

皇上犹在迟疑,门外传来了小安子的声音:“皇上,宋大人求见。”

宋方?一个神出鬼没的名字,“这人不是随严横去西北大营了吗?”

太后告诉我:“早在半月前就回来了。”

“那严横也一起回来了?”

“严横失踪了,既没回西北大营,也没回京。”

“啊?”我惊呼出声,那么一个手握重兵,昂藏七尺的汉子,怎么会失踪?我本能地想到:“他被宋方杀了?”这本来就是太后的计策之一,像严横此人,不能用之,则杀之,不能留着他成为敌方的最大助力。

“应该没有”,太后的语气有些停顿。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应该”?

这回是皇上解了我的疑惑:“如果真杀了,那人会承认的。”

真难得他肯参与宋方的话题,虽然他还是不愿提及“那人”的名字。

皇上说得有道理,宋方既得了太后的密旨,杀了就杀了,没必要遮掩。

我问皇上:“这次叛乱的队伍里,有没有严横的亲信呢?”若有,说明严横很可能隐身幕后,不做先锋,改做了狗头军师。

皇上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傻瓜,他一直都是王叔的人,他们的亲信是通用的,根本什么也不能说明。最主要的是,西北大营毫无动静,这就是最好的明证,他真帮着王叔谋逆,只要带着西北大营归顺王叔,现在起码半壁江山是他们的了。”

我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那我们之前的努力,水淹西京,打退匈奴,巩固北方,岂非毫无作用?

皇上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把我揽到身边,声音带点暗哑地说:“他们拉拢到了宇文泰啊,四方戍守使中,他们有其二,再加上王叔多年经营的势力,已经跟我势均力敌了。”

我越听越惭愧,宇文泰这根墙头草本来是极有可能倒向皇上这边的,可皇上为了我,一直冷落宇文娟,让宇文泰的国舅梦破灭,这才铤而走险,投向了琰亲王。

我叹息着数落他:“你也是傻,当初怎么不对外宣布册立宇文娟为后呢?我敢保证,只要宇文泰听到这个消息,会立刻跟你前嫌尽释,刺杀行动也会自动废止,乐颠颠地跑到宫里来喝他妹妹的喜酒。”

皇上笑着伸指弹了我一下:“你才笨呢,要这样,我何必费那么多事,宇文娟一进宫就直接册封她好啦,那样宇文泰连反意都不会有,哪里轮到王叔去收买。”

“以前是没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嘛,后来眼看着宇文泰要反了,你就应该见机行事。”

“绝不!”皇上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却已经变得阴冷:“那样的墙头草,本就不该留,他不参与谋反朕还要费心给他找罪证,不然,无缘无故杀死一个前朝重臣,尤其是开国功臣,在天下人面前不好交代。这下好了,他自断生路,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给朕除掉了一个大麻烦.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我差点打了一个寒噤,一直知道这孩子不是良善小羔羊,却没料到可以狠到这个地步,敢情宇文泰是他生生逼反的,即使把自己陷入险境,他也不肯给人留后路,非要逼得人以兄杀妹。反也反了,杀也杀了后,才发现皇帝居然封了他妹妹为后,这下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一时房中陷入短暂的沉默,还是太后提醒道:“皇上,小安子还在外面等着呢,见不见都给个话吧。”

见皇上又皱起眉头,我忙提醒他:“宋方可不是简单人物,他知道你有多讨厌他,还敢进宫求见,必是有要事禀告,此时双方势力胶着,拉拢或推开一个重要对手说不定能影响大局,您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太后也劝道:“严横的去向哀家一直存疑,说不定从宋方身上可以打开缺口,音音说得对,这小子不是简单人物,你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日后能和音音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冷落他。”

皇上忍耐着走了出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短兵相接时(一)

若是平时,我肯定会跟去凑热闹的,一来可以探听到最新情况,再来,也可以防止突发状况,比如,在皇上抓狂时出面安抚,免得场面不可收拾。

可现在太后伤成这样,我实在没那份心情。

“母后,您说”,我转动着手中的碧色镯子,“宇文泰会不会交出解药?”

“如果皇上能保证不杀他的话。”

“以药换命?”我以为不大信得着,“他就不怕皇上拿到药后杀了他。”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所以,这事很玄,因为你我都知道,皇上即使当面应诺,这保证也很可能是空话,为君者,对乱臣贼子不择手段,即使是最耿介的谏官也不好说什么。

宇文泰肯定能想到这一点,既然献上解药照样会送死,他多半不会冒这个险,情愿先躲在安金的地方,说不定琰亲王能控制大局呢,甚至,只要琰亲王能退守到南部,和皇上分庭而治,他照样可以靠拥立新王保住自己的势力。”

“他就不顾他妹妹死活了?”

“他自已的死活都顾不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他真有那么爱妹妹,当初就不会送她进宫。”

对于这一点,现在我反倒能理解他了,“人生本是一场豪赌,他把妹妹留在闺中待价而沽那么多年,在南方早就坏了名声,送进宫兴许还是个机会呢”,我突然想到了一点,朝太后眨了眨眼道:“您说,他会不会是因为听到了传言,说皇上喜欢我,他以为皇上就喜欢姐姐型的,所以才动念把宇文娟送进来?”

“亏你想得到”,太后总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趁机依在枕边跟她说了一些在民间逗留时听到了村话趣事,直到太后闭上眼睛睡着了,才悄悄退下。

垂手立于廊下的崔总管忙过来打千见礼,我停下来问他:“皇上那边可有消息?”

他躬身回道:“还没呢,要不老奴这就派人去问。”

我一摆手:“不用了,你跟你的人都留在这里好好侍候太后,叫晚上守夜的警醒点,尤其注意别让太后发烧,一有异常赶紧派人去我那边通知。”

本来我是要跟太后一起住,好就近照顾的,她坚决不让,甚至抬出了“怕我打扰她休息”的理由。我知道她的心事,觉得我和皇上乃是少年“夫妻”,又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离乱,不宜再分居。更有一层隐秘的担忧,怕我丢下皇上孤枕独眠太久,给了别的狐狸精机会。皇上毕竟血气方刚,经不起勾引,而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一个个虎视眈眈的,都巴不得跳上皇帝的床。

因此,回宫后我还是住在玉芙殿,皇上也晚晚留宿。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什么谣言不谣言了,即使把最精锐的保卫力量都放在春熙宫,他还是不放心,非要自已守着才安心。我曾笑他:“你又不是武技高手,如果真有人能突破层层包围圈杀进来,有你在,一样挡不住。”

他神情淡定地说:“那样至少我们可以死在一起。”

我半天没吭声,如果说之前对他的感情还有诸多顾虑诸多犹疑的话,此刻也释然了。即便他将来亦如子孝一般,因为我无子而纳进新人,这一刻的真挚也足以慰籍往后漫长而寂寥的岁月。他贵为九五之尊,对我能做到生死与共,我还有什么好计较,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备车!”眼看玉芙殿就在眼前,我却冒出这句话,一干随从全楞住了。

弄珠先开口问:“这个时候了,公主还要出去吗?”

“嗯,就你跟着吧,再找几个身手好的,人不要太多,四个就行了。”

几个老嬷嬷老太监忙跪下阻拦:“皇上一再吩咐,不让公主走出春熙宫,这会儿都酉时三刻了,您还要去哪儿呀。”

看我执意外出,他们不能拉不能扯,只好采取人海战术,在宫门口跪成密密麻麻一片,把门堵得死死的,也是看我素日好脾气,赌我不会从他们身上踩过去。

我知道已经有人跑去通知皇上了,若不是那边正在召见宋方,这会儿只怕已经赶来了,时不我待,我厉声怒斥道:“你们是不是都不想救太后了,非要眼睁睁看着她死了你们才罢休?”

这罪名可大了,身为太后寝宫中的奴仆,他们哪里当得起,我趁势诱劝道:“你们当我这么冒险出宫是为了什么?若非事关太后生死,我怎会如此着急。”

他们开始迟疑退缩,我继续放下狠话:“今日谁若阻止我出去找药,以至耽误了太后的救治,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谁拦谁负责!”

门口终于让出了一条通道,在我一叠声的催促下,马车也很快赶来了,我飞快跳上去,不由分说往宫外飞奔。

若非宋方求见,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出宫的。只有接见宋方时皇上会“清场”,让所有人回避,因为宋方有当堂出丑露乖的前科,皇上绝对不能容忍此种不堪画面被下人看到,那会让他愤而灭口的——有多少灭多少!所以即使春熙宫这边有人去通风报信,也不敢贸然闯入。

“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弄珠拉开帘子左看右看,见马车出了皇宫,忍不住再次询问。

我扫了她一眼道:“你只管跟着就是了,放机灵点,待会儿若发现情况不对,你能跑就跑,不要管我,你又救不了我,反而多陷入一个人。”

弄珠的嘴巴张大了,即使是幽暗的光线中看不清脸色的变化,她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也表现出了她的紧张,静默片刻后,她突然大声嚷道:“天那,您到底要去什么鬼地方?奴婢绝不能让公主涉险!韩江.韩江,快停车!”

赶车的韩护卫一边控缰一边回头问:“出什么事了,弄珠?”

弄珠在风里喊着:“快停下来.你听我说,公主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险,我们不能送她去,你快把马车往回赶,我们回宫去。”

马车还没停稳,从车底下钻出一个人,我眼睛一花,又从路旁的树杈上飞下来两个,三个一起跑到车前问:“怎么回事?”

弄珠把我的话跟他们一说,那几个人也不肯往前走了,气得我当场跳车:“你们都不去,我一个人去!要是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想活了,你们也别想逃,全得跟着一起陪葬。”

那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韩江跪在车前道:“公主,您好歹也要告诉属下今天要去哪里,办什么事,让属下心里有个数,属下不是怕死,只是想做个明白鬼,不能死得糊里糊涂吧。”

“好吧,你一个人附耳过来,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我把宇文娟交代的事跟他简单说了一遍,韩江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重新跳上车辕说:“弄珠关上车门,你们几个原来躲在哪里的还躲在哪里,吁,走了!”

满仓米铺很好找,因为这间是城南最大的米铺,老板姓李,一个满嘴西京口音的胖子,若非宇文娟点破,旁人绝想不到这是宇文家的。

开米铺是正当生意,本朝官员兼职富商的大有人在,据说先帝对此持鼓励态度,照他的说法,官员荷包暖和,不至于那么贪。当然官商勾结做些不法勾当是严厉禁止的,查到了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掉脑袋。但开米铺,似乎是比较安全的生意,有什么需要藏着腋着的?难道勾结地方官员,朝官府的粮仓动手脚?

闲话休提,我差不多一坐下就拿出了宇文娟的手镯,既入了虎穴,这事最好速战速决,我停留得越久危险越大。

掌柜李胖子一开始装傻,说这镯子他“真没见过,不知小姐来此有何见教?”

我懒得跟他打马虎眼,冷冷地说:“宇文娟命在旦夕,这镯子是她亲手从左手腕上褪下的,让我拿来此地换取救命的解药。取下镯子后她就昏了,直到我离宫前还没醒过来,如果没解药,也许就这样去了,如果你家主子一点也不在乎妹妹的性命,那只当我没来过。”

说完我就往外走,掌柜的忙追着问:“小姐贵姓?小的好跟主人回话。"

我回头道:"我姓什么无关紧要,你只告诉他,他妹妹最多能拖到明天,如果明天还没解药,他就等着收尸吧。还有,宇文娟说,她哥哥一直很疼他,所以不忍阴阳两隔,如果她要走的话,会把手里的几样东西交给皇上,那样谋反罪名坐实,兄妹俩又能在一起了。“

掌柜李胖子眯成一条线的小眼睛闪出了一丝惊喜的光:“家主人对皇上忠心不二,怎么会谋反?那都是有人故意造谣,想逼他下水的,小人就知道皇上英明,不会冤枉忠臣,我家小姐也是病糊涂了,以为哥哥不管她的死活,故而胡言乱语威胁,小的这就去禀告家主人,让他尽快进宫面见皇上诉冤,家主人在军中多年,手里确实有许多治伤良药,肯定能救小姐的。”

这人倒也机灵,从我那句“坐实”中听出了端倪:原来到现在还没坐实呢。

但,宇文泰可没那么好对付,米铺掌柜再精,到底不是官场中人,不懂政治斗争的残酷,宇文一家这次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皇上绝对要把这根墙头草连根拔起,不让他再有兴风作浪的机会。就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趁乱取事,利用宇文泰的侥幸心理,先把解药骗到手?

我知道我来此很危险,可能取药不成反成人质。但我不得不亲自来,因为,即使派别人来取走了解药,皇上也未见得会给太后用。

皇上爱我护我母庸置疑,但他和太后的矛盾由来已久,他同时除掉宇文泰和宇文娟的一箭双雕之计,会不会其实是一箭三雕?其中也包括了太后?太后遇刺一案,我不是不存疑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短兵相接时(二)

“看来我们今儿都回不了宫了,”我歉意地对弄珠说。

就在我们转身之际,米铺外面已经围满了黑衣人,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一时竟数不清来了多少。

这满仓米铺果然是宇文家的重要驻点,不然不会埋伏这么多人手,我带的那两三只小猫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武技再强,双拳难敌百手。

好在我本不是来跟人打斗的,见此情景,反而后退两步,重新进入米铺,胖子掌柜也颇知趣,没一丁点捉到了人犯的得意,依旧毕恭毕敬地请我上座,奉上香茗。

一个黑衣汉子从后堂而出,附在掌柜耳边说了几句话,掌柜的立刻朝我拱手道:“小姐,家主人有请!”

我一面随他往后走,一面紧急思考对策,他所说的“家主人”,会是宇文泰本人吗?

皇上婚典上的刺杀事件发生时,琰亲王府的那个替身已死,既然宣告了“死亡”,本尊是不可能出现在婚礼现场的,只是有可靠消息证实他那时候人确实在京都。至于宇文泰,应该还在返回镇南关的路上,其时南方大营的各级将领已被皇上派去的特使控制了一大部分,只有约三分之一的人还在持观望态度。

但显然,在皇上设计宇文泰的同时,宇文泰也对皇上耍了个花招,他人是走了没错,但在婚典上弑君谋反的计策,早在他走之前就已经跟琰亲王商量好了,一旦皇上遇刺驾崩的消息传出去,他就立即回京收取胜利果实;如果行刺失败,他还可以加速南下,拥兵自重。

宇文泰本来算无遗策,以为自己怎么样都稳居钓鱼台的,却没想到出了天大的纰漏:皇上婚典上的新娘子居然是宇文娟!这下,他两头陷入了尴尬,他背叛的皇帝,册立他妹妹为后,让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国舅;他支持的王爷,却杀了他妹妹,成了他的仇人。

这些天,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煎熬吧,救与不救都是问题。不救,宇文娟会死,他不只损失了一个亲人,国舅梦也会随之破灭;可一旦拿出解药救人,就等于间接承认了他是弑君案的幕后主使——至少也有份参与,是琰亲王的帮凶,皇上可以凭此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