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泪盈于睫,她温柔地笑着给我拭泪:“哭什么?能跟你爹团聚,娘不知道多期待!少年夫妻,正是恩深情重时,却被人强行掳掠,以至终身仳离,至死不得一晤,试问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遗憾的?娘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相逢的这一天。”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您只记挂爹,就不要女儿了?”

她把我抱在怀里,哽咽着说:“女儿长大了,嫁人了,做娘的,哪能一辈子陪着?好在皇上对你是一片真心,娘也就放心了。”

一干宫女嫉蝼忙围过来解劝,太后放开我,红着眼眶朝她们笑骂:“姑娘出嫁,做娘的舍不得,她虽没嫁到宫外去,总要哭一哭应应境吧,你们啰嗦什么。”

又吩咐弄珠弄琴:“时候也不早了,贵妃累了一天,你们服侍她沐浴更衣,早点歇着吧。”

等跟前的人都散开了,太后忽然在我耳边说:“你只管放心,那歪癞货得意不了多久的,你当我重修坤翊宫真是为了她?凭她也配?我不过找个由头不让她搬进去罢了,免得污了那里的风水,我的钱,只会花在自已女儿身上。”

对于这一点我早就心存狐疑,太后突然自已拿出钱来重新皇后寝宫,而且是为了宇文,这事本就透着不可思议,只有牵涉到政局,说是为了收服宇文泰,砍去琰亲王的左右手,倒也还讲得通。因为这事,朝野内外议论纷纷,都当作是太后向皇上皇后公然示好,以及太后和皇上真正同舟共济的表征。

我却明白,太后是不可能向宇文娟示好的,她对宇文娟表现得越慷慨,给她挖的坑就越深,太后有多爱女情切,有多护犊,没有人比我体会更深,宇文娟重伤待死之时冠上皇后的虚名,太后都觉得不能容忍了,何况她现在大好了,每天在宫里摆皇后谱。

太后刚告辞不久,皇上就来了,脸上带着一点薄醉的潮红,一进门就眼光盛炽地扑向我:“你今天真美!”

我被他扑过来的冲力推得往后直倒,刚好倒在铺设得红彤彤的喜床上,两个人成了叠罗汉,服侍的下人们一个个嘴角噙笑地退了出去。

一番缠吻,好不容易才让他乖乖躺下,我一边亲手给他宽衣一边问:“喝了几杯啊?”幸好这两年他的酒量练出来了一些,要像以前,一杯就能把他灌倒。

“很有几杯呢,今天我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听他口齿还算潜楚,我亲了亲他的额头,下床从宫女准备的热水中拎了一条毛巾给他擦手脸,又把他的腿挪到床边,倒了半盆热水给他洗脚。他趁势起身,坐在床沿看着我,眼里带着不容错认的歉疚,轻声细语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这是从何说起?”我只作不懂。

“今天你拜倒在丹陛之下时,你真恨不得一脚把身边那个碍眼的人踢下去,再把你扶上来。”

我低头在他脚踝处抚弄着,口里说:“凤冠上挂着那么密的珠帘,我什么都没看清,她当时表情若何?”

“谁知道,我又没看她。”是带着一点赌气的口吻。

我笑着拿起一旁的素绢,轻轻擦着水迹:“这不结了?她得意她的,你不屑看,我看不见,她的存在根本对我们没影响。”

“你说得是。”他也回嗔作喜:“春宵一刻值千金,别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搅了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我忙捉住他乱动的手,“皇上,您喝多了,今晚就别折腾,好好歇下吧。”

“不多,不多,刚刚好,难道你没听过,酒也是助兴之物?”

帐幔轻摇,被翻红浪,在头脑彻底变成浆糊之前,我望着红云般的帐顶想:宇文娟坐在高高的皇后宝座上接受朝拜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即使有得意,有骄矜,也只是须臾瞬间吧,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我不相信她真当得那么心安理得。又或者,她意志坚强,自信超群,认为这种局面只是暂时的,夫妇之名既定,皇上总有一天会进她的寝宫,变成她的夫君,只要她能怀上皇子,再加上她哥哥的势力,谁还能撼动她?

“皇上,你会碰宇文娟吗?”在我的理智意识到这话问得不得体兼不合时宜之前,它已经只余音袅袅飘散在空气中。

正埋头苦干的人动作有稍微的停顿,随即深犁猛耕,嘴里几乎咬牙切齿地质问:“这个时候,你心里还想着别人?”

我辛苦地喘息,尴尬地低笑一声,自我解嘲道:“我这不是吃醋嘛。”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要吃也是她吃你的醋,你吃哪门子醋啊?比如此刻,她用脚趾头也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还不猛犯酸。”

我索牲道明:“我嫉妒的是她有吃醋的资格,比我更有。”

“傻瓜,这世上,只有你才有这资格。”

“请记住你今晚的话。”

“记住了,醋坛子。”

第二天早起,照例先到太后那边请安,然后起身欲往宇文娟处尽尽礼数,太后拉住我问:“干嘛去?”

我回头笑道:“宫里人多嘴杂,一点小事都瞒不住,皇上现在正是笼络宇文泰的时候,我不想节外生枝。”

太后立刻向外传话:“去传太医,就说太后旧疾发作,情况危急。”

说罢拍了拍我的手:“这段时间你哪儿也不用去,白天在母后这里侍疾,晚上回自己的寝殿休息。要不了多久了,这宫里很快就会河清海晏,到那时,谁也别想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太后的话叫我莫名心惊,她现在每句话都像在交代遗言,我忙表示:“母后,我不在意这些的,不过是虚名而己。我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的人,以前在张家,我还是正妻呢,那又怎样?还不是弃妇一名。”

太后叹息:“你想得开就好,母后就怕你委屈,虽然都是暂时的,母后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你,要是皇上再大几岁,或者我们筹划得稳妥一些,本不该弄成这个局面。”

我亲昵地靠在她肩上道:“从一无所有的下堂妇到尊贵无比的贵妃,结果皇土跟我道‘委屈’,您也跟我道‘委屈’,分明就是鲤鱼跳龙门、鸡犬升天嘛。”

太后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女儿,只能是皇后!”

我随口应付她:“好好好,等母后您大好了,拿出太后的威严,把那假皇后赶下台,把女儿拱上去。”

一会儿太医来了,宇文娟也来了,太后躺在帐中,一面让太医诊治,一面和颜忧色地跟宇文绢闲聊,任谁看了都是一幅母慈媳孝的画面。

我不由得忆起,自宇文娟进宫以来,不管是妾身不明扮傻大姐的时期,还是贵为皇后扮贵妇的今天,太后对她始终“亲厚有加”,再挑剔的媳妇,只怕也挑不出这婆婆的毛病吧。也正因为这样,太后拿出私房钱重修坤翊宫一事,才没显得那么突兀,若太后平日里百般刁难,宇文泰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太后的“善意”,也就不会“悬崖勒马”,墙头草顺风倒,又倒向了皇上这边。

太后如此隐忍,事事以大局为重,我为何不能见贤思齐?故而,在太后暗示自己累了之后,我微笑着上前拉起宇文娟的手,把她带到外面的小花厅喝茶。

字文娟也很配合表演,眉宇间尽是忧色,蹙着眉说:“太后老是这样,贵妃妹妹就没想过从宫外延医吗?在南方时,我也认得几个名医,要不要请他们上来看看?”

我老实告诉她:“皇后娘娘没进宫前,我曾陪太后南下过,那次因为是微服出巡,没几个人知道,外面只以为太后在春熙宫卧床静养。”

宇文娟不满地说:“那你们怎么不到镇南关找我哥哥呢,名医也是要人引荐的。”

我淡淡回道:“没走那么远,只到了荆湘一带。”

“知道,那是太后娘娘和妹妹的老家。”

此时,诊脉的太医已经相继走了出来,我领着他们到西次间询问了一番,看太医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心里益发沉重,也没耐心敷衍宇文娟了,一出来就对她说:“皇后娘娘病体初愈,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去陪太后了。”

也不等她回话就径直走了进去,在太后的寝宫里,我量她没胆子提醒我要自称“臣妾”,更没胆子挑拣我的迎送礼数。

太后半倚在枕上问:“走了?”

我扑到她胸口抱住她,闷闷地说:“不知道,爱走不走。”

太后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熟悉的愧疚之色:“你放心,很快就不用忍她了。”

我立刻直起身,太后都这样了,我还这么沉不住气,让太后一个危重病人反过来安慰我,实在是幼稚浮躁。

故而急忙剖白道:“您这样说,我才要生气呢,你女儿我有这么小气吗?我不过是担心您的病,没空理她罢了。”

“嗯”,太后疲倦地闭上眼:“我要躺一会儿,你也回去吧,你刚册封,这宫里肯定有不少人去道贺的。”

现在只要我在她房里多坐一会儿就开赶,无非是怕什么异味薰到我,其实,她把自已弄得那么干净,房里又整天薰着香,根本闻不出什么,是她自已太敏感。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无花亦解语

日子在忧闷中度过,这晚皇上回玉芙殿时,我正在灯下枯坐,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群医束手,我心里一片冰凉,若不是太后总在耳边提醒,连皇上都快被我忽略了。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最近的心境也很糟糕,为了彻底摧毁琰亲王的残余势力,让他再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忍着厌恶跟宋方周旋,在不明真相的朝臣眼里,宋方俨然成了继宇文泰之后又一新贵宠臣。

宋方之奸猾也在这次谋逆事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都断定严横十有八九在他手上,而且已经被他成功地控制住了,在王党和皇党生死决战的关头,严横没出来兴风作浪,就是最好的明证。不然,他要么支持琰亲王占据西北,要么向皇上表忠心,这可不是明哲保身的时候,双方都不支持,等于同时失去了双方的信任,可他都没有,在政局风起云涌,不为忠臣则为乱臣的历史性时刻,他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而最后跟他在一起的,是宋方。

太后和皇上选这个人随严横北上的确选对了,他帮皇上牢牢控制住了西北的局势,但同时也留下了许多隐患和不确定因素,严横一日不出现,西北大营乃至整个政局,就依然有变数。

宋方把政局变化的焦点由严横转移到了自已身上,让皇上不得不重视他的存在,不得不时常召见他,放柔表情放缓语调,好从他口里挖出严横的消息。

最无奈的时刻,我曾提议:“皇上,不如索性杀掉宋方,然后宣布严横的死讯,重新任命镇西戍守使。”

皇上缓缓摇头:“不妥,弄得不好,反而让王叔有了可趁之机,王叔在西北经营多年,在军中渗透很深,很多将领的任命书都是他亲自签署的,西北大营差不多是他的嫡系。现在通向西北的各处要道关卡重重,搜捕甚严,王叔过不去,严横又不在,那儿的人群龙无首,还能听从朝廷特使的指令,暂时按兵不动,若严横的死讯传出,被有心人利用,比如,说严横是被朕秘密处死的,西北大营会有什么反应?搞不好会哗变。”

说到这里他恨恨地一捶桌子:“要不是怕这个,我早把他杀了!”

有一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想问又不敢问,宋方搞这么多名堂,明目张胆地捏着皇帝的痛脚,也等于把自已的小命捏在手里,到底是为的什么?

若为了权势富贵,他应该把严横交给皇上,由皇上自已去和严横交涉,或收服或杀掉,都由皇上掌控主动权,而不是他从中作梗,在帮皇上的同时又为难皇上。

若为了得到皇上的好感,更应该表现得忠顺一些,如此这般用尽心机,似乎要把一国之君玩弄于股掌之间,即使功高盖世,也必为人所忌惮,最终没个好收场。

宋方不像是这么笨的人,想不通这个关节,他肯定有更深远的考量,更诡谲的打算,就因为这份捉摸不透,让皇上深感不安,据小安子嘀咕,御书房里御用的茶盅已经换过好几回了,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正低头琢磨,一只白暂修长的手扳过我的脸问:“怎么呆呆的,是为太后的病烦心吗?”

我黯然点头:“也为这个,也为你的事。”

多事之秋,诸事烦心。

皇土叹息着把我拥住,头扎进我的衣领中深深呼吸,半晌才说:“明知你心里难过,我却只顾着忙自己的事…”

这是哪里说起,我还觉得自己不够关心他呢,故而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发说:“本来就忙啊,多少大事等着你去处理,稍一疏忽就可能酿成大祸,不像我,只会站在一边干着急,一点也帮不上忙…”

是谁这样说女人的?“只会流泪的女性的同情”,不管是太后的病,还是皇上的窘境,我都深感无力。

自责的渭叹被他悉数吞进口中,而后抵住唇边轻声安慰:“别傻了,人生四苦,生老病死,哪一样是凡人可为的,即使贵为天子又如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现有的一切,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是的,是的”,想起太后近来每次见面,总是一双思忆的眼,一副怀想的表情,从前的豪情万丈金不见了踪迹,现在的她,甚至有些小女儿态,尤其回忆当年的时候,脸上那份甜蜜羞涩,让我仿佛看到了楚地乡间那布衣素裙的美貌少妇,和他清俊温柔的夫郎,行走在绿野田畴,水秀山明人如玉,渐行渐远渐无踪。

人们都只见到了太后凤冠威仪、母仪天下的一面,谁看得见她心底的泪?一个人,明明一天天接近死亡,却一天比一天笑得甜,弄得我几乎怕去看她,怕又听到她说:“快进来.我告诉你哦,昨天我又梦见你父亲了,他穿着一件雨后天青的衣服,戴着白纱笼冠,站在大雾里,看见我,眉眼笑得弯弯的,前几次他都不理我,看样子还在生我的气,可现在开始朝我笑了耶,也许再过几天,他就会从雾里走出来…”

“您说人死后真有灵吗?”倚着皇上的肩膀,我忽然发问。

“信则有。”

我抬起头,他搂着我的腰,交握着我的双掌不断地摩挲着,晶凉的指尖被他摩弄得发热,他神态虔诚地说:“太后信,所以她超越了死亡的恐惧,以一种幸福企盼的姿态去面对俗人眼中的‘世间至苦’,与其说她迷信,不如说她睿智。若换了一个愚蠢胆怯的妇人,这会儿宫里还不被她闹翻天了?前朝太后病重的时候,宫里天天往外拖死人,御医太监宫女,甚至朝廷官员,动辄得咎,慈宁宫前的玉阶都染红了,若非如此残暴,怎么会覆亡得那么迅速。”

我的心伤被他奇迹般地安抚了,是的,生老病死,谁都难免,太后如此,我如此,整天被人山呼“万岁”的他,亦如此,但我们能改变对死亡的态度。

太后如果真信,她是幸福的;如果这只是一种姿态,她是值得景仰的人。我说错了,太后从来没变,她永远是那个豪情万丈的太后。

“所以,有什么好担忧的呢?”皇上把我的手合进自己的手里,慨然一笑道:“太后连死都不怕了,我们还怕几个牛鬼蛇神?你放心,一切只是时间问题,都会圆满解决的。有些不自量力的人,以为真拿住了我的把柄,从此可以予取予求,我就让他先得意两天,等我把一切都安置好了,再来个一网打尽,到时候他想死还看我肯不肯成全他!”

我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谁说皇上不是太后生的?光是这睥睨万物、横扫千军的气概,就跟太后像了个十足十。”

他双臂一用力,将我横抱而起,大笑着朝床边迈去:“你想说你是我的亲姐姐?就算是亲姐姐,今晚我也不会放过你,你就认命吧。”

我稳稳地靠在他怀里,曾几何时,这还是整天个装病,赖在我身边撒娇撒痴的柔弱少年,一眨眼间,就成了强健有力的男人,是不是越是逆境,越能改变一个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乱中又逢乱(一)

“生命中总是有人来来去去,即使亲如父母,也不可能陪伴你一生,所以人要学着接受离别”,这是皇上为了安慰我,在我耳边灌输的观点。

只是有些早就离别,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的尴尬人突然又跑出来,未免叫人哭笑不得。

当公主府的总管吴有一头薄汗出现在玉芙殿门口求见时,我心里就打了个突,一座长期闲置的府邸,能有什么事值得他专程来宫里一趟?本人自认是个很大方很体贴的主顾,除了例银,逢年过节总没忘过给他们打赏。

小太监引进后,吴总管跪在厅中,眼珠子不安地转动,我会意地一摆手,让闲杂人等回避,然后放下茶水问:“说吧,出什么事了?”

吴总管压低声音道:“主子,那个人又来了,这回不只他一个,还带了一大帮,老的小的几十个,府里平日很少留客,客房不够,收拾到半夜才安顿下了。”

我大吃一惊,子孝上次闹到公主府,我生怕太后和皇上杀他,一再打探的结果,是他们都很给我面子,或根本不屑对付那种无关紧要之人,任他自生自灭。后来他在京城销声匿迹,我还以为他终于想通了,释怀了,毕竟我们早就没有关系,男已别娶,女已另嫁,再纠缠不清只会惹人耻笑,我总想着他并非市井无赖,而是读书出身的富家公子,应该不至于无品到那个程度。

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我不禁皱起了眉:“他都带谁来了?”

吴总管抬头看了我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回道:“说是您的母亲和弟弟。”

我的母亲?

我看了看窗外的花草树木,又看了看四周的雕梁画栋,这才回过味来.敢情是父亲继娶的后母来京了。

这些人还真会挑时间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宫里最混乱的时候跑来凑热闹。

我首先想到的是:“你还没去跟太后回吧?”

吴总管道:“没有,一来要先知会主子;二来,太后娘娘如今病着。”

我松了一口气:“很好,这事我会处理的,你不要着急,太后需要静养,切忌闲事闹心,就别去打扰她了,宫里其他人也不要告诉。”

“是”,他恭敬应诺,站起来把那些人的情况简单述说一遍后,就施礼告辞:“那奴才就先回去了,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要去多采购些吃的用的。”

我想了想道:“还是我跟你一起回去吧,那些人没见到我,别闹到宫里来就不好看了。”

“主子…”

看吴总管吞吞吐吐的,我斜了他一眼道:“有话就说。”

他陪着笑躬身道:“除了那个人身份有点不妥,其实继母和继弟,是很寻常的亲戚,就是宫里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我看着主殿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懂,太后是再蘸的,我也是再蘸的,这本不是秘密,如今也不怕人知道,要讲闲话早就讲够的。张子孝两年前来京城找我,后来又一路尾随到益州打秋风,我用了三万两银子才把他送走,这事皇上知道的一清二楚,他都不说什么了,别人说什么我还会在乎?我在乎的,是太后的心情!”

这话只能点到为止,难道我能告诉他,太后病势日危,靠回忆和前夫的恩爱岁月,以及死后的重逢来减轻痛苦?这个节骨眼上,我父亲的继妻出现了,还带着两个儿子,这等于在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相公,其实有别的妻子和孩子,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自已,早已被冠上“太后”之名,跟前夫成了陌路人,即使死后的遗骨,也要和另一个男人葬在一起。

这个时候揭穿她的美梦,实在是太残忍了,一旦失去了这个精神支柱,太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都不敢想,想想就觉得心痛。

我迅速交代了几件事,连弄珠都没带,就跟着吴总管一起出了宫。

乍见继母,我吃了一惊,印象中那个总是妆容精致、高傲凌厉的女人居然一脸灰败,若太后不是病得厉害,看起来比她还年轻呢。

虽说如今身份不同,但长幼有序,我还是上前一步蹲身为礼:“母亲万安,怎么来之前不先打个招呼呢,我也好做点准备,听说昨夜连住处都是临时收拾的,真不好意思,我平时来得少,府里也极少留客。”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看了我好一会儿,刚要开口,却突然流下泪来。

“这是怎么啦?”我朝吴总管使眼色,他只得上去劝道:“夫人有什么事只管跟我们娘娘说,娘娘出一趟宫不容易,皇上又一刻也离不得,等会儿要是回去晚了,皇上寻起人来…”

“咳咳”,我忙让吴总管打住,做下人的替主子造势也要看情况啊,人家落魄的时候你得意,不是更遭人恨吗?

我正寻思着要说点什么,只听噗通一声,那一向骄矜傲慢、只肯以鼻孔看我的妇人竟哭哭啼啼地跪了下去。

我急得伸手去搀,她顺势扑到我脚下哭道:“娘娘气我小时候薄待,小妇人不敢有怨,可那两个孩子到底是你父亲的亲骨肉,是娘娘的亲弟弟,娘娘把我们一家逼得走投无路,我固然死不足惜,那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年纪还小,送出去当学徒都没人要。”

我听得莫名其妙,拽着她的胳膊说:“您先别哭,把话说清楚,不然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我逼得你们一家人走投无路?我这几年除了陪皇上去过一趟益州,其余都呆在宫里,每日深居简出的,从来不问外事,连这公主府都没来过几趟,不然也不会连客房都没备下,我哪有功夫去逼你们啊。”

在吴总管的帮助下,总算把继母叶氏弄到椅子上坐下,又奉上洗脸水热毛巾,待她情绪稳定下来后,才说出了一件事。

原来最近几个月以来,叶家连连出事,铺子生意被抢,仓库着火,家里遭盗,一个有百年历史的经商世家,短短几月就一蹶不振,直到上个月,两个弟弟被人推进水里差点淹死,叶家这才不得不相信,他们不知何时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惹来这场天大的祸事,而且一切还远未结束!

一时之间叶家人惶惶如丧家之犬,整日处于惊悸中。

托了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把叶家人吓呆了,虽然他们心里也猜测过可能是这个原因,却一直不敢往那上面想,因为如果确证的话,事情就太可怕了。叶家不过一商户,就算有两个钱,终归是平头百姓,来个知府级别的就吓得屁滚尿流了,何况对方的来头是公主。

叶家人连夜开碰头会,几个“当家”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公主恨的是继母叶氏,那就由继母去求情,当然,还得带上两个重要砝码:跟公主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

听完后我一阵唏嘘,难怪呢,我就说嘛,那么骄狂不可一世的女人,怎么可能给前夫的拖油瓶下跪?原来是被叶家长老们逼来的。

很快梳理了一番思路后,我得出了结论:有人在外面打着我的名义对付叶家,而且目的决不是为了给我出气,而是别有用心。一旦闹得叶家在樊口无法安身立命,势必得上京城来找我要说法,只是那幕后黑手低估了叶家,叶家商行能维持百年屹立不摇,肯定也不是等闲人家,他们被逼成那样,还是选择悄悄进京向我求情,而不是到处诉冤闹事,这是他们的聪明之处,也给了我弥补的机会。

这事其实并不难办,只要我出马,让周家的生意又兴起来就是了,看在两个弟弟的份上,我可以给他们一笔周转金,至于那些故意捣乱的,有的是办法整治。

难办的是,怎么堵住所有人的嘴,不让太后听到一点风声?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万一不奏效呢?叶氏那人,如果真是善体人意的温良女子,当年就不会对一个失去母亲的幼女如此苛待。

她会向我服软,无非是因为怕,怕我会报复,会让叶家彻底沦为贫民。她那种人,有钱的时候高人一等,一旦没钱,什么尊严都顾不上了,当继母的,给曾经的拖油瓶下跪。所以,要她听话,只是一个办法最有效:让她怕!